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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老 谋(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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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大狂拾起第二坛酒的泥封一看,点头笑道:“彭五兄高见无差,真是寻常泥土。”

醉头陀呵呵笑道:“幸亏彭五兄招呼一声,否则‘金剪醉仙’大嚼泥巴之事,一经传扬江湖,真能笑死人呢!”

罗大狂瞪了醉头陀一眼,因这第二坛酒的坛口泥封,虽非鱼干,却也写着“放心畅饮,酒内无蛊无毒”字样,遂咕嘟嘟一口气饮下了小半坛儿,咂咂嘴唇,点头笑道:“好酒!好酒!就冲着这十坛酒儿,在大破‘天玄谷’时,我也让独孤老魔,死得痛快一点。”

彭五先生见醉头陀已把第一坛酒,完全喝完,遂含笑叫道:“醉大师,你是饮酒专家,我要请教一下,方才所饮完的这坛酒儿。大约有多少分量”

醉头陀拍着酒坛,答道:“这种酒坛,若是盛满酒儿,共二十斤,但因伏藏多年,去芜存精,总得打个六折,约莫十二斤半左右”

彭五先生又复问道:“独孤智声明送酒多少”

醉头陀应声答道:“五十之倍,当然百斤,彭五问此则甚”

彭五先生笑道:“独孤智太聪明了,对付这种聪明人,不妨用最笨办法,我们来算计算计。”

罗大狂也弄不懂彭五先生的葫芦之中,卖的甚药,一旁愕然问道:“算计什么”

彭五先生目注罗大狂,含笑说道:“根据醉大师的估计,这一坛酒儿,约有十二斤半。”

罗大狂因此时也把第二坛酒喝完,心中有数,遂点头怪笑道:“他是酒虫儿,估计自不会错,我也同意这‘十二斤半’之数。”

彭五先生笑道:“一坛十二斤半,八坛共是多少”

罗大狂尚未答言,醉头陀已自叫道:“这连小孩子都不会算错,八坛共是一百斤酒,彭五兄,你到底……”

彭五先生不等醉头陀向自己责问,便接口微笑说道:“既然八坛酒儿,已足符独孤智所赠‘百斤’之数,此处却已放了十只坛儿则甚”

这句问话,把位醉头陀,问得打了一个酒嗝,直翻白眼。

罗大狂知道彭五先生这等层层驳人,推理说来,定有独到眼光,遂含笑问道:“我和醉头陀,都有点喝糊涂了,彭五兄有何高见”

彭五先生笑道:“我以为独孤智虽弄玄虚,必无虚言,这十只坛儿之中,可能八坛是酒,两坛是菜”

醉头陀失声说道:“对了!八坛酒整整百斤,两坛菜,再加上第一坛的坛口那种形似泥封的异味鱼干,也恰好三样。”

罗大狂笑道:“这老魔头真正讨厌,又要表示大方,请客喝酒,又要大弄玄虚,暗斗心机,含蕴着考量之意,使我们于吃喝之中,还要大伤脑筋。”

醉头陀道:“是呀!假如我们只知喝酒,找不出菜,岂非等于被老魔头考住,丢了人么”

罗大狂目注所剩下的八只酒坛,仔细打量。

醉头陀叫道:“罗醉仙,你看些什么怎不继续喝酒,难道一坛酒儿,便把你喝尽了兴”

罗大狂微笑说道:“酒儿当然是要喝,但我们总得先判断判断,哪六只坛儿是酒哪两只坛儿是菜”

醉头陀呵呵大笑说道:“你如此自寻烦恼则甚不必判断,干脆打开来看,给它来个见菜就吃。见酒就喝。”

罗大狂摇头笑道:“不行!我们怎可示弱”

醉头陀瞠目叫道:“示弱”

罗大狂道:“人家考较我们,我们若不接受考较,岂非等于对独孤老魔,低头示弱”

醉头陀听完罗大狂所说,向那八只酒坛,看了几眼,念声佛号说道:“假如独孤智含有考较之意,则他在那两坛菜儿之上,定然留有花样,使我们能够参悟。”

彭五先生一旁点头笑道:“理该如此,否则便成了撞运拈阄,不是考较我们的判断能力。”

醉头陀重又细行小目,皱眉叫道:“彭五兄,这答案不太好做,所余的八只坛儿,无论大小色泽,都完全一模一样。”

彭五先生笑道:“醉大师莫要猛钻牛角尖,我们不一定非在形式上加以判断不可。我确实有点想法,但这种想法或许想过了头,不是灵机,而是魔念。”

罗大狂含笑问道:“彭兄,你这想过了头一语,应该怎么解释”

彭五先生股上,仿佛笼罩着一层智慧神光,微微一笑,应声答道:“我所谓‘想过了头’,是以为我不单可以判断那两坛是菜,并可以判断出是什么菜”

醉头陀悚然一惊,合掌念佛说道:“乖乖!吹得够劲,鸡鱼肉鸭,海味山珍,菜儿的种类,比酒儿又多出许多,你能猜得准么”

彭五先生笑道:“准不准,三分稳,我认为独孤老魔自诩高明,必有暗示。”

醉头陀不服气地,扬眉叫道:“好!说你的灵机,破他的暗示。”

彭五先生颇为慎重地,又复注目审视了一会儿,方始缓缓说道:“我认为原来的第三坛和第五坛,也就是如今的第一坛和第三坛中,盛的不是美酒,而是卤菜。”

罗大狂含笑问道:“彭五兄是从何立论”

彭五先生笑道:“独孤智一切安排,皆具匠心,譬如拿那业已被我们吃光的异味鱼干来说,他就放在第一只酒坛坛口,代表泥封,因为我们非去泥封,无法饮酒,倘于去封之时,不曾看破他这层机关,自然便算走眼,落了下风。”

罗大狂点头笑道:“彭五兄分析得极有道理,独孤老魔定是这种心思。”

醉头陀因自己于开坛饮酒时,几乎失眼,遂赧然苦笑道:“也只有独孤智那镇日瘫痪,坐在轮椅上,闲得无聊的老怪物,才会挖空心思,想出这些花样。”

彭五先生笑道:“我就从独孤智一切安排,皆具匠心之上,推断出第三坛,也就是如今的第一坛,应该是菜!”

醉头陀翻眼问道:“这是什么道理”

彭五先生微笑答道:“既称酒菜,应是下酒之物,那点鱼干,滋味虽美,数量不多,喝了两坛酒后,照理应该吃光,则第三只坛儿之中,不应该盛的是菜了么”

醉头陀“咦”了一声说道:“不错,经你这么一加解释,我也觉得蛮有道理。”

罗大狂笑道:“彭五兄,第五坛中是菜的推理,你又是怎样着想”

彭五先生答道:“第三坛是根据推理,第五坛是根据暗示。”

醉头陀向那第五只酒坛,盯了几眼,茫茫然地,播头

苦笑说道:“我今日怎么灵光大蔽,觉得这第五只酒坛,与其余九只,完全一样,毫无异处。”

彭五先生笑道:“本来就毫无异处,并非大师的灵光蔽塞。”

醉头陀怪叫一声说道:“既无异处,你却怎样发现独孤老魔在这第五只酒坛之上,作了暗示”

彭五先生含笑道:“大师难道忘了,方才独孤智那张纸柬,便是放在这只坛儿的坛口之上。”

醉头陀有点不以为然地,摇头说道:“那也能算暗示”

彭五先生道:“除此以外,别无其他迹象可寻,何况所谓‘暗示’,原就令人容易忽略过去,异日相会之时,独孤老魔便将对我们大肆讥嘲。”

醉头陀又喝了两口酒儿,咂咂嘴道:“算你有理,你再猜猜坛中盛的是什么东西我们然后开坛加以察看。”

彭五先生笑道:“我先猜第五坛吧,假如猜对,才有再猜第三坛的资料。”

醉头陀怪笑说道:“随你的便,我只是有点不相信你能把独孤智的心思,料度得这般正确。”

彭五先生笑了一笑,仿佛胸有成竹地,缓缓说道:“根据我所作推理,第五只坛儿之中,盛的是一味‘清蒸人头’。”

此语一出,连“金剪醉仙”罗大狂都吓了一跳,大感意外问道:“清蒸人头,清蒸谁的人头”

彭五先生笑道:“我的人头。”

醉头陀道:“你是根据哪条歪理,如此推断”

彭五先生摇头笑道:“不是歪理,是根据正理。”

醉头陀道:“歪理也好,正理也好,赶快说来我听,听完我就立即开坛验货。”

彭五先生目注罗大狂问道:“罗醉兄,据我所知,独孤智好像是江浙人氏”

罗大狂方一点头,醉头陀业已怪叫问道:“你胡扯则甚独孤智是不是江浙人氏,与坛中酒菜何关”

彭五先生笑道:“当然有关,因为江浙人对于盛酒容器,有种称呼,与我的‘彭’姓发音,完全一样。”

罗大狂想了一想,点头答道:“不错!江浙人确有这种叫法。”

彭五先生指着那第五只酒坛,含笑说道:“酒坛既可称‘彭’,则第五只酒坛,岂非就是‘彭五’”

醉头陀先是一怔,然后抚掌笑道:“你真是异想天开,但却想得极妙,原来这第五只酒坛之中,装的是你。”

彭五先生苦笑又道:“独孤智既能在‘人头宴’上,以一具酷似我面目的‘清蒸人头’,把衣儿急得当筵晕倒,则不难故技重施,我遂猜他在这只代表‘彭五’的酒坛之中,又把我的项上人头,清蒸一次。”

醉头陀几乎笑得打跌地,抚掌赞道:“妙极!妙极!我欣赏你的奇妙精细推理,也欣赏独孤智的挖空心思安排。”

罗大狂向醉头陀看了一眼,含笑问道:“你欣赏独孤智的安排则甚”

醉头陀叫道:“怎么不欣赏呢倘若彭五兄猜得对了,则‘归云堡主’用‘归云堡主’的清蒸人头下酒,岂非传奇百世的佳话妙事”

他一面说话,一面立即走向第五只酒坛,把坛口泥封,仔细除去。

坛口才开,浓香四溢,并从坛腹之中,腾起蒸蒸热气。

醉头陀吹散热气,细一察看,越发暗佩彭五先生观察周密,析理入微,坛中一只巨盆之内,蒸的正是酷似彭五先生面目的一颗首级。

彭五先生一见醉头陀脸上神情,便知自己猜对,但仍含笑问道:“醉大师,我猜得对是不对”

醉头陀近前细看之下,已发现这第五只酒坛,系特别装作,上半截坛身,可以随意取下,遂伸手揭过一旁,露出坛腹中那盘“清蒸人头”,双挑拇指,呵呵笑道:“高!彭五兄着实够高,猜得半点不差,毫厘不错,你再猜第三坛吧!”

彭五先生见第五坛业已猜对,遂心中有谱地,含笑说道:“醉大师,我在猜测第三坛中,所盛何物之前,有桩问题,先要问你。”

醉头陀道:“有话快问,我是知无不答。”

彭五先生笑道:“我们适才吃过的美味鱼干,是什么鱼”

醉头陀被他问得一怔,略加寻思,摇头苦笑答道:“准确名称,我可说不上来,只可以说是一种小型的‘大头鱼’。”

彭五先生颇为高兴地,微笑说道:“对了!我也觉得应该是‘大头鱼’,才符合我的推理。”

醉头陀摇头叹道:“乖乖!你的推理,简直比我佛门掸理,还要奥妙精深,包罗万象,才推断到江浙乡音,如今又来推断鱼头大小。”

彭五先生笑道:“醉大师不要胡乱讽刺,我如今便以‘大头鱼’来立论。”

醉头陀点头笑道:“好,我就以酒洗耳,敬聆你的‘大头鱼论’,倒看你这‘哀牢大侠’,是如何学富五车能论出什么八索九邱,三坟五典”

彭五先生摇手说道:“哪里会那么精深,我只从独孤智所说‘三味酒菜’之数,和‘大头鱼’三字的关系,加以整理论断。”

醉头陀苦笑说道:“这两者之间,有啥关系能论断么”

彭五先生颇有把握地,应声答道:“当然有,当然能,我一说你就明白。”

醉头陀心痒难搔,一迭声地,怪叫说道:“说……说……说……快说……快说……”

彭五先生指着第一只坛口的残余鱼干问道:“这第一只坛儿上的酒莱,是不是‘鱼’”

醉头陀答道:“是!”

彭五先生又指着第五只坛儿中的“清蒸人头”,问道:“这第五只坛儿中的酒菜,是不是‘头’”

醉头陀有点不耐烦地,皱眉答道:“是……是,我不懂你为何老说废话”

彭五先生再指着尚未开视的第三只酒坛,笑道:“好!第一坛上是‘鱼’,第五坛内是‘头’,醉大师只要想想它们与‘大头鱼’三字之间的关系,则第三坛中,所藏的是什么酒菜,便用不着我再说了。”

醉头陀满面惑然神色,先把“大头鱼”三字,念了两遍,失声叫道:“一是‘鱼’,五是‘头’,难道第三坛中是‘大’”

彭五先生也效法醉头陀的抚掌狂笑姿态,点头赞道:“妙极!这回该我来称赞醉大师猜得对了。”

醉头陀满脸通红地,跳将起来叫道:“对!对个鬼,你们‘云南菜’我曾吃过,不过是些‘大薄片’、‘汽锅鸡’、‘锅贴乌鱼’、‘乳扇’和‘牛肉干巴’等等,就连‘湖南莱’、‘四川菜’、‘苏浙莱’、‘广东菜’甚至于‘福建菜’、‘台湾菜’,都一齐算上,也从未听说过有味‘大’‘菜’。”

罗大狂听他说得滑稽,不禁展颜一笑,并从酒葫芦中,喝了几口酒儿。

彭五先生笑道:“醉大师,你莫要仅从表面着眼,且往骨子里头想想。”

醉头陀瞪着一双醉眼,诧然问道:“往骨子里头想想我不懂你这句话儿,是何用意”

彭五先生微笑说道:“清蒸人头,既然当菜,难道独孤智就不能再上一个‘红烧全人’,或‘酒糟活人’等等”

醉头陀骂道:“那独孤老魔,心肠毒辣,什么恶事,都做得出来,他自然可能再请我们吃点‘人肉’,但‘人肉’与你所猜‘大头鱼’三字之中的那坛大菜,又有什么关系”

罗大狂手指醉头陀,呵呵笑道:“醉头陀,我们不必等把十坛酒儿喝完,业已分出胜负,你这‘醉佛’之量,到底不如‘醉仙’。”

醉头陀哂然问道:“你别往脸上贴金,要想说‘醉佛’不如‘醉仙’,必需提出事实,我什么地方不如你呢”

罗大狂笑道:“因为你已醉了。”

醉头陀双眼一翻,怒道:“胡说!我连丝毫酒意都没有呢!”

罗大狂摇头说道:“你若未醉,参不透彭五兄语内禅机,想不通坛内若是什么‘红烧全人’,或‘酒糟活人’等等,便恰好合乎‘大头鱼’三字,是味‘大’菜。”

这几句话儿,听得醉头陀连连搔首地,向彭五先生茫然问道:“彭五兄,你……你的话儿中,还……还有禅机”

彭五先生笑道:“不是深奥禅机,只是浅显谜语。”

醉头陀苦笑说道:“你真把我搞糊涂了,这谜语恐怕不太浅吧”

彭五先生向他看了一眼,含笑说道:“委实是极浅显的折字格谜语,醉大师纵有酒意,也应该知道‘一人是大’。”

醉头陀怔了一怔,皱眉说道:“我未曾想到其中还有谜语,‘一’字加上‘人’字,确实是个‘大’字……”

说到此处,突然听得有人“唉”的一声,浩然长叹。

彭五先生不曾叹气,罗大狂未曾开口,醉头陀正在说话,这声浩叹,不是他们三人中的任何人所发。

倘若加以譬喻,颇像是“幽灵自悲”,叹气声从重泉地府之中,隐隐透上而出。

这一声浩叹,把三位武林奇侠,全都有点毛骨悚然,纷纷目扫四外。

直等他们看清周围确实无人,而叹气声也不再作之后,彭五先生方含笑说道:“奇怪这叹气声,是谁所发从何而来此人仿佛有满腹伤心,无穷抑郁”

醉头陀笑道:“这叹气声从何而来,我虽不知,却知道是谁所发。”

罗大狂意似不信地,失笑说道:“咦,你知道么莫非你蔽塞灵光的昏昏醉意,已经略为清醒。”

醉头陀把眼一瞪,罗大狂摇头笑道:“不要瞪眼,如来世尊的五百大弟子中,从未听说有‘瞪眼罗汉’。我还是说明,你认为适才浩叹之声,是谁所发”

醉头陀应声答道:“这还用猜,自然是独孤智。”

彭五先生笑道:“独孤智叹气则甚”

醉头陀笑呵呵地答道:“这位‘六残帮主’,自诩智计无俦,利用天时、地利、人和等等优胜条件,对我们大弄玄虚,谁知一切心事,竟被你这‘哀牢大侠’,猜得透透澈澈,宛如目睹,怎不叫他伤心难忍,抑郁难伸地,失声浩叹。”

罗大狂抚掌笑道:“你的醉意果然消了,说得极有道理。”

醉头陀举起自己的酒葫芦来,饮了两口,目注彭五先生,狂笑叫道:“彭五兄,还有一点玄虚,倘若再被你猜对,独孤智不单废然浩叹,并将会失声痛哭。”

彭五先生问道:“什么玄虚醉大师且说说看。”

醉头陀指着尚未开视的第三只酒坛,怪笑说道:“这坛中虽被猜出,装得是‘人’,但其‘人’是谁是熟人是真人是假人是红烧人是干炸人是……”

彭五先生不等他往下再说,含笑摆手叫道:“醉大师不要说了,这坛中原料,和烹制方法,并不难猜。”

醉头陀道:“哦!原料是谁”

彰五先生接口答道:“是你。”

醉头陀听得一怔,念了声佛号,苦笑说道:“是我你怎么知道是我”

彭五先生笑道:“这理由极为简单,我们两人,一同由‘云南’来到‘桐柏’,举动早就在独孤智的耳目监视之中,他怎会仅仅蒸了我彭五的项上人头,而轻易放过你呢”

醉头陀瞪眼叫道:“他不肯放过了我么他敢把我怎样”

彭五先生微笑说道:“他既不会把你红烧,也不会把你干炸,据我所料,这味坛中名菜,可能叫做‘酒糟醉佛’,是把你泡浸在你爱喝的美酒之内。”

醉头陀气得脸色发青,微一拂袖,那第三酒坛之上,便起了一片低低碎裂之声。

罗大狂失笑说道:“镇日笑口常开的‘天山醉佛’,居然发脾气了,足见人仍是人,佛竟非佛,七情不净,六蕴难空,慢说做到什么无人相,无我相,便想把这灵台之中的一点名心嗔念,完全消除,也着实不容易呢!”

说到此处,第三只酒坛的上半截,已为醉头陀所碎,裂坠如粉。

美酒四溢,浓香绝人,坛中果如彭五先生所料,有具小小佛像,浸泡在美酒之内。

这佛像的身材、面目,均酷肖醉头陀,尤其那脸上的呵呵微笑醉态,更塑造得令人叹为观止。

醉头陀方自失声一叹,独孤智的叹息之声,又由重泉之中,透地而出。

这次,仍是一叹即寂,但叹息中所含蕴的抑郁伤心意味,却听来似比上次还要强些!

彭五先生笑道:“醉大师,你叹些什么”

醉头陀答道:“我叹的是‘强中更有强中手’,独孤智虽在镇日枯坐无聊之下,挖空心思,乱出花样,但这些心思,却又被你能一一加以猜透。”

罗大狂一旁笑道:“这样说来,你叹的既是‘强中更有强中手’,则独孤智的应是‘能人背后有能人’了。”

醉头陀点头笑道:“当然如此,否则他却那样抑郁伤心地,叹气则甚”

罗大狂点了点头,也自摇头一叹。

醉头陀问道:“你这摇头一叹,又是什么意思”

罗大狂道:“我是为我自己叹气,因为酒徒缺少‘杜康’,英雄生了重病,都是极为伤心,极为可怜之事,则自诩智者的一切安排,均被人料度宛若目睹,岂非更伤心,更可怜么”

醉头陀皱眉说道:“伤心的是独孤智,可怜的也不是你,却要你来叹的什么气呢”

罗大狂正色说道:“你不要忘了独孤智业经当众说过,他因痼疾缠身,早无生趣,只等愿望实现,做上一天统驭群雄的霸主,便自尽脱离苦海。”

醉头陀冷笑说道:“像这等心肠险恶之人,便算死了,仍有余辜,我不会假作慈悲,对他起甚怜惜之念。”

罗大狂点头笑道:“话虽如此,但我却要问你一个问题。”

醉头陀又喝了几口酒儿,翻起两只醉眼,怪笑说道:“你要问,尽量问,但我可不一定能像彭五兄那样精细周密地,擅于答覆。”

罗大狂笑道:“我要问你,是否把生平极少遇上几桩能够打得过瘾之举,引为憾事”

醉头陀毫不考虑地,应声答道:“这不仅是我的憾事,大概也是彭五兄的憾事,和你的憾事。”

罗大狂点头叹道:“对了!英雄最怕寂寞,也最怕没有对手,我打算把握这次机会,与‘紫拂羽士’东门柳和‘三手魔师’高松泉、‘绿发魔君’毛陵、‘双心魔后’文雪玉等‘海外三魔’,在‘天玄谷’中,好好斗上一斗。”

醉头陀静静听完,怪笑说道:“这不仅是你的打算,也是我的打算,和彭五兄的打算。”

罗大狂道:“好,话归正题,独孤智本来已无生趣,再经过今日这样重大的伤心抑郁,万一气得有个三长两短,则‘天玄谷’的那场热闹,岂非成空”

彭五先生静听至此,摇手笑道:“不会,我们不会失望,‘天玄谷’的这场热闹,也绝对不会成空。”

罗大狂笑道:“彭五兄此话怎讲”

彭五先生扬眉答道:“常言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像独孤智这等凶人,慢说不死,便死了也不甘寂寞。”

醉头陀狂笑说道:“甘不甘寂寞,是另外的事,我就不相信独孤智生为人枭,死为鬼雄,能在黄泉地府之中,还和我们斗上一斗”

彭五先生笑道:“当然,我的这种猜想,未免有点离谱,把独孤智捧得太高,但大师应该知道,独孤智也未必准会这样一气而死!”

醉头陀道:“纵然不死,也必去死不远,像独孤智如此心胸狭窄之人,受不起运等致命打击。”

话方至此,卓轶伦、彭白衣、司马豪等三人,已自“天奇峡”口回转。

彭白衣因自己是自报奋勇,前去觅酒,遂首先向“金剪醉仙”罗大狂,恭身笑道:“启禀罗伯父,居‘六残帮’帮主独孤智的申言,说是已赠美酒,供伯父与醉师伯等尽兴一醉。”

罗大狂点头笑道:“不错,他已送了我们百斤上佳美酒。”

卓轶伦一旁笑道:“独孤老魔还吹了大话,说我们若想保得机密,便须远离‘天玄谷’百里之外,否则,一言一行均将逃不出他的耳目所注。”

彭五先生正色叫道:“伦儿,你说错了,独孤智所讲的不是大话,而是实话。”

卓轶伦道:“独孤智还命弟子,带来口信,询问他所赠三样精致酒菜的风味如何”

彭五先生指着第五坛中的“清蒸人头”,第三坛中的“酒糟醉佛”,微笑说道:“酒菜倒真可称得上精致,只是不易领略,我们也没有那样好的胃口,予以享受。”

卓轶伦、彭白衣、司马豪等闻言,向那一具人头,一尊醉佛,齐齐注目之下,均不禁好生惊诧。

彭五先生知道他们不明就里,遂把适才情事,对卓轶伦等,仔细叙述一遍。

卓轶伦听完经过,瞿然叫道:“恩师,你要劝劝罗伯父,不能对独孤智过于相信,他这八坛酒儿,不见得完全可以喝呢!”

彭五先生摇头笑道:“凡属英雄人物,包括奸雄、枭雄在内,于英年壮年之际,必然比较重视功利,老年暮年之际,则比较重视声名。尤其独孤智身染痼疾,生趣已无的情况下,更会立意不论是胜是败,均要与我们作一场最精彩,而最漂亮的斗争,在武林中永留佳话,然后撒手尘寰!故而,我认为他尽管平日极为卑鄙阴险,今日也会把各种见不得人的手段,减少到最低限度。”

卓轶伦连连点头,觉得恩师这分析人理人情,好似看透了独孤智的肺腑深处。

醉头陀更是打开了第四坛酒儿,抱起便喝,并边饮边自狂笑说道:“我早就说过像这样醇香的陈年好酒,便算明知独孤智在其中下毒放蛊,我也非喝它一个尽兴不可,这就叫‘纵令杯下死,做鬼也开心’呢!”

就这几句话儿之间,醉头陀已把一坛美酒,饮去过半。

格格……格……格格格……格格……格格……

这是什么声音

是醉头陀的饮酒之声不对!形容饮酒应该是用“咕

嘟嘟”或是“咕咕”等传声字样。

是独孤智的得意笑声也不对!因为独孤智若非“咻咻”狞笑,便是“嘿嘱”阴笑,不会像妖姬荡妇般,来了阵“咯咯”媚笑。

原来,这是绞盘机轴的转动声息,而这“格格”机声,又是来自“天奇峡”口。

罗大狂、彭五先生、醉头陀等三位老辈人物,与卓轶伦、彭白衣、司马豪等三位年轻人物,无不闻声愕然,齐向“天奇峡”注目。

渐可看出端倪,在“天奇林”内,慢慢由绞盘转动,使一根顶端装有滑车,系有巨绳的参天木柱,巍然矗立。

木柱立好,绞盘轴声暂停,但另一种滑车声患,又复响起。

滑车转动,巨绳牵曳,曳上去一只巨大囚笼,挂在柱顶。

囚笼中囚得有人,但这人是谁却因距离太远,无法看出。

罗大狂咦了一声说道:“独孤智怎么好像立即施展‘冤魂投帖’手段彭贤侄再去看看,囚笼中囚的可是那位傻时有福,不傻又反将倒霉的‘假傻子’濮阳勇么”

彭白衣领命驰去,少顷匆匆赶回,满脸紧张神色。

彭五先生喝道:“衣儿不要慌张,无论有甚事儿,都向你罗伯父慢慢禀报。”

彭白衣向罗大狂施了一礼,缓缓说道:“启禀伯父,那具囚笼中,囚的正是濮阳勇,笼下并准备了烈火干柴,倘若我们不于明日清晨赴约,便把濮阳勇活活射死烧死。”

罗大狂皱眉说道:“彼此订约十日,独孤智突然变卦,要

把会期提前到明日举行,他定有相当理由。”

彭白衣答道:“独孤智说是不耐久等,双方便于明日作一了断,我们清晨不去,他就杀濮阳勇,中午不去,杀东门柳,倘到黄昏不去,便连‘海外三魔’,一齐杀光,使伯父等永远寂寞,永远难觅对手。”

罗大狂骂道:“这怪物真太可恶,他到底为了何事,这等迫不及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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