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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独立性的消失(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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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片海浪上

我们必须航行,

所有被地球果实

滋养的人

无事发生时,会发生什么

只需服用几微克致幻药lsd,我们对时间的感知就会扩展到奇妙魔幻的境地。1“永恒有多久?”爱丽丝问道。“有时,只有一秒。”兔子答道。有些梦境只持续一瞬间,可梦中的一切都凝固成永恒。2以我们的个人体验来看,时间是有弹性的。有时几小时飞逝,就像只过了几分钟;有时几分钟都很缓慢,像几个世纪。另一方面,时间由礼拜的日程组成:大斋期后面是复活节,然后是圣诞节;斋月开始于新月,一直到开斋节。此外,每个神秘体验,比如在敬拜圣体的神圣时刻,信徒会被抛出时间之外,接触永恒。在爱因斯坦告诉我们这些不真实以前,我们是怎么知道时间在每个地方都以相同速度流逝的呢?肯定不是我们对时间流逝的直接体验告诉我们,时间在任何地方都一直以相同的速度流逝。那我们是从哪儿知道的呢?

多个世纪以来,我们都把时间按天为单位来划分。“时间”一词,源于印欧语系的词根 di 或 dai,意为“分割”(to divide)。长久以来,我们把每天按小时划分。3然而绝大部分时候,小时在夏季要长一些,在冬季短一些,因为不管什么季节,我们都把从黎明到日落的时间记为十二个小时:黎明是第一个小时,日落是第十二个小时,就像我们在《马太福音》里读到的葡萄酒酿造者的寓言。[1]因此,就像我们现在所说的,黎明与日落之间,夏季会比冬季流逝更多的时间,在夏天每小时要长一些,冬天要短一些。

在古代的地中海地区与中国,日晷、沙漏、水钟就已经存在,但并没有像现在的时钟那样,在组织日常生活时起到如此重要的作用。在欧洲,从14世纪开始,人们的生活才开始由机械钟表管理。城市与村庄建起教堂,在旁边竖起钟楼,放置钟表,来标示集体活动的节奏。由钟表管理的时代开始了。

时间逐渐摆脱天使的手掌,落入数学家的掌控——就像图中的斯特拉斯堡大教堂的雕像显示的那样,两个日晷分别被天使(受更早的1200年左右的日晷启发)和数学家举起(1400年放置的日晷)。

一般来看,钟表的实用性在于它们可以报出相同的时间,然而这种观点也比我们想象的更为现代。几个世纪以来,只要我们骑马、徒步或坐马车旅行,就没有必要让不同地方的时钟同步。有很好的理由不去这样做。根据定义,所谓正午,就是太阳在最高点的时候。每个城市与村庄都有一个日晷,可以记录下太阳在正中央的时刻,让钟楼上的时钟和它校准,让人们能够看到。但是在莱切、威尼斯、佛罗伦萨或都灵,太阳并不在同一时刻到达最高点,因为太阳自东向西运动。威尼斯先到正午,一会儿才是都灵,几个世纪以来,威尼斯的时钟都要比都灵的提前半小时。每个小村庄都有自己的“小时”。巴黎的一个火车站保留着属于它自己的时刻,比巴黎的其他地方晚一点,体现出对迟到旅客的善意。4

19世纪,电报出现了,火车变得很普遍,也很快捷,城市之间的时钟同步就成了问题。如果每个车站显示的时间都不相同,管理火车时刻表就会很尴尬。标准化时间的首次尝试是在美国。最初人们提议,整个世界确定一个通用时间,比如说,把伦敦的正午时刻称为十二点,这样纽约的正午就在十八点左右。这个提议没有被采纳,因为人们习惯于地方时。1883年,人们达成了一个折中方案,把世界划分为不同的时区,如此一来,就只需在每个时区内标准化时间。这样,时钟的十二点与当地的正午之间最多出入三十分钟。这个提议逐渐在世界各地被采纳,不同城市的时钟开始同步。5在到大学就职以前,年轻的爱因斯坦在瑞士专利局工作,专门处理与火车站时钟同步有关的专利,这不太可能只是一种巧合。也许正是在那儿他得到了启发:同步时钟的问题是无法解决的。

换言之,从我们同意把时钟同步,到爱因斯坦意识到时钟同步是不可能的,这之间没多少年。

时钟出现前的数千年来,我们度量时间的常规方法就只是日夜更迭。白天与夜晚的节奏也调节着动植物的生活。在自然界,每日的节律无所不在,对生命而言必不可少,而在我看来,它或许对地球上生命的起源也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因为要让机器运转起来,需要给它一个振动。有机生命有不同种类的时钟:分子的、神经元的、化学的、荷尔蒙的——每种都多多少少与其他时钟相协调。6即使在单细胞的生化过程中,也有一些化学机制保持着二十四小时的规律变化。

每天的节律变化是我们时间观念的基本来源:夜以继日,日以继夜。我们数着这个伟大时钟的节拍,我们数着每一天。在古代人类的意识里,时间最重要的是计天数。

不仅计天数,我们也计年,计四季,月亮的轮转,钟摆的摆动,沙漏倒转的次数。这就是传统上我们设想时间的方式:计量事物变化的各种方式。

已知的第一个问出“时间是什么”的人是亚里士多德,他得到的结论如下:时间就是对变化的量度。事物在不停变化,我们以“时间”为度量——对这种变化的计量。

亚里士多德的观点合乎逻辑:时间就是当我们问“何时”时会涉及的东西。“你多久之后回来”表示“你何时回来”。“何时”这个问题的回答涉及将发生的事情。“我会在三天之内回来”表示在离开与归来之间,太阳会在天上循环三次。就这么简单。

如果一切都不改变,一切都不运动,时间会停止流逝吗?

亚里士多德曾相信会。如果一切都不改变,时间也不会流逝——因为时间是我们与事物变化相关联的方式,把我们与天数的计算联系在一起。时间是对变化的量度。7如果一切都不改变,时间就不存在。

但是我在静默中听到的流逝的时间,究竟是什么呢?亚里士多德在《物理学》中写道:如果周围一团漆黑,身体几乎什么都感觉不到,但心里有些想法在改变,我们仍然会认为时间在流逝。8也就是说,即便是在我们内心里感到时间的流动,也是对一种运动的量度:内在的运动。如果一切都不运动,就没有时间,因为时间仅仅是运动的记录。

牛顿的假设则与此完全相反。在他的代表作《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一书中,牛顿写道:

我没有为时间、空间、位置和运动这些名词下定义,因为它们都是人所熟知的。我只需说明一点,这就是普通人对这些量的看法,只是从感觉对象的关系出发,因而产生了某些偏见。为了避开这些偏见,我们不妨把它们区分为绝对的与相对的,真的与似真的,数学的与经验的。

也就是说,牛顿承认一种可以度量天数与运动的“时间”存在,而那也是亚里士多德笔下的相对的、似真的、经验的时间。但除此之外,牛顿认为必须存在另一种时间:无论如何都会流逝的“真实的”时间,独立于事物及其变化。就算所有物体保持不动,甚至我们灵魂的活动都凝滞了,这种时间仍然会流逝——按牛顿的说法——不受任何影响,这就是“真实的”时间。这与亚里士多德的观点截然相反。

牛顿认为,“真实的”时间无法直接触碰,只能通过计算间接地理解。它与计量天数的时间不同,因为“每一天实际上是不平均的,虽然通常认为它们都相同,并且被用以度量时间。也许宇航员可以用更精确的时间来测量地球的运动,修正这种不平均”。

亚里士多德:时间不过是对变化的量度

牛顿:即使没有变化,也有时间在流逝

那么到底谁才是正确的呢,亚里士多德还是牛顿?迄今为止,世界上最富洞察力、影响最为深远的两位自然研究者,对时间提出了截然相反的思考方式。两位巨人把我们引向相反的方向。9

是像亚里士多德认为的那样,时间只是量度事物变化的方式——还是我们应该认为,存在着一个绝对时间,自主流动,独立于其他事物?但真正应该问的是:这两种思考时间的方式,哪一种可以让我们更好地理解世界?两种概念体系,哪种更有效?

几个世纪以来,真理似乎来到了牛顿这边。牛顿模型以独立于事物的时间观念为基础,建立了现代物理学,并且行之有效。它假设时间是一种实体,均匀流逝。牛顿写出了描述物体在时间中如何运动的方程,用字母 t 表示时间。10这个字母的含义是什么呢?它表示夏季白天较长而冬天较短所形塑的那个时间吗?很显然不是。它表示的时间是“绝对的、真实的、数学的”,牛顿假定它的运动独立于事物的变化或物体的运动。

对牛顿而言,时钟是尽力遵循这种均匀统一的时间流动的装置,虽然并不十分精准。牛顿写道,这种“绝对的、真实的、数学的”时间无法感知,只能根据现象的规律,通过计算与观测推导出来。我们的感官无法证明牛顿时间的存在:它是一种精妙的理智建构。我亲爱的富有学识的读者,如果牛顿这种独立于事物的时间概念的存在对你来说简单又自然,那是因为你在学校就学过,因为这已经成了我们思考时间的唯一方式。它已经通过学校课本渗透到了全世界,最终成为我们理解时间的常规方式,我们已经把它变成了常识。这种时间均匀流逝,独立于事物及其运动,如今在我们看来十分自然,但是对人类而言,它并不是一个自古就有的很自然的直觉。它是牛顿的观点。

事实上,大多数哲学家都对这种观点有着消极的回应。有一次,莱布尼茨(leibniz)就做出了强烈的反驳,他为传统的结论进行了辩护,认为时间只是事件发生的顺序,并不存在什么自发的时间。据传说,莱布尼茨的名字里曾经有字母 t(leibnitz),他坚信牛顿的绝对时间 t 并不存在,为了与信仰保持一致,他把名字中的字母 t 去掉了。11

在牛顿以前,对人类而言,时间是度量事物变化的方式。在他之前,没有人曾经认为独立于事物的时间有可能存在。别以为你的直觉与观点很“自然”,它们经常是那些在我们之前的大胆的思想家观念的产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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