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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抓起桌上的餐巾,胡乱折叠起来。
“你看,”他说,“把这块餐巾,对,想象成宇宙的时间轴,做得到吗?这个调羹是物质曲线中的换能模式……”
他花了好一会儿才说完后半句,亚瑟很不愿意打断他的发言。
“我正在用调羹喝汤呢,”他说。
“好的,”福特说,“把这个调羹想象成……”他看见调味碟里有个小木调羹,“这个调羹……”他发现自己很难拿起那个调羹,“不对,还是用叉子……”
“喂,抓我的叉子干什么?”赞法德怒道。
“好吧,”福特说,“好吧,好吧。暂且说……暂且说这个葡萄酒杯是宇宙的时间轴……”
“哪个?刚刚被你碰到地上去的那个?”
“被我碰到地上去了?”
“是的。”
“好吧,”福特说,“算了。我是说……我是说,你看,你知道——知道宇宙创生就是为了开始吗?”
“好像不知道,”亚瑟真希望他没有提起过这个话题。
“很好,”福特说,“想象一下。对,你有个浴缸。没错,一个很大的圆形浴缸,是用乌木做的。”
“打哪儿来?”亚瑟说,“哈罗德百货被沃贡人摧毁了。”
“无所谓。”
“接着说。”
“听着。”
“好。”
“你有个浴缸,懂了吗?想象一下,你有个浴缸,是用乌木做的。而且是圆锥形。”
“圆锥形?”亚瑟说,“什么浴缸……”
“嘘!”福特说。“圆锥形。然后呢,明白吗?你在里面装满白色细砂,懂吗?白糖也行。白色细砂和/或白糖。无所谓。白糖就挺好。等装满了,你把塞子拔掉……你在听我说话吗?”
“听着呢。”
“你拔掉塞子,细砂就旋转着流掉了,旋转着流掉了,明白吗?从下水口流掉了。”
“我明白了。”
“你哪儿明白了啊,你根本就不明白。我还没说到最妙的地方呢。想知道最妙的地方是什么吗?”
“跟我说说最妙的地方是什么。”
“让我告诉你最妙的地方是什么。”
福特想了一会儿,努力回忆最妙的地方是什么。
“最妙的地方是,”他说,“就是,你用摄像机拍下这个过程。”
“妙。”
“一点儿也不妙。最妙的地方是……我想起来了,这才是最妙的地方!最妙的地方是,你把胶片装进放映机……反着装!”
“反着装?”
“没错,反着装,这绝对是最妙的地方。然后呢,你坐下来看电影,看细砂仿佛旋转着流出下水口,装满整个浴缸。明白了?”
“宇宙就是这么开始的?”亚瑟问。
“不是,”福特说,“但这是放松的超级好办法。”
他伸手去拿酒杯。
“我的酒杯在哪儿?”他说。
“在地上。”
“喔。”
他向后翘起椅子,想找到那个酒杯,结果却撞上了拿着移动电话走到桌边的小绿人侍者。
福特对侍者道歉,解释说都怪他已经喝得烂醉。
侍者说没关系,完全能理解。
福特感谢侍者的友善和宽容,伸手想去拽侍者的额毛,却偏了六英寸,人也软绵绵地滑进了桌子底下。
“哪位是赞法德·毕博布鲁克斯先生?”侍者问。
“呃,干啥?”赞法德从他的第三份牛排上抬起眼睛。
“有电话找你。”
“啊,什么?”
“电话,先生。”
“找我?打到这儿来了?呃,谁知道我在这儿呢?”
他的一颗脑袋转得飞快。另一颗则沉溺于还在不停塞进嘴里的美食中。
“不好意思,我接着吃了,行吗?”正在吃东西的脑袋说,然后继续狼吞虎咽。
想找他的人多得数不胜数。他不该大摇大摆地走进这家餐馆。管他的,为什么不呢?他心想。要是寻欢作乐的时候无人观看,你又怎么知道自己在寻欢作乐呢?
“说不定有人给银河警察通风报信了,”翠莉安说。“大家都看见你走进餐馆。”
“你是说他们想打电话逮捕我?”赞法德说,“有可能。要是被逼到绝境,我这人会变得相当危险。”
“没错,”桌子底下传来一个声音,“你会立刻崩溃成无数碎片,速度快得能让碎片飞出去打伤旁人。”
“喂,搞什么,审判日吗?”赞法德恼怒道。
“我们还要去看审判日?”亚瑟大为紧张。
“不着急,”赞法德嘟囔道,“好了,哪只小猫打电话找我?”他踢踢福特。“起来,小子,”他对福特说,“说不定用得着你。”
“尽管我本人,”侍者说,“并不认识那位金属先生,但是先生……”
“金属?”
“是的,先生。”
“你刚才说了金属?”
“是的,先生。我说尽管我本人并不认识那位金属先生……”
“好吧,接着说。”
“但是,他告诉我,他等你们回去已经等了许多个千年。你们似乎突然离开,把他抛在了这个地方。”
“这个地方?”赞法德说,“你难道也要跟我比古怪吗?我们刚到这里不久。”
“的确如此,先生,”侍者不肯改口,坚持说,“但按照我的看法,你先离开了这个地方,然后才来到这里。”
赞法德用一个脑袋琢磨这个问题,然后换了个脑袋琢磨。
“你是说,”他说,“我们先离开了这个地方,然后才来到这里?”
今晚将会非常难熬,侍者心想。
“一点不错,先生,”他答道。
“亲爱的,记得给你的精神分析师留一笔危险作业津贴,”赞法德提醒他。
“不对,等一等,”福特又回到了桌面高度以上,“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非要说清楚的话,这里是蛙星星系b行星。”
“但我们才刚离开那个地方啊,”赞法德还不服气,“我们离开那个地方,来到了宇宙尽头的餐馆。”
“是的,先生,”侍者说,觉得他终于跑上了终点直道,而且步履如飞,“这里建筑在那个地方的废墟上。”
“哦,”亚瑟高兴地说,“你是说我们做了时间旅行,但在空间上没有位移。”
“半进化的猿猴,你都在胡扯什么啊,”赞法德打断他的话,“行行好爬树去吧,行吗?”
亚瑟不禁震怒。
“让你的两颗脑袋头撞头吧,四眼佬,”他建议赞法德。
“不,你错了,”侍者对赞法德说,“先生,你那只猴子倒是说对了。”
亚瑟愤怒得一时语塞,说不出任何连贯的句子。
“你在时间上向前跳跃了……我想应该是五千七百六十亿年,但在空间上还留在原来的地方,”侍者解释道。他开始微笑,心中涌起美妙的感觉——这场战斗他的赢面看似渺茫,但最终的胜利者仍旧是他。
“对了!”赞法德说,“我明白了。我吩咐电脑送我们去最近的地方吃饭,电脑不折不扣地执行了我的命令。去掉那五千七百六十亿年,我们根本没动过地方。干得漂亮。”
他们都同意这的确干得漂亮。
“但是,”赞法德说,“电脑那头到底是哪只小猫呢?”
“马文后来去哪儿了?”翠莉安说。
赞法德双手一拍两颗脑袋。
“偏执狂机器人!我把他扔在蛙星b上闲逛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
“嗯,呃,好像是五千七百六十亿年前,”赞法德说,“喂,呃,牌子头儿,把快嘴子给我。”
小个子侍者如堕五里雾中,眉毛在额头上直打转。
“先生,您说什么?”他说。
“侍者,把电话给我,”赞法德说着一把抢过电话。“天哪,你们这些人,真是太赶不上时代了,真奇怪屁股怎么还没掉下来 [2] 。”
“您说得对,先生。”
“喂,马文,是你吗?”赞法德对电话说,“兄弟,一向可好啊?”等了好一会儿,线路上才传来一个虚弱而低沉的声音。
“你应该知道,我觉得非常郁闷,”那个声音说。
赞法德用双手盖住听筒。
“是马文,”他告诉其他人。
“嘿,马文,”他又对听筒说,“我们过得很不赖。好吃好喝,互相詈骂,宇宙正在走向终点。我们该上哪儿找你?”
又是好一阵沉默。
“别假装你真的关心我,行不行?”马文最后答道,“我很清楚,我只是一个仆役机器人。”
“好的,好的,”赞法德说,“可你在哪儿呢?”
“‘马文,反转主喷射引擎,’大家这么吩咐我,‘马文,打开三号气闸。马文,能帮我把那张纸捡起来吗?’能把那张纸捡起来吗!我算什么东西啊?大脑有一颗行星那么大,他们却叫我……”
“好了,好了,”赞法德几乎没有表露出任何怜悯心。
“但我已经非常习惯于被羞辱了,”马文嘀咕道,“只要你愿意,我甚至可以把脑袋插进一桶水里。要我去把脑袋插进一桶水里吗?我已经准备好了水桶。等我一分钟。”
“呃,喂,马文……”赞法德想阻止他,但为时已晚。电话中传来可怜的金属碰撞声和汩汩溺水声,听来让人哀怜。
“他说什么?”翠莉安问。
“什么也没说,”赞法德说,“只是打电话让咱们知道他在洗头。”
“好了,”马文回到线路上,用略带着咕噜咕噜的声音说,“希望你满意……”
“好了,好了,”赞法德说,“求你了,告诉我们,你到底在哪儿?”
“停车场,”马文说。
“停车场?”赞法德说,“你在停车场干什么?”
“停车呗,否则还能在停车场干什么?”
“好,别走开,我们马上就来。”
赞法德只用一个动作就完成了三件事:一跃而起,扔下电话,在账单上签下“黑热·德夏托”的名字。
“走吧,弟兄们,”他说,“马文在停车场,咱们下去找他。”
“他在停车场干什么?”亚瑟问。
“停车呗,否则呢?二货。”
“但宇宙尽头怎么办?我们要错过那个伟大时刻了。”
“我见过了。狗屁不如,”赞法德说,“不过一场炸爆大而已。”
“一场什么?”
“大爆炸反过来呗。快来,咱们找乐子去。”
他们迂回穿行于桌椅之间,走向餐馆的出口,没几个客人将视线投向他们。所有人都盯着天空中的恐怖景象。
“有一个效应相当引人入胜,”麦克斯告诉大家,“位于天空的左上角,诸位仔细看的话,能找到哈斯特洛米尔星系被蒸发成紫外射线。今晚有哈斯特洛米尔来的客人吗?”
后面传来一两声有些迟疑的欢呼声。
“好,”麦克斯乐呵呵地笑着说,“那现在就别惦记出门时有没有关煤气了。”
[1] 濒死体验中经常提到“隧道尽头的亮光”。——译者
[2] 赶不上时代(不时髦)的原词是unhip,hip亦指髋部,故有此双关语。——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