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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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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河系搭车客指南》 说“灾难地带”是来自盖革拉卡查思维区的钚摇滚乐队,被公认为银河系最吵闹的摇滚乐队,但其实根本就是最吵闹的噪音。经常混演唱会的歌迷认为,聆听其音乐的最佳音响平衡点是距离舞台三十七英里左右处的大型混凝土地堡内,而乐手本人则待在环行星轨道上——往往是另外一颗行星——通过无线遥控手段弹奏乐器。

他们的歌曲大体而言都非常简单,所遵循的主题也相互类似:年轻男性生物和年轻女性生物在一轮银月下相遇,月亮随后便在没有合理解释的情况下爆炸了。

许多星球已经彻底禁止了他们的演出,有些出于美学原因,但大多数时候却是因为乐队的播音系统违反了当地的战略性武器限制条约。

然而,金钱依旧滚滚而来,这是因为他们撼动了纯超数学的边界,乐队的主研究性会计师提出的广义和狭义灾难地带所得税申报理论获得了广泛承认,他证明时空连续体的整体结构不但弯曲,而且彻底扭曲;其人最近更是被任命为高超加隆大学的新数学教授。

福特踉踉跄跄地回到赞法德、亚瑟和翠莉安的桌旁,他们正在等待好戏开场。

“我得吃点儿东西了,”福特说。

“嗨,福特,”赞法德说,“跟吵闹小子聊完了?”

福特摇晃着他的脑袋,不予置评。

“黑热?是的,大概算是聊过了吧。”

“他说了什么?”

“呃,其实也没说什么。他……呃……”

“什么?”

“他由于税务原因要死一年。我必须坐下了。”

他坐下去。

侍者走近。

“诸位是想看菜单呢?”他说,“还是想和今日特餐碰个面?”

“啥?”福特说。

“啥?”亚瑟说。

“啥?”翠莉安说。

“酷啊,”赞法德说,“我们要见肉。”

餐馆的一条腕足的一个小房间里,有位瘦高个先生拉开帘布,惨象映在他的脸上。这张脸谈不上好看,也许是因为已在惨象中浸泡过了太多遍。首先,它太长了,眼窝又太凹,眉骨太凸出,面颊太深陷,嘴唇太薄太长,嘴唇分开时露出的牙齿也太像刚擦亮的观景窗。抓住帘布的那双手太长太瘦,而且还很冰冷。两只手轻轻地落在帘布的褶皱处,让人觉得如果他不像猎鹰般仔细看管的话,它们就会自己爬走,到角落里做些恶不堪言的事情。

他放开手,让帘布落下,在他脸上明灭的可怕光线去了更好的地方玩耍。他在小房间里徘徊,像是螳螂在思考今夜的狩猎,最后坐进支架桌边的破椅子,翻看着几页笑话。

铃声响起。

他丢开那几页纸,站起来,双手无力地掸了掸装饰上衣的成千上万块五颜六色的珠片,走出房门。

餐馆里灯光转暗,乐队加快演奏节奏,射灯打出一束光线,刺穿黑暗,照亮了通往舞台中央的台阶。

台阶上蹦蹦跳跳地走下来一个身着五彩衣衫的高个子。他蹿上舞台,微微踮起脚尖,瘦长的手一甩,抓起支架上的麦克风,伫立片刻,向左右观众点头致意,感谢掌声,把满嘴犹如观景窗的牙齿亮给大家看。他挥手和观众中的几位至交好友打招呼,尽管他们今天都没来,然后等待掌声渐渐平息。

他举起手,露出的笑容不仅从左耳绵延到右耳,甚至超出了脸孔的边界限制。

“女士们,先生们,谢谢大家!”他叫道,“非常感谢,非常感谢!”

他用一只闪闪发亮的眼睛扫视众人。

“女士们,先生们,”他说,“我们所知道的宇宙已经存在了一万七千亿亿年,将在大约半小时后终结。欢迎大家来到毫河,宇宙尽头的餐馆!”

他打个手势,熟练地唤起又一轮发自肺腑的掌声;再打个手势,掌声平息。

“我是今晚的司仪,”他说,“我叫麦克斯·考德尔普林……”(大家都知道他姓甚名谁,他的节目在整个银河系无人不知,但他还是报上姓名,激起新一轮掌声,他挤出无可奈何的笑容,挥挥手表示感谢。)“……我主持完‘大爆炸汉堡吧’的演出,刚刚从时间的另一头赶过来——我必须告诉各位,女士们,先生们,这个夜晚可真是激动人心——此刻我们马上就要目睹一个历史性的时刻:历史终结的时刻!”

又是一阵如雷掌声,但随着光线变得愈加昏暗而很快平息。每张桌子上都有蜡烛自行点亮,引得用餐客人一起小声惊呼,成千上万个微弱的小火苗和数以百万计的憧憧暗影包围了大家。巨大的金色拱顶缓缓变暗、变黑、褪去颜色,黑洞洞的餐馆里掀起兴奋的浪潮。

麦克斯故意压低嗓门,说了下去。

“那么,女士们,先生们,”他悄声说,“烛光亮起,乐声清幽,头顶的力场拱顶转为透明,黑暗阴郁的天空沉沉垂下,膨胀的狂暴恒星在久远过去散发光芒,我们都准备好了迎接今晚那壮观的大毁灭!”

连乐队的轻柔乐音也悄然隐退,让所有未曾目睹过这一景象的人感受这种可怖的震撼。

剧烈得畸形的狰狞亮光砸在他们身上。

——丑陋骇人的光,

——沸腾致命的光,

——足以毁灭地狱的光。

宇宙正在走向尽头。

在这近乎于无限长的短短几秒钟内,餐馆悄无声息地旋转于狂暴的虚空之中。最后,麦克斯再次开口。

“如果你曾希望亲眼看见隧道尽头的亮光 [1] ,”他说,“这就是了。”

音乐重新奏响。

“谢谢各位,女士们,先生们,”麦克斯喊道,“我去去就来,此刻我把各位托付给雷格·虚无和他的大灾变乐团照看。女士们,先生们,请鼓掌迎接雷格和他的小伙子们!”

天空中,摧肝裂胆的骚动仍在继续。

观众犹豫着开始鼓掌,但没过多久就恢复了正常的交谈。麦克斯照例穿梭于餐桌之间,和客人有说有笑,又是叫嚷又是大笑,赚取他的生活费。

一只硕大的哺乳动物走近赞法德·毕博布鲁克斯的桌子,这又大又肥、肉乎乎的牛类四足动物长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和一双小角,嘴唇上挂着的笑容堪称逢迎。

“晚上好,”动物重重地一屁股坐了下去,“我是特餐的主菜。能向各位介绍一下我身上最好吃的部位吗?”它哼哼唧唧地吭哧了几声,把后半身扭成更舒服的姿势,心平气和地看着他们。

迎接他的视线的是亚瑟和翠莉安的惊讶和困惑、福特·大老爷听天由命的耸肩和赞法德·毕博布鲁克斯赤裸裸的饥火。

“肩膀上的肉如何?”动物推荐道,“用白葡萄酒酱汁焖?”

“呃,你的肩膀?”亚瑟惊恐地低声说。

“当然是我的肩膀了,先生,”动物惬意地哞哞道,“我才不推荐别家的肉呢。”

赞法德一跃而起,又是摸又是戳,欣赏起了动物的肩膀。

“后臀也相当不错,”动物喃喃说道。“我一直在锻炼这块肉,吃了许多谷物,所以那里的肌肉饱满而丰厚。”它发出醇厚甜软的咕哝声,又哼哼两下,开始咀嚼反刍的食物,随后把食物咽了回去。

“要么做个砂锅炖我?”它补充道。

“你是说这只动物真的想让我们吃了它?”翠莉安对福特耳语道。

“我?”福特眼神呆滞,“我啥也没说啊。”

“这太恐怖了,”亚瑟叫道,“从没听说过这么让人反胃的事情。”

“地球人,你有什么问题吗?”赞法德把注意力转向了动物硕大的后臀。

“我只是不想吃站在面前请我吃它的动物,”亚瑟说,“太没心没肺了。”

“总比吃不想被你吃掉的动物强吧,”赞法德说。

“重点不在这儿,”亚瑟反驳道。他想了几秒钟。“好吧,”他说,“也许重点就在这儿。无所谓,反正现在我不想琢磨这个了。给我……呃……”

宇宙在周围疯狂地垂死挣扎。

“我想我就吃个蔬菜色拉吧,”他嘟囔道。

“考虑一下我的肝脏如何?”动物问他,“现在肯定非常醇厚鲜嫩了,我这几个月一直在强迫自己进食。”

“蔬菜色拉,”亚瑟一字一顿地说。

“蔬菜色拉?”动物对亚瑟不满地翻个白眼。

“你难道想告诉我,”亚瑟说,“我不该吃蔬菜色拉?”

“呃,”动物答道,“我知道有很多蔬菜非常明确地表达了这个意愿,为了彻底解决这个纠缠不清的难题,才有人培育了一种心甘情愿被吃掉并且能够明确无误地声明这一点的动物。喏,就是我了。”

动物费劲地微微鞠躬。

“请给我一杯水,”亚瑟说。

“行了,”赞法德说,“我们想吃肉,不想拿这堆烂事填肚子。四份牛排,三分熟,快点儿。别让我们等上五千七百六十亿年。”

动物摇摇晃晃地起身,发出好听的哼哼声。

“先生,请允许我说,您的选择可真明智。非常好,”它说,“我这就告退,下去射杀自己。”

动物转过去,对亚瑟友善地挤挤眼睛。

“别担心,先生,”动物说,“非常符合人道主义。”

动物不慌不忙地摇着屁股走进厨房。

几分钟以后,那位侍者端上了四份热气腾腾的硕大牛排。赞法德和福特连一秒钟也没有犹豫,扑上去狼吞虎咽。翠莉安犹豫片刻,然后耸耸肩,开始吃她那份。

亚瑟盯着他那份,觉得有点恶心。

“喂,地球人,”赞法德没有在大嚼牛排的那张脸露出坏笑,“舌头叫人给吃了?”

乐队继续演奏。

餐馆里的客人和“客生物”都放松了下来,正在谈天说地。空中飘荡着这样那样的谈话,充斥着各种异域植物、精致美食和诱人美酒的香气。每个方向上无限长的距离内,宇宙级的大灾难正在走向令人瞠目结舌的高潮。麦克斯瞄了一眼手表,兴高采烈地回到舞台上。

“女士们,先生们,”他笑得满脸放光,“大家最后的时光过得都愉快吗?”

那些在脱口秀艺人询问大家是否过得愉快时总要高喊“愉快”的人喊道,“愉快!”

“好极了,”麦克斯激情四射,“简直没法再好了。周围的漩涡云聚集起了光子风暴,准备撕碎最后几颗炽热恒星,我知道你们都打算舒舒服服地坐好,和我一起享受这番让人无比兴奋的终极体验。”

他顿了顿,用一只闪闪发亮的眼睛盯住观众。

“相信我,女士们,先生们,”他说,“绝没有比这更加终极的体验了。”

他又顿了顿。今天晚上他对时间的把握无懈可击。他一次又一次、一晚又一晚主持同样的演出——尽管“晚上”这个词语在时间尽头并没有真正的含义,这里只有最后时刻的无限循环,餐馆慢悠悠地荡过时间的最远边界——然后再荡回来。今天“晚上”已经算是不错了,观众被他的病态伎俩玩弄于股掌之上。他压低声音。观众绷紧神经,听他说话。

“这,”他说,“就是彻底的终结,令人脊背发冷的终极毁灭,堂皇绵延的宇宙不复存在。女士们,先生们,这就是众所周知的‘那一刻’。”

他把声音压得更低了。在这片寂静之中,连苍蝇也不敢清喉咙。

“这以后,”他说,“什么都没有。虚无。虚空。一片空白。绝对什么都没有……”

他的眼睛又开始发亮——抑或是闪了一闪?

“什么也没有……当然,甜品推车和毕宿五精选美酒除外!”

乐队奏乐帮他强调语气。他衷心希望他们别这么做,他不需要,他这种级别的艺人真的不需要。他能像耍弄乐器一样摆布观众。观众松了一口气,哈哈大笑。他继续下去。

“还有一点,”他喜气洋洋地叫道,“大家不需要担心到了明早会宿醉——因为再也没有明天,也没有什么早上了!”

他对开怀大笑的观众绽放笑容,抬头望向天空——天空一如既往,正在经历每晚一次的死亡——他这一眼只看了千分之一秒。他相信天空能完成它的任务,职业人士理当相互信任。

“现在,”他说着在舞台上昂首阔步地走动,“冒着扫兴的危险,我恐怕要破坏一下今晚这种美妙的末日感觉与悲观情绪了,请允许我向几个团体聊表欢迎之情。”

他从衣袋里抽出一张卡片。

“请问……”他抬起一只手,让观众暂停欢呼,“请问,古瓦恩旋流虚空的赞希尔考许·弗拉马里昂桥牌俱乐部来了吗?他们在哪里?”

后方传来一阵热烈的欢呼声,但他假装没听见。他左看看,右看看,四处寻找那群人。

“他们来了吗?”他又问了一遍,引来更热烈的欢呼声。

他听见了,他总这么表演。

“啊,他们在那儿。好,伙计们,最后一轮叫牌——不许作弊,记住这是一个非常庄严的时刻。”

他欣然接受了笑声。

“请问,请问……仙宫神殿的低级神灵有没有来?”

他的右边响起隆隆雷声。闪电打过舞台。一小群毛发浓密的大汉戴着头盔坐在桌边,看起来相当自得其乐,他们向他举杯致意。

这群过时的家伙,他心想。

“先生,留神您的锤子,”他说。

他们又玩了一次闪电把戏。麦克斯报以异常勉强的笑容。

“第三个,”他说,“第三个,他们是一群天狼星b的年轻保守主义者,他们来了吗?”

一群衣着入时的乳狗停止互扔面包卷,开始朝舞台扔面包卷,发出缺乏智力的吠叫声。

“没错,”麦克斯说,“这全都是你们的错,还不明白吗?”

“最后,”麦克斯让观众安静下来,换上庄重的表情,“最后,我相信今晚与我们同在的还有一群信仰者,非常虔诚的信仰者,来自‘伟大先知扎昆二次降临教会’。”

他们大约有二十个人,坐在用餐区的最边缘处,身着苦行僧服装,紧张兮兮地小口喝着矿泉水,远离欢腾的人群。聚光灯打过去,他们气冲冲地直眨眼睛。

“他们在那儿,”麦克斯说,“耐心十足地坐在那里。他说他会回来,让你们等了很长时间,希望他的动作能快些,伙计们,因为只剩下八分钟了!”

扎昆的追随者硬邦邦地坐在那里,拒绝被铺天盖地而来的无情嘲笑动摇心志。

麦克斯制止住观众。

“别这样,请严肃些,朋友们,请严肃些,我绝无冒犯之意。我知道我们不该取笑坚定的信仰,因此请让我们为伟大先知扎昆献上掌声……”

观众带着敬意鼓起掌来。

“……无论他去了哪儿,祝福他!”

他向面孔铁青的信徒抛去飞吻,重新回到舞台中央。

他拉过一张高脚凳,坐上去。

“真是太好了,”他噼里啪啦地说了下去,“今晚能和大家在这里见面——难道不美好吗?不,实在是太好了。因为我知道你们有很多人一次又一次来到这里,我觉得这真是棒极了,来观看万事万物的终结,然后返回各自的时代……养家糊口,为更新更好的社会而奋斗,为你们自认正确的理由打可怕的战争……的确让所有生命形式的未来有了希望。当然,除了,”他朝顶上和四周的剧烈骚动挥挥手,“我们知道其实并没有什么希望。”

亚瑟扭头去看福特——他还没想明白这个地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说,”他问,“如果宇宙即将终结……我们也会完蛋吗?”

福特丢给他三杯泛银河系含漱爆破液下肚后的眼神,换句话说,一个飘忽不定的眼神。

“不会,”他说,“你看,”他说,“走进这个夜总会,就有了不起的时间翘曲力场把你包在里面——我记得是这样。”

“哦,”亚瑟说。他把注意力放回他好不容易才从侍者那里用牛排换来的一碗汤上。

“来,”福特说,“演示给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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