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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每次都害你伤心。”几个小时后,凯蒂如此说。天上没有星星,漆黑的海湾与天空之间闪烁着西雅图的灯光,但此时也渐渐暗去。
塔莉叹息,望着海水拍岸时造成的水泡,如带状延伸,非常细小,几乎看不见。她喝光第三杯玛格丽特,将杯子放在旁边的草地上,“我知道。”
塔莉沉默下来。事实上,她觉得头晕眼花,开始质疑自己的决定。
“为什么找强尼去?”凯蒂终于开口问,她的语气很犹豫,仿佛原本不打算问。
“他会保护我。我喊卡他就会卡,我说把带子扔进垃圾桶,他也会照做。”
“恐怕不会吧。”
“为了我,他一定会。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你。”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不想继续分析这个决定。
凯蒂立刻过来扶她。
“凯蒂,没有你我该怎么办?”塔莉靠在好友身上。
“这个答案你永远不必知道。快来吧,我扶你去房间,你需要睡一觉。”
凯蒂搀着她回屋里,经过走廊到客房。
塔莉倒在床上,恍惚地看着好友。她觉得整个房间在转,此刻她终于明白拍摄纪录片的主意有多蠢,根本是自讨苦吃,她一定会……再一次受伤。假使她拥有凯蒂的人生,就不必冒这种险了。
“你真的很幸运。”她低低喃语,开始昏昏欲睡,“强尼……”她原本想接着说“和孩子都很爱你”,但话在脑子里糊成一片,来不及说完她就哭了出来,然后便沉沉睡去。
第二天起床时,她头痛欲裂。梳头、化妆所花的时间比平常更久,强尼一直大声催促害她更慌张,不过她终于打点好可以出门了。
强尼将凯蒂拉过去拥抱亲吻。“应该顶多两天就会结束。”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塔莉知道她不该听见,“你的相思病还没发作,我们就回来了。”
“一定很难熬,”凯蒂说,“我已经开始想你们了。”
“快点啦,妈妈,”玛拉没好气地说,“我们该出发了。对吧,塔莉阿姨?”
“去亲你妈一下说再见。”强尼说。
玛拉不甘愿地过去吻凯蒂一下,凯蒂抱着女儿,直到她开始挣扎才放手。
这幅亲昵的画面让塔莉因为羡慕而心揪。他们是这么美好的一家人。
强尼让玛拉先上车,然后将行李搬上后车厢。
塔莉看着凯蒂问:“万一我需要打电话给你,你会在吧?”
“塔莉,我永远都在,所谓家庭主妇就是永远都在家。”
“真会开玩笑。”塔莉低头看看行李,最上层放着一叠笔记,那是她和律师联络之后取得的资料,他们将白云最近住过的地方列成一张清单。“好,我走了。”她拎起包包上车。
车子即将开出车道时,她转身回头。
凯蒂依然站在门前挥手,双胞胎黏在她身边。
两个小时后,他们抵达第一站,华盛顿佛尔市的一处组合屋村,这是白云最近一次通知的地址。不过,她妈妈一个星期前搬走了,没人知道她下一个落脚处的地址,管理员说她好像去了伊萨夸的一个露营区。
接下来六个小时他们追寻线索跑了很多地方,他们的成员包括塔莉、强尼、玛拉,以及自称胖鲍伯的摄影师——他这个绰号有着足够的根据。每次停车,塔莉便去找露营区或公社里的人打听,其他人则跟随拍摄。很多人知道白云这个人,但不晓得她去了哪里。他们从伊萨夸去了克雷兰,然后又去到艾伦斯堡 [76] 。玛拉认真听着塔莉说的每句话。
他们在北班德休息并享用迟来的晚餐,快吃完时,弗瑞德打电话来,通知他们白云的生活费支票在法雄岛上的一家银行兑现了。
“只要一个小时就能赶到。”强尼低声说。
“你觉得能找到她?”塔莉往咖啡里加糖,一整天下来,他们第一次有机会独处。胖鲍伯在车上,玛拉去厕所了。
强尼看着她,“我觉得爱不能强求。”
“包括父母?”
“尤其是父母。”
她感觉从前的默契又回来了。他们有相同的缺憾,童年时父母都不在身边。“强尼,被爱是什么感觉?”
“你想问的不是这个,你想知道爱人是什么感觉。”笑嘻嘻的模样让他显得孩子气,“除了你自己之外的人。”
她往后靠,“我要换朋友。”
“我不会留情面,你应该知道吧?你最好接受这个事实。既然你要我负责制作,那么摄影机就会紧跟着你拍下所有经过,假使你想打退堂鼓,现在就要说。”
“你可以保护我。”
“塔莉,我刚才不是说过了?我不会保护你。我会以报道为重,就像在德国时你所做的那样。”
她明白他的意思。事关报道时,必须将友谊放一边,这是新闻界的铁则,“记得拍我的左脸,那边比较漂亮。”
强尼笑着付账,“去找玛拉吧。如果动作够快,应该能赶上最后一班渡轮。”
结果他们没赶上,只好投宿码头附近的破旧旅社。
第二天早上,塔莉起床时头痛欲裂,再多阿司匹林也止不住,不过她还是换好衣服、化好妆,去胖鲍伯推荐的廉价小餐馆吃早餐。九点时,他们登上渡轮,前往法雄岛上一家种植莓果的公社。
无论是走路或坐车,摄影机始终对准塔莉。她找到兑现支票的银行,拿出仅有的一张又皱又旧的照片向行员打听,过程中不忘保持微笑。
车子停在“阳光农场”的招牌前,时间将近十点,她开始撑不住了。
这个公社和先前去过的那些差不多,都有一大片农地,一群蓬头垢面的人穿着现代版的苦修服,一排排流动厕所,主要的差别在住宿,这里的人住在称为“悠特”的印第安帐篷里,形状类似蒙古包,河边至少立着三十座。
车子停好,强尼下车,胖鲍伯跟着下去,将厢型车的滑门用力关上。
玛拉关切地询问:“塔莉阿姨,你还好吗?”
“别吵,玛拉,”强尼说,“来爸爸这里。”
塔莉知道他们在等她,但她依然没有下车。她习惯被等,这是当名人的好处。
“你一定做得到。”她对着后视镜中一脸惊恐的人说。她花了一辈子的时间为心灵筑起堡垒,用铜墙铁壁包得滴水不漏,现在她却得拆掉保护罩,暴露出不堪一击的部位,可是她没有选择,假使想修补母女亲情,势必要踏出第一步。
她忐忑不安地开门下车。
胖鲍伯已经启动摄影机了。
塔莉深吸一口气,端出微笑,“这里是阳光农场公社,听说我母亲在这里待了将近一个星期,不过她还没有通知我的律师,所以不确定她是否打算长住。”
旁边简陋的木棚下摆着一排长桌,几个神情萎靡的女人在贩卖自制产品,有莓果、果酱、糖浆、莓果奶油,以及乡村风情的手工艺品。
似乎没人察觉摄影机接近,也没人发现名流莅临。
“我是塔露拉·哈特,我要找这个人。”她拿出照片。
胖鲍伯移向她的左边,摄影机靠得很近——一般人无法想象摄影机必须贴多近才能捕捉到细微情绪。
“白云。”那个女人毫无笑容。
塔莉的心跳漏了一拍,“对。”
“她已经不在这里了,她嫌工作太累,之前我听说她去了桑葚园。她干了什么坏事?”
“没有。她是我妈妈。”
“她说没有小孩。”
塔莉因为心痛而瑟缩了下,她知道摄影机拍到了,“一点也不奇怪。那个桑葚园在哪里?”
那个女人告诉他们该怎么去,塔莉感到一阵焦虑。她想一个人静一静,于是走到一旁的篱笆前,强尼过来找她,靠在她耳边问:“你还好吧?”他不想被摄影机录到,所以声音压得很低。
“我很害怕。”她轻声说,抬头看着他。
“不会有事的,她再也无法伤害你。别忘了,你可是堂堂塔露拉·哈特呢!”
她需要的就是这个。她拾回笑容,重新振奋起来,往后退开身,直视着摄影机,不顾脸上的泪水。“看来我还是希望她爱我。”她平静地说出感受,“走吧。”
他们重新上车,开上高速公路。车子到了米尔路之后左转,驶入一条坑坑洼洼的砾石路,前方出现一间老旧的米色组合屋,它矗立在一片青草地上,周围有许多生锈报废的车辆,前院有一台侧躺的冰箱,旁边则放着一张破破烂烂的安乐椅。篱笆上拴着三只凶恶的大型比特犬,箱型车在停在前院时它们疯狂吠叫,低吼着往前扑。
“简直像电影《激流四勇士》 [77] 里的场景。”塔莉无力地笑笑,伸手拉门把。
他们一起下车列队前进,塔莉带着逞强的自信昂首阔步;胖鲍伯紧跟在她旁边或前面,捕捉每一瞬间;强尼牵着玛拉的手走在后面,叮咛她保持安静。
塔莉过去敲门。
没有回应。
她仔细听是否有脚步声,但狗吠声太吵了听不清楚。
她再次敲门,正松了一口气,准备说“看来运气不好”时,门被打开了,里面站着一个蓬头垢面的大块头,身上只穿着一件四角裤,草裙舞女郎图案的文身占据了毛茸茸啤酒肚的整片左侧。
“啥事?”他搔着腋下。
“我找白云。”
他往右边一撇头,接着走出门,经过她身边走向三条狗。
屋里飘出的臭味熏得塔莉直冒泪,她很想转头对摄影机说句俏皮话,却连吞口水都办不到,她竟然紧张到这种程度。进去后,她看到一堆堆垃圾与外带餐盒,苍蝇到处飞,披萨盒装满吃剩的饼皮边,但她看得最清楚的是无数空酒瓶与一支大麻烟斗,厨房餐桌上堆着小山般的大麻。
塔莉没有指出来,也没有表示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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