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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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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会当天,玛拉既紧张又兴奋,几乎无法控制情绪。因为压力,她变得任性无比,一点小事都会大发脾气,她总是这样。此刻她站在餐桌旁,一手叉着腰,身上穿着褪色低腰牛仔裤和粉红色t恤,上面用水钻排出“baby one ore ti”字样,裤腰与衣摆之间露出三公分肚皮,“你把我的蝴蝶发卡放哪里了?”

凯蒂在缝纫机前拼命赶工,连头都没抬,“在你的浴室抽屉里,最上层。还有,不准穿那件衣服出门。”

玛拉张大了嘴,“这是我的生日礼物耶。”

“对,你的塔莉阿姨是白痴。”

“别人都可以穿这样。”

“哦,那只好委屈你了。快去换掉,我没时间跟你吵。”

玛拉夸张地叹息,重重跺着脚回楼上。

凯蒂摇头。不止是因为发表会,最近玛拉总是这么夸张,情绪非常两极,高兴起来就笑个不停,一生气便没完没了。妈妈每次看到外孙女,都会大笑着点起一支烟说:“噢,青春期最精彩,你最好趁早养成酗酒的习惯。”

凯蒂弯下腰,脚放在踏板上,继续努力工作。

她再次停下来时,已经过了两个小时。做好舞衣之后,她急忙赶着做其他杂事:找衣架、把东西搬上车、帮双胞胎刷牙、制止他们打架。幸好强尼帮忙煮饭、洗碗。

六点一到,她把所有人赶上车,将双胞胎放进儿童安全座椅,自己也上了车,“我有没有忘记什么?”

强尼看她一眼,“你的额头沾到了意大利面酱。”

她打开座位上方的四方形小镜子检查。没错,她的眉毛上有一抹红。

“我忘记洗澡了。”她惊呼。

“我也觉得奇怪。”强尼说。

她转向他,“你知道?”

“五点的时候我去提醒你,结果你吼我,要我去弄晚餐。”

她哀叹一声。因为太过忙乱,她忘记打扮了,身上还穿着旧牛仔裤、宽松的华盛顿大学运动衫与破球鞋,“我的样子简直像游民。”

“而且是上过大学的游民。”

她不理会强尼的风凉话,以最快的速度冲下车,身后传来玛拉的高声喊叫:“妈,记得化妆!”

凯蒂翻乱抽屉,找出一条不算太旧的绒布黑色踩脚裤,搭配黑白相间的v领长版上衣。这年头还有人穿踩脚裤吗?她不晓得。她将头发抓成马尾用白色大肠圈绑好,刷过牙,搽上睫毛膏与腮红。

外面传来催促的喇叭声。

她抓起黑色短丝袜与麂皮平底鞋冲回车上。

“快迟到了啦!”玛拉抱怨,“其他人说不定都到了。”

“一定来得及。”凯蒂回答,只是呼吸有点喘。

车子驶过市中心,停在岛上的演艺厅外。里面乱得天翻地覆,有年龄介于七岁到十一岁之间的十二个女孩、焦头烂额的家长,还有几十个对发表会毫无兴趣的手足在一旁打打闹闹。舞蹈老师帕克小姐高龄七十了,仪态总是那么严谨端庄,她指挥若定,始终保持轻声细语。凯蒂将舞衣搬进休息室,帮小舞者更衣打扮,帮她们上发卡、绑马尾、喷发胶,最后刷上一些睫毛膏和唇蜜。

完工后,她跪下来看着女儿,“准备好了吗?”

“你们有带摄影机吧?”

“当然有。”

玛拉开心地笑了,露出歪歪扭扭的大板牙,“妈妈,真高兴有你在。”

一瞬间,所有辛苦都值得了:紧凑疯狂的进度,熬夜做衣服、熨烫,手指酸痛受伤,这些都不算什么。为了这一秒钟的母女连心,她心甘情愿,“我也是。”

玛拉拥抱她,“我爱你,妈妈。”

凯蒂紧紧抱住她,嗅着她身上甜蜜的香粉气味。这一刻,她想着女儿的童年就快结束了,青春期即将到来,于是她久久不肯放手。最近这样的时刻已经变得很稀有。

玛拉挣脱,再次露出笑容,跟着朋友跑向后台,“拜!”

凯蒂缓缓站起来,离开休息室走进观众席,强尼坐在第三排中间,双胞胎一左一右坐在两边,她看着附近的座位寻找塔莉,“她还没到?”

“还没,她也没有打电话,大概临时有事吧。”他笑道,“例如和乔治·克鲁尼约会。”

凯蒂微笑着坐在路卡旁边,其他小舞者的父母、祖父母鱼贯入座,坐下之后纷纷拿出摄影机。

凯蒂的父母准时抵达,在她身边坐下。她妈妈的手腕上挂着黑色柯达老相机,这是她一贯的配备,“塔莉不是要来吗?”

“她说要来,希望不是出了什么事。”凯蒂帮塔莉留了位子,但最后不得不让给别人。

灯光闪了几下,观众安静下来,帕克小姐走到舞台中央,穿着粉红色紧身衣与及膝芭蕾舞裙,虽然青春不再,但无损名伶风范。“大家好。”她的声音轻柔但音调略微刺耳,“如各位所知,我——”

演艺厅的门砰的一声被打开,全体观众一起回头。

塔莉站在门口,模样仿佛刚离开格莱美颁奖典礼,金色挑染的短发让她显得妩媚妖艳,笑容更加灿烂。她穿着深绿色丝质洋装,单肩斜斜垂坠,收拢在依然纤细的腰肢上。

观众纷纷耳语:“塔露拉·哈特……本人比电视上更漂亮……”没有人在听帕克小姐的开场介绍。

“她怎么有办法维持得那么好?”妈妈靠过来问。

“整形加化妆师军团。”

妈妈大笑几声捏捏她的手,借此告诉凯蒂她也很漂亮。

塔莉向凯蒂的父母挥挥手,走到最前排靠走道的位置坐下。

剧场灯光转暗,玛吉·勒凡一身蓝仙子打扮上了舞台,她妹妹克洛伊和其他女生跟着上台旋转、跳跃,动作有些不整齐。几个舞者年纪太小,只能看着姐姐们的动作有样学样,因此总是慢半拍。

笨拙的可爱模样让表演显得更梦幻。玛拉旋转上台,凯蒂勉强忍住眼泪,强尼越过路卡握住她的手,不过她跳到一半时发现了塔莉,便在舞台中央停止了舞步疯狂挥手。

塔莉也对她挥手,全场回荡着欢笑。

表演结束后,热烈的掌声久久不断,舞者出来谢幕几次,然后咯咯笑着跑去找家人。

玛拉直接奔向干妈,由舞台往下一跳,落在塔莉怀中。一群人围住她们自我介绍和要签名,玛拉跟着沾光,笑得非常灿烂。

人群散开后,塔莉走向凯蒂一家人,分别拥抱每个人。她一手搭着凯蒂的肩膀,另一手搂着玛拉,大声说:“我为干女儿准备了大惊喜。”

玛拉开心笑着上下蹦跳,“是什么?”

“你马上就知道了。”塔莉对凯蒂眨一下眼睛,全家人一起由走道往门口移动。

演艺厅外停着一辆粉红色加长礼车。

玛拉兴奋地尖叫。

凯蒂转向塔莉,“有没有搞错?”

“很酷吧?你绝对想不到有多难找。大家快上车吧。”她打开车门,他们挤进车里,黑色内装非常奢华,车顶有着红蓝两色小灯。

玛拉紧黏着塔莉,握住她的手。“这是天下最棒的惊喜。”她说,“你觉得我跳得好吗?”

“非常完美。”塔莉回答。

他们坐在车里搭渡轮到对岸,玛拉对塔莉说个不停。

抵达西雅图后,礼车重新发动,带他们在市区兜风,像是来度假的观光客,最后车子停在灯火通明的饭店雨棚下,门房过来迎接。他打开车门,弯腰问:“各位美丽的女士,请问哪位是玛拉·萝丝?”

玛拉立刻举手,哧哧笑着说:“我。”

他由身后拿出一朵粉红玫瑰献上。

玛拉的表情又惊又喜,“哇。”

“玛拉,快说谢谢。”凯蒂觉得自己语气有点太冲。

玛拉不爽地瞥她一眼,“谢谢你。”

塔莉带他们进饭店。到了顶楼,她打开门,走进一间占地宽广的套房,里面有各种游戏区:跳跳屋、电玩和迷你碰碰车。发表会的所有舞者和家人都来了,房间中央铺着白桌巾的台子上放着一个多层大蛋糕,点缀着许多芭蕾舞伶造型的糖人偶。

“塔莉阿姨,”玛拉尖叫着抱住她,“太酷了。我爱你。”

“我也爱你,小公主,去找朋友玩吧。”

他们所有人因为太过震惊而一时呆住了,强尼率先回过神,他抱着威廉悄悄走向塔莉,“这样会宠坏她。”

“我本来想弄匹小马,但又觉得好像太超过了一点。”

妈妈放声大笑,爸爸直摇头,说:“来吧,老婆、强尼,我们去吧台看看。”

只剩下她和塔莉时,凯蒂说:“你确实很善于华丽登场,今天的事玛拉会说上一整年。”

“太超过了吗?”塔莉问。

“好像有一点。”

塔莉对她灿烂一笑,但并非发自内心,凯蒂一眼就看出她在假装,“怎么了?”

塔莉还来不及回答,就见玛拉蹦蹦跳跳回来,小脸绽放光彩,“塔莉阿姨,我们大家想和你合照。”

凯蒂站在那儿,看着女儿对干妈崇拜至极的模样,虽然不想承认,但她感到一丝揪心的嫉妒。这个晚上原本应该属于她和玛拉。

塔莉坐在礼车里,玛拉躺在她腿上,她抚摩干女儿丝缎般的黑发。

凯蒂坐在对面,靠在强尼身上睡着了,他的眼睛也闭着,两个儿子分别偎靠在爸妈身边。如此完美的一家人,简直像卡片上的图案。

礼车转向海岸道路。

塔莉亲吻玛拉柔嫩的脸颊,“小公主,快到家喽。”

玛拉缓缓眨着眼睛醒来,“我爱你,塔莉阿姨。”

塔莉的心像拳头般紧抓住这句话,涌出一股接近痛苦的情绪。她原本以为成就像黄金一样,值得在泥泞中辛勤寻觅,而爱则会永远在河岸上守候,等着她捞够之后上岸回头,但现在的她不懂当初自己怎么会那么想,以她童年的经历,她应该比任何人更清楚状况。倘若成就是河水中的金沙,那么爱就是钻石,藏在数百米下的地底深处,天然原貌难以看出璀璨本质,难怪当玛拉说出那句话时她竟如此感动,因为在她的生命中太少听到,“我也爱你,玛拉·萝丝。”

礼车开进车道,轮胎压过砾石发出喀喀声响,最后终于停了下来。全家人花了好长的时间下车、进屋,所有人一进门立刻上楼。

塔莉站在空荡荡的客厅,不知道该怎么办。楼上传来脚步声,以前她会去帮忙做就寝准备,但反而让他们觉得碍手碍脚,于是最后她放弃了。

凯蒂先下楼来,抱着一堆织毯,疲倦地叹了口气,“快说,塔莉,到底怎么回事?”

“什么意思?”

凯蒂抓住她的手臂,拉着她穿过到处是玩具的房子。到了厨房,凯蒂暂时停下脚步倒了两杯白酒,然后她们走出后门,来到摆着躺椅的草坪上。平静的海潮声让塔莉觉得仿佛回到二十年前,当时她们经常半夜溜到河边聊男生、偷抽烟。

塔莉坐在旧旧的躺椅上,摊开一条织毯盖在身上。这些毯子用了很多年,肯定经过无数次清洗,但依然带着穆勒齐伯母的凉烟与香水味。

凯蒂在毯子下屈起膝,下巴靠在上面转头看塔莉,“快说吧。”

“要说什么?”

“我们当好姐妹多久了?”

“从戴维·卡西迪当红的年代开始。”

“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有心事?”

塔莉往后靠,喝了一口酒。她其实很想说,聊这件事也是她大老远飞来这里的部分原因,但现在她坐在好友身边,反而不晓得从何说起,不止如此,抱怨生命中的缺憾让她觉得自己很白痴。她已经拥有这么多了还不知足。

“你放弃事业的时候我觉得你疯了。整整四年的时间,每次我打电话来都会听见玛拉哭闹的声音,我一直觉得要过那种日子不如杀了我算了,可是你感觉起来疲惫、沮丧却又无比幸福,我一直不明白。”

“有一天你能体会的。”

“不,不可能。凯蒂,我已经快四十岁了。”她终于直视凯蒂,“看来疯的人是我,竟然为了事业放弃一切。”

“可是你的事业非常了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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