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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5高歌(1963―1967年) 第三十二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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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夫的学校没有校服,但学生们的穿着却非常考究。第一天去上学的时候,戴夫穿着四排扣正装、高领白衬衫、裤腰很低的蓝裤子,戴着花纹领带,被许多人嘲笑。戴夫并不理会这些嘲笑,他有着自己的任务。

莱尼的乐队已经登台表演好几年了,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他们在酒吧和夜总会再表演个十来年都没有问题。1964年,戴夫觉得应该有下一步发展了,那就是录一张唱片。

放学后他乘地铁去了托特纳姆的科特路地铁站,从那里走到了丹麦街的一个地方。一楼是个卖吉他的琴行,旁边有扇通往楼上办公室的门,门前的牌子上写着“经典唱片”。

戴夫跟莱尼提起过唱片合同的事情,但莱尼的回答却令人沮丧。“我曾经试过,”他说,“那个圈子很封闭,你进不去的。”

这没关系。肯定有办法打入这个圈子,不然就没人能录唱片了。但戴夫知道很难和莱尼讲道理,于是他决定自己先去闯一闯。

他首先查看了流行歌曲排行榜上涉及的唱片公司名字。这是一项非常繁琐的工作,因为排行榜的歌属于众多厂牌,这些厂牌却为少数几家唱片公司所拥有。他在电话目录的帮助下给这些唱片公司分了类,从中挑选出“经典唱片”这家公司。

打通经典唱片的电话以后,戴夫说:“这里是英国铁路局的失物招领处,我们捡到了一个无主的包装盒,盒子上的标签上写着‘经典唱片,演艺部主任’的字样,我们该把包装盒送给谁?”接电话的女孩给了他丹麦街上的一个姓名和一个地址。

上楼后,他在楼梯口看到一位接待员,多半就是电话里的那个女孩。为了不显得过于慌张,他用了女孩告诉他的那个名字。“我是来见埃里克·查普曼的。”他说。

“我该告诉他来的是谁呢?”

“我叫戴夫·威廉姆斯,就说拜伦·切斯特菲尔德让我来的。”

这是个谎言,但戴夫也无所谓,他没什么可失去的。

接待员消失在一扇门后。戴夫往四周看了看,发现大堂里装饰着镶金镶银的各色唱片。墙上挂着一张“黑种的平·克劳斯贝”珀西·马昆德的照片,上面写着:“埃里克,感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戴夫注意到这些唱片至少都是五年前的了。想必埃里克迫切需要新鲜血液的加入。

戴夫很紧张,他不习惯撒谎。他告诉自己,不要过于羞怯。这样做又没有犯法。就算被识破,最多也就是被训斥一顿,被人赶出去。这个险值得一冒。

秘书回到大堂,一个中年男人出现在门口。他穿着白衬衫,外面套着绿色的羊毛衫,戴着非常普通的领带,头发花白而稀少。他靠在门框上,打量了一会儿戴夫,然后问:“是拜伦让你来的?”

他语带怀疑:他显然不相信戴夫的说辞。戴夫不想用一个谎去圆另一个谎。“拜伦说过:‘百代唱片有披头士,迪卡唱片有滚石,经典唱片需要有桃色岁月。’”其实拜伦从来没这样说过,戴夫通过在音乐杂志上看过的内容编出了这番话。

“桃色什么?”

戴夫递给查普曼一张乐队的照片。“我们和披头士一样在汉堡的俯冲夜总会演出过,和滚石一样在伦敦的飞驰夜总会演出过。”戴夫对自己没有立刻被赶出去感到非常吃惊,不知道他的好运还会持续多久。

“你是怎么认识拜伦的?”

“他是乐队的经理。”戴夫又撒了一个谎。

“你们玩什么音乐?”

“摇滚乐,不过加了许多和声。”

“和现在那些流行乐队没什么两样嘛。”

“我们比其他乐队更好。”

对话出现了长时间的沉默。戴夫对至少能和查普曼说话感到非常高兴。莱尼说“那个圈子你进不去的”,戴夫已经证明他错了。

查普曼说:“你是个该死的骗子。”

戴夫想开口反驳,但查普曼却抬起手让他别说话。“别再说谎了。拜伦不是你们的经理,他也没派你过来。你也许见过他,但他绝没有说过‘经典唱片需要有桃色岁月’这种话。”

戴夫无话可说,他已经被识破了,这让他很难堪。他试图以谎言打入唱片公司,但这种努力失败了。

查普曼说:“你再说一遍,你叫什么?”

“戴夫·威廉姆斯。”

“戴夫,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些什么?”

“一份唱片合同。”

“真让人吃惊。”

“给我们一个试演的机会吧,保证不会让你失望。”

“戴夫,跟你说一个秘密吧,我是谎称自己是个有证书的电工才加入录音棚的,那年我十八岁。当时我只有一张钢琴七级证书。”

戴夫的心底燃起了希望。

“我欣赏你的胆量。”查普曼说。接着他略带伤感地补了一句:“如果时光能够倒流,我不介意再冒险一次。”

戴夫屏住呼吸。

“我可以给你们一个试演的机会。”

“谢谢!”

“圣诞节以后到录音棚来。”说着他对接待员伸出拇指,“切莉会跟你约个时间。”说完他退回自己的办公室,关上了门。

戴夫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能交上这样的好运。他愚蠢的谎言被查普曼识破了——但与此同时,乐队也获得了试演的机会。

他和切莉约了个大致时间,告诉切莉,他和乐队其他成员定好时间以后再打电话给她最后敲定。接着他脚步轻快地回了家。

回到彼得大街的家以后,他立刻拿起玄关里的电话打给莱尼。“我为乐队争取到了经典唱片的试演机会!”他洋洋自得地说。

莱尼没有戴夫预料的那样热情。“谁让你这么干的?”莱尼因为被戴夫抢了先而有些恼怒。

戴夫没泄气。“反正我们也没什么可以失去的。”

“你怎么得到这个机会的?”

“我混进了唱片公司,见到了埃里克·查普曼,他说没问题。”

“瞎猫碰上死耗子,”莱尼说,“这种事倒还真时常会有。”

“是的。”尽管嘴上这么说,戴夫心里却在想:如果乖乖待在家里的话,根本不会有这样的运气。

“经典唱片其实不是主打流行音乐的。”莱尼说。

“所以他们才需要我们,”戴夫没耐心了,“莱尼,这肯定不是件坏事。”

“这的确挺好的,看看这会不会带来好结果吧。”

“现在我们必须决定试演唱什么歌。秘书说我们可以录两首。”

“那我们一定得表演《尽情舞动》。”

戴夫心一沉。“为什么?”

“这是我们最拿手的曲子,反响一直很好。”

“你不觉得太老套了点吗?”

“它很经典。”

戴夫知道现在这个时候不能和莱尼争辩。莱尼已经让过他一次,自尊心无法再让他退让第二次。可以适当地对莱尼加以引导,但不能用力过猛。好在他们表演的曲目不止一首,也许第二首可以打动人心。“来一首蓝调音乐怎么样?”戴夫热切地问,“用这种对比来显示我们风格的多样化。”

“没问题,那就来一首《我是男子汉》吧。”

这首比较好一点,更像滚石的那些歌曲。“好,就这首。”戴夫说。

他走进客厅。瓦利正抱着吉他站在那里。自从和桃色岁月一起从汉堡到英国之后,瓦利就住在威廉姆斯家。从戴夫放学到全家一起吃晚饭之间的这段时间,他经常和戴夫坐在客厅里,一边弹吉他一边唱歌。

戴夫把获得试演机会的事告诉瓦利。瓦利很高兴,但对莱尼选的歌却表示担心。“这两首都是五十年代流行的歌曲。”他说。瓦利的英语近来提高得很快。

“这是莱尼的乐队,”戴夫无奈地说,“如果你觉得能让他改变主意,那就试一试吧。”

瓦利耸了耸肩。在戴夫看来,他的音乐虽然非常棒,但个性却有点被动。伊维说,和威廉姆斯家的人相比,其他人都会显得被动。

戴夫和瓦利还在为莱尼的选曲口味纠结不已时,伊维和汉克·雷明顿从外面进来了。尽管开场那天接到了肯尼迪的噩耗,《女人的审判》还是在伦敦引起了相当大的轰动。汉克和他的科尔德乐队最近则录制了一张新的唱片。他们在一起度过了一下午,然后进行各自的演出。

汉克穿着裤腰很低的丝绒裤和斑点衬衫。伊维上楼换衣服的时候,他与戴夫和瓦利聊起了天。像以往那样,他风趣地讲起了科尔德乐队在巡回演出时的事。

汉克拿起瓦利的吉他,漫不经心地弹了几个音。然后他问戴夫和瓦利:“想听首新歌吗?”

他们当然想听。

这是一首叫《爱是什么》的伤感情歌。曲子的节奏有些摇摆,立刻吸引了戴夫和瓦利的注意力。他们让汉克再弹一遍,汉克照做了。

瓦利问:“过渡时你用的是哪个和弦?”

“升c。”演示完一遍以后,汉克把吉他还给瓦利。

瓦利弹起吉他,汉克第三次唱起这首歌。戴夫唱起了和声。

“听上去不错,”汉克说,“很遗憾不能把这首歌录进新专辑。”

“什么?”戴夫觉得难以置信,“这么好听的歌都不能录进去吗?”

“乐队其他人觉得这首歌太伤感了。他们说我们是个摇滚乐团,不应该唱得像‘彼得、保罗和玛丽三重唱’那样。”

“我觉得这是首可以在排行榜上名列前茅的歌曲。”戴夫说。

戴夫的妈妈把头伸进客厅。“瓦利,”她说,“找你的电话——从德国打来的。”

戴夫猜想,一定是瓦利的姐姐丽贝卡从汉堡打来的电话。东柏林的瓦利家不可能给他打电话:东德不允许民众与西方通话。

瓦利出去接电话的时候,伊维回到客厅。她扎起头发,穿上牛仔裤和t恤,为接受造型助理的化妆做好准备。汉克准备在去录音棚录音的时候顺便把她捎到剧院。

戴夫对《爱是什么》这样一首好歌竟然被科尔德乐队放弃感到有些惆怅。

瓦利回到客厅,黛西跟在他身后。瓦利说:“丽贝卡打来的。”

“我喜欢丽贝卡。”戴夫还记得丽贝卡做的猪排和薯片。

“她接到封延迟很久的信,是卡罗琳从东柏林寄来的。”瓦利停顿了一会儿,他似乎十分激动,过了好一会儿,才蹦出几个字来。“卡罗琳生了,是个女孩。”

所有人都向他表示祝贺。黛西和伊维吻了他。黛西问:“什么时候生的?”

“11月21日。很好记——就是肯尼迪遇刺的一天。”

“宝宝生下来多重?”黛西问。

“多重?”瓦利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很让人费解。

黛西笑了。“这是谈到新生儿时人们常会提及的一点。”

“我在电话里没问。”

“别介意,她叫什么名字?”

“卡罗琳提议叫爱丽丝。”

“很可爱的名字。”黛西说。

“卡罗琳会寄来女儿的照片,”瓦利的语气有些恍惚,“但得经过丽贝卡才能寄来,因为寄往英国的信在审查办公室扣留的时间会比较长。”

黛西说:“我真想马上看到小家伙的照片!”

汉克不耐烦地摆弄着车钥匙。也许他觉得有关新生儿的话题非常无趣,戴夫心想,也许他不喜欢被新生儿抢了风头。

伊维说:“哦,天啊,都什么时候了。我走了。瓦利,再次祝贺你当上了父亲。”

看到他们要走,戴夫赶紧问汉克:“科尔德乐队真的不准备录制《爱是什么》了吗?”

“是的。他们反对起一件事来一般都很顽固。”

“这样的话……我和瓦利能不能把这首歌拿给桃色岁月唱呢?明年一月,我们要去经典唱片试演。”

“当然可以。”汉克耸了耸肩。

星期六早上,劳埃德·威廉姆斯叫戴夫去他的书房。

戴夫正准备出门。他穿着蓝白条纹衬衫、牛仔裤和皮外套。“什么事?”他问,“你不是早就不给我零花钱了嘛!”他在桃色岁月赚得不多,但也足够买地铁票和饮料了,时不时还能为自己添一件新衬衫或一双新鞋子。

“难道你为了钱才和父亲说话吗?”

戴夫耸耸肩,跟着父亲走进书房。书房里放着一张古董桌和几把皮椅。壁炉里生着火。墙上有张劳埃德三十多岁时在剑桥拍的照片。书房的种种在戴夫看来已经过时了,有一种荒废的气息。

劳埃德说:“昨天我在改革俱乐部碰到了威尔·法布罗。”

威尔·法布罗是戴夫学校的校长。因为光头,他不可避免地被起了个“头顶光”的外号。

“他说你可能哪门考试都通不过。”

“他从来都不是我的歌迷。”

“如果考试通不过,你就不能在学校里上学了,你的正规教育也将就此结束。”

“那真的要感谢上帝了。”

劳埃德继续劝说着戴夫。“从会计到动物学家,每份职业都在向你招手,但是所有这些职业都需要通过考试。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你可以去当个学徒,学些有用的技术,你应该好好想想你喜欢干什么:泥瓦匠、厨师还是汽车修理工……”

戴夫怀疑爸爸是不是疯了。“泥瓦匠?”他问,“你确定你认识我吗?我可是戴夫啊!”

“别大惊小怪。通不过考试的人只有这些工作可干。没有文化,你就只能做商店店员或工厂工人。”

“无法想象你会说这种话。”

“恐怕你只有这些活可以干,面对现实吧。”

你根本没面对现实,戴夫心想。

“我已经意识到,你已经过了听我话的年纪了。”

戴夫惊呆了。这又是新的说法。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但我希望你能明白我们现在所面对的形势。我希望你一离开学校就去工作。”

“我在工作,而且工作得很努力。我每周工作三到四个晚上,我和瓦利还在尝试写歌。”

“我是说我希望你能养活自己。尽管你妈妈继承了很多钱,但我们早就说好了,我们不会养一个懒汉。”

“我不是懒汉。”

“你觉得你是在工作,但别人不这么看。无论如何,如果你想继续住在这的话,你就得付生活费。”

“你是想让我付房租吗?”

“如果你把这钱叫作房租的话,是的。”

“加斯帕在这里住了很多年,他从来不付房租。”

“他还是个学生,而且每门考试都通过了。”

“那瓦利呢?”

“因为来历,他的情况比较特殊。但他迟早要付他的生活费的。”

戴夫悟出了父亲的意思。“如果我不去做泥瓦匠或商店店员,赚不到足够的钱付房租,那我就……”

“那你就得另找房子住了。”

“你想把我赶出家门。”

劳埃德看起来很痛苦。“你生下来就拥有一切:豪华的住宅、上等的学校、美味佳肴、玩具和故事书、钢琴课、滑雪假期。但那只是因为你还是个孩子。现在你就快成年了,你必须面对现实。”

“这是我的现实,不是你的现实。”

“你不屑于做那些普通人的工作。你和别人不同,你是个叛逆者。很好,但叛逆是要付出代价的。你迟早会领会这一点。我说完了。”

戴夫坐在椅子上沉思了一会儿,然后站起身。“很好,”他说,“我懂你的意思了。”他走出书房。

出门前,他回头看了一眼,父亲正用一种古怪的表情打量着他。

摔上门的时候,戴夫一直在想着父亲的表情。那是什么眼神?又意味着什么呢?

买地铁票时他还在想着父亲刚才的表情。下自动扶梯时,他看见旁边贴着张话剧《心碎之屋》的海报。心碎,戴夫悟出来了,父亲刚才那是心碎的表情。

他看上去心碎了。

夹着爱丽丝彩色小照片的信来了。瓦利急切地看着信里的照片。照片上的婴儿和大多数新生儿都差不多:粉扑扑的小脸蛋,警觉的蓝色眼睛,稀疏的深棕色头发,长着些斑点的喉咙,身体的其他部分被一条淡蓝色的毯子紧紧地包着。尽管这样,瓦利还是突然涌起一股爱意和保护这个无助婴儿的冲动。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见到她。

随照片来的是卡罗琳写的信。她说她爱瓦利,想念瓦利,准备去东德政府进行移民西方的申请。

在照片里,卡罗琳怀抱着婴儿面对着镜头。卡罗琳胖了不少,脸也变得更圆了。她把头发梳在了后面,而不是像以前那样披在脸颊两侧。卡罗琳身上已经看不到以前在民谣歌手夜总会叱咤风云时的影子。现在她是个母亲,这也让她更合瓦利的意了。

他把照片拿给戴夫的母亲黛西看。“好漂亮的孩子啊!”黛西惊叹道。

尽管在瓦利看来所有的新生儿都不太好看,连他自己的也不例外,他还是笑了。

“瓦利,我看她的眼睛很像你。”黛西说。

瓦利的眼睛带着些东方风情。他觉得自己的某位先祖一定是中国人。不知爱丽丝的眼睛是否也有这样的特征。

黛西夸赞个不停。“这是卡罗琳吧,”因为瓦利没有照片,黛西没见过卡罗琳的模样,“真是个美人啊!”

“真想让你看到她盛装表演时的样子,”瓦利自豪地说,“观众都会目瞪口呆的。”

“希望将来有一天能亲眼见到她。”

瓦利的快乐突然蒙上了一层阴影,如同阴云遮住了太阳。“我也想啊。”他说。

他时常关注来自东柏林的新闻,去公共图书馆阅读各类德国报纸,向主管外交事务的国会议员劳埃德·威廉姆斯提出各种问题。瓦利知道现在离开东德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难:柏林墙更为牢固,也更为难以穿越了。柏林墙东侧也增加了许多边防军,新建了更多的监视塔。有了孩子以后,卡罗琳更不会尝试着逃亡了。但也许还有其他的办法。东德政府没有从官方层面上说明过不允许移民,也没说过哪个部门处理移民申请。但劳埃德从波恩的英国大使馆获悉,每年东德有一万人能获得移民准许。也许卡罗琳能成为他们中的一个。

“我确信总有一天她会拿到移民许可的。”黛西说。但她这话也只是出于好心。

瓦利把照片拿给在客厅里看剧本的伊维和汉克·雷明顿看。科尔德乐队要拍一部电影,汉克希望伊维能扮演其中的一个角色。两人放下剧本,看着照片中的婴儿。

“今天我和戴夫要去经典唱片试演,”瓦利告诉汉克,“戴夫放学后和我一起去。”

“祝你们好运,”汉克说,“你们要唱那首《爱是什么》吗?”

“希望能唱,莱尼想唱《尽情舞动》。”

汉克摇了摇头,能让上百万少女为之倾倒的红色长发随之飘扬起来。“老掉牙的歌了。”

“我知道。”

彼得大街这幢房子出入的人很多。加斯帕带了个瓦利从没见过的女人走进客厅。“这是我姐姐安娜。”加斯帕说。

安娜是个二十来岁的黑眼睛美人,加斯帕也很帅——瓦利觉得这家人一定都很漂亮。安娜的身形很丰满,不像大多数模特那样修长。

加斯帕为安娜介绍了客厅里的所有人。汉克起身和安娜握手:“我一直希望能见到您。加斯帕说你是个图书编辑。”

“没错。”

“我一直想写本自传。”

瓦利觉得二十出头的汉克写自传还太年轻了,但安娜却有不同的见解。“这主意很棒,”她说,“有上百万人想看你的自传。”

“你真这么想吗?”

“你的自传肯定大受欢迎,这一点我很肯定,尽管传记文学不是我的专长——我主要编辑德国和东欧的翻译作品。”

“我有个波兰舅舅,这会有所帮助吗?”

安娜大笑起来。她的笑容感染了瓦利和汉克。汉克坐下来,和安娜讨论起书的事情。瓦利本来想给他们看看照片,但他觉得这不是时候。不管怎么说,他都该走了。

瓦利拿着两把吉他离开了客厅。

瓦利觉得汉堡和东德比起来已经够令人吃惊了,伦敦却和这两个地方都不同,完全陷入了无政府的混乱状态。大街上有人戴圆顶礼帽,有人却穿着迷你裙,服饰千奇百怪。在这里,男孩留长发也是司空见惯的事。政论何止是自由,简直可以说自由得离谱:电视上有个演员模仿首相哈罗德·麦克米兰,他不仅戴着白色的假胡子,还学首相的腔调说了很多蠢话。围坐在电视机前的威廉姆斯家人不仅不以为意,还乐呵呵地笑个不停。

瓦利还对街上的众多黑色面孔震惊不已。德国有许多咖啡色皮肤的土耳其移民,但伦敦却有更多来自加勒比海岛国和印度殖民地的人。这些人在医院、工厂、大巴和火车上工作。瓦利注意到加勒比的姑娘穿着特别时尚,显得非常性感。

他在校门口见到了戴夫,他们一起乘地铁去了北伦敦。

看得出戴夫非常紧张。瓦利自己倒一点也不紧张。他知道自己是个优秀的音乐人。在飞驰夜总会,他见过好多吉他手,没几个弹得比他好。大多数人空有一腔热忱,却只会简单的几个和弦。听到水平高的吉他手弹唱时,他会放下手里的杯子看表演,学习吉他手的技巧,直到老板让他不要偷懒才拿起要洗的酒杯。回到家以后,他会马上坐在自己的房间里,模仿那位吉他手的弹奏,直到练得尽善尽美才放下吉他。

不幸的是,精湛的技艺并不能让人成为一个流行明星,需要的因素还有很多:魅力、长相、得体的穿着、亲和力、合理的安排,最重要的还是要有好歌。

桃色岁月这次就有了一首好歌。瓦利和戴夫向乐队其他成员演示了一遍《爱是什么》,并在繁忙的圣诞演出季好几次表演了这首歌。歌反响不错,但正如莱尼指出的那样,这首歌不适合跳舞。

莱尼不想在试演时表演这首歌。“这首歌不适合我们。”他的想法和科尔德乐队的人一样:对摇滚乐队来说,这首歌太伤感了。

瓦利和戴夫从地铁站走到旧房子改造成的录音棚。他们在大厅里等了一会儿,很快其他成员就陆续出现了。一个接待员让他们签了一份“关于保险”的文件。在瓦利看来,这份文件就跟合同差不多。戴夫边看边皱起眉头。但无论如何,所有人都在上面签了字。

没一会儿,里面的一扇门打开了,一个不太引人注目的年轻人懒散地从里面走了出来。他穿着衬衫和v领毛衣,戴着领带,拿着支手卷烟。“你们来得正好,”他一边把头发从眼角边拨开,一边用介绍的口吻说,“我们差不多都准备好了,这是你们第一次进录音棚吗?”

他们承认说是的。

“我们的任务是让你们的声音达到最佳状态,所以一定要听我们的指挥,明白了吗?”他似乎觉得他帮了他们一个很大的忙,“进来做好准备,我们马上开始录音。”

戴夫问:“你叫什么名字?”

“劳伦斯·格兰特。”劳伦斯没说自己的职位,瓦利猜他是个希望彰显自己重要性的低级助理。

戴夫向劳伦斯介绍了自己和乐队的其他成员,这让劳伦斯颇不耐烦,随后他们一起进了录音棚。

录音棚是个灯光昏暗的大房间。一边放着一台巨大的施坦威钢琴,和瓦利在东柏林家的那台非常像。钢琴被罩子罩着,一部分隐没在一块幕布里。莱尼坐在钢琴前,从低音区到高音区试弹了所有琴键。这台钢琴具有施坦威特有的温暖音色,莱尼看上去很受触动。

一套鼓已经放好了。刘带来了自己的鼓,他准备换上。

劳伦斯问:“我们的鼓有什么问题吗?”

“不是,我只是习惯了自己的鼓。”

“我们的鼓更适合录音。”

“那好吧。”刘收起自己的鼓,把录音棚里的鼓放回原位。

录音棚地板上放着三只音箱,指示灯亮着,显然已经通上了电。瓦利和戴夫把吉他连上vox ac-30型音箱,布兹也把电贝斯连上了a牌音箱。然后他们用钢琴给各自的乐器校准音。

莱尼说:“我看不见乐队的其他人了,一定要有这块幕布吗?”

“是的。”劳伦斯说。

“幕布有什么用?”

“隔音。”

瓦利从莱尼的表情中看出他并没有被说服,但他并没有争执下去。

一个穿着羊毛衫的中年男人叼着烟从另一扇门走了进来。一进门,他便和显然已经认识的戴夫握了握手,然后向乐队其他成员做了自我介绍。“我是埃里克·查普曼,是今天试演的监制。”他说。

这是掌握着我们未来命运的人,瓦利想,如果他觉得我们够棒,我们就有机会录制唱片。如果他不这么认为,我们就无法更进一步了。不知道他会喜欢什么样的音乐。像他这样的人应该更喜欢弗兰克·辛纳屈的爵士乐,而不是他们表演的摇滚乐。

“我想你们应该没进过录音棚,”埃里克说,“但千万别把这当回事。首先,别管录音棚里林林总总的录音设备,放松下来,就像平时在夜总会一样。如果有了点小错误,就让它过去。”接着他指着劳伦斯说,“拉里是这里的杂工,茶水、咖啡、换弦,需要什么都可以找他。”

瓦利不知道英语里的“杂工”是什么意思,但大体能猜出来。

戴夫说:“埃里克,有件事要和你商量。我们的鼓手刘带来了自己的鼓,他更习惯自己的鼓。”

“什么牌子的?”

刘回答说:“路德维希的牡蛎黑珍珠系列。”

“应该没什么问题,”埃里克说,“换上吧。”

莱尼问:“一定要有这块幕布吗?”

“我想是的,”埃里克说,“幕布能防止钢琴的麦克风录到鼓的声音。”

埃里克知道问题所在,瓦利心想,那个劳伦斯则是满嘴胡言。

埃里克说:“如果我喜欢你们,会交代你们接下来该怎样做。如果不喜欢,我不会拐弯抹角,我会直接说你们不是我想要的。明白了吗?”

乐队所有人都说明白了。

“好,那就试一下吧。”

埃里克和拉里退到一扇隔音门后,站在玻璃窗后面。埃里克戴上耳机,对着麦克风说话,他的声音通过墙上的一个小扩音器传到乐队成员耳中。“准备好了吗?”

他们都说准备好了。

“很好。孩子们,尽情表演吧。”

莱尼开始演奏起布吉伍吉。施坦威的音色非常完美。四个小节以后,鼓手、吉他手、贝斯手适时地加入进来。乐队每次在夜总会都会表演这首歌,他们可以娴熟地驾驭它。莱尼全神贯注,充满感情地把这首杰瑞·李·刘易斯的摇滚名曲表现出来。完成以后,埃里克未置可否,把他们的表演回放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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