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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5高歌(1963―1967年) 第三十一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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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丽亚没被允许参加葬礼。

暗杀次日是星期六,但和大多数白宫雇员一样,玛丽亚还是去上班了。她一边流着泪一边履行着自己在新闻办公室的职责。没人发现她的异样:白宫半数以上雇员都在流泪。

待在这里比独自在家要好。工作能稍微分散她的悲痛。新闻办公室的工作无休无止:各国媒体都想知道葬礼的种种细节。

电视台直播了葬礼的整个过程,周末上百万电视观众都端坐在自己家的电视机前。三大电视网取消了常规的电视节目。新闻充斥着和暗杀相关的报道,新闻间隙播放着有关肯尼迪总统生平、家人、经历,以及总统任上所取得的成就的纪录片。电视台毫无同情心地重播了总统被暗杀一小时前,和夫人在爱田机场受到热烈欢迎的场面。玛丽亚回想起曾不止一次自问是否想和杰姬交换个位置。现在,她们都失去了所爱的人。

周日中午,达拉斯警察局的地下室,暗杀的主要嫌疑人李·哈维·奥斯瓦尔德在电视直播时被一个名叫杰克·鲁比的匪徒暗杀,给这起悲剧又平添了一道疑云。

周日下午,玛丽亚问内莉·福德汉姆,参加葬礼是不是需要门票。“办公室其他人都没有受到邀请。”内莉轻声说,“除了皮埃尔·萨林杰。”

她感到非常恐慌,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她心爱的男人被送进坟墓时,她怎么能不在场?“我必须去,”她说,“我要和萨林杰谈谈。”

“玛丽亚,你不能去,”内莉说,“绝对不能。”

内莉的语气让玛丽亚觉得有点异常。她的语气很惊恐,绝不是单纯地在给出建议。

玛丽亚问:“为什么不能?”

内莉压低声音:“杰姬知道你的事情。”

这是办公室第一次有人承认玛丽亚和总统的婚外恋。但伤心的玛丽亚没有注意到这一点:“我一直很小心,她不可能知道。”

“别问我她是怎么知道的。我也不知道。”

“我不信。”

内莉似乎受到了冒犯,但她只是伤心地摇了摇头。“从我对这种事的一点点经验来看,妻子总能知道丈夫的外遇。”

玛丽亚想激烈地加以否认。但当她想起白宫秘书珍妮和杰莉,想起经常出入白宫的交际花玛丽·梅尔、朱迪斯·坎贝尔以及其他一些人的时候,她就想通了。玛丽亚确信她们和总统都有关系。她没有证据,但看到总统和她们在一起时的样子,她就完全可以明白。杰姬的女性直觉也一定不比她差。

她明白,这意味着自己无法出席葬礼了。在这种时候,遗孀一定不能受和丈夫的情人见面的刺激。玛丽亚痛苦地全盘接受了这个事实。

于是周一这天,她只能在家里看电视。

尸体被庄重地存放在国会山的圆形大厅内。十点半,国旗覆盖的棺材被抬出圆形大厅,放在一辆由六匹马牵引的弹药车上,运往白宫。

送葬队伍中,两个高个子分外显眼:他们是法国总统夏尔·戴高乐和美国新任总统林登·约翰逊。

玛丽亚哭了出来。她已经兀自饮泣差不多三天了。她在电视上看到的只是美国政府精心组织的、给全世界看的表演。对玛丽亚来说,国旗、锣鼓、军人身上的制服都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失去了那个总是洋溢着笑容的性感男人,那个背很不好、淡棕色眼睛的眼角显露出淡淡皱纹、浴池边缘总是放着一对橡皮小鸭的可亲男人。玛丽亚永远见不到他了。没有他的生活将会是多么漫长,多么空虚啊。

电视镜头聚焦在杰奎琳·肯尼迪身上。尽管蒙着面纱,杰姬还是显得非常美丽。玛丽亚觉得她也已经悲伤得麻木了。“我错怪你了,”玛丽亚对着电视上的杰姬说,“愿上帝原谅我!”

门铃声把她吓了一跳,来人是乔治·杰克斯。乔治一进门就对她说:“这种时候你不应该一个人待着。”

她觉得很无助。每当需要安慰的时候,乔治总能赶到她身边。“进来吧,”她说,“很抱歉让你看到我如此不堪的样子。”她穿着睡袍和一件旧睡衣。

“你看上去很好。”乔治看见过玛丽亚比这更狼狈的样子。

乔治带来了一包丹麦点心,玛丽亚把这些都装了盘。玛丽亚没吃早饭,但点心也一点没动。她不觉得饿。

据电视报道,送葬的路上围了上百万人。棺材在白宫短暂停留以后,又被抬到进行弥撒的圣马太教堂。

正午开始有五分钟的默哀。这时全美的车辆都停止了运行。电视里,美国各个城市的街道上都站满了默哀的人群。在华盛顿街头听不到车辆的行驶声是件很奇怪的事情。乔治和玛丽亚站在狭小公寓的电视机前,低头为总统默哀。乔治抓住玛丽亚的手,然后紧紧握住。玛丽亚心头浮上一层暖意。

五分钟默哀结束以后,玛丽亚做了咖啡。她又有了食欲,和乔治一起吃了丹麦点心。教堂禁止摄像,因此他们不知道葬礼的最新进展。乔治设法找些其他话题让玛丽亚分心,她对此非常感激。乔治问她:“你还会留在新闻办公室吗?”

玛丽亚还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但她也知道答案。“不会,我准备离开白宫。”

“这主意不错。”

“别的不说,我在新闻办公室已经看不到前途了。女人在新闻办公室得不到提升,我也不想永远做一个研究员。我为政府工作是想得到个人发展。”

“司法部有个挺适合你的职位空缺,”乔治说得好像是突然想到有这么件事,但玛丽亚怀疑他早就盘算好了。“这个职位专门和不守法的公司企业打交道,要求它们遵纪守法,会非常有趣。”

“你觉得我会有机会吗?”

“你是芝加哥大学法学院的毕业生,又有两年白宫新闻办公室的经验,绝对没问题。”

“但司法部不会雇佣太多的黑人。”

“你知道吗?我觉得林登·约翰逊会改变这个局面。”

“怎么会?他可是个南方佬啊!”

“别先入为主。老实说,我们这个圈子的人老是怠慢他。不知为什么,鲍比也很讨厌他。或许这是因为他老说自己尺寸惊人吧。”

玛丽亚三天以来第一次露出了笑容。“你在开玩笑吧?”

“他的那个的确很大。如果想恐吓什么人的话,他就会掏出来:‘叫你知道它的厉害。’这事很多人都知道。”

玛丽亚知道很多男人喜欢这样的黄段子。这种事真真假假,说不清楚。她重新严肃起来。“白宫所有人都认为约翰逊冷酷无情,尤其是在对肯尼迪一家的态度上。”

“我不这么认为。你想,总统刚死的时候,没有人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这时美国非常脆弱。如果苏联选择这个时候强占西柏林该怎么办?我们是世界上最强有力国家的政府,无论多么悲痛,我们必须毫不犹豫地履行我们的责任。林登在这方面就做得很好,其他人都没想到过这些。”

“鲍比都没想到吗?”

“尤其是鲍比。你应该很清楚,我喜欢鲍比这个人,可是他被悲痛压垮了。他安慰杰姬,并组织了葬礼,但没有考虑如何在总统死后带领美国向前进。老实说,我们大多数人都这样。或许有人认为林登冷酷无情,但我却觉得他只是在履行自己的总统职责。”

弥撒的尾声阶段,棺材被抬出教堂,放在弹药车上,送到阿灵顿国家公墓。送葬者不再步行,而是坐在黑色的豪华轿车里,跟在弹药车后面。队列经过林肯纪念堂,跨过了波托马克河。

玛丽亚问:“约翰逊会怎么处理民权法案?”

“这才是需要我们考虑的大问题。局势很清楚了,民权法案根本没有通过的指望。法规委员会主席霍华德·史密斯连什么时候开始讨论民权法案都没谈起过。”

玛丽亚想起了主日学校的爆炸案。怎么会有人甘愿和南方的种族主义分子为伍?“委员会的其他成员不能对他施加影响吗?”

“理论上,他们可以对他施加影响。但一旦共和党和南方的民主党结盟,他们就会在议会中形成大多数,不考虑民众的看法,公然对民权法案进行反对。我真是不懂这些人怎么能自称崇尚民主。”

电视里,杰姬·肯尼迪点燃了墓地上方的长明灯。乔治抓起玛丽亚的手,玛丽亚看到他的眼中闪着泪光。他们安静地看着棺材在电视中慢慢入土。

杰克·肯尼迪永远地走了。

玛丽亚说:“天啊,我们接下来会面对些什么啊?”

“我不知道。”乔治说。

乔治很不情愿地离开了玛丽亚。穿着棉布睡袍和丝绒睡衣、披着头发的玛丽亚超乎想象地性感。但玛丽亚已经不需要他了:晚上她要和内莉·福德汉姆以及白宫的其他几个女孩去中餐馆进行一场私人性质的守夜,她不再孤独无依了。

乔治和格雷格一起吃了晚饭。他们在离白宫不远的一家烤肉店吃饭。乔治再一次笑起了父亲的穿着:和以往一样,格雷格穿着一身邋里邋遢的昂贵衣物。黑色绸缎领带皱巴巴的,袖口的纽扣没有扣上,黑色西服的翻领上有块白色的污渍。幸好乔治没有遗传他的这种不修边幅。

“我想我们也许需要振奋一下。”格雷格说。他喜欢高级餐馆和美味佳肴。这点乔治和他一样。他们点了龙虾和夏布利酒。

古巴导弹危机以后,格雷格对乔治敞开了心扉,乔治觉得自己和父亲的关系更为亲近了。作为一个私生子,乔治总觉得自己是个难堪的存在,而格雷格也并没有认真扮演好父亲的角色。那次令人吃惊的谈话以后,他才意识到格雷格发自内心地爱着自己。他们的关系比起真正的父子关系仍然有点远,但乔治觉得这种关系是建立在真诚的基础上的,一定能持续下去。

等侍者把食物端来的时候,乔治的朋友斯基普·迪克逊走到他们桌前。迪克逊穿着葬礼场合穿的深色西服,打着黑领带,这和他的白色皮肤、金色头发形成了强烈的反差。他用南方口音拖长了调子说:“乔治、参议员,晚上好。我可以打扰你们一会儿吗?”

乔治给父亲介绍:“这是为林登工作的斯基普·迪克逊。哦不对,应该说他在为总统工作。”

“拉把椅子过来吧。”格雷格说。

斯基普拉来一把红色的皮椅。刚一坐下,他就前倾着身子,专注地对格雷格说:“总统知道你是个科学家。”

乔治心想,他到底想说什么?斯基普从不把时间浪费在闲聊上。

格雷格说:“是的,我的大学专业的确是物理。”

“从哈佛毕业的时候,你的成绩是同专业最好的。”

“林登总是关心这些事。”

“你还和别的科学家一起发明了原子弹。”

“没错,我的确参加了曼哈顿计划。”

“约翰逊总统想知道你是不是赞成伊利湖研究的计划。”

乔治知道斯基普在说什么。联邦政府正在资助布法罗一个也许会最终演变成码头建设工程的湖滨研究计划。对纽约州北部的几个大公司而言,这个项目价值上百万美元。

格雷格说:“斯基普,我们想确保这项计划在资金上不会被缩减。”

“先生,请您放心,总统认为这个项目非常重要。”

“很高兴听你这么说,谢谢你。”

乔治确信父亲和斯基普的对话和科学研究搭不上任何关系。这是个议员口中的“好处”问题——议员可以把联邦经费分给与自己亲近的州。

斯基普说:“谢谢你,尽情享用晚餐吧。哦,还有件事——你会在粮食法案上支持总统吗?”

苏联的粮食收成非常不好,急需进口农产品。作为恢复美苏邦交关系的一部分,美国将以赊账的方式向苏联出售余粮。

格雷格靠在椅背上若有所思地说:“议员们认为,如果共产党政府养不活自己的国家民众,我们就更没有必要来帮他们养活。蒙特参议员提出的粮食法案将取代肯尼迪总统的法案,我觉得这个法案更为可行。”

“约翰逊总统也是这个看法!”斯基普说,“他自然不想帮助共产党。但这是肯尼迪总统死后的第一次表决。我们真的想让刚死的总统难堪吗?”

乔治插话说:“这是约翰逊总统的真实想法吗?他应该是想向外界传递信息,让人们知道他已经掌握了外交政策吧?另外,通过这个举动,他还可以不让议会对他所作的决定妄自猜疑。这可真是一举两得啊!”

格雷格笑了。“有时候我都忘了你有多聪明了,乔治。林登的目的就是这两点。”

斯基普说:“总统想在外交政策上和议会深入合作。但明天他尤其需要得到您的支持。他觉得,如果蒙特的粮食法案被通过,这就是对故去的肯尼迪总统的不敬。”

乔治注意到,父亲和斯基普谁都没把现状说清楚。其实约翰逊是想告诉格雷格,如果格雷格支持粮食法案,他会威胁要否决布法罗的码头建设工程。

格雷格投降了。“请告诉总统,我知道他的用心,投票时我会照他说的去做。”他说。

斯基普站起身。“参议员,谢谢你,”他说,“总统一定非常高兴。”

乔治说:“斯基普,在你走以前,我有件事要拜托你……我知道新总统有很多需要处理的事情,但我希望他能在未来的几天里抽空想想民权法案的问题。如果你觉得在这个问题上有什么我可以帮上忙的,尽管打电话给我。”

“乔治,我记住了。”斯基普说完就走了。

格雷格说:“干得不错。”

“我只是让他知道我这边的大门一直敞开着。”

“这在政治上非常重要。”

他们的食物上来了。侍者退下以后,乔治拿起刀叉。“我彻彻底底是鲍比·肯尼迪的人,”他边说边用餐刀切着龙虾,“但约翰逊也绝对不能被小觑。”

“没错,但也不能高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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