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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5高歌(1963―1967年) 第三十一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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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什么意思?”

“林登有两个弱点。首先,他不够聪明。他的确有得克萨斯鼬鼠那样的狡猾,但狡猾和聪明完全是两码事。他念的是师范学院,没学会抽象思维。他总觉得自己比我们这些哈佛毕业的人低一等,这种看法是对的。他对国际政治的理解力很弱。中国人、南亚的佛教徒、古巴人、布尔什维克——这些人的思维方式都不一样,而他永远不会理解这一点。”

“另一个弱点呢?”

“他道德观念薄弱。约翰逊这个人很没有原则。他发自内心地支持民权法案,但不是在道义上加以支持。他支持不被当人看的有色人种,是因为他来自一个贫苦的农民家庭,也曾经不被当人看。他对民权法案的支持只是一种本能的反应。”

乔治笑了:“不过他倒很会支使人。”

“是的,林登很会用人。他是我遇见过的最有心计的议会活动家,但还远远称不上是一位政治家。杰克·肯尼迪和他恰恰相反:他不会操纵议会,在国际政治舞台上却如鱼得水。林登可以从容地操纵议会,但如果是作为自由世界的领袖呢?说真的,我不知道。”

“你觉得他有机会使民权法案在众议员霍华德·史密斯把持的委员会通过吗?”

格雷格笑了。“我迫不及待地想看看他会有什么表现。快把你的龙虾吃了吧。”

第二天,蒙特的粮食法案获得五十七票赞成,三十六票反对,没有通过。

报纸的标题是:

粮食法案——约翰逊的第一个胜利

葬礼结束,肯尼迪永远地离开了,约翰逊成为了新任的总统,世界因此发生了改变,但乔治和其他许多人都不知道这究竟意味着什么。约翰逊会成为什么样的总统?他在哪些地方和肯尼迪不一样?一个大多数人都不知道的家伙成了世界上最强大国家的总统,成了自由世界的领袖。他将做些什么呢?

他就要表态了。

国会山会堂里坐满了人。摄像机的耀眼灯光打在集结在会堂里的参议员和众议员身上。最高法院的法官们穿着他们的黑袍,参谋长联席会议成员的军装上勋章闪亮。

乔治和斯基普·迪克逊坐在同样座无虚席的旁听席里,过道的台阶上也坐满了人,乔治看着坐在阁僚席一头的鲍比·肯尼迪。鲍比低着头,直直地看着地板。暗杀以后这五天,鲍比一下子瘦了许多,再加上穿着死去的兄长不太合身的衣服,整个人看上去更像是缩了一圈。

总统包厢里坐着约翰逊夫人和约翰逊夫妇的两个女儿。他们的两个女儿一个朴素平凡,一个美丽动人,但都和妈妈一样梳着老式的发型。包厢里还有一些民主党的重要人物:芝加哥市市长达利、宾夕法尼亚州州长劳伦斯,以及肯尼迪的智囊团核心阿瑟·施莱辛格。乔治无意中得知,阿瑟·施莱辛格曾经密谋在第二年的总统选举中把约翰逊从副总统的位置上拉下来。乔治意外地在包厢里看到两张黑人面孔,乔治知道他们是约翰逊家的厨师泽法里·怀特和管家萨米·怀特,他们是一对夫妇。这会是一个有利迹象吗?

庞大的双层门被推开了。一个有着滑稽名字“鱼饵”·米勒的看门人大声宣布:“美利坚合众国的总统就要发表演讲了!”林登·约翰逊走进会堂,所有人起立鼓掌。

乔治对新总统林登·约翰逊怀有两个疑问,这两个疑问都将在这天得到解答。第一个是,他会抛弃只会给他惹麻烦的民权法案吗?民主党内的实用主义者正在敦促他这样做。约翰逊总统完全找得到抛弃民权法案的理由:肯尼迪总统没能使法案得到议会支持,民权法案逃脱不了失败的命运,新总统有权放弃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活儿。约翰逊完全可以说,这项先天不足的反种族隔离的法案必须等到第二年的总统选举后再议。

如果他这么说的话,民权运动就要倒退好几年了。种族主义分子会欢庆胜利,三k党人会觉得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正当的,南方的腐败警察、法官、教派首领、政治家不用担心受到公正的审判,继续肆意殴打、折磨、杀戮广大黑人群众。

但约翰逊没有说过这种话。如果他支持民权法案,那就来了第二个疑问:他有继承肯尼迪总统政策的那种权威吗?这个问题同样会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中得到解答,但前景却不是非常妙。林登单独和人说话时态度比较圆滑,面对一群人发表讲话时却不会给人留下很深的印象——但这是他现在不得不做的事。对于广大的美国人民,无论是从好的方面还是从坏的方面,这次电视讲话都将使他们对约翰逊总统留下最初的印象。

斯基普·迪克逊正在咬指甲,乔治问他:“是你写的演讲稿吗?”

“是整个团队一起写的,我只写了几行。”

“他会说些什么?”

斯基普焦躁地摇了摇头。“你就等着瞧吧。”

华盛顿内部人士都觉得新总统会搞砸。他缺乏演讲技巧,讲话呆板而拖沓。有时他的语速很快,有时又显得过于沉闷。想突出重点时,他只会大喊大叫。他的动作又滑稽又让人觉得尴尬:有时他会举起手伸出手指,有时又会扬起双臂挥舞拳头。演讲会把他最坏的一面暴露在公众面前。

当约翰逊总统从鼓掌的观众中走过,登上讲台,打开一本黑色活页笔记本时,乔治无法从他的举止中分辨出任何东西。他戴上一副无框眼镜,既没有显得紧张,也没有展示出自信。准备好以后,他耐心地等待了一会儿,等待掌声告一段落,也等待观众们在各自的座位上坐好。

会堂安静下来以后,演讲终于开始了。他用字斟句酌的语气说:“如果我能选择,我情愿今天不站在这里。”

会堂鸦雀无声。他的开场词饱含着伤痛。很不错,乔治心想。

约翰逊语调平缓,用和开场白一脉相承的语气继续着自己的演讲。觉得语速变快的时候,他会坚定地控制住自己。他穿着深蓝色的西装和领口固定着名牌标签的衬衫,打着深蓝色的领带,整体上是一种在南方人看来颇为正式的着装。他不时把目光从会堂一边转向另一边,不仅表示自己在对所有人说话,也传达了一种掌控全局的气势。

如同马丁·路德·金一样,他谈到了美国梦:肯尼迪征服太空的梦想、全民受教育的梦想、和平部队的梦想。“这是我们所面临的挑战,”他说,“不要犹豫,不要停顿,不要在这罪恶的一刻止步不前,把我们的事业继续下去,直到完成历史赋予的使命为止。”

因为掌声经久不息,说到这里时,约翰逊不得不停下了演讲。

掌声渐弱以后,约翰逊总统继续说:“我们首先要完成的任务,就在这座国会山上。”

这正是难点所在。1963年这一整年,国会山的议会和肯尼迪总统之间一直争执不断。议会有拖延立法的权力,即便总统赢得了民意对法案的支持,议员们也经常使用这种权力。自从肯尼迪总统宣布他的民权法案以后,议员们更是像工厂里的激进工人一样,罔顾民意和美国的民主进程,拖延包括常规法案在内的一切议会事务。

“首先——”约翰逊说。乔治屏住呼吸,想看看约翰逊总统想先说什么。

“没有任何纪念演说和悼词能够与肯尼迪总统为之奋斗了那么久的民权法案相媲美。”

乔治跳起来,激动地鼓起了掌。他不是一个人:掌声此起彼伏,持续的时间比开场时还长。

约翰逊停下来等掌声平息,又接着说:“这个问题已经谈论得够久了,一百多年以来我们都在谈论这个问题。现在是时候开启新的篇章——把它归到美国的法律体系中了。”

掌声又一次响起。

乔治愉悦地看着会堂里少数几张黑人面孔:五名黑人众议员,其中包括长得和白人相差不多的加利福尼亚众议员盖斯·霍金斯;总统包厢里正在大拍其手的怀特夫妇;还有旁听席里的几张黑人面孔。所有这些黑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希望和快慰。

接着乔治把目光落到阁僚坐席后大多数来自南方的资深参议员坐席上,看见他们一脸阴沉,满心嫌恶。

没有一个参议员鼓掌。

六天后,斯基普·迪克逊在椭圆形办公室旁边的小书房里跟乔治摊了牌。“我们唯一的机会是表决请愿书。”

“什么意思?”

迪克逊把金色的卷发从眼前拨开。“如果一项议案得到了大多数众议员的签名支持,法律委员会必须把这项议案提交到参众两院进行投票表决。”

乔治对这些晦涩难懂的流程感到很沮丧。如果没有这些流程的话,玛丽亚的祖父也不会因为投票选举而被捕入狱了。“我从来没听说过还有这个流程。”他说。

“表决请愿书需要有大多数议员的支持才行,南方各州的民主党议员肯定不会支持,我想我们至少需要五十八个签名。”

“真该死,那就是说我们要收集到五十八位共和党议员的签名才行?”

“是的。这就是我让你来这儿的原因。”

“我?”

“许多共和党人声称自己支持民权法案。毕竟他们和解放奴隶的亚伯拉罕·林肯出于同一个政党。我们想要马丁·路德·金和黑人民权领导人打电话给他们的共和党支持者,对他们晓以大义,让他们敦促各自选区的议员签名请愿。要让他们知道,没有请愿,就没有民权法案。”

乔治点点头说:“这个办法好。”

“有人也许会说他支持民权法案,但不想使用这种非常规的流程。你必须让他们知道,霍华德·史密斯这个顽固的种族隔离者会让他的委员会反复讨论民权法案,一直到迟得无法通过为止。他不是在拖延,是在破坏。”

“我明白了。”

一个秘书把头伸进书房说:“他有空了。”

两个年轻人站起身,走进椭圆形办公室。

和以往一样,乔治被林登·约翰逊的庞大身躯所震撼。他身高六英尺三英寸,头颅硕大,鼻子很长,耳垂如同烙饼的边。他一只手握着乔治的手不放,另一只手抓住乔治的肩膀,站得离乔治非常近,这种过度的亲密让乔治很不舒服。

约翰逊说:“乔治,我已经请肯尼迪的幕僚们继续留在白宫帮我了。你是哈佛的高材生,而我只是得克萨斯西南师范学院毕业的。你看,我比肯尼迪更需要你的帮助。”

乔治不知该说些什么。这种过于谦逊的态度让人感到非常尴尬。他犹豫了一会儿,才说:“总统先生,我愿意用能做的一切来帮助您。”

一定有成百上千个人对总统说过类似的话,但约翰逊却表现得像头一次听人这么说似的。“乔治,很高兴听你这么说,”他热切地说,“太谢谢你了。”然后他转到了正题。“很多人劝我改掉民权法案里的一些激进的条款,让南方人易于接受。他们建议拿掉在公众场合取消种族隔离的条例。乔治,因为两个原因,我不想这么干。首先,不论我如何退步,他们都痛恨这个法案;即便一退到底,他们也不可能支持这个法案。”

乔治爱听这话。“如果想斗争的话,就要斗到点子上,把你所想要达到的目的全都实现。”

“是的。我告诉你第二个原因。我的雇员怀特夫人就是一个黑人,她同时也是我很好的朋友。”

乔治回忆起在议会会堂总统包厢里看到的怀特夫妇。

约翰逊又说:“一次,她准备开车到得克萨斯去,我让她带上我的狗。她说:‘请别让我帮这个忙。’我问她为什么。她说:‘黑人开车跨越南方就已经够难的了,没地方停车上厕所睡觉,更别提带上一条狗了。’乔治,这话让我很难过,我差点流出了泪。告诉你,怀特夫人是个大学毕业生。只是因为是个黑人,就得承受这样的非人对待。那时我才意识到在公共场合消除种族隔离是多么重要。乔治,我知道被人歧视是什么感觉,我不想让这种事发生在任何人身上了。”

“很高兴听你这样说。”乔治说。

乔治意识到自己被感动了。约翰逊仍然抓住他的手和肩膀,仍然用过近的距离把他拉在身前,两只深色的眼睛也仍然在热切地看着他。乔治知道约翰逊总统的目的所在——但他还是被感动了。乔治被怀特夫人的故事所感动,相信约翰逊总统真的知道被人歧视是种什么样的感觉。对高大、感性、略有些羞涩、似乎真的站在黑人这边的约翰逊总统,乔治突然间产生了一种敬慕之情。

“这条路将会很难,但我相信我一定能顺利通过,”约翰逊总统说,“乔治,请尽力帮我吧!”

“是的,先生,”乔治说,“我一定尽力而为。”

在马丁·路德·金前往椭圆形办公室面见总统之前,乔治向维雷娜·马昆德简单地介绍了约翰逊总统的策略。维雷娜穿着一件亮丽的红色塑料雨衣,但这次乔治却没有为她的美丽而分心。“我们必须尽力让这次请愿成功,”他急切地说,“如果失败的话,南方的黑人可能又会回到原点了。”

他把没在请愿书上签名的共和党议员名单交给维雷娜。

维雷娜动容了。“肯尼迪跟我们说过请愿的事情,但没有提供过如此详细的名单。”她说。

“林登就是这么个人,”乔治说,“如果民主党在议会里的负责人告诉他他们预计能取得多少赞成票,他就会说:‘预计是不够的——我需要确切知道!’他想知道投赞成票的有哪些人,投反对票的又有哪些人。他的想法没错,光靠猜测还远远不够。”

乔治告诉维雷娜,民权领袖必须向自由派的共和党人施压。“名单上的所有人必须接到他认同的人所打来的电话。”

“早晨总统要和金博士说的也是这件事吗?”

“是的。”约翰逊已经接连见过了大多数重要的民权领袖。杰克·肯尼迪会把这些人集中在一个大办公室里一起谈。林登却无法在一大群人面前展示他的魔力。

“约翰逊认为民权领袖能让这些共和党人回心转意吗?”维雷娜狐疑地问。

“不止那些民权领袖,他还动员了许多其他人。他已经见了几乎所有的工会领导人。今天他还和乔治·米尼一起吃了早饭。”

维雷娜吃惊地摇着头,她依然很美。“必须为他的这种努力叫好,”然后她又若有所思地问,“肯尼迪总统为什么没这样做呢?”

“这和林登不会驾驶潜艇是一个道理,”乔治说,“他只是不知道该怎样去做。”

约翰逊总统和金博士相谈甚欢,但第二天早晨,乔治对民权法案通过的前景抱有的乐观被种族隔离主义者的强烈抵制投上了阴影。

共和党高层对请愿活动进行了指责。俄亥俄州的麦卡洛克参议员说请愿活动也许会惹怒那些想以其他方式支持民权法案的人。杰拉德·福特告诉记者,应该给法律委员会一些时间,让他们去召开听证会。这根本就是废话:所有人都知道史密斯想扼杀这项法案,而不是讨论这项法案。在这种形势下,所有记者都认为请愿会以失败而告终。

但约翰逊并没有气馁。周三早晨,他对由八十九名美国最顶尖商人组成的工商咨询理事会发表讲话。他说:“我是你们唯一的总统。如果你们让我失败了,那你们也会失败,这个国家也就失败了。”

接着他又对美国最大的工会产业工人联合会代表发表讲话:“我需要你们,希望得到你们的支持,希望能确定你们站在我这一边。”他得到了工人们的起立鼓掌,钢铁工人联合会的三十三名说客顷刻间攻陷了国会山。

乔治和维雷娜在白宫附近的一家餐馆吃饭时,斯基普·迪克逊走到他们桌前小声说:“克拉伦斯·布朗去见霍华德·史密斯了。”

乔治对维雷娜解释说:“布朗是史密斯委员会里的资深共和党人。他不是让史密斯不顾游说挺过去……就是告诉史密斯共和党人再也承受不住压力了。我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如果委员会有两个人反对史密斯的话,他的决定就会因为反对方占了简单多数而被推翻。”

“事情真的能这么快被反转吗?”维雷娜吃惊地问。

“史密斯可能还会挣扎一下,这会让他显得比较有尊严。”乔治推开盘子,紧张打消了他的食欲。

半小时后,迪克逊又走过他俩的身边。“史密斯退让了,”他说,“明天将发表正式声明。”说完他又到别的地方继续散布这个消息去了。

乔治和维雷娜相视一笑。维雷娜说:“愿上帝保佑林登·约翰逊。”

“阿门,”乔治说,“我们得好好庆祝一下。”

“怎样庆祝呢?”

“去我的公寓吧,”乔治说,“我肯定能想到该怎样庆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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