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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2缺陷(1961―1962年) 第十三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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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天还没亮,丽贝卡和伯纳德又一次做了爱。

在柏林的米特老城区,他们已经同居了三个月。他们和丽贝卡的父母沃纳、卡拉,丽贝卡的外祖母茉黛、丽贝卡的弟妹瓦利和莉莉住在一起。但房子很大,没人会打扰他们。

在这期间,爱欲暂时弥补了他们失去的一切。丽贝卡和伯纳德都失业了。尽管东德急缺教师,但由于秘密警察的阻挠,两人再也没找到活儿干。

两人都在接受社会民主党寄生者的调查,因为这个罪名,没有哪家学校会接纳他们。丽贝卡和伯纳德迟早会受审下狱。伯纳德会被送到劳役营,也许会在劳役营中死去。

于是他们决心要逃跑。

今天,将是他们在东柏林的最后一天。

当伯纳德轻轻把手沿着丽贝卡的睡衣往上摸时,丽贝卡说:“我真的很紧张。”

“我们也许没有更多的机会了。”伯纳德说。

丽贝卡抓进伯纳德,用身体贴着他。她知道伯纳德是对的。他们也许会因为试图非法越境而死。

如果两人阴阳相隔,那就更糟了。

伯纳德伸手去取避孕套。他们说好一到自由世界就马上结婚,在那之前不能怀孕。这个安排千万不能出岔,丽贝卡可不想在东德抚养孩子。

尽管担心害怕,但对未来的期望却占了上风,丽贝卡热烈地回应着伯纳德的触碰。最近她才发现男女之爱是那般美好。她很喜欢和汉斯以及之前两个恋人和风细雨的性爱,但从未尝试过如此暴风骤雨般的投入,沉浸在完全的忘我状态。丽贝卡想到,如此投入的激情恐怕以后是不会再有了。

结束后伯纳德说:“你是一头母狮。”

丽贝卡说:“我从来没有这样过,这全是因为你。”

“是因为我们俩,”伯纳德说,“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呼吸平稳以后,丽贝卡说:“每天都有人逃到那边去。”

“没有人统计过逃过去了多少。”

偷渡的方式多种多样:有的游泳过河,有的爬过铁丝网,有的藏在汽车和卡车里通过检查点。被允许进入东德的西德人给亲戚们带来假护照,帮助他们蒙混过关。盟军战士可以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有个东德人在戏服商店买了套美军制服,大摇大摆地走过了边境上的东德检查点。

丽贝卡说:“越境时被打死的人也有很多。”

东德的边防军没有丝毫怜悯心和羞耻感。只要看到有人企图越境,他们就开枪射杀。作为教训,他们有时甚至把伤者留在无人能及的边境上,让国境两边的人看着他血尽而亡。对于试图离开共产天堂的叛徒来说,死刑是最好的惩罚。

丽贝卡和伯纳德计划通过伯诺尔大街逃亡。

讽刺的是,柏林墙的一些地方还存在着房子在东柏林,门口的人行道却在西柏林的情况。1961年8月13日,星期天,住户们打开门,发现门口拦着道铁丝网。起初,许多住户从楼上的窗户往西柏林那边跳,一些人弄伤了自己,另一些人跳在了西德消防员举着的毛毯上。现在,房屋的住客们已经被疏散了,门和玻璃都钉上了板条。

丽贝卡和伯纳德的计划有所不同。

他们穿上衣服,和家人一起吃了早饭——也许未来很长时间他们都无法和家人一起吃早饭了。这顿早饭和去年8月13日的早饭一样,但这次要紧张得多。上次家人们只是有些伤感:丽贝卡也是要去西德,但那时不必冒生命危险。这一次他们都很害怕。

丽贝卡试着装得愉悦一些:“也许将来有一天,你们也会跟随我们的脚步越过边境。”她说。

卡拉说:“你很清楚,我们是不会过去的。你必须走——你在这里找不到未来。但我们会留下。”

“爸爸的工作怎么样了?”

“现在还勉强维持着。”沃纳说。因为地处西柏林,沃纳已经不能去自己开办的工厂了。他尝试着远程操控,但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东西柏林之间没有电话连线,沃纳只能依靠信件来处理工厂事务,但信件因为要接受审查而经常延误。

这让丽贝卡非常痛心。家庭是丽贝卡在这个世上最为看重的东西,但此时她却被迫要离开家。“没有不倒的墙,”丽贝卡说,“柏林终究将合二为一,那时我们就又会在一起了。”

门铃响了。莉莉从桌旁跳了起来。沃纳说:“希望邮递员送来了工厂账务方面的信。”

瓦利说:“我会尽快到墙那边去。我可不想在老眼昏花的共产党员说了算的东柏林再待一时半会儿。”

卡拉说:“成年以后,你想干啥就干啥。”

莉莉一脸害怕地走进厨房,“不是邮递员,”她说,“是汉斯来了。”

丽贝卡轻轻惊叫一声,已经不怎么往来的丈夫怎会知道她的逃亡计划呢?

沃纳问:“他是一个人来的吗?”

“我想是的。”

茉黛外祖母问卡拉:“还记得我们是如何对付约西姆·科赫的吗?”

卡拉看了看孩子们,他们显然不知道约西姆·科赫遭遇了什么。

沃纳走到橱柜前,打开最下面一个抽屉。抽屉里放了几个很重的平底锅。他把抽屉抽出柜子,把抽屉放在地上。然后他把手伸进柜膛,从里面拿出一把棕色握柄的黑色手枪和一小盒弹药。

伯纳德惊呼道:“我的老天啊!”

丽贝卡不怎么了解枪,但她觉得这应该是把瓦尔特p38手枪。战后沃纳肯定一直保存着这把枪。

丽贝卡很想知道约西姆·科赫究竟遭遇了什么?他是被杀了吗?

动手的是妈妈还是外婆呢?

沃纳对丽贝卡说:“如果汉斯·霍夫曼把你带出去,我们就永远见不到你了。”说完他开始给手枪上膛。

卡拉说:“他也许不是来逮捕丽贝卡的。”

“没错。”沃纳说。接着他转身对丽贝卡说:“跟他谈谈,看他是来干什么的。危急时就大声尖叫。”

丽贝卡站起身,伯纳德也站了起来。“你别去,”沃纳对伯纳德说,“看见你他也许会发怒的。”

“可是——”

丽贝卡说:“爸爸说得对,听我叫了以后再行动。”

“好吧,听你的。”

丽贝卡做了个深呼吸。把自己平静下来,然后她走到玄关。

汉斯穿着新的深蓝色西装站在门口,脖子上戴着丽贝卡去年在他生日那天送他的条纹领带。汉斯说:“我带来了离婚登记表。”

丽贝卡点点头。“你早就在想着要和我离婚了。”

“可以和你谈谈吗?”

“还有什么好谈的吗?”

“也许还有。”

丽贝卡打开平时家里吃正餐,有时她改改卷子的饭厅。两人走进饭厅,坐了下来。丽贝卡没有关上门。

“你真的想这样吗?”汉斯问。

丽贝卡害怕极了。他是在说逃跑的事情吗?他已经全都知道了吗?丽贝卡鼓起勇气问:“你在说什么啊?”

“当然是离婚的事了。”汉斯说。

丽贝卡迷惑不解。“为什么不?”她说,“你也是这么想的。”

“你真想离婚吗?”

“汉斯,你到底想说什么啊?”

“我想说我们不必离婚。我们可以重新开始。这次不会再有任何欺骗。既然你已经知道我是个斯塔西军官,那我也再没有必要对你撒谎了。”

在丽贝卡看来最愚蠢最不可能发生的事情竟然发生了。“但这又是为什么呢?”她问。

汉斯把手伸过桌子:“你不知道吗?你不能至少猜一下吗?”

“我猜不到!”虽然这样说,但丽贝卡已经想到了一点可能性。但这个念头实在太过疯狂,丽贝卡不愿往那个方面去想。

“我爱你。”汉斯说。

“老天,你怎么还敢这样说?”丽贝卡咆哮道,“你看你都做了些什么。”

“我是认真的,”汉斯说,“起先我假装很爱你。但很快我就意识到你是个何其完美的女人。我想娶你,这不仅仅是在执行任务。你聪明,漂亮,又致力于教育事业——你的一切都让我深感敬佩。丽贝卡,回到我身边吧——求你了!”

“绝不。”丽贝卡大声喊。

“用一天时间好好想想,一周也行。”

“绝不!”

丽贝卡高声拒绝,但汉斯却表现得像是她在虚与委蛇一样。“改天再和你谈。”他笑着说。

“不,”丽贝卡高声嚷,“休想,想都别想!”然后她从餐厅里跑出来了。

家人们表情恐惧地站在打开着的厨房门口。“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他不想和我离婚,”丽贝卡哭着说,“他说他爱我,想和我重新开始——他让我再给他一次机会。”

伯纳德说:“看我不勒死他。”

他已经来不及了,门口响起关门的声音。

“感谢上帝,”丽贝卡说,“他终于走了。”

伯纳德张开双臂抱住丽贝卡,丽贝卡把脸埋在他的臂膀中。

卡拉声音颤抖着说:“没想到他会那么说。”

沃纳从枪里拿出子弹。

茉黛外祖母说:“事情还没完,汉斯一定会再来的。秘密警察认为老百姓绝不会对他们说不。”

“她说得很对,”沃纳说,“丽贝卡,你必须今天就走。”

丽贝卡从伯纳德的怀抱中挣脱出来。“哦,不——今天就必须走吗?”

“现在就走,”她爸爸说,“你的处境很危险。”

伯纳德说:“你爸爸说得对,汉斯下一次可能就使硬的了,我们必须把明天的出走计划改到今天。”

“好吧。”丽贝卡说。

丽贝卡和伯纳德跑回楼上的房间。伯纳德穿上白衬衫,黑色的灯芯绒大衣,戴上一条黑领带,像是要参加一场葬礼似的。两人都穿上了黑色的运动鞋。伯纳德从床下取出上周买的一卷晾衣绳,他把晾衣绳像弹药带吊在肩膀上,然后披上件棕黄色的皮外套做遮掩。丽贝卡穿上了黑色的套头毛衣和黑色的长裤,在毛衣外面穿上了一件黑色的短大衣。

他们在短短的几分钟内就做好了准备。

家人们已经等在了玄关。丽贝卡和所有人拥抱亲吻。莉莉哭着说:“别被他们杀掉。”

伯纳德和丽贝卡戴上皮手套,走到门口。

他们再一次和家人挥手告别,然后便出了门。

瓦利远远地跟着他们。

他想看看他们是怎么逃过去的。丽贝卡和伯纳德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他们的行动方案,甚至连家人也没有。妈妈说要保密的话谁都不能说。她和爸爸都很坚持这点,看来这是他们从隐秘的战争经历中得来的教训。

瓦利告诉家人他要在自己的房间里练吉他。最近他有了一把电吉他。房间里没有声音的话,父母准会以为他在没有插电的情况下练习呢!

他从后门溜出门。

丽贝卡和伯纳德手挽手向前走。他们的步伐轻快,但没有赶忙到会遭人怀疑的程度。这时是早晨八点半,晨雾开始渐渐散去了。瓦利轻松坦然地跟在两人后面,他看见伯纳德的肩膀上有块凸起,应该就是那卷晾衣绳。他们没有回头看,瓦利的运动鞋在行走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发现丽贝卡和伯纳德也穿着运动鞋,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也会选择运动鞋。

瓦利又高兴又害怕。多么奇妙的一个早晨啊!当爸爸拉出抽屉,拿出那把枪的时候,瓦利差点摔了一跤。老家伙真心是要杀了汉斯·霍夫曼!也许爸爸还没有老到昏聩无用的程度。

瓦利为深爱着的姐姐感到害怕。丽贝卡可能马上就要被杀。但他同时也很兴奋,如果丽贝卡能逃过去的话,那他也能逃过去。

瓦利仍然想偷渡去西柏林。违抗了父亲不准去夜生活夜总会的命令之后,瓦利没有摊上更大的麻烦:父亲说吉他被摔已经足够了。但他仍然生活在父亲沃纳·弗兰克和东德总书记瓦尔特·乌布利希这两个暴君的阴影之下。一有机会,他就想从这两个暴君的掌管中脱离出去。

丽贝卡和伯纳德走到一条直通柏林墙的街上。街道尽头,两个警察正在清晨的寒气中跺着脚。他们的肩上扛着配备着使用弹鼓的苏制机关枪。在瓦利看来,没有人能在两个警察的看管下跨过那道铁丝网。

丽贝卡和伯纳德离开街道,走进一块墓地。

瓦利无法跟着他们一起走在墓地之间的小道上:在空旷的墓地里,跟踪者会非常显眼。他快步折向墓地中间的小教堂,躲在小教堂的后面。藏好以后,他伸出头,看着姐姐和伯纳德,他们显然没看见他。

瓦利看着他们走向墓地的西北角。

墓地西北角树着一道六角形网眼的铁丝网。铁丝网的另一边,是一幢房子的后院。

这解释了他们为何要穿平底的运动鞋,瓦利想。

但晾衣绳又是干什么用的呢?

伯诺尔大街上的这幢房子已经没人住了,但侧面的巷子里还住着人。丽贝卡和伯纳德又惊又怕地爬过巷子里一排房屋的后院,和被柏林墙挡住的街尽头隔着五个门洞。他们爬过第二道铁丝网,然后是第三道,所在的位置离柏林墙越来越近。丽贝卡刚过三十,动作很灵敏。伯纳德尽管已经四十岁了,但身材保持得很好:他还在学校的足球队当教练。他们很快就到了离街尽头只有三个门洞的那幢房子。

丽贝卡和伯纳德上个月一袭黑衣扮成吊唁者来过这个墓地,他们的真正目的是观察这些房子。丽贝卡和伯纳德观察得不是很清楚——他们不敢冒险使用望远镜——但确信街尽头数过来的第三幢房子有条直达屋顶的通道。

房子之间的屋顶是连通的,最后直达波诺尔大街那幢清空了住客的房屋。

离终点越近,丽贝卡越是不安。

他们原本想从低矮的煤仓爬到副屋的平顶,再爬到山形墙外突出的窗框。然而,从墓地远看过来不算太高的这段高度近看却非常可怖。

他们不能走进房子。居住在里面的人多半会报警:不报警的话,他们会因为纵容偷渡而受到严厉的惩罚。

屋顶雾蒙蒙的,也许会很滑,但至少没有在下雨。

伯纳德为丽贝卡:“你准备好了吗?”

丽贝卡很害怕,她完全没有准备好。“当然准备好了。”她却这样说。

“你是头母狮。”伯纳德又赞叹了一遍。

煤仓刚及胸口,两人爬上了煤仓。松软的运动鞋在煤仓顶上没有发出太大的声音。

伯纳德站在煤仓顶上,用胳膊撑着副屋的边缘,一骨碌爬了上去。然后他俯卧在副屋屋顶,伸下手,把丽贝卡拉了上去。两人很快就一同站在了副屋屋顶上了。丽贝卡担心他们会不会太显眼,但举目四望,她只在墓地里看见了一个孤零零的身影。

接下来是旅程中最为艰险的一部分。伯纳德把一个膝盖跪在狭窄的窗台上。好在窗帘都拉上了,即便屋里有人,他们也不用担心——除非屋里的人听到响声,拉开窗帘探察。接着,伯纳德艰难地把另一个膝盖也跪在了窗台上。他用丽贝卡的肩膀作支撑,努力地在窗台上站起来。站定在窗台上以后,他把丽贝卡拽了上来。

丽贝卡跪在窗台上,试着不往下看。

伯纳德把手伸到他们接着要去的倾斜屋顶的斜边上。他无法从窗台直接爬到屋顶:周围只有一块石板的边缘可以支撑。他们之前已经讨论好了这个问题。丽贝卡跪着挺起胸,让伯纳德把一只脚搁上她的右侧肩膀。攀着房顶的边缘,他把全身的重量压在丽贝卡身上。虽然十分沉重,但丽贝卡完全能扛得住。过了一会,伯纳德把左脚踩在她的左肩上。在如此短的一刻之间,丽贝卡尚且能承受住伯纳德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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