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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2缺陷(1961―1962年) 第十二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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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住的房子真是太炫了。”杜杜·杜瓦对戴夫·威廉姆斯说。

戴夫十三岁,打从记事以来就一直住在这里。他从来没有仔细观察过自己住的这套房子。他打量着庭院的砖墙和房子里的一排乔治王朝时代的窗户。“有这么炫吗?”他问。

“看上去非常古老。”

“这幢房子始建于十八世纪,应该只有二百年左右的历史。”

“只有!”杜杜笑了,“在旧金山,没有什么东西的历史超过二百年!”

这幢房子在伦敦的彼得大街,离议会只有几分钟的步程。附近的大多数房子都建于十八世纪,戴夫依稀记得这些房子本来就是建给国会议员以及上议院和下议院的议员住的。戴夫的父亲劳埃德·威廉姆斯就是个国会议员。

“你吸烟吗?”杜杜从口袋里掏出包烟来。

“有机会就抽。”

杜杜给了戴夫一支,两人开始吞云吐雾起来。

杜杜·杜瓦也是十三岁,但看上去比戴夫老成一些。她穿着紧身毛衣,绷紧的牛仔裤和靴子,显得非常时尚。她说她连开车都会了。杜杜还说英国的广播非常乏味:只有三个电台,没有一个播放摇滚乐——而且午夜就没广播了!看见戴夫盯着自己黑色套头毛衣前的两团隆起时,她一点都没尴尬,只是对他笑了笑。但杜杜一直没给戴夫机会吻她。

杜杜不是第一个和戴夫接吻的女孩。戴夫想让杜杜知道这个,不想让她觉得他毫无经验。算上没有回吻他的琳达·罗伯特森,杜杜将是他第三个吻过的女孩。重点是,他知道该如何去吻一个女孩。

但他至今还没和杜杜接过吻。

就快要吻上了。在父亲的亨伯霍克车里,戴夫小心地揽住杜杜的肩膀,但杜杜却把头转到一边,看着车窗外点亮的街灯。戴夫轻手轻脚地给杜杜挠痒,杜杜却没有被弄得咯咯直笑。他们刚在戴夫十五岁的姐姐伊维的卧室里随着电唱机里的音乐跳舞,但当戴夫放上的《今夜你寂寞吗?》这首歌时,杜杜却不愿再跳慢舞了。

戴夫仍然怀揣着希望。很可惜,冬日下午的小花园不是个适合接吻的好地方。两人穿着自己最好的衣服,杜杜缩紧着身子,想让自己更加暖和一点。他们从家人中间溜了出来,但之后还有个派对要参加。杜杜的手提包里放了小半瓶伏特加。父母大口喝威士忌和琴酒的时候,他们只有软饮料喝,所以杜杜得自给自足。喝了酒以后,任何事都有可能会发生。戴夫看着她叼着切斯特菲尔德牌香烟过滤嘴的粉红色嘴唇,一心想着吻上去会是什么感觉。

房子里传来戴夫母亲的美国口音:“孩子们,快进来吧——我们要出发了!”戴夫和杜杜把烟扔进花丛进了屋。

两家人已经集合在了前厅里。戴夫的祖母艾瑟尔·莱克维兹将被“推选进”上议院,这意味着她将以莱克维兹夫人的名号成为上议院议员。戴夫的父母劳埃德和黛西、他姐姐伊维,以及两个孩子的小伙伴加斯帕·默里都已经齐集在了前厅。威廉姆斯家在战争时结交的美国人杜瓦一家也已经准备好出发了。伍迪·杜瓦作为摄影记者被外派到伦敦工作一年,他带着妻子贝拉以及两个孩子卡梅隆和杜杜。美国人很想看看英国议会的进阶仪式是什么样的,所以杜瓦一家人也要参加这个庆祝仪式。他们离开威廉姆斯家,浩浩荡荡地向议会广场进发。

走在雾蒙蒙的伦敦街道上,杜杜把注意力从戴夫转到加斯帕·默里身上。加斯帕十八岁,一头金发,身体又高又壮。他穿着一件厚厚的花呢夹克。戴夫想快点长大,像加斯帕那样有男子气概,这样杜杜就能带着爱慕和钦佩的目光看他了。

戴夫把加斯帕看作大哥哥一样征求他的建议。他告诉加斯帕自己喜欢杜杜,问加斯帕如何才能抓住她的心。“持之以恒,”加斯帕说,“有时坚持的时间长点,女人的心就软了。”

戴夫听见杜杜和加斯帕谈话的声音。“这么说你是戴夫的堂兄了?”走过议会广场时杜杜问加斯帕。

“不是,”加斯帕回答说,“我们不是亲戚。”

“那你怎么不付房租,在他们家自由出入呢?”

“我妈妈和戴夫的妈妈在布法罗是同班同学。他们在那儿认识了你父亲。从那时起,他们就一直是朋友。”

戴夫知道,两家的关系比加斯帕说的要紧密得多。加斯帕的母亲伊娃是来自纳粹德国的难民,戴夫的母亲黛西大方地把伊娃接到家里,加斯帕只是不好意思把威廉姆斯家对自己家的恩情在陌生人面前和盘托出而已。

杜杜问:“你在这里学什么?”

“学法语和德语,在圣朱利安学院,伦敦规模最大的几所大学之一。但大多数时候我都在为校报写稿,我想当个记者。”

戴夫很羡慕。他没学过法语,也没到上大学的年纪。他的成绩在班上是最后一名。父亲对他非常失望。

杜杜问加斯帕:“你父母现在在哪儿?”

“在德国。他们随军队在全球轮值。我爸爸是个上校。”

“竟然是上校!”杜杜惊叹道。

戴夫的姐姐伊维附着他的耳朵说:“小贱人,她以为自己在干什么?她先是对你暗送秋波,然后又和一个比她大上五岁的人调情。”

戴夫没说话。他知道姐姐倾心于加斯帕。戴夫本可以借此来嘲弄伊维,但他忍住了。他喜欢伊维,更重要的是,他可以记下这件事,等到下一次伊维拿他开涮的时候再说。

“必须是个贵族才能进上议院吗?”杜杜问加斯帕。

“再古老的家族也会有第一代,”加斯帕说,“不过现在英国已经有了不世袭的终身贵族制度,莱克维兹夫人就将是个终身贵族。”

“我们要向她行屈膝礼吗?”

加斯帕笑了。“呆瓜,我们用不着行屈膝礼。”

“女王会来参加仪式吗?”

“不会。”

“太让人失望了。”

伊维小声骂了句:“装疯卖傻的臭娘们儿。”

一行人走进上议院入口处旁的威斯敏斯特宫。一个穿着平膝短裤和长筒丝袜宫廷服装的男人在门口迎候他们。戴夫听到祖母用抑扬顿挫的威尔士口音说:“老掉牙的制服标志着我们的制度需要彻彻底底的变革。”

戴夫和伊维经常去议会大楼,但这对杜瓦家的人来说却是第一次,他们对看到的景象赞叹不已。杜杜忘却优雅,惊叹地说:“这里的地砖、花纹地毯、墙纸、木制板条、彩色玻璃和石雕上都做了装饰,真是太了不起了!”

加斯帕饶有兴致地看着杜杜:“这是典型的哥特复兴式建筑。”

“哦,是这样吗?”

戴夫开始对加斯帕试图在杜杜面前表现的行为感到生气了。

一行人分成了几拨。大多数人跟着引座员上楼,走进一条能俯瞰辩论厅的长廊,艾瑟尔的朋友们已经在那等着他们了。杜杜坐在加斯帕身边,但戴夫设法坐在了杜杜的另一边,伊维挤在戴夫身边。戴夫经常去威斯敏斯特宫另一边的下议院,但上议院更为华丽,皮椅是红色的,而不是下议院的绿色。

等了很长一段时间以后,楼下一阵喧闹,戴夫的祖母和四个司礼员站成一列走进辩论厅。艾瑟尔和司礼员都穿着带有毛皮装饰的长袍,显得有趣极了。杜杜说:“真是大开眼界!”戴夫和伊维却在一边嬉笑不已。

队列在王座前停下,祖母毫不费力地跪在地上——她已经六十八了,但动作依然利索。司礼官大声朗读着手里拿着的卷轴上的大段内容,戴夫的妈妈黛西向杜杜的父母——高大的伍迪和微胖的贝拉——小声解释着仪式的内容和含义。戴夫却一点没听,他觉得这都是在胡说八道。

之后,艾瑟尔和四个司礼员中的两位坐在了辩论厅的一条长凳上。这时,仪式最有趣的部分开始了。

坐下之后,他们马上站了起来。他们脱下帽子鞠躬,然后又坐下戴上帽子。之后他们又像牵线木偶一样重复了一遍这一整套动作:起身,脱帽,鞠躬,坐下,戴帽。这时戴夫和伊维忍不住大笑起来。接着楼下的人第三次重复了这套动作。戴夫听见姐姐语无伦次地说:“停下,快停下。”姐姐的话让戴夫笑得更欢了。黛西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但她自己也觉得这套仪式太过滑稽,最后也忍俊不禁地笑了。

过了好一会儿,仪式终于结束了,艾瑟尔离开了辩论厅。家人和朋友们全都站了起来。戴夫的妈妈带众人走过几条走廊和几段扶梯前往地下室的聚会现场。戴夫朝角落看了看,发现他的吉他静静地躺在那里。戴夫和伊维将在酒会上表演,但伊维是主角,他只是伊维的伴奏师。

很快,地下室里就聚集了大约一百个人。

伊维找到加斯帕,开始问校报方面的问题。谈到加斯帕感兴趣的话题,氛围越来越烈,但戴夫知道伊维肯定不会得偿所愿。加斯帕是个懂得保住既得利益的人。现在他免费住在设施豪华的威廉姆斯家,到就读的大学只有短短几站路。在玩世不恭的戴夫看来,加斯帕不可能会动摇,和房东的女儿谈恋爱会破坏现在舒适的生活。

但伊维帮了他一个忙。没有了加斯帕,戴夫可以大大方方地追逐杜杜了。戴夫给杜杜拿了杯姜汁啤酒,问杜杜觉得刚才的仪式怎么样。杜杜没有拿他的啤酒,而是偷偷地在软饮料里倒了点伏特加。没一会儿,艾瑟尔进来了,地下室里响起山呼海啸的鼓掌声。艾瑟尔换上了平时穿的红裙子配红大衣,银发上戴着顶小帽。杜杜小声说:“她以前一定是位美若天仙的夫人。”

戴夫觉得把祖母说成美女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艾瑟尔开始说话了。“很高兴此刻能与你们一起分享,”她说,“我只遗憾亲爱的伯尼没能活着看到这一天,他是我遇见的最聪明的男人。”

伯尼爷爷是一年前死的。

“被人称为‘女男爵’的感觉很奇怪,对我这个社会党人来说更是如此,”她的话让在场的每个人都笑了,“如果活着的话,伯尼会问我是要打败敌人还是投入到敌人的那一边。在这里我向大家保证,成为贵族是为了将来能废除贵族制度。”

地下室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

“同伴们,我之所以放弃阿尔德盖特下院议员的职位,是因为我觉得是时候让位给年轻人了,但我并没退休。社会上还有太多的不公平,太多的简陋住房,太多的贫穷和太多的饥饿——但能让我继续斗争的时间却只剩下最后的二三十年了。”

她的话又引来了一阵笑声。

“有人跟我说,进入上议院以后我应该选择一个议题,把它作为我的议案。我已经拟定好了这个议案。”

人群安静下来。人们都想知道艾瑟尔·莱克维兹下一步的动向。

“上周,我的老朋友罗伯特·冯·乌尔里希离开了人世。他参加过第一次世界大战,在三十年代遭受了纳粹的摧残,之后一直在剑桥经营餐馆。当我在东区的一家工厂做裁缝的时候,他给我买了条新裙子,带我去里兹大饭店吃饭……”她挑衅地扬起了下巴,“他是个同性恋者。”

地下室里响起一阵惊讶的低语声。

戴夫喃喃道:“天哪!”

杜杜说:“我喜欢你奶奶。”

人们不习惯听人公开讨论同性恋的问题,尤其谈论这个议题的还是个女人。戴夫咧嘴笑起来,奶奶好样的,这么多年来一直在制造麻烦。

“别小声议论,你们才不会真正地惊讶呢,”她一针见血地说,“你们都知道世界上存在只喜欢同性的人。这样的人很少伤害其他人——事实上,从我的经验来看,同性恋者比异性恋者的暴力倾向要低——但他们的爱却被这个国家的法律所禁止。更糟的是,便衣警察还乔装成同性恋陷害他们,逮捕他们,拘禁他们。在我看来,这和因为犹太人、和平主义者、天主教徒的身份而遭逮捕是完全一样的。因此我在上议院主要会致力于同性恋方面的法律改革。希望你们祝我好运。谢谢你们。”

艾瑟尔又赢得了一轮热情的掌声。戴夫觉得地下室几乎所有人都真诚地希望她能成功。他深有感触,把同性恋抓进牢里关起来的确很愚昧。上议院在他眼中的地位一下子提升了不少:如果上议院能促成法律上有关同性恋条文的变化,这里就没那么滑稽了。

最后艾瑟尔说:“最后让我的孙子孙女给美国来的亲戚和各界朋友们献上一首歌。”

戴夫跟着伊维登上台。“奶奶又扔下了颗炸弹,”伊维轻声对戴夫说,“我想她还会赢。”

“她总能得到她想要的。”戴夫捧起吉他,弹出个g调。

伊维马上开始了演唱:

在晨曦初现时,你可看见……

地下室里大多是英国人,而非美国人,但伊维的歌声马上把众人吸引了。

是什么让我们如此骄傲,在黎明的最后一道曙光中高声欢呼?

戴夫觉得民族自豪什么的都是胡说八道,尽管这样,他还是有些哽咽。美国的国歌太能打动人了。

是谁的旗帜在熊熊的烈火和隆隆的炮声中始终高扬?

地下室里非常安静,戴夫连自己的呼吸都分辨得出。只有伊维能办得到。伊维只要一上台,所有人都能被她吸引。

要塞上面那面英勇的旗帜,在黑暗过后依然耸立。

戴夫看了看妈妈,看到她正在抹眼泪。

飞扬的星条旗是否会在自由的土地和勇者的家园上永久地飞扬?

观众们欢呼鼓掌。戴夫不得不支持这样的姐姐:虽然有时她确实让人头痛,但确实能把观众的情绪调动起来。

他又喝了杯姜汁啤酒,然后四处找杜杜,但杜杜不在地下室。他看到了杜杜那让人浑身不舒服的哥哥卡梅隆。“嗨,卡梅隆,杜杜去哪儿了?”

“去抽烟了吧。”卡梅隆说。

戴夫想找到杜杜,他决定四处去看一看。他放下酒杯。

他和祖母同时间走到门口,于是他为祖母敞开了门。祖母也许是去上厕所:不记得听谁说过,老太太一般上厕所都上得很勤。祖母对他笑了笑,走上铺着红地毯的楼梯。他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于是跟在了祖母身后。

走到楼梯当中的时候,祖母被迎面走来的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叫住了。老人穿着淡灰色条纹的高档西服,胸口的衣袋里伸出一块丝绸的手帕。老人的皮肤斑驳,头上都是白发,但年轻时显然非常英俊。“艾瑟尔,祝贺你。”他握着戴夫祖母的手说。

“菲茨,谢谢你。”两人似乎非常熟悉。

老人抓着戴夫祖母的手不放。“你已经是个女爵了。”

她笑了。“生活是不是很奇妙?”

“的确令人目不暇接。”

两人挡住了楼梯,戴夫只能站在后面等。两人的话很平常,但对话却非常热情。戴夫不知道他们俩到底是怎么回事。

艾瑟尔说:“家里的女仆当上了贵族,你应该不会介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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