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志(1/1)
门厅满是破碎的陶制餐具——不可能悄无声息地走过去。走廊的尽头是一片狼藉的厨房,灰飞尘舞。椅子躺在地上,前面有楼梯。除非她在几分钟之前刚刚换了一个地方,否则还应该待在房子的高处,和发射机在一起。
他把包背在肩上,双手端枪,上楼。每一次抬脚,都感觉眼前发黑,两脚发飘。书、纸、衣物、瓶瓶罐罐、古董娃娃屋的碎片散落在楼梯上。第二层,第三层,第四层,第五层:全是一样的情形。他不知道自己搞出了多大的动静,也不知道这样是否有危险。
上到第六层,楼梯好像到头了。楼梯口有三扇半开的门:左边一个,右边一个,正前方一个。他先去右边的一间,举枪;他期待着枪口的火花,期待着恶魔的喉咙爆开的样子。事与愿违,他看到的是一个空荡荡的窗户和一张留着压痕的床。衣柜里挂着女孩的衣服。许许多多的小物件——鹅卵石?——沿着护壁板依次排开。墙角有两个半满的水桶,应该是水吧。
他来得太晚了?他把福尔克海默的枪靠在床上,提起一个水桶喝,又提起另一个接着喝。窗外很远的地方,在城墙之外,一盏孤独的船灯悬在浪尖,时隐时现。
他身后有个声音:“嘿。”
维尔纳转身。一个穿野战服的德国军官摇摇晃晃地走向床边。一个五杠三星的军士长。他脸色苍白、带着瘀肿,病入膏肓的样子。在他的喉咙右侧,束紧的衣领上方有一个扎眼的凸起。“我真不推荐,”他说,“吗啡配博若莱葡萄酒。”一根血管在他的额头上轻轻地鼓动。
“我见过你,”维尔纳说,“在面包店前面。拿着一张报纸。”
“是你啊,小二等兵,我也看见你了。”维尔纳从他的笑容判断他们是同类。同志。同伙。来这所房子的人都为同一样东西。
军士长身后,走廊对面,可能有火光。正对面那间屋子的窗帘着火了。火苗蹿起来舔着天花板。军士长弯着一根手指松动领口,一脸憔悴,咬牙切齿地坐到床上。他的枪筒在星光下一闪一闪。
维尔纳勉强辨认出床脚有一个矮桌,桌子上有一些微型木屋,凑到一起应该是个小城。难道是圣马洛吗?他的目光从模型转向闪过走廊的火焰,又看看床边福尔克海默的枪。军官弓背弯腰的样子映在微缩模型上好像饱受折磨的滴水兽。
浓烟的黑色触须在走廊蜿蜒摆动。“先生,窗帘,着火了。”
“据说,原定中午停火,”冯·伦佩尔幽幽地说,“不用急。有的是时间。”他的五根手指在迷你街道上漫步。“我们想要同样的东西,你和我,小二等兵。但是,我们两个只有一个人可以得到它。不过,我是唯一知道它在哪儿的人。这对你来说还是个谜。它在这儿呢?还是在那儿呢?或者这儿?”他搓搓双手,躺到床上,用枪指着天花板说,“还是在上面?”
楼梯口那一边的房间里,燃烧的窗帘挣脱了窗帘杆的束缚。也许一会儿它就灭了,维尔纳想。也许它会自己熄灭。
维尔纳想起向日葵地里的人,想起形形色色其他的人:那些死在小屋、卡车或沙坑里的人,通通一副享受着熟悉的旋律的表情。微蹙的双眉、松懈的嘴角。仿佛在说:这么快?难道对谁都这么快吗?
火光潜过走廊。军士长躺在床上,双手握枪,摆弄着后膛。“多喝点儿,”他指着维尔纳手里的水桶说,“看得出来你渴坏了。我发誓,我没在里面尿过。”
维尔纳放下水桶。军士长坐起来,来回活动头部,似乎要把脖子拉直。然后,他举枪对准维尔纳的胸口。顺着走廊,在窗帘燃烧的方向传来一声轻微的哗啦声,好像有东西从梯子上跳下来,落在地板上。军士长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枪口朝下。
维尔纳扑向福尔克海默的枪。你等待一生的时机终于来了,你准备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