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骑上野狼的少女0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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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合器放一半了。”

“右手油门慢慢加油。”小羊决定了,要是古阿霞这次起步失败,她会把机车冲向狗肉贩,一起阵亡。

“油门加油。”

“求主保守法莉妲丝。”小羊紧急催油,把车冲出去。

“求主保守小羊。”古阿霞说。

“求主别忘了还有小墨汁。”小墨汁自喊。

古阿霞顺利起步了,猛地催油,野狼机车往前冲,发出非常吓人的低速挡运转声。古阿霞没有大叫,是镇定地大喊:“小羊回头跟来。”小羊紧急刹车,抽出置物箱的酒罐狠狠丢出去,完美的准头砸到了狗肉贩,她掉头追上古阿霞,教她把机车排入高速挡行驶。两台车逃离现场,甩开了一路疯跑追来的狗肉贩。

两台车并骑,三人大笑,一笼的狗叫着。整个过程紧张得发抖的小墨汁,听到笑声才睁开眼,尖叫地说自己回山上有故事可以说了。在台北夜色中,两人驾驭机车飞驰,呼啸过一座又一座路灯,影子忽前忽后,想寻找个好地方把后座的野狗都放了。

过了两条大街,穿过台北师专,小羊看见有辆工程车从铁皮围篱围起来的公园驶出来,便趁机带古阿霞进了去。那公园非常大,车灯没办法照到底,完全是瞎透的黑,只能靠外头漏进来的路灯看到树木与铁骨鹰架的大建筑,以及两个高达100公尺的塔式起重机。古阿霞把车停下来,打开铁笼子,然后退两步,两只大个子的野狗受不了狭小空间,先跳下来,剩下的三只陆续跳下。这五只狗各自为政地跑来跑去,嗅着彼此体味,不久出现了昂首顾盼的首领,引领其他的四只狗跟着走。

顺着五只狗跑走的背影,是一座巨大仿天坛的八角建筑,古阿霞赞叹那间庙好大。古阿霞是不进庙的,可是小墨汁吵着去看,她需要好故事回山上讲。她们循着被工程车辗得坚硬的黄土车道,一步步踏上堆满栈板的阶梯,站在那扇高耸的大门前。建筑里头黑得发慌,地上东一束钢条,西一堆大理石板,四周都是层层的铁鹰架。

小墨汁忽然内急,跑到大门旁小解。

四周都是杂物,小羊牵着古阿霞前进,真怕脚扎到铁钉。

“好大的神像呀!”古阿霞大惊,当眼睛适应漆黑,依稀看出一尊高达6公尺的大神像在建筑里。

小羊有点呼吸急促,说:“是蒋公,他死的时候,我还去看他的遗体,拿到寿桃吃。”

“铜像有点恐怖,会瞪人。”

古阿霞有点不知所措,不晓得闯进了兴建中的中正纪念堂,陷在浓酽的黑夜中拿捏不到一丝线条,唯独那尊蒋中正铜像发出令人畏寒的冷光。古阿霞连忙回头对小墨汁说,不要在这尿尿,很不敬。

小墨汁大喊,来不及了,她大便大出来了,要卫生纸。

双方对话的回音在建筑里缭绕。古阿霞掉头阻止小墨汁,可是手被小羊拉进了几乎线条与水泥气味失控的建筑,她跌跌绊绊,来到了铜像的大理石基座。

“你在哪里?”小墨汁大喊。

古阿霞要回应,却被小羊的双手紧紧拥抱。她很快理解那是情意,急着挣脱却无效,感到一张酒润发热、呼吸急促的脸庞贴过来。她别过脸去,闪开了小羊的亲吻,让这个女人的脸跌落在自己耳边不断磨蹭,嘤嘤啜泣,什么都没说,可是什么都表达了。小羊哭泣的声有种勾魂摄魄的余香,令人耳朵蘸了,心就软了。古阿霞极力反抗的手松了,安静伫立,让她拥抱。

然后,边喊边找人的小墨汁冲来,死命捶打小羊,大哭:“你不能这样,你不能把‘索马病’传染给阿霞姐姐,这样会害到帕吉鲁叔叔永远地离开她……。”

遥远之处,传来窸窣,有人走过蕨类与短箭竹的声响。

“啊啊阿,阿……霞……,救我。”帕吉鲁大吼,他渴盼那种声音。对于在咒谶森林离群索居的他而言,往常会觉得这是干扰,现在觉得是上帝之音。

不久,那个声响出现在眼前,是黄狗,它叼了只山羌。帕吉鲁满潮的期待瞬间落空。黄狗与人类走过树林的声音不同。帕吉鲁判断错误,多半出于想获救的渴盼,或是黄狗叼了只山羌,而使步伐声不同。

山羌的喉咙被黄狗紧紧咬着,还有点气息,后肢挣扎地踢蹬。这是黄狗捕回来给帕吉鲁的食物,算表现良好。帕吉鲁把山羌夹在双腿,要给它窒息死亡。寻思间,他转变策略,如果他杀死山羌,山羌血液会停在体内,他很难取得水分止渴。他需要活血,借心脏的跳动输入他的嘴里。他犹豫几秒后,撕咬山羌喉咙吸血,感到脚间夹住的家伙拼命挣扎不停,两度脱离腿缝,他得重新夹紧。两分钟后,山羌身体软掉了,只剩黑眼睛仍像活着时充满泪水与恐惧。

以马内利,他祈祷,愿主赐予宁静与祥和。

当难喝的羌血吸不动了,他躺下来,看着天,感到树冠缝之间的天空是滞涩难闻。但随即来的饥饿,使他拿石片一刀刀划开山羌最柔软的肚皮,内脏失控地挤出来,这样的皮肉水饺馅还真倒胃。他用石片继续割开皮肤与肌肉,露出薄脂肪与白黏膜层。羌皮可以当作夜间的垫子御寒。最后,他啃起山羌的大腿,非常有咬劲,除了韧性强的筋膜,一切还行,如果火烤来吃会更好。

吃了几口山羌肉,便吃饱了。他要跟这具尸体相处多久?黄狗也吃饱了,猎狗脾气来了,咬着尸体甩着玩。山羌内脏流露在地上,肠膜在阳光下泛着饱满的油彩色度。帕吉鲁大声喊停,还出脚踹了一下。这时候,桧木森林在午后常有的景致出现了,雾气悄悄涌上来,蜡蝉声响突然出现难得的高亢,气温下降,树梢凝聚的水珠慢慢地滴透了地面。

地面微湿,他继续中午的工作:拿电锯。他将两条绑腿的布边线拆掉,撕成一半,这样有四条细带子,连结起来约7公尺。他需要有个倒钩的东西绑在绳子尾端,这样能勾住电锯的突出物,比如树枝或……?对了,是骨头,帕吉鲁又对那具尸体有兴趣了。他曾在河谷看过山羌腐烂后的骨骼,后腿关节有倒钩骨头。他用嘴巴与左手撕开后腿肌肉,撕得腮帮子发麻,满脸血腥,山羌肌肉仍牢牢附在后腿骨。

他放弃用骨头当钩子,用石片绑在绑腿绳。但他意识到两件事,一是要把石片固定在绑腿绳,得用系绳,他胸口“彩虹碎片”的项链绳可以用。第二,石头不够重,绑在绑腿上之后,很难抛出去,即使勉强抛出,也容易脱落而失去唯一像样的东西了。保险起见,他在视线内试抛两下,果然如臆测的,只是抛出软趴趴的绑腿而已。

但是,他有备胎计划。他把黄狗叫来,告诉它,把石头勾在原木不远处的电锯上。纵使是有灵性的动物也难以理解电锯是什么。黄狗看着帕吉鲁,一脸不解地歪着头。“我演给你看,这叫电锯。”帕吉鲁喉咙发出电锯声音,把左手当作电锯,往压住他右手的原木做出下锯动作。

“这是电锯,在另一边,懂吗?”

黄狗站着不动,吐舌头,摇尾巴,它完全不懂。帕吉鲁做出更夸张演出,喉咙咆哮,作势拿电锯切割木头。黄狗有反应了,它狂吠几声,前肢下蹲,作势对帕吉鲁的左手反击。

“不是跟你玩,这只手不是熊,是电锯。我要你去帮我拿回电锯。”帕吉鲁大喊。

黄狗狂吠,完全投入这种狩猎似的勤前教育。啪!帕吉鲁气得打了黄狗。它立即逃到远处,尾巴时而摇,时而下垂。“回来。”帕吉鲁招手。黄狗温顺跑过来,舔着他的手,彻底忘了先前的掴掌之痛。

帕吉鲁叹口气,完全理解那些曾教过他的老师对他的绝望。他记得,有个老师怎么打他,他都写不出字,也不肯说话。他当时乖乖被打,也对自己的沉默感到悲愤与无助。这只狗是他年幼时的翻版,以人类的角度来看,它年轻凶猛又敏捷,但永远不能成为知心朋友,不能分享他的痛苦与快乐。黄狗只是忠臣,随时陪侍在侧,不离不弃,帕吉鲁觉得这样还不够,因为,他知道自己有时对忠臣感到不耐烦。

他将狗推到原木上,把系着石片的绳子塞到狗嘴巴,命令它跳到那头,去寻找电锯。黄狗跳下去,传来窸窣的跑动声音,接着跳回原木上,嘴中的绑腿不见了。帕吉鲁拉回绑腿,松趴趴,没勾到什么。他再次要求黄狗把绳子衔过去,搭在一种有金属的硬邦邦的家伙身上。耗费一小时,这严肃的命令,成了可有可无的游戏。绳子在某次收回的时候勾到了坚韧的短箭竹,即使帕吉鲁小心扯,那片石头还是松脱了。

雾气带来的水滴越来越密集了。帕吉鲁暂时不找电锯了,用剥下来的扁柏树皮盖在身上,缩进原木与地面的缝隙躲。黄狗躲在附近的倒木空间避雨,稍后跑进雾雨中嗅着,抖身子甩雨珠,慢慢地靠近帕吉鲁。黄狗知道自己怎么样都得不到主子欢心,装得不经意重逢,钻进扁柏树皮下一起避雨。帕吉鲁不赏脸,遮雨空间太小,顾人要紧,他用力搡开黄狗,然后狠狠踹一脚,不然湿答答的家伙老是钻进怀里。

夕阳在七点落下山,可是森林在六点已黑了。帕吉鲁在全然黑夜之前,啃了几口干涩的羌肉当晚餐,他感到口渴,在那摊内脏里东翻西翻才找到了白色的膀胱,费劲咬开韧性强的肌肉壁,喝到了两口羌尿,非常难喝,还是自己的尿好喝。多年前他听过德鲁固猎人跟他说,山羌专吃中药植物,粪便与尿液可吃,帕吉鲁当初听了不可置信,现在他喝了中药汤,只想赶快起身告诉大家还好他没去吃中药丸。

阳光撤离森林之前,他又检查了右臂。这个反复不停的动作,是他在吃喝拉撒睡与想念古阿霞之余,每几分钟会做的事。他手臂废了,肿胀,组织坏死,他解下皮带,紧缠在关节上方约2公分处,那是他能保存这只手的最大值。他相信自己获救后,皮带以下的手会切除。如果能获救,这点损失还算可以,他会放弃索马的工作,待在菊港山庄做些简易工作,然后找个女人结婚,生一窝又吵又跳的死小孩。他梦想婚姻的样子。

晚睡前,他脱下裤子,艰困地蹲起身大便。他跪在地上,双腿只能尽量往外张开,头抵在地,把粪便拉在一片小的桧木树皮,然后奋力往远处丢。这时候帕吉鲁会大声喝止黄狗,防止它冲出去把大便叼回来。他昨天就是忘了这点,黄狗满嘴是自己臭兮兮的排泄物。然后,他用苔藓拭净肛门,躺下睡,身旁有个啃不动的山羌大餐陪他睡。

隔天一早,他不饿,却猛啃山羌腿。他又有新计划了,来自昨晚的煎熬。昨夜寒冷迫使他断续惊醒,人狗紧紧相拥。山林的六七月最热,可是夜晚的森林可下降到摄氏10度以下。帕吉鲁昨夜醒来,看月亮横过天际,清辉无限,他没戴表的习惯,但从经验判断是夜晚十点,他想,古阿霞现在在台北做什么?她也会看到月亮吗?他看着月亮滑过去,泪水滑下来,他不知道为什么,就是难过。他想起去年春夏之交,他们环岛行脚的终点在台北,坐火车到宜兰苏澳,搭船回花莲。他侧身想睡去,看着山羌躺在那,黑黝黝的眼睛在月光下看着他,他伸脚把山羌的头别过去,就是在这时候他忽然想到什么,连自己都兴奋不止,差点睡不着。

现在,他对山羌猛啃,齿缝塞满了肌肉纤维。这些被咬下的十余口羌肉,他只吃下五口充饥,其余的吐掉。然后,他看见他需要的大腿骨了,连接肌肉与骨头的韧带很难啃掉,他用扭的,慢慢地扭转关节软骨,直到韧带断裂。

他拿到山羌大腿骨了,这是非常粗硬的骨头。不行太急,他告诉自己,好不容易取到这根骨头,搞坏就糟了。他选了原木与地面接触之间较大的缝,把骨头塞进去,用力往上撬,在努力两分钟后,骨头啪一声脆裂。强大力道,使他躺歪了。

他检查骨头,断裂处很尖锐,乐得大笑。他不是要撬开原木,是要制作一把刀子。

现在他有一把鹿骨刀了,他对着太阳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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