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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主保守法莉妲丝不哭哭0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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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阿霞参加五灯奖赛的日子到了,早上十点前得到达八德路的摄影棚。她六点便醒来,心思翻腾不已,跟着去的小墨汁则帮她提化妆箱。小墨汁往后回到山上之后不断向别人传述这传奇的一天。

小墨汁记得,她们下楼时,有个九岁小孩哭坏了,古阿霞摸了她便不哭。一只猫躲在巷子的车底下不走,急死了要赶着上班的轿车主人,古阿霞蹲下去喵两声就行了。一只受伤的鸟飞向蓝天,一个老太婆咳出痰,一个通勤的学生找到车票,一盏红绿灯突然好了,令两条车流打结的马路通畅。“都是阿霞姐姐经过时发生的。”小墨汁后来向伐木工这样说。

她们搭上公车,往城区去。车掌注意到小女孩提个化妆箱。小墨汁说她们要去参加五灯奖。全车轰动,七月烈阳从车窗落在颤晃的公交车地板,小墨汁脸上是反光,古阿霞的也是。可是,公交车开到五条路之外,车潮塞住了,公交车停在不见前方状况的马路,司机扭开收音机,听到有车祸造成壅塞,“胡说,这是大学生抗议台美‘断交’的游行。”

“我们下车用走的。”古阿霞带小墨汁下车。

“加油,五度五关卫冕。”全车乘客大喊,司机揿着喇叭。

她们沿马路往回走,过了两条街,小墨汁警觉这不是往摄影棚的路,说:“我们走错了。”

“没有错,我不去参赛了,我们去找猪殃殃。”古阿霞要是不能及时救出距离这里有七条街的猪殃殃,她心里有个疙瘩,或许终身遗憾。

小墨汁边走边哭,她不甘心古阿霞这样就放弃了,失去了跟伐木工描述摄影棚内激烈竞赛的故事。过了两条街,她们停在经常路过的制材厂,每每经过,会听到带锯开剖的尖锐声响,以及飘来的各种木头香味。古阿霞会驻足猜想,今天开剖的是亚杉,或是令锯片发出尖锐声响的坚硬铁杉。

这次,古阿霞走进去厂区,想买块木头。她想,也许这块木头能呼唤猪殃殃出门。

在制材厂,可以买到各种有经济效益的原木。不少出入的材商提着保力达 b 与槟榔巴结师傅,制材的费用以分钟计算,稍有拖延,要付更多钱。古阿霞两手空空,也很清楚,自己口袋里的钱连买个东西与师傅攀交情都不太够。可是,她还是进来试试。

厂区有些大,有个堆原木的小土场,还有漂满浮萍与原木的贮木池。原木泡在水池能防止龟裂与腐烂,放二十余年不会坏,池中有几根露出水面部分的木头长满了杂草,俨然是生物岛。古阿霞站在露天厂区,没人搭理,也许这样让她可以优游地走动观察。

工人们从贮木池拉起一根红桧,动力来源是从工厂天车延伸的两根钢索。当钢索拉上10吨原木,池水从木头的朽藕中空处宣泄,里头的龟、鲫鱼、水虿、红娘华等也掉出来,在炽烈阳光下的水泥地跳动。一个小孩用水桶捡起鲫鱼,那是工人们中午的加菜;其他的水生昆虫,成了盘踞在屋顶的乌鹙与白鹭鸶冲下来啄食的大餐。

接着,几个工人使用鹤嘴撬与万字钩,那是以杠杆原理来搬动大原木的传统工具,他们唱着古老的伐木歌,混合日语与闽南语,在抑扬顿挫齐之际使力翻动木头。古阿霞与小墨汁被眼前画面吸引。那根从水池边翻动到屋檐下阴干待用的原木,在水泥地铺出了水痕波光,和工人赤裸上身的汗光构成了美丽画面。

古阿霞牵着小墨汁走进室内厂区,堆满的原木与木材能调节温度,清爽宜人。屋顶有两根惊人的天车横梁,年代久远,孕育出姜茶色。锯台飘出浓浓的润滑油味,沾了油渍与木屑的铁盘呈现深褐色。远处,有两个年轻小伙子把刚裁切的好木材涂上白胶,以免水分干燥过快而裂开。一个大剖师傅带领徒弟在铁轨上推着台车,把上头直径1公尺余的原木推入带锯,伴随尖锐声响喷出的除了木屑,还有爽沁的香味。另一头由工人在锯缝打木楔,防止夹锯。古阿霞从味道判别这是俗称“鸡油”的台湾榉木。好味道,她想。

一旁观察的材商大声喊停,他对大剖师傅抱怨,已经“走路”了。所谓走路是锯路歪掉了,损耗不少材积。

大剖师傅仔细检查带锯之后,手支在下巴,说:“家私拿来。”这句话不是讲给材商听的,是考验跟随的学徒能力。大剖师不明讲拿哪种工具,意思是“为师的看出问题了,徒儿去拿出正确的修理工具”。学徒得做出正确的判断。

锯路跑掉了通常是锯齿咬到木头内的镶嵌硬物,像是小石头,因而歪了,或偏斜。学徒马上拿铁锤,转动飞轮以松开带锯,准备把锯片敲平。

“干,还在眠梦。”大剖师怒喊。

学徒被师傅骂,呆立在原地。这意谓他答错了,重新寻思问题所在,但是他想不到。

站在大剖师背后的古阿霞,不禁笑出来。有半个月,她在摩里沙卡的制材厂待过,监督制材以符合盖学校所需的尺寸。那儿最资深、俗称“摇尺仔”的老师傅对她很好,拿着木尺,告诉她每道流程与问题所在。这时候的古阿霞判断,台车附近的木屑仍散发桧木香,显示上个大剖的原木是桧木。桧木较软,会用较快的马达转速开剖。之后换上较硬的台湾榉,理应调慢,要是材商在旁边要求加快工作速度,而造成台车进材入切的速度过快,会造成“走路”。古阿霞打暗示给学徒,要放慢马达转速。学徒马上去照做。

“困饱了,继续。”大剖师上工,把身后的古阿霞赶走。他明白这是古阿霞的帮忙,却不想知道她为何有这种能耐,只盼不要有人再干扰。

这一切,看在厂区屋檐下休息的老太爷眼里,他从藤椅站起来,走过去打招呼:“平安,圣歌队的女孩,找谁吗?”

古阿霞回头看,是拄拐杖的老人。老太爷约七八十岁,稀疏的头发仍梳得整齐上油,穿棉质薄衬衫、西装裤,一种拘谨服装。古阿霞不懂老太爷为何知道她是教会圣歌队。老太爷解释,他们是同个教会,他每次做礼拜坐在后头,古阿霞才没注意到。

“谢谢你提供我们宿舍洗澡的烧柴。”古阿霞说。

“别客气,”老太爷说,“就为这事来的?”

“我来买木头,”古阿霞带着歉意,“我不是材商,不是一次买二三十才1的那种,我只要一小块。”

老太爷笑起来,笑意是有目的。制材厂通常位在大都市外围,需要大厂区贮藏原木与切材,再供货给城内下单的材商。制材厂很少卖零星。古阿霞懂得那种笑不是讪笑,是掩盖老太爷的内心如何寻思回答。

提着水桶抓鱼的小孩跑过来,抓着乌龟,对老太爷说:“它回来了。”那是只柴棺龟,常栖息在低海拔水塘与河流。

老太爷抓着乌龟后背,翻过来仔细瞧,他告诉古阿霞,几个月前这只乌龟爬到马路外旅行,没想到又回来。

“这些木头都没了生命,不过仍是一座小森林,乌龟还是喜欢待在这。”古阿霞说,“我想,你这里一定有穿山甲,可以吃木头里的白蚁。”

“那是五年前的事了,它藏在原木,从山上运到这里。”

“不过,你们不喜欢虎头蜂躲在原木的树洞,应该会在这根木头的另一侧装上纱网。”古阿霞敲敲一棵原木。

“我们会在阴干的原木装纱网防虎头蜂,”老太爷忽而说,“不过这棵原木的另一侧靠墙非常近,你怎么看出来那头有干空?”

这没有考倒古阿霞。她回答,一棵树从砍倒的那刻已有轨迹可循。首先,原木调查人员会测量好该砍的树,做记号。其次,砍倒的树运下山,会经林务局与检尺员的层层审核,在原木刳刻特殊记号,并用铁锤打印。那些看似黑熊爪痕的刳痕,事实上代表树木身份。

“所以,你看得出原木身份?”

古阿霞点头,说这是红桧,由铁锤在树干切面烙了“桧”字。树上刳刻的符号显示:树长5米,直径153公分,属二等材;来自大雪山,因为敲下“雪放”的铁章,还印了表示一端有藕朽的“”符号,记录洞宽22公分。

有了以上的讯息,古阿霞合理推论说:“我想这样的洞很适合虎头蜂住,你们才会装纱网,防蜂,又通风。”

老太爷大感吃惊,眼前女孩竟然娴熟一切,问:“你从哪来的?”

“摩里沙卡的菊港山庄。”

“歹饮(难喝)咖啡,还有苹果酱。”老太爷点点头说,“令人难忘。”

“谢谢。”

“那我好奇,你要买什么木头?”老人知道,古阿霞绝不可能买一块小木头当纸镇或笔筒。

古阿霞在檐荫下选了棵台湾云杉原木,抚摸五百龄的切面,这棵树进入材质的最佳时段。从年轮,她认真看出云杉生长的坡度与岁月,并请求老太爷拿铁锤朝木头的另一头敲,自己贴上去听。那些清脆水沁的声响传来,穿过无数时间压缩的年轮密隙,再贴近些,能聆听到积迭的年轮对人诉说的语言。树是一座森林与气候的百科全书,凡是贴近它的人在打开扉页之后,其余的书页会被清风连续吹开般简单。

古阿霞睁开眼,走到原木的某个位置,对老太爷说,“就在这位置里头,有个树的心脏,我要买走,去帮助一个朋友。”

“心脏?”

“那是树曾经受过伤的部分,变得比较坚硬,如果要取下得小心,带锯切到心脏,整棵树会裂开了。”

“你认识索马师仔吗?我上次听到树的心脏,是索马师仔讲的,只有他们才用狡怪的话形容树仔,他们把树当人。”

古阿霞颤抖了一下,有什么打桩在心底,拔不走,隐隐咬住了那么丁点的痛楚。

这时候,老师傅与工人们聚过来,他们被提水桶的小男孩跑来嚷嚷“有人来踢馆了”而吸引来。老师傅不相信古阿霞的说法,太传奇,况且那棵台湾云杉价值不菲,能在中山北路精华路段找个10坪店租两年,更重要的是云杉得再放三个月才能安定,目前含水率高,在原木的应力完全未释放掉之前,贸然大剖,所制造的材容易翘边、扭曲或裂开,价值丧失。

老太爷懂得老师傅的劝诫,他们跟了这么多年,制材厂的江山都是靠他们打下来的。然而,老太爷内心也有个骚动,脑海浮现某个奇特记忆。他告诉老师傅与工人们,他还年轻时,跑过全台湾林场买原木,那时日本被美军炸坏了,等到他们经济好起来,愿意花大钱向台湾买高级桧木修复被炸坏的神社。他到花莲摩里沙卡深山,搭帐篷,等待传统伐木师傅“索马师仔”花上两星期,将千年扁柏砍倒。那个“索马师仔”说标下原木不靠价钱,靠缘分,要各方竞价的材商说明那棵原木发生过的故事。谁能说得出来呢!却由老太爷标下。

“要不是我住在树旁,哪会知道那棵喜诺气的故事,这间制材厂能起家,全靠那根原木。”老太爷指着天车横梁上的某块平凡的装饰木雕,说,“我留一小块在那做纪念,吃果子拜树头。”

现场沉默几秒,老太爷知道最后要说服大家,还得靠古阿霞,需要找一个重要的杠杆力量把大家信服得翘起来。他看了四周,眼睛凝视在屋檐阴凉下的一棵10公尺长原木,重达15余吨,这将是最棒的杠杆。他带大家过去,用考验的口吻说:“我想,大家还要点证明,你要是说出这根原木的品种,种在哪,我就卖给你木头。”

古阿霞看了大家,嚼槟榔的老师傅点头,后头的工人与学徒抽烟看好戏,如果她需要拿到那个云杉的心脏,得接受这挑战。古阿霞点点头,转身面对那根原木。她观察了一会儿,这根没有刳刻记号的木头,年轮平均分布。树头出现微微膨胀的支撑木,俗称钉子头,说明这棵树生长在较平坦的区域。

“这还不够。”古阿霞告诉自己,答案还要更仔细,她得从树种下手。找到树种最简单的方式,是味道,每个木材有特殊味道,而取得味道最简单的方式除了剖开,还可用水唤醒。她从水塘捧了点水,抹在年轮面,仔细涂抹,试着把味道赶出来。在她翻箱倒柜的记忆中,拿出了帕吉鲁教她的树味对照表。

要是红豆杉,有两颊酸涩的苦味,铁杉同样有酸味,但是盘桓在鼻腔。

要是云杉,会闻到夏日雨后土壤蒸溽的土味。

要是台湾榉木,会分泌爽雅像是咬甘蔗的味道。

要是香青,冰沁如槟榔花,很快散去,而相同感受的亚杉会停留较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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