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上野狼的少女02(1/2)
“不用这样,他们知道你用公共电话有限制,贴心地整理出结论。”
“结论?”
“他们决定把山上小学废弃了,下学期开始,他们到山下上小学,勇敢地坐流笼下山,要是不敢坐,他们会走一小时半的路穿越万里溪河谷。”
“这个我知道了。”之前帕吉鲁跟她说过了。
“他们知道建校的钱来自咒谶森林,不想森林被砍,他们想保护森林。他们向每户人家要求联署,阻止森林砍下去,他们也写信给政府,希望保留那块水源地。”欧匹将停顿几秒,说,“他们说,古老师,你愿意回来帮忙吗?他们很想念你,非常想。”
足足十秒钟,古阿霞头抵在公共电话的拨盘上,为“古老师”几个字而内心翻搅不已,眼水浮转。骑楼下人潮来往,稍远的马路车流永远不会干燥,台北夜色是充满梦想的光点。古阿霞无法平抚心情,她才在繁华之都找到梦想,即便几天后的五灯奖赛不会荣登宝座,她今天已经在咖啡馆有了自己的红舞台。她知道,如果回山上,自己的驻唱梦想会夭折。
“你在吗?”
“我在。”古阿霞听到了电话断讯前的警示铃声,连忙从口袋找硬币,却找不着。
一只手从后方救援,塞了硬币让电话保持通讯。古阿霞转头看,是小羊,以及她背后一片闪闪烁烁的夜景。小羊递了一条手帕,拍拍古阿霞的背,这让古阿霞不由自主地靠向她的肩膀。
欧匹将说:“你不用被小孩影响。我跟他们说了,这不能勉强古老师。”
“谢谢。”
“他们说会自己来,自己的森林自己救,这是古老师教他们的,请古老师放心。”
挂断电话,古阿霞的脸才离开小羊的肩膀。两人往咖啡馆回去,闪过骑楼人群,一路没有言语,可是古阿霞把那条黄手帕捏得紧,几乎是她的心情写照。到了咖啡馆楼下,小羊去牵车过来,要她在楼下等,一起去吃消夜。
小墨汁先从楼梯走下来,袋子里面装了哩哩扣扣的东西,发出声响。她用惊艳的口吻说大收获,然后打开袋子秀出她搜集的小杂物,有万宝路开罐器、伸缩原子笔、铝皮制猴子骑脚踏车的发条玩具、蓝色小精灵塑胶玩具等,这些有的是她端可乐给客人打赏的,有些是她收拾桌子找到的。这是她来咖啡馆的动力,看电视与搜集小杂物,后者是她回到摩里沙卡后向她愚憨的哥哥“阿达玛”陈述奇幻台北城的线索。一礼拜后她要回花莲了,甚至拒绝古阿霞送她到宜兰苏澳,一个人从台北回花莲,她把这段旅程当作生命中的伟大冒险,她会重复讲,她哥哥则永远跟第一次听到般新鲜。
她们三贴去吃消夜,贴在中央的小墨汁抱着袋子。到了爱国西路的某家骑楼吃了快炒配啤酒,小墨汁搜集了五个啤酒罐铁盖,舔了某个铁盖内侧的酒液,这是她生平第一次喝酒。她会告诉哥哥,台北的酒有苦味。然后,她站起来沿着骑楼走,捡到一根稀罕的可弯式吸管,在下个街口的公共电话上拿到一个不知道谁遗忘的唐老鸭玩具,她继续走下去找,直到有人拉住她。她抬头看是古阿霞告诫不可乱走。
古阿霞没有把小墨汁带走,而是看着街道。小墨汁问,怎么了。古阿霞说她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她隐然觉得,在下两个路口左转后,那有间邮局,最特别的有三个直立式邮筒,还有一排白千层树。
“这路都差不多,让我常常有这样的感觉,好像来过。”小墨汁说。
“不是的,是我来过。”古阿霞说,如果没记错,她曾去过那里。于是,她紧紧拉着小墨汁往前走,并吩咐她不要乱捡路上的东西了。
过了两条街右转,一间邮局、三个邮筒果然在眼前。古阿霞伫立良久,才慢慢过去,她确实来过这地方。去年环岛时,她与帕吉鲁为了省钱就在邮局前的骑楼下席地而睡,黄狗为了追野猫跑出了三条街。他们费了好久才找回调皮的黄狗。然后,隔天他们坐便宜的火车到宜兰苏澳,搭船回花莲。往事并不如烟,历历在目,怎么都逃不开。
古阿霞过了街,来到邮局的骑楼下,蹲下去找什么。她在找去年掉在这里的东西。
“你不准我捡,自己又捡东西?”小墨汁有点生气。
在骑楼角落的水泥墙上,古阿霞发现当初夜宿无聊时留下的原子笔签名,字很小,写在都市只有自己记得的一隅,那是“帕吉鲁与法莉妲丝”。这几个字写得歪歪斜斜,小墨汁蹲在地上才瞧出个大概,连忙问这是什么啦!
“种在水泥地上的两棵树啦!”
“我读懂了,你把自己种在地上了,”略懂字的小墨汁有点乐,“你的名字是什么树?”
“山棕,花香很香的树。”
“那另外一棵呢?”
“面包树。”
“那我知道帕吉鲁叔叔跟你来过这里了。”
“是吗?”
两人往回走,边走边聊,小墨汁问那排行道树白千层,用邦查话怎么说。古阿霞皱着眉头想,然后慎重说,叫白千层。小墨汁说怎么可能一模一样。古阿霞说这些是外来树种,邦查老祖宗来不及取名字就死了。两人边聊边笑,古阿霞还捡到了一把绘有卡通《海王子》的塑胶短刀,小墨汁很乐意收下来,赠送给哥哥来保护她。
小羊有点醉了,坐在快炒店的小藤椅,啃筷子发呆。古阿霞回来的时候觉得她面带微愠,不断道歉。小羊说,人找到就好,回家啰!然后发动摩托车,三贴穿梭在夏夜的车流。古阿霞担心叼着筷子的小羊要是出点车祸,怕筷子刺穿脑袋,因此刹车时都令她脑袋发麻。小羊说刚刚等你们等太久了,把烟抽光了,又没烟,才叼筷子打发,她知道古阿霞担心,把筷子搁在耳朵上。
小羊转了几条路,有时候是霓虹灯大放的高楼,有时候全是低矮的日本老瓦房,有时候是狭窄的小巷子,机车路线走得跟已醉的小羊没两样。古阿霞看不清浑亮的月亮,它总是忽隐忽现地跳跃在城市上空。
小羊忽然停下车,看着远方的巷子有台打挡机车。机车的后铁架放了大铁笼子,塞了几只狗。小羊把机车龙头拗了回来,悄悄骑在后头,准备反击。
那是狗肉贩商,夜晚在大街小巷踅来踅去抓狗。有些缺钱的人看到了狗肉贩,会无良地把宠物卖了。可是,狗肉贩大部分是靠残酷手法抓狗。小羊尾随了一段路程,后座的古阿霞目击了抓狗过程。狗肉贩用肉包子吸引野狗,趁机用铁索套住野狗脖子,甩进大铁笼。要是大只点的狗,用铁索套住后,狗肉贩会加速摩托车拖行一段路,消耗它的体力。几乎快窒息的狗被这样折磨,毫无反抗地塞进铁笼。
“你来骑欧多拜,我来修理那家伙。”小羊说。
小羊养的狗是被狗肉贩抓走,她跑到以吃狗肉闻名的中和秀朗桥找,那边有十几摊狗肉店,中药味重,聚集一堆军营士兵与各地来的饕客。她没找到狗,全身却臭得不得了。这次看到狗肉贩,她要狠狠教训他。
“不要啦!我不太会骑。”古阿霞说。她骑过帕吉鲁的脚踏车,虽然曾学过小羊那台机车,但是换挡不熟,离合器掌握不好,起步常熄火。
“你们先下来,在这等我。”小羊把古阿霞与小墨汁请下车,头也不回地加速骑过去。
古阿霞被赶下车,不知所措,她看着小羊慢慢骑近在抓狗的肉贩,从兰美达机车的前置物箱抽出酒罐,举了起来,狠狠敲下去。狗肉贩专注抓猎物,对偶然经过的机车没防备,况且抓野狗不犯法,冷不防被打,整个人委顿在地。果然是小羊风格,补了一刀不够,多踹几脚,真想把他的屎都拧出来。
古阿霞没有冷眼当观众,她跑到肉贩的机车旁,解开铁笼放出狗。笼子里的狗都被折腾过,哪肯相信人,两只狗对古阿霞咧嘴狂吠。古阿霞心急,惹得一笼狗儿更是惊慌,她聪明的脑袋在瞬间转入战斗系统,跳上机车座,拉了小墨汁上来,要把车先骑走再打算。她骑的是脚打挡循环系统的野狼一二五,跟熟悉的伟士牌手打挡不同,她找到离合器,抓到油门,就是摸不出如何流畅操作。
小羊在20公尺外跟狗肉贩的缠斗,渐处下风,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她见到古阿霞杵在机车上,马上知道状况,大喊:“用左脚往前打挡。”
古阿霞踩入一挡,过于紧张,放离合器与加油门的控制失败,机车起步的瞬间熄火。她踩回空挡,重新发动引擎,深呼吸,冷静下来才能驾驭这只野狼。她宁可慢,不可求快而失败。
小羊冲了过来,在地上刹出了长长的轮胎痕,急喊:“别管了,赶快跳上来走吧!”
“左手拉离合器,然后呢?”古阿霞说,她执意把野狗带走。
小羊的战斗意识被淡定的古阿霞激起了,她把机车紧急回转,车头冲着街尾跑来的狗肉贩,说:“左脚往前踩入一挡。”
“踩入一挡。”
“左手离合器先放一半。”小羊大喊,把自己手中离合器慢慢松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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