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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艳吉丁虫的祝福(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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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艳吉丁虫的鞘翅散发着七彩光泽,它是邦查所说的“彩虹碎片”。

古阿霞渴望有一只当项链,那意味着能有幸福平安的日子──这么平凡的渴望,注定像抓住彩虹一样难,然而彩艳吉丁虫的出现让邦查人有捉住的机会。古阿霞的祖母说过,人怕危险,危险怕吉丁虫,有了吉丁虫,危险不敢来,于是幸福与平安就来了。

许多日子里,在苹果树下,古阿霞看“彩虹碎片”飞过去,看到了浅浅的幸福梦飞逝。直到十一月底,她看到最后一只飞过,才对帕吉鲁提起这邦查传说。帕吉鲁说,彩艳吉丁虫是文老师形容的“女娲补天掉在人间的石碴”,五彩的,有魂的,才会飞行。过几天,帕吉鲁在苹果树下捡到死掉的彩艳吉丁虫,没魂又不会飞的五彩石碴,他不喜欢死的,古阿霞觉得正好,跟马海拿了10毫升的空药瓶,放进吉丁虫,当项链挂在──帕吉鲁脖子,他原本层层反对的表情都绽成一朵花。伐木工遇到的危险多到只能靠迷信来安心,古阿霞给了需要的人。

不过,在五灯奖巡回公演前,帕吉鲁把“彩虹碎片”挂回古阿霞颈上。她真的需要这个,好面对几小时后的竞赛。那是他们坐流笼以三十度斜角滑入万里溪谷的时候,小窗外,寒风咻咻刮人,冬日泛黄的中央山脉仍锐气逼人,古阿霞瞥了窗景后低头,暴露了紧张心绪。在拥挤空间,帕吉鲁从人群中奋力抽出手,得把拿下来的项链越过三个人头,才挂对了人。随即,沉默的人群发出激烈的欢呼声,奋力抽出手,举在头顶鼓掌,让流笼晃了几下。

一个降落在自己颈部的“彩虹碎片”,外加掌声,古阿霞总算微笑,好心情维持了半小时,足供她走出流笼后都对外在风景无感。当她来到人潮拥挤的中山堂场地,心情又复杂起来。阶梯旁挂起了旗子,榕树下垂着灯笼,栏杆结起了彩球,数十个摊贩什么都卖,各路人马来看热闹。古阿霞只求这次比赛不要输得太难看就行了。

素芳姨摆了摊,立了一根4公尺高的竖旗,上头写着“轻松带你上世界高峰圣母峰”,只要大声朗诵这句话三次,免费送几片五香豆腐干卤。冲着来的人足足有十几个人。古阿霞循着大吼的声音,找到素芳姨,她知道这招奏效了,当初菊港山庄想了好久,才运用古阿霞献计的“狮吼功”,一来打响主题,二来有人愿意打广告。不过,这活动的主要目的是吸引人过来捐钱,不管捐多少,素芳姨会把捐款者抄入芳名录,带上圣母峰。

古阿霞见人潮多,心想捐款者必定不少,瞥了捐款册,只有八个人,而且八个名字排开来都是一个人“詹旦荣”。古阿霞思忖,怎么詹排副一人分八次捐了巨款共一万元。

“还不错。”素芳姨冲着她笑,彻底欢喜,不沾点愁。

“不错?”古阿霞觉得不好,这点成绩,跟预期的总款项一百万差很多。几日前,素芳姨才说明,台北那边的猪殃殃等人筹到了十二万,目前总款项是约十五万,要是凑不出余款,多年来的计划要泡汤了,从此没有机会。

“真的不错,好多人来排队,一定会有人捐。”素芳姨说。

古阿霞不这么想,这么多人白吃,帮忙吼,却不肯从口袋拧出个银角仔,他们心里打的都是便宜算盘。她不服气,东西可以白吃,良心不能没有,连忙对着排队人群叫:“你们是好人,学校义卖的什么防痨邮票、爱盲铅笔也买了,好歹也帮忙我们登上世界最高峰。”

有个人被古阿霞瞪了,糊涂说:“我怎么了?”

“我看你排了两轮,还真敢排。”

“我……我有惧高症,不能爬太高,要是把我的名字带上去会做噩梦,真的才没捐。”

“那你呢?”古阿霞又对着另一个人,“不要说你怕坐飞机去。”

“我?”被问的人傻了,结巴说,“我信佛。”

“有关吗?”

“圣母玛利亚住在那……”

“圣母峰跟圣母玛利亚没关,好歹你也捐个钱,写菩萨的名字也行,帮你把神带上世界最高峰。”

“说实在,我信佛是被我妈拉去的,还不够虔诚。”

古阿霞不骂也不吼,把白吃的人群都说跑了,这活动在名义上能白拿,也没叫你捐,但是说不过古阿霞的嘴皮子,甭想过关。排队人潮空了,素芳姨暂时把竖旗收了,得个空闲,喝口茶,称赞古阿霞的妆化得美,轮廓深,皮肤好,不用太多胭脂,浑然有一派纯真的青春。

古阿霞把功劳归于王佩芬。王佩芬常看当期《新女性》,或过期的日文《an·an》、港版《姊妹》杂志,自豪化妆技术与世界同步的她,一早却要帮古阿霞化百年不变的歌仔戏妆,说这样在台上闭眼都会被观众称赞双眼有神,然后叫她先去会场给人瞧,这叫练胆。还好古阿霞不准在她脸上涂油漆,坚持淡妆。另外,王佩芬很早就下山到处探敌情,看看流行妆,尤其是五灯奖女主持人的衣着与妆扮更是风向球,她决定在古阿霞上台前一小时再补妆。

“你淡妆就很好看,尤其配上这条项链,要是穿上那件浅色的比赛装,会更亮眼。”素芳姨说。

古阿霞抓着项链,瞥了帕吉鲁一眼,说:“这是幸福项链,希望戴了可以不用这么紧张。”

“我好紧张。”帕吉鲁说。

“你紧张什么?是我上台,又不是你去,喔呜!我懂了,你这样说是不要让我紧张吧!”

“怕你赢。”

“哪会赢?”

“赢了,要去台北比赛。”

古阿霞不明就里,知子莫若母的素芳姨糊涂几秒后想通了:古阿霞赢了初赛要去台北复赛;台北的人多又杂,帕吉鲁不会跟去,势必有相思之苦。素芳姨的微笑,让古阿霞很快悟通,她心想,帕吉鲁常常上山伐木,一去半个月,找不到踪影,连电话也不留,把她丢在山庄,现在他终于能体会这种心情了。

“好吧!我不小心赢了比赛就好,去台北逛逛,说不定就在那找个工作住下来。”古阿霞说。

“真的?”帕吉鲁睁大眼。

“你考虑吧!反正你很会慢慢想,我会等答案的。”

帕吉鲁会当真思考,接下来的几天他脑海会盘桓怎么想都不对的问题。古阿霞的手拨弄项链,佯装淡定表情,看着帕吉鲁搅着眉毛模样,内心其实乐得想笑出来。

寻思间,一辆进站的日制 ldk 系列蒸汽火车头,鸣笛八次好赶走铁轨与车站挤满的人潮,不久传来“轻松带你上世界高峰圣母峰”的口号,雄壮威武。素芳姨赶紧上工,叫帕吉鲁拿起竖旗,大力摇晃。古阿霞才狐疑谁来助阵,便看到十几位穿草绿服、戴军便帽的士兵,从车厢走下来喊口号,穿过摊贩与人潮,朝这走来,带头的正是詹排副。

詹排副冲着素芳姨笑,素芳姨也是。詹排副摸着头发精短的后脑勺,说:“这些阿兵哥哪都不想去,就想逛这摊。”他说罢,手一挥,士兵们拥上去吃五香豆干。他们都吃懒了、吃腻了,詹排副大手一挥,士兵们又归队成伍。詹排副站在队伍前,说你们吃了人家的,好歹也捐个钱,别跟自己的良心过不去。

士兵们相觑,才知这是鸿门宴,说:“排仔,真的啦!我没带钱。”他们能扯几个没钱的理由推搪,就是不想捐。

詹排副也没逼,早知他们来这套,说:“你们这些阿兵哥不肯赞助爬山,只会数馒头山,睡枕头山,讨厌的是我这个阿山仔1,有没有?”

“没有。”士兵们摇头。

“那好,”詹排副丢出一本巴掌大的小册,上头密密麻麻写了前一批士兵借款的细项,说,“你们借我钱,我来捐。要是在你们退伍前没还,我冲进枪械室拿把五七步枪,朝自己的……”

“排仔,别乱来。”

“你们不借钱,行,小心子弹会拐,朝我打,也不知道朝谁飞。”

士兵们不是大笑,就是吐舌头,从口袋掏出硬币或皱巴巴的纸钞,交给了詹排副。詹排副也不让大家吃亏,一笔笔填入册子,大声复诵款条,扯嗓子是鼓励借得多的与羞辱借得少的,才给士兵们放牛吃草去各摊子玩乐。最后,他把那堆钱钞捐给了素芳姨,在捐款册落款自己的名字。古阿霞终于懂前头那八笔款项是怎么来的。

“阿霞小姐,别说我不帮你,”詹排副捐完款,便靠过去跟古阿霞神秘兮兮地说,“你这次上台比赛,会紧张吧?”

“是还好,可是我实在不需要詹排副帮忙。”

“是吗?那就按着不用,不过你要是紧张了,忘词了,打个暗号,我们给你帮个忙。”詹排副看古阿霞摸了一下胸口项链,便说,“你要是在台上不行,就这样,紧紧捉住项链小瓶子,保证没事了。”

“真的不用。”

“这招是咱们营辅导长想出来的,他搞政战阴谋最行,是他想出来的。你不用没关系,按下来,要用也别担心,知道吧!抓着项链。”

在中山堂附近的森荣国小教室,王佩芬帮古阿霞定妆。十二月凋零的樟树在风中拍打玻璃,气候干冷,古阿霞的皮肤不太出油,不容易吃妆。于是王佩芬花时间在深描古阿霞的细眉,好赶上流行。古阿霞却担心出岔似频频拿镜子检查有没有搞砸,她不喜欢奥黛丽·赫本的复古式粗眉毛,有点凶。

不过,古阿霞在更衣间换衣时,被外头排了三个人的催促敲门声干扰了几次,匆忙出来时撞到额头,撞坏了眉妆。这次共一百五十组参加巡回公演,女厕与更衣间永远有人抢。她一手捂住来不及拉上的蓝白套装的后背拉链,一手轻压眉尖,回座要求王佩芬补妆。

窗外走廊有两个小孩身影,朝内挥手,是小墨汁带着王大崇来了。古阿霞这时候不应该多花点心力去跟别人谈了,需要宁静,需要培养平常心,不过她还是把两人叫了进来,端着正在给王佩芬补眉的脸,看着王大崇递来的袋子。袋子里有鼓励卡与书籍等,他是来还杂志的。古阿霞打开手绘的鼓励卡,画了蓝色小精灵贾不妙2敲着胸前的小军鼓,祝福词是期待阿霞姐姐拿下卫冕,最后打败万恶的敌人。古阿霞看到末尾,扑哧笑了出来,让王佩芬大叫别乱动,差点画成长长的寿眉。

十几年的《东方少年》与《学友》杂志早就翻得脱页破损,或书页被撕去半面。坏了就坏了,古阿霞借出时,书籍残缺不全,如今却成了健健康康的模样回来,插图的彩色鲜艳无比,没有糟老生灰。古阿霞懂了,发现纸张重叠黏补的蹊跷,王大崇的绘图能力很好,他用白纸补上,照原图修补好。

“你画得很好。”古阿霞称赞。

“我喜欢画画,可是学校不能画,在学校只能写字,算数学。”

“看来学校做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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