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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 无家可归 0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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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东西?”

托马斯犹豫片刻。“教堂里的一件东西,”他最后说,“只是我还不确定它是什么,在哪个村子里。”

伯父站在他身旁盯着他。托马斯不知道自己是否该多透露一些信息。伯父每次参观古代艺术博物馆时都会用这种直勾勾的眼神盯着展品。

“您听说过查尔斯·达尔文吗,伯父?”托马斯问。

“是的,我听说过达尔文,”洛博先生说,“怎么,他被埋在葡萄牙高山区的某座教堂里吗?”又笑道,“你是想把他的遗体带回来,当作古代艺术博物馆的镇馆之宝喽?”

“不是。我在工作中发现了一本来自几内亚湾圣多美岛的日记。那座岛从十五世纪以来就是葡萄牙的殖民地。”

“很可怜的一块殖民地。我去安哥拉的途中曾在那里停留过。我还考虑过在岛上投资几个可可种植园。”

“那曾是奴隶交易的重镇。”

“现在它只是个劣等的可可豆产地。不过种植园倒蛮漂亮的。”

“没错。我找到了三条相互独立的线索:刚才提到的日记、一艘返回里斯本的帆船的航海日志和葡萄牙高山区一座乡村教堂的火灾记录。根据这些线索,我推断出一件鲜为人知的珍宝的存在,并且判断出了它的大致方位。一个伟大的发现已经触手可及。”

“是吗?这件珍宝到底是什么?”伯父问道,两眼紧盯着托马斯。

托马斯心痒难耐。几个月以来,无论是他的发现,还是他的研究内容,他都从未在人前提及,尤其是在同事面前。所有的工作都是私下里独自完成的。但秘密总是渴望被人知晓。况且再过几天那件东西就会被找到。何不告诉伯父呢?

“那是……一件宗教雕像,一尊十字架苦像,我认为。”他回答。

“恰好是这个天主教国家所需要的。”

“不,您不了解。这是一尊不同寻常的苦像。一尊令人惊叹的苦像。”

“是吗?那它跟达尔文有什么关系?”

“您会看到的,”托马斯满脸兴奋地回答,“这尊苦像里隐藏着某种重大的启示。这一点我能肯定。”

伯父等着他的解释,他却没了下文。“好吧,我希望它能让你发大财。我们出发吧。”伯父说。他爬上驾驶座,“我让你看看怎么发动引擎。”他击掌喊道,“萨比奥!”

萨比奥来到车前,屏气凝神,蓄势待发。

“发动引擎前,先要打开汽油阀——干得不错,萨比奥——油门手柄在方向盘下面,转到半开放位置——像这样——然后把变速杆调到空挡,就像这样。接着你找到电磁开关——在仪表板的这个位置——把它拨到‘开’。然后你揭开引擎罩的盖子——没必要把整个罩子都打开,你看见前面的这个小盖子了吗?——你把化油器的浮子往下按一次或两次,让汽油进入化油器。看见萨比奥是怎么做的了吗?你关上盖子,剩下的就只是启动摇柄了。然后你坐上驾驶座,放松手刹,调到一挡,就可以上路了。就像小孩的把戏。萨比奥,准备好了吗?”

萨比奥面对引擎,两脚叉开,如树根一样牢牢站定。他弯腰握住启动摇柄,那是汽车前端伸出的一根细杆。他的手臂绷得笔直,腰也挺得笔直。他猛地把摇柄往上一扳,上半身也随之腾起,等摇柄转完半圈,他借助全身的重量往下压,摇柄触底后再重复上摇。他以惊人的力量驱动这一圆周运动,整辆车跟着晃起来,摇柄也随着惯性转了两圈、三圈。托马斯正想赞叹萨比奥的强壮,摇柄产生的效果却令他无暇他顾:汽车咆哮起来,成了活物。先是从它的腹腔深处涌出隆隆的声响,接着是一连串刺耳的炸裂声。然后它开始浑身颤抖,这时伯父高喊道:“快上车!我让你见识一下这个了不起的发明到底能干什么!”

尽管不情不愿,托马斯还是赶紧爬上车,挨着伯父坐在驾驶室的软垫长椅上。伯父手脚并用地操作,拉一下这根杆,再按一下那个钮。托马斯看见萨比奥跨上墙边的一辆摩托车,一脚踩燃引擎。在路上,他会是个得力的帮手。

伴着突如其来的一个前冲,这台机器动起来了。

眨眼间它加快速度,三绕两拐出了院子,径直冲出洛博家敞开的大门,往右一个急转弯,上了旗杆街。托马斯在座椅光滑的皮面上一滑,和伯父撞了个满怀。

他不敢相信汽车的震动会如此剧烈,足以震散人的骨架,让人发狂。这种震动只可能源自那震耳欲聋的噪声。这台机器一定会把自己也震散架的。他意识到自己误解了伯父关于悬架系统弹簧的话。显然它们的作用不是保护汽车免受车辙的伤害,而是保护车辙免受汽车的摧残。

更让他感到烦乱的是,这台机器不借助任何外力就能向前飞驰。他探头回望,心想——也期待着——能看见洛博全家人,包括每一个家人和用人,在后面一边推车一边笑话他上当了。(要是多拉也在其中该多好!)然而并没有人推车。一辆不需要牲口推或者拉的车,这在他看来很不真实。这是没有原因的结果。它违反自然规律,令人不安。

啊,拉帕的群山!汽车一路咳着、响着、颤着、晃着、颠着、蹦着、冒着烟、嘟囔着、咆哮着——朝着旗杆街的尽头冲去,车轮下的鹅卵石碎裂的砰砰声不绝于耳。然后它猛地往左一倾,顺着悬崖般陡峭的多普里奥尔街一头扎下去。托马斯感觉自己的内脏仿佛被塞进了一只漏斗。汽车冲下坡,来到街面最低处的平路,他收势不及,滑到驾驶室的地板上。他坐回座位,惊魂未定。可还没等这台机器平稳下来,它又蹦上多普里奥尔街尽头的一段上坡,之后是再次陡降的达圣特林达德街。汽车在达圣特林达德街上闪着金属光泽的电车轨道间欢快地起舞,把座位上的他甩得东倒西歪。他要么撞上伯父——他看上去无动于衷——要么几乎从座位另一端滚下车。街边住户的阳台在他眼前闪过,所有人都对他们怒目而视。

伯父势不可当地右拐上了德圣若昂达马塔街。他们沿街飞驰。阳光晃得托马斯睁不开眼,伯父却毫不在意。汽车闯过与德桑托斯-欧-韦略街交叉的路口,直接冲入卡尔萨达-德桑托斯的弧形街道。到达德桑托斯大街时,他伤感地瞟了一眼那条街上的美丽公园,公园里的行人沉浸在各自的悠闲当中。伯父绕着公园行驶,然后向左一个急转,一个漂移上了宽阔的七月二十四日大街。拉帕区悠然拍岸的河水——那迷人的塔霍河——闪着粼粼波光出现在右侧,不过托马斯无暇欣赏。他们被噪声裹挟着,一阵风似的从里斯本人头攒动的市区疾驰而过。他们高速驶入达特塞拉公爵广场繁忙的环岛,然后像被投石器甩出一样冲进兵工厂街。贸易广场的熙攘人群只是小菜一碟,最多算是充满乐趣的挑战。托马斯看见广场中心的若泽一世国王雕像。啊!如果当时的国务大臣庞巴尔侯爵能预见到这些街道今日的惨状,他一定不愿重建它们 (12) 。他们在轰鸣声中一路狂飙,眼前的一切都成了一闪而过的模糊色块。汽车所到之处,路上的马匹、手推车、四轮马车、运货板车、人群和狗都乱作一团。托马斯做好了随时与某种动物或是人相撞的准备,但伯父总能在最后关头通过一个急转或急停化险为夷。好几次,托马斯忍不住想尖叫,但他的脸已经吓僵了。他只能用尽全力蹬紧地板。如果伯父不介意被当作救生圈的话,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抱紧他。

一路上,除了冲着路人骂脏话的时候,伯父的脸上一直洋溢着喜悦。他满面红光,嘴角带笑,两眼烁烁放光。他旁若无人地开怀大笑,不时像演说家那样发出欢呼与赞叹:“太神奇了!……太伟大了!……就像做梦一样!……我早告诉你了吧……现在,这样你就可以左转了!……太棒了,实在是太棒了!……看,快看,我们的时速得有五十公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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