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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离别后(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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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不里孜的父母是同村人,阿不里孜还未出生时他们就离了婚,原因是父亲每天喝酒,喝醉后打人,妈妈忍受不了。离婚之后,妈妈带着阿不里孜在娘家过活,六年前再次出嫁,把阿不里孜留给外公外婆。妈妈在阿克苏纺织厂打工,偶尔会回娘家看望阿不里孜。父亲离婚后也两次结婚,又都因为同一原因分手,眼下他住在和外公外婆同一个村里。

父子有时会在村里遇见,但从来没说过话,如同素不相识。

阿不里孜的外公说,离婚期间,阿不里孜的生父要求把孩子打掉,说生下来了他不管。“现在他也很难过日子”。由于酗酒打老婆名声在外,父亲很难再度成家,只能一个人混着,每天喝得醉醺醺的,时常靠方便面度日。阿不里孜看到他,心里只有害怕,避开走。

阿不里孜想念妈妈,“会梦见她,和妈妈一块玩捉迷藏”。但是阿不里孜并不太敢做捉迷藏的梦,担心在哪一次游戏中再也找不到妈妈了。前一段过古尔邦节,妈妈回来玩了几天,那是阿不里孜今年最开心的日子。

灰扑扑的院子门口,阿不里孜的外婆包着棕色头巾,抱蒿草扎扫把,打扫永远也扫不干净的院子。铡玉米秆归来的外公带着白色小帽,帽子下是古铜色的苍老面容,脚上的皮鞋沾着泥巴。两人都显得比实际年龄更为苍老。外公说,女儿女婿生活合不来,女婿把女儿打了好几次,“头打烂了”。

怀孕七个月时,阿不里孜的母亲起诉到法院,离了婚。以后在外出阿克苏纺织厂打工期间,认识了现在的丈夫,谈恋爱时男方要求不能带孩子过去。“我们也不想把孩子给外人。”

外公外婆和小儿子一同生活,小儿子长年在外打工。去世的长子留下一个孩子,和阿不里孜一样,母亲再嫁,孩子由外公外婆抚养。院子里还有一个小男孩,是阿不里孜母亲再嫁后生的,因为母亲在纺织厂上班,父亲又外出打工,没人照管,一个多月前也送来让老人抚养。

阿不里孜喜欢这个同母异父弟弟,“两个小孩关系好”。

家里缺少劳动力,阿不里孜周末回家需要放羊。平时放学回家,天如果还亮着,也要赶上羊群去院子后的草地和戈壁滩,让羊群吃上几口。另外一宗劳动是捡蘑菇。

这里的草滩和田间地头生长杏鲍菇,上学路侧垄沟里也能见到,阿不里孜放学的路上,像平时那样顺手采了几颗。星期天专意去采,自家不吃,打电话给收蘑菇的人,去年阿不里孜捡蘑菇一共卖了300元。

对于家里来说,这算是一笔收入。2010年起房子之后,外公家落下了银行债务,一年只能收入万把块钱,花费用度之余,剩下三四千元还债。院子里的一堆老南瓜添上辣椒,是平常的菜肴,玉米和小麦混搭做主粮,“找到了(收入),一天吃两顿。找不到,一天吃一顿”。

在口粮的营养之外,阿不里孜有着另一种饥饿。“妈妈长期不回来,他好像忘掉了。一来几天又走,他就要哭鼻子。”这也是他疼爱妈妈留下来的小弟弟的原因,就像一件妈妈在衣服、食物和零钱之余,额外带来的礼物,至于生身父亲,像是一个遥远的被风声带走的名字,虽然就在一个村里。只有像打开的渠水一样到来的眼泪,透露着阿不里孜内心刻下的沟壑。

妈妈走了

这说不上是个院子,场地一半归还给荒野,没有村里统一规划的绿护栏。簇簇生长的毛蒿,在微风中簌簌抖动。女主人离开之后,一切物什停留在她撂手的位置,慢慢地破敝,没有任何复原的希望。

肉孜的父母是在两年前离婚的。肉孜的母亲在阿克苏打工摘棉花,总是不回家。爸爸在近处打零工,在一个铁矿上做清洁。回家的时候,两人吵了架。母亲离开时,没有提出带上肉孜,以后另嫁了。

妈妈没有来看过肉孜,也没有买过东西寄来。肉孜想到妈妈会觉得怨恨,但是前一段过古尔邦节,妈妈回村子走亲戚,来看了肉孜,肉孜觉得很幸福。这份幸福很快又变成了酸楚,因为知道妈妈不是专门来看望他,也没有带礼物。见了面,妈妈也没有拥抱肉孜。

妈妈的拥抱,只保存在久远的相片里,贴在肉孜的炕头。冬天混茫的雪地里,两岁的肉孜被妈妈拥在胸前,妈妈戴着红头巾,给肉孜扎着暖和的穗子垂下的白头巾,两手抚在肉孜的肩头。这是过去的唯一印记了。

肉孜的爸爸说,妻子性格还好,是她父母瞧不上自己,自己和妻子娘家人很疏远,很少去那边。

爸爸是个沉默寡言的人,自己说不喝酒,但是喜欢抽烟。他有时会打肉孜,也打过妻子一次,“下手不重”,原因说是妻子不给饿了的肉孜吃拉面,让孩子自己去做饭。离婚之后,他说自己没打过肉孜。但这和班主任的说法不一致。

班主任对作为家长的爸爸印象不好,他从来不去参加家长会,路上遇见就说儿子没告诉他。而肉孜说每次都告诉了父亲。

爸爸穿着破旧的西装和牛仔裤,裤子的拉链没有拉上。他说,妻子离开之前和之后的日子,没有什么两样。但后来又说,妻子在的时候,自己和肉孜的衣服是整齐的。

他没有尝试再婚,原因说是找了怕对孩子不好。后来又说,在村子里打工找不着,出远门又要照顾孩子。没有了母亲,肉孜有时会被村里的孩子欺负。

对于肉孜来说,妈妈离开之后的生活,“很不一样了”。父子从以前居住的正房搬到偏屋,望进去没有成形之物,只是一堆褴褛,混杂着核桃、蛇皮袋,以及一张蒙尘的结婚喜帖,和几本维吾尔童话书。洗衣服是父子分别自理,缝衣服肉孜也会。冰箱似乎只是个壳子,里面单单放着一只买来的馕,是父子晚饭的口粮。在做饭上,父亲并不比肉孜更在行,打零工的他又没有确定的回家时间,多数时候要肉孜做饭。爸爸没空的时候,他还要帮着放家里的三头牛。

土灶就地埋在院子里,生火是一件技术活,触手可及的毛蒿作引火燃料,肉孜俯在地上,用爸爸的打火机,熟练地点火,一小团火苗从青烟中冒出,有点照亮了荒芜的院子。架上铁锅,烧一壶开水泡茶吃馕。一锅水要费去不少柴火,多数时候是凉水就馕,谈不上茶炊了。被铁锅压住的火光,映出了蹲着的肉孜额上的抬头纹,拾掇柴火的手长满了粗硬的老茧,可以无视毛蒿的棘刺。这些都是妈妈离开之后,岁月加倍的赐予。

爸爸也领受了很多。他的烟抽得更厉害,腰也开始疼了。有一种感觉,生活在这个男人身上已经结束,不知道单单剩下的躯壳,还能维持多久。

院子里的鸽舍,是过往岁月的另一印迹。鸽子是养来吃的,作为短缺的肉食的补充,喂鸽子是肉孜的事。走进鸽舍,笼中发出含糊的咕咕声,少年拿起铝盆抛撒玉米粒,鸽子们在有限的空间里飞起来,到处腾起鸽子毛。肉孜嘴里发出熟练的“吔吔”,就像他不是在饲养肉鸽,而是驯养一群可以脱离笼舍,自由飞翔的鸽子。

这一刻,即使是待在不够身量的鸽舍里,他额头上的抬头纹终于消失,眼眸里闪动鸽翅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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