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孙子(2/2)
在其运作的头两年,希拉洛斯的实验室一直在商用分析仪上进行能力验证样本的检测。但既然现在开始使用爱迪生设备用于某些病人的检测,艾伦·比姆和他的新实验室副主管迫切地想看看这些设备在验证中的表现。比姆和新任副主管马克·潘多里(ark pandori)要求艾瑞卡和其他实验室同僚将能力验证样本一分为二,一份在爱迪生设备上运行,另一份在实验室的西门子和索灵分析仪上运行,以便进行比较。爱迪生设备的结果与西门子和索灵分析仪的结果显著不同,尤其是维生素d的检测。
当桑尼知道了他们的小试验之后,暴跳如雷。他不仅立刻终止此事,而且要求他们只上报西门子和索灵分析仪的结果。实验室中出现许多窃窃私语,认为爱迪生设备的结果才是应当上报的。 泰勒查阅过clia法规,其中的规定似乎是:它们要求能力验证样本必须“以与患者样本相同的方式”,“使用实验室的常规方法”进行检测和分析。希拉洛斯在爱迪生设备上做维生素d、psa和两种甲状腺激素的检测,因此这四种被分析物的能力验证结果应当来自爱迪生设备。
泰勒告诉丹尼尔,他不明白希拉洛斯的做法怎么可能是合法的。丹尼尔以一种扭曲的逻辑回应。他说评估一个实验室的能力验证结果,应当拿它们和其对等同行的结果进行比较,但在希拉洛斯的情况下,这是不可能的,因为它的技术是独一无二的,没有对等比较组。于是,作同等比较的唯一方式,就是像其他实验室那样,使用传统的方法。此外他提出,能力验证的规则是极其复杂的。泰勒尽可放宽心,没有任何法律遭到破坏。泰勒对此并不认可。
2014年3月31日, 星期一,上午9点16分,泰勒整个周末都在等待的电子邮件到达他的雅虎邮箱收件箱,或者不如说科林·拉姆雷兹(l rairez)的收件箱——他为了匿名而使用的化名。邮件来自纽约州卫生部临床实验室评估项目主管,斯蒂芬妮·舒尔曼(stephanie shulan)。她是对泰勒上周五以虚构身份为掩护提出的一个问询做出回应。
泰勒联系纽约州卫生部,是因为它负责管理希拉洛斯参与的一项能力验证项目。他仍然怀疑公司进行能力验证的方式不恰当,想获得专家的意见。在与舒尔曼一番电子邮件往来后,泰勒得到了答案。 他向舒尔曼描述了希拉洛斯的做法,她回复说这些做法构成了“某种形式的pt欺诈行为”,并且“违反了州政府和联邦政府的要求”。舒尔曼给泰勒两个选择:他可以给她违规实验室的名称,或者,他可以向纽约州实验室调查处(new york state’s boratory vestigative unit)发起匿名投诉。他选择了后者。
泰勒确信自己对能力验证的怀疑是正确的,他去见他的祖父。他们一起坐在乔治那幢大房子的餐厅里,泰勒试着向前国务卿解释准确性、敏感度、质量控制检查以及能力验证的意思,向他说明为什么自己认为希拉洛斯在每一个方面所用的方法都存在缺陷。他还揭露,希拉洛斯在网站上宣称正在使用其专有设备进行200多种血液检测,但实际上只有一小部分。还有,甚至在用那设备处理那些样本之前,他们还得先用一台6英尺长、2英尺半宽,耗费数万美元的第三方机器稀释样本。
乔治疑惑地听着所有这一切。泰勒能感觉到,他没有明白自己说的东西,但他要让既是他的祖父又是公司董事会成员的乔治知道,自己再也不会参与正在进行的一切。他说自己计划辞职。乔治叫他先缓一缓,再给伊丽莎白一个机会来解决所有事情。泰勒同意了,然后试着跟伊丽莎白再次安排会面,但日益增加的公共活动让她非常忙。她叫他把自己的担忧发邮件给她,以替代会面。 于是他便敲了一封长长的信,概述他与丹尼尔·杨的对话,解释为什么他觉得丹尼尔的绝大多数回答不让人信服。他甚至加入图表和验证数据来说明自己的多个观点。在结尾处他写道:
如果觉得这封邮件无论如何带有攻击意味,深表抱歉,我无意如此,只是觉得有责任将我所看到的东西告诉你,从而可以共同找出解决办法。我非常认同本公司的长期愿景,担心我们现在的一些做法将阻碍我们达成更大的目标。
过了好些天,泰勒没有收到任何反馈。终于等到姗姗来迟的回复,却不是来自伊丽莎白,而是桑尼。而且回复非常咄咄逼人。 这封针锋相对的反击邮件比泰勒的原始邮件还要长,桑尼贬斥了从他对统计学的理解到实验室科学知识的一切。整体上就是说泰勒太年轻,太嫩,不能理解他所谈的东西。桑尼从头到尾的语气都渗透着恶毒,但最尖锐的言辞留给了泰勒提出的能力验证的问题:
针对本公司、公司领导层及其核心成员之正直的鲁莽评论和攻击,完全是出于无知,对我而言是如此无礼,假如是其他人这样做,我们会用最强硬的方式叫他们承担责任。我花了这么多的时间,抛下工作,亲自处理这件事,唯一的原因在于你是舒尔茨先生的孙子……
我现在放下极其重要的事务,耗费大量的时间来调查你的说法——关于此事,我想从你这里收到的唯一后续邮件只能是一个道歉,我将把它转给包括丹尼尔在内的其他人。
泰勒决定,是时候离开了。他用一句话回复了桑尼的邮件,给出两周的通知期,如果他想让他早点走,也可以。几个小时后,人力资源主管莫娜召他去办公室,通知他公司已经决定,他应该当天走人。她让他签了一些新的保密单子,告诉他保安会护送他离开办公楼。但保安部没有人手来带他走,于是泰勒自己走了。
还没到车上,他的手机就响了。是母亲打来的电话,听上去她快疯了。
她恳求:“停下来,不管你想做什么!”
泰勒告诉她,太晚了。他已经辞职,并且签署了离职文件。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刚刚挂掉你爷爷的电话。他说伊丽莎白打给他,告诉他,如果你坚持恶意反对她,你会输的。”
泰勒惊得目瞪口呆。伊丽莎白是在通过他的家庭来威胁他,利用他的祖父来传递这一信息。他感到一阵怒气蓦然升起。挂掉母亲的电话后,他调头奔往胡佛研究所。
乔治·舒尔茨的秘书领着他,来到祖父位于赫伯特·胡佛纪念大楼二楼的拐角办公室。书架上陈列着体现丰富人生的书籍。泰勒仍然对伊丽莎白的威胁余怒未消,但他平静地向乔治解释所发生的一切。他出示了自己给伊丽莎白的电子邮件以及桑尼猛烈反击的回复。乔治叫他的秘书复印了邮件,然后把它们放入办公室的保险箱。
泰勒觉得这次他应该明白了,但并不是很确定。这位老人很难猜得透。担任总统内阁高级成员的那些岁月,克服诸如冷战高潮期间苏联这样的威胁,已经把他变得像密码一样难解。他吸收信息,但很少主动透露信息。他们说好当晚在祖父的房子里再碰面,共进晚餐。他们离开的时候,乔治告诉泰勒:“他们想让我相信你是个笨蛋。他们没法让我相信你是笨蛋。不过,他们能让我相信在这件事情上你是错的,我确实相信你错了。”
知道泰勒辞职后,艾瑞卡问自己,她是否也应该这样做。实验室中的事情已经失去控制。除了爱迪生设备上原有的四项测试,检测验证团队在该设备上还开发了丙型肝炎检测,用于临床用途。给患者不准确的维生素d检测结果是一回事,但要是检测传染性疾病,风险会高得多。
来了一份患者要求做丙型肝炎检测的单子,艾瑞卡拒绝在爱迪生设备上运行样本。马克·潘多里叫她过去说说此事,艾瑞卡在他的办公室里泪流满面。艾瑞卡与马克关系很好,艾瑞卡信任他。从几个月前刚来的时候开始,马克就在努力做正确的事情,包括在能力验证一事上。
艾瑞卡告诉马克,丙型肝炎的检测试剂过期了,爱迪生有一段时间没有重新校准,她仅仅只是不信任这个设备。于是他们定了一个计划,用市面上可以买到的肝炎检测套件oraick hcv来做患者样本检测。这支撑了一段时间,但后来实验室中的肝炎检测套件用完了。他们想下单买一批新的,可桑尼大发脾气,威胁要阻止此事。
然后,就在泰勒接到母亲丧失理智的电话的那个下午,几乎是在同时,桑尼把艾瑞卡召到办公室。他仔细检查了泰勒的电子邮件,发现是艾瑞卡将能力验证的结果发给泰勒的。他们对话开始的时候相当友善,但当她提出实验室中质量控制检查的失败问题时,桑尼严厉斥责了她。他最后留下的话是:“你得告诉我是不是还想在这里工作。”
下班后,艾瑞卡去和泰勒碰面。泰勒建议她陪自己去祖父家里吃晚饭。如果乔治看到他的孙子不是唯一对希拉洛斯的运作方式抱有疑虑的员工,他也许会醒悟过来。艾瑞卡同意可以尝试一下。
然而,他们到了祖父家以后,泰勒很快就发现,祖父对希拉洛斯的信任度在间隔的几个小时中又得到了加强。在舒尔茨家族成员们的等待下,泰勒和艾瑞卡讲了一遍他们所有的担忧,但似乎只有乔治的妻子夏洛特接受了他们所说的事情。她不断地用震惊的语气叫他们重复故事中的几个地方。
另一方面,乔治则不为所动。泰勒注意到,他是多么宠爱伊丽莎白。他与她的关系似乎比和自己还要亲近。泰勒也知道,他的祖父对科学抱有多大的激情。他常常跟孙子说,科学进步将让世界变得更美好,拯救这个世界免受瘟疫和气候变化之类的威胁。这种激情似乎使得他无法放弃对希拉洛斯的指望。
乔治说,纽约的一位顶级外科医生跟他说过,这家公司将给外科领域带来革命性变革,而他的好朋友亨利·基辛格认为此人是还在世的最聪明的人。而且按照伊丽莎白的说法,希拉洛斯的设备已经用在救伤的直升机上和医院的手术室里,所以它们一定是管用的。
泰勒和艾瑞卡试着劝说他,鉴于这些设备在希拉洛斯内部都很少有管用的时候,那些说法不可能是真的。但很显然,毫无作用。乔治让他们将公司抛在身后,继续过自己的生活。他们都会有光明的未来,他跟他们说。他们沮丧地吃完晚饭离开,除了听从他的建议别无选择。
第二天上午,艾瑞卡也辞职了。她写了一封简短的辞职信,给马克·潘多里转交伊丽莎白和桑尼。 信上说,她不赞成在爱迪生设备上运行患者样本,而且认为自己和公司在“病患关怀和品质上”没有共同标准。在看过辞职信后,马克把信交还给艾瑞卡,建议她悄悄地离开,无须挥手道别。
艾瑞卡想了想,觉得他可能是对的。她将辞职信折了起来,放进背包。但过了一会儿,莫娜在自己的办公室处理艾瑞卡的辞职事务时,问她有没有从办公室带走什么东西。为了表明没有,艾瑞卡打开背包,给她看里面的东西。莫娜发现了这封信,将其没收。她让艾瑞卡签署了一份新的保密协定,警告她不要在脸书、领英或其他任何论坛上写关于希拉洛斯的东西。
“我们有办法追查,”她说,“不管你在哪里发表,写些什么,我们都会看到的。”
注解:
[1] 即只选择最优数据。
[2] 即前文提到的龚新伟。
[3] 即威廉·佩里,比尔(bill)为威廉(willia)的昵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