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2/2)
王麦备好的紧张发不出,被这和气无端给消解了,心里倒生出一撮气焰—坏人就算了,还偏要做好人。自己在心里嘟嘟。
这和气就是墙,把她堵住了。她赢不到这些人做朋友,就宁愿先下手把人当敌人。不然不知道自己怎么摆。
菜一道道上来,人声也不减。一个对一个的,两个对一个的,对着对着又拉上另一个的。拍照的,比酒的,一边儿沙发上尝雪茄的。这是自动完成的饭局,王麦还进不去。陈年倒是顾着她,指挥她吃,也挤不出谈话。半截儿来了个谁的女儿,上大三了,晚课下了来蹭热闹。只她看着王麦是真的亲切,拉了椅子陪她专心吃。吃一会儿聊起天来,叫王麦“姐姐”。听见的都当没听见。
屋里腾起的气酽了,王麦的心静下来。她为今晚备好了多少答案,却没迎来一个问题。这一些人,他们的关系是超越家庭和感情的,或是与那些都无关。聚时都是欢乐的,是这样一张脸,出了门就都是各自的路。走到岔路,谁的选择都相互影响。走到难口上,彼此都是无形的支援。
陈年使他们失望了。王麦心里想着,眼前都是笑脸。
陈年的心咚咚跳着,半天只应一杯酒。他胃里梗着事情,身上一忽儿紧一忽儿松。今晚过去了半程,他的敏感松懈了。情意借酒放大,他感到无边的歉疚。他错了。他的错误被他带来与老友同席,坐在他身边乖巧地吃。生活的浪潮,危机和引诱,他的朋友们都经住了,只有他没有。他的脸烫得发烧。
王麦要去卫生间,起身要躲一簇一簇的人,绕了桌子大半圈儿,才走出这屋子。她知道人都抽眼看她了,那不是男人看女人的目光,是他们替陈年忧虑的审视,疑她身上哪里妖,把安稳的陈年惑住。一定就是为她,年逾半百又要新婚—王麦假作别人的恶意揣摩自己,再演回自己去答辩。
他们是没有新婚的。未来也不会有。未来也许有证书,共居,日升日落,成为一个家,但那新婚般的夜晚是没的。今晚本来大概最相似,和朋友们聚一堂,交托了情感的事实,却自然地换不来祝福。倒是从前的约会,偷偷的,负着罪名、不见未来的那些激动人心的晚上,最有新婚的模样。
“那小琪怎么样?”王麦走出去,黑眉毛才问出口。
一簇簇的谈话声没有了。
“她不动,我出来。几个月了。”陈年答复了朋友们,艰难地。
“稳定了?”大姐问。
“过日子呗。”
“过吧,”矮个儿说,“嗨!都是过!一样!”举起了手里的酒。
“恭喜吧。”黑眉毛也跟了。
“还办吗?”大姐迟疑着问。
“不办了。”陈年不得不笑了。
王麦在洗手池前立住许久。她欠人道歉,无处去还。该还的那一人,是不跟她要的。她想也许今晚是一份机会,今晚的人人身上都有那发妻的影子,都是她的一份代表。她希望受讨伐,以此也换些折磨,来平衡这新的身份。可得到的是另一种,集体的、陌路人的和气,是更加体面的折磨。
“下回见呐!”
饭馆门口,纷纷叫了车,各回各窝。都上前特意和王麦告个别,王麦过度热情地笑着,嗯嗯点头应着。下回,听的和说的都知道是假的。
回去的车上,两人深深吸着气。陈年先来,握住了王麦的手。王麦向他扭过身,又加另一只手覆上去。似乎是一仗打完了,明天里还有无尽的。他们不敢再回头看,未来需要太多的小心翼翼。陈年的箱子几十个,堆满在王麦的家里,需要缓慢地拆开,进入,摆设。王麦不帮忙,依着陈年的纪律,躲着避着,跳来跳去。有一些箱子就不再打开了,就那样存着。她和他一样知道的。
“那你吃饱了吗?”陈年问。
“饱了,面我吃一大碗。”
“好吃吧?”陈年望着她。
“好吃。”王麦嘻嘻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