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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春天一样(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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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是从大前天开始的。太阳下垂眼帘,深鞠一躬,倒后一步。天就高了一些,地也大了一些,万物变小一些,不再拥挤不堪。世界亦宁静一些,人声、虫鸟声、车马声、电力和雾气声、汗水与怒骂声都降去几格。秋天的新生是风。新秋里的风羸弱稚嫩,没气候也没形状,一片叶也卷不起,只顾散淡地漂,像海面泡沫。人的前额和鼻尖不再突然发烫,鼻腔里开始游入一丝凛凉之气,可是人不察觉。

基本上,人什么都不察觉。

陈年重重地蹍着地往前走,每隔一小段路就深吸一大口气。这城市正在变凉,他和多数人一样没发现,他燥热得很。

从家里走到约定的地点大约需要三十或四十五分钟,陈年出门前算好了时间,可是行至半途他发现自己忘记了究竟何时出门。他一直看表,但由于丧失了原点,导致任务进度无法计算。

这不重要。陈年安抚自己。迟到或早到都不重要,我们需要一个良好的开端,但谁也不知道迟到或早到哪一个更为良好。所以我们只需要设定一个基调,然后见机行事。

陈年说的我们,就指他自己。

透过令人厌烦的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非要令所有人一览无余的巨大落地玻璃窗,陈年看见王麦已经坐在咖啡馆里,与此同时街头的一把树叶高高坠下,不轻也不重地砸在陈年头上使他浑身一惊。他低头看,发现那把凶叶油绿健康,甚至没有一片变黄。他恼怒地撤回身体,在王麦看不见的墙角急切地定了定神,随后大步流星走进店内。陈年为这次见面设定的基调是欣慰,他决定在每一个动作神情每一句话每一个词里都表现出欣慰。他需要王麦看见他的出场,这出场由于欣慰就必须大步流星。

愚蠢的服务员拦住了他:先生几位?

他没有放慢步速,只是抬抬下巴,用眼神示意他的同伴已经入座。他仍然大步流星。

特别不凑巧,另一名愚蠢服务员来到王麦桌边,弯腰给她添水,恰好挡住了大步流星的陈年。

陈年一阵沮丧,他的出场失败了。历史总这样,有多少精心策划和暗暗努力不为人知。

“嗨!”王麦抬起头看见陈年站在面前,迅速露出笑容,一脸欣慰。

来多久啦?陈年本来想问但是没有。最初的几句话很重要。如果他们以无意义的寒暄开始那么就会以无意义的祝福结束。不这样。陈年继续决定。

愚蠢的服务员为陈年倒了一杯水,满满一大杯,几乎要溢出来。等她走远,陈年才开始说话。

“怎么样?气色挺好。”陈年笑吟吟地看着王麦。她穿一条青蓝色的束胸长裙,没有收腰。头发松松地绑着,面色似乎比从前白。陈年看不出她身材的变化。他觉得她不一样了,但没法确定是胖了还是瘦了。

“好吗?昨晚没睡好。”王麦挺高兴地笑了笑,拿手往耳朵后面别头发。

并没有头发掉下来。

为什么没睡好?陈年想。是一个人辗转反侧还是两个人大汗淋漓?要接住她问下去吗?她希望我追问吗?这是一个阴谋吗?还是一次示好?

不行了。陈年思索太久,时机错过,来不及问了。

“我带了,”王麦侧身翻包,好像比陈年更急于抹去对话中的空白,“这个。”

陈年接过那几张纸,和王麦手里的笔:“其实没必要。”

“也不麻烦,”王麦说,“就签个字。”

陈年直接捻开最后一页,边写边说:“你还没签?”

王麦顿一下:“你签完我就签。你不看一眼?”

陈年:“看什么,有变化吗?”

“我现在,”王麦又顿一下,“两个人住。”

“哦。”陈年没停笔,也没抬头。“那没事儿。”

“房租我转你卡里。”

“不用。”陈年突然抬头盯着王麦,吐字硬梆梆。

“不好,”王麦又笑了,“不能白住,这是房客应尽的义务。”

陈年感到一阵无聊。第一个回合走完他毫无疑问输了且竟无心再战。

“随便你。”他说。

服务员端来了王麦的咖啡,她的肘臂和面孔一样热情带动着液体不断从杯沿漾出,落桌之后咖啡杯迅速在白桌布上留下棕色圆染。王麦相当宽容,马上低头啜了一小口,而实际上咖啡并没有那么满。

她觉得她赢了,她觉得她赢了?!陈年愤然冷静下来。

“噢,你还没点吧?”王麦愈加友好,放眼替他寻找服务员。

“不用了。就这事儿吧?没别的了吧?”陈年相当随意地问道。

“你要走了?”

“差不多了吧。”

“我还想问你……”

“什么?”陈年把胳膊架上桌,直视王麦。

“阿姨,身体好吧?”

“还行,可以,挺好。”陈年撤回身。

“嗯。”王麦好像没储备了。

“你怎么样?”陈年关切地问。

“就还是,睡眠不好。”

“还熬夜?”

“不是熬夜,是失眠。”

“你意志太不坚强。有什么睡不着的。”

“就从那天以后,一到晚上就……”王麦皱眉。

来了。陈年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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