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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 洛杉矶(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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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回事?”

“我不喜欢说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总之,假如他遇到麻烦,我会尽己所能保护他。”

明子的视线投向一台外形凶神恶煞的加农炮,它通体漆黑,又长又粗的炮筒上,一排刻槽状如毒牙。“那是什么?”

“德产原型炮,几年前我从几个罗马来的军火商那里淘到的。”

“它有什么能耐?”

“他们说这叫死光炮,使用水晶聚集能量束,比子弹更致命。唯一的问题是,它太重了,不适宜用作臂炮。就算装上炮口制动器,后坐力也够你受的。很难瞄准和平衡。”

明子注意到它合金钢的炮身,旋转枪筒可以在子弹与激光两种模式之间切换。“能让我试用一下吗?”她问。

“这玩意儿到手之后,还一直没机会转手出去。它对肩背冲击力很大。你还是试试这挺二二式轻机枪吧。它不算重,适用有坂枪弹,而且——”

明子的眼睛直盯着死光炮。“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吧。”她说。

绪露帮明子取下义肢。

“你的伤还没完全愈合呢,”绪露注意到断骨处的截痕,“还需要一段时间恢复。”

“我没时间了。”

“以你现在的情况维持不了多久。”

“不需要多久,”明子极力争取,“几天就成。”

绪露双手并用才抬起死光炮筒。她麻利地拧紧铆钉,连接电神经,校准触发器。“这是五轴旋转基座,植入骨窝可以吗?”明子含糊地哼了一声,表示同意。“我要用这个钛钉给你做增强骨整合术。会很疼,但接合处会与你的骨头完美贴合。之后再给你用一些加速骨整合的膏药,但你仍然得万分小心,不然容易骨折。”

整合术感觉像关节上挨了一锤,钻心的疼使得她浑身战栗。明子咬紧牙关。传感线的线脚形如干旱土地上的裂缝,脂肪与肌肉鼓凸在缝合点周围。她感觉手臂就像被一千根针扎穿,皮肤几欲爆炸。

“要不还是取下来吧?”

明子摇头。

“给微携计一点时间,让它与你的手臂神经协调。”绪露说。

“要等多久?”明子咬牙问道。

“很快。”

她的视野模糊了,思维失去了连贯性。石村长得并不像她弟弟,她弟弟更自信,更高,也更优雅;然而两人亦有共通之处——神情中常带着紧张局促。究竟是什么令她弟弟如此惧怕?每次被上级官员批评得一文不值,他就爱用毛刷刷理军服后背,因为那上面头皮屑特别多。每晚他都梦见自己的影子爱上一个女子,而她却终究弃他而去。世界是一团未经锤炼的混沌,暗影在黑夜的驱使下交会融合。明子的思绪如迷梦一般拥塞。天花板上悬着巨大的胃,她闻到牛肉酱和炒下水的气味从幽门泄出。藤森珍娜请她吃饭。“真好吃。”她说。她俩在她自己胃里,在拥挤与压迫下被强制消融。

“你醒啦?”绪露问,“你刚刚昏过去了。”

明子垂眼盯着现在成了她手臂的炮筒。她费力地抬起,艰难地使其保持水平。

“这东西怎么用?”明子向绪露请教。

“这个球是用来调节能量挡位的。”绪露指着一个带数字刻度的球形旋钮解释道,“触发器在这儿,你也可以通过——”

明子调到最低挡位开火。一道激光束击中一个假阳具,灼穿了一个洞,它迅速熔化。

“后坐力还不算糟。”这是明子的评价。

“因为现在是最低挡。”

“怎么充能?”

“太阳能的。如果激光模式能量不足,可以先切换到子弹模式等待蓄能。枪筒在侧面,这样扳出来。”

明子试了试模式切换,感到胳膊上的肌肉僵直收紧。“你有没有类固醇增强剂?”她问。

“怎么突然问这个?”

“你还想不想让我帮你处理麻烦了?”

“想。”

“那多给我一些增强剂,得够几天的量。”

“都在楼上。”

明子又检查了一遍臂炮。“你不在乎那个蚊子是死是活吧?”

“要活口。如果让他变成个活哑巴,那就再好不过,我可不想被他那帮机械改造的黑帮小弟追杀。”

“你知道他在哪儿吗?”

“在谋杀巷附近的一家旅店。待会儿我告诉你怎么去。你还得带一件礼物。”

“什么样的礼物?”

“南北战争期间的旧物。那群黑帮对南方叛军以及罗伯特·e李 [5] 有一种病态的执迷。”

她们回到楼上。玲子正在跟石村打情骂俏,噘起嘴去吻他,但每次突袭都被他灵活地闪开。他笑个不停,享受着她的投怀送抱。

绪露向炮筒与明子残臂的连接处注入少许化学物质,以增强生化机械联系。她用小盒装了几颗胶囊,再附上一根紧急注射器,一并递给明子。

“咱们走。”明子对石村下令。

“去哪儿?”他留意到了粗壮的臂炮。

“去拍几只蚊子。”

9:16 a

他们朝谋杀巷走去。

“你准备怎样行动?”石村问。

“你觉得呢?”

“和那些机械改造的黑帮分子接触,务必要谨慎。”

“你的胆子被狗吃了吗?”她问,“我从没见过你这么胆小的军官,石村。你是属老鼠的吧?”

“我们的任务不是打击黑帮,而是抓睦罗贺。”

“去不了卡塔利娜,也就没办法接近睦罗贺,不是吗?”

“让我找他聊聊,跟他理论理论。”石村说,“我知道绪露想争地盘,咱们可不能替她背这个锅。”

“你和她之间是什么交情?”

“她怎么跟你说的?”

“她告诉我,你在圣迭戈救过她两次。”

“她指的是我曾使她免于登上军事法庭被告席。当年有个大佐耍横,差点儿把她家一个姑娘打死,绪露就切了他的那话儿。从此没有哪个当兵的再敢乱来,但她受到了指控。”

“你怎么让她脱身的?”

“送了几件礼物,在携计上公布了部分官员不愿披露的几则信息。”

“为什么帮她?”

“我对身陷困境的军人总是心软。”石村道,“话说,早上你对蚊子的警卫使诈那一招真漂亮。没想到那都能蒙过去。”

“下层黑帮打手只认拳头,脑子都不太灵光。”

“万一他们不上当呢?比方说,那个女人并没有结婚,或者那个男人的文身只是酒醉后一时犯糊涂去文的。”

“我一提到特高课,他们的眼神立刻就蔫了,那时候我就知道,我不管说什么他们都会信。”

“但事实——”

“怎么捏造都可以,只要你气场够强大。”突然一阵恶臭熏得明子头昏脑涨,像是呕吐物、粪便和腐肉混杂的气味。“什么味儿?”

“那就是谋杀巷的味儿。”石村回答。

“真难闻。”

“你可以去那里感受一百种不同的死法。出了钱,他们就杀死你,然后让你复活。”

“还有这种生意?”

“价格不菲。”

她朝巷子里望了望,很黑,什么也看不见。“谁那么吃饱了撑的?”

“无所事事乃世间万恶之源。”

“到处都有天皇陛下的敌人亟待消灭,真想不通怎么还会有人无所事事。”

“并非人人都有如此崇高的使命感。”

“你心里不难受吗?”她问。

“为什么难受?”

“将士们在圣迭戈抛头颅洒热血,安享和平的人却创造出这样一个世界。”

“我还真没从这个角度考虑过。”

“我们要努力把大日本合众国建设得更美好才对。”

石村假笑两声,心想她一定在说反话,却见她神情严肃。“还是先解决睦罗贺的事吧。”

9:42 a

他们的目标“蚊群”是四个退役相扑手,个个腰身壮实得像混凝土块,手臂上脂肪与肌肉堆积得方方正正。他们看不见脖子,脑袋像是直接与躯体相连,眼睛深藏在圆脸里,头发绑成一个结。每人都装着机械手指,那是黑帮的入伙仪式,以肢体的一小部分献祭。他们把守着三零一房间。

“我们想见见蚊子。”明子说。她打开一只礼盒,里面盛着两把德林杰袖珍手枪。其中一把是黄铜枪身、双管枪筒,另一把则是点四零口径的。

一个相扑手接过礼盒进屋通报。几分钟后,他回来了,沉声招呼他们进去。

二人踏入那宽敞的套房。房内陈列着美国南北战争期间的旧物,有军服、刀剑、旗帜、腰带扣、鹰纹胸徽、勋章、枪。十只博美犬围着他们打转,“汪汪”欢叫。这群圆滚滚的毛球可爱极了,就连不喜欢狗的明子也不禁莞尔浅笑。

“这些都是转基因博美,一闻到血腥味就会猛扑上去。你胳膊上装个大炮筒来这里干什么?”

蚊子身穿一套黄色连身皮衣,戴着蛤蟆镜、鳄鱼帽以及五条金项链。他中等个子,亚裔面孔,大概是混血——在大日本合众国,不借助出生档案很难判断一个人的血统,尤其是帝国底层的民众。他声音粗哑,口音生硬。

“因为我们有礼物献给你。”石村答道,意指那两把袖珍手枪。

蚊子扬起小巧的德林杰。“就是这种枪杀害了他们的军阀头子林肯。说起来,林肯是位征服者,是饥餐虏肉渴饮敌血的将领。北美人把他描绘成笑容可掬的小丑,但他实际上却是个魔鬼般的凶残暴君,将自己的意志强加于叛军身上。把他宣传为一个傻人有傻福的领袖,这种手段够高明的吧?他们甚至宣称他们的最后一任总统是个瘸子!北美人痴迷于平民逆袭的故事,想尽一切办法守护那个谎言。但事实上,他们的统治阶级全是心狠手辣的贵族精英,直到他们的共和国土崩瓦解。”

“我们有一事相求。”石村说。

“看出来了。谁叫你来的?”

“这重要吗?”

“不说也罢。你要去卡塔利娜,石村大尉。”蚊子说。

他怎么知道的?明子有些困惑。

“没错。”石村回答。

“听说你游戏玩得相当好。”

“还过得去。”

“我定期在船上举办《美利坚合众国》电竞,每个月都有一场特别的锦标赛,八人参赛,胜者能活下来,输的都得死。你能活到最后,我就免费送你去卡塔利娜。你要是死了,全盘落空。”

“你说笑呢?”

“不开玩笑。”

“只是搭趟顺路船,不值得我用生命冒险。”

“没有别的船去卡塔利娜了。至于你,”他对明子说,“即使开炮轰了我,也没法带你过去。”

“至少能让你闭嘴。”她答道。

蚊子哈哈大笑。“我喜欢你这脾气。你男朋友也不错。”

“什么?”

“你告诉我的警卫说,你叫月野明子。我对这个名字不是特别熟悉,但有印象——秀吉总爱吹嘘他那个特警女朋友。他沉迷游戏,技法又超烂,到最后债台高筑,成了我的死囚。”

明子震惊不已,同时也火冒三丈。“你想威胁我?秀吉远在另一座城市。”

“你确定吗?他和绪露即将参加死亡电竞,”蚊子转头对石村说,“除非你替下他俩。”

“怎么还扯上了绪露?”石村反问。

“她找来这个炮管女对付我,不免使我质疑她的动机。我很生气。”

明子高举臂炮。“放了他们,不然我杀了你。”

“你杀了我,秀吉就死定了。”蚊子毫不示弱,又对石村说,“你只要赢了电竞,他俩的命就归你,外加免费送你去卡塔利娜。怎么样?”

“我要见秀吉。”明子说。

蚊子向一个相扑手保镖示意。一间偏室的门随之打开,秀吉走了进来。他浑身酒气,头发凌乱,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见到明子,他顿时眼泪汪汪。“他们——他们跟我说你死了。”

“他不太擅长打游戏,押起注来却总是大手大脚,输钱如流水。你不如把那些钱花在女朋友身上。”蚊子骂完他,又继续说道,“别急着发火,先看看他的手指。”

秀吉手上装了一根金属指头。

“怎么会有那个东西?”明子喝问。

“你问他。”

明子转头问秀吉。

“对不起。”他说道,不敢抬头直视她。

“他现在是我的财产。”蚊子说,“要是惹我不高兴,我就放出那根指头里的毒剂,一分钟就能把他杀死。他同意安装的。”

明子气得七窍生烟,恨不得抬起臂炮疯狂开火,把视野中的一切尽数消灭。蚊子似笑非笑,她的暴躁反应显然正合他意。明子望向石村,石村则看着她和秀吉。

“绪露在哪儿?”石村向蚊子发问。

“正在装金属指头。”

“我凭什么相信你说话算话?”

“你认为我跟军方打交道还不守信用?我又不是疯子,也很珍爱生命。”蚊子正色相告。见石村仍不为所动,他又问:“你想让我立血誓?”

“没错。”

蚊子便撸起衣袖摸出刀,割开一个口子,吮了一口血,说道:“我以生命起誓,尊重电竞规则,只要你赢,我就立即释放死囚并送你去卡塔利娜。”

“只要我参加,你就无条件放走他俩。”

“那可是一命换两命。”

“对,没错。”

蚊子考虑了一番。“好。那就放过他们,当作给你的出场费吧。”

“石村,”明子唤道,“你不必这样做。”

“你爱你男朋友吧?”他问。

“他能对自己负责。”明子答道。

“也许吧。”石村应了一声,转而对蚊子说道,“通常电竞使用的游戏版本都修改过数据,对攻擂选手不利。你这场比赛也修改了吗?”

蚊子摇摇头。“只有普通的领先优先权。”

“哪种优先权?”

“四轮角逐,分数高者选择最终轮的地图。”

“无论结果如何,别再追究明子的事。”

“她又不参赛。”蚊子答道。

“请明确答应我。”

“我保证不会让她受到伤害。”

“你不能把生死押作游戏的赌注。”明子插话。

“这不就是你所谓的勇气吗?”石村回嘴道,又转头问,“比赛什么时候开始?”

蚊子脚尖点地,喜形于色。“今晚八点三十二分。那会是餐后娱乐大戏。”

“我需要睡一觉。”

“你想要什么都行。”

11:13 a

他们登上一艘伪装成货船的大游轮,船上男女侍应云集,到处是博彩携计。下层甲板已经被布置成赌场,虽然此刻空无一人,但再过几个小时就将宾客满座。船上提供客房,奢华的套房主题多样,有心形的床,携计游戏主题墙饰,还有猴子为客人倒香槟。明子将秀吉带到自己的“石壁杰克逊” [6] 套房,照料他睡下。秀吉浑浑噩噩,嘴里反复念叨“真不敢相信你还活着”,终于睡着了。

明子前往石村的房间。这间是歌舞厅主题,门外陈设着著名西部风格舞者的假人模型。一声尖叫传来,她急忙冲进门,却发现是两个女人在跟石村把酒嬉闹。

“能和你谈谈吗?”明子问。

“当然。”石村答道。

“私聊。”

“啊,行。去外面说?”

石村来到房外。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搞什么?”明子问。

“我觉得,反正要死了,这些上好的清酒不喝也是可惜,倒不如抓住最后的机会一醉方休。你看到我的新朋友了吧?她们心肠真好,主动陪我痛饮最后一场。”

“我问的不是那些女人,石村,我是问你比赛的准备。”

“不用担心。”

“你的命可是押在那游戏上的。”

“又不是你的命。”

“要是你输了,我就一路杀出去。”明子说道,“虽然生还几率不乐观,但起码能多拉几个人陪葬。”

“你对我说过,有些人的死是为了换来其他人的生。”

“秀吉有能力照顾自己。退一步说,就算他没那个能力,该负责任的也是我,与你无关。”

“我已经和蚊子说定了。”

“那睦罗贺的事呢?”

“红子?”房间有个女人呼唤。

“你脑子里装的事太多啦。”石村对明子说,“船到桥头自然直。即使我这边不顺利,你照样可以去抓他,而且还不用带着我这个累赘。”

明子陷入沉思,揣测石村红子度过了怎样的童年,如何背负着害死父母的罪疚,独自成长。换作是她,又会怎么做?她的记忆回到大约十年前的一个夏日傍晚。当时她正在学习德语,外面突然吵嚷一片,警察伴着呼啸的警铃抵达——街上一户邻居被捕了。父亲叫她别去看,但她忍不住。她和那户人家虽然没有交情,但打过几次照面。那对年轻夫妻连同一双儿女,四人都戴着镣铐,脸上蒙着袋子,被警察拖进一辆黑色货车,从此再也没人见过他们。

“你玩过《美利坚合众国》了吗?”她问石村。

“玩没玩过有什么关系?”他反问,“比赛之前我要好好睡上一觉。你也该休息休息,享受和男友的重聚。”他对她微微一笑,“高兴起来吧。我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年轻的感觉了,就算输了也值得。”

他乐颠颠地跳回屋内,反手关上了门。

明子回到自己房间,在秀吉身旁躺下,打了个寒战。她祈祷自己尽快睡着。

6:49 p

她醒了,又一次希望这几天的经历是一场梦。转头看见臂炮,她不由得有些沮丧。肩膀疼,偏头痛也来凑热闹。秀吉仍然昏睡不醒,他的手指不时抽搐,身体偶有某些部位突发痉挛。她想摸他的额头,又意识到自己的金属义手会把他弄醒。他全身都有烧伤的痕迹,脚上尤其严重。

她回想起他们第一次做爱的情景。他强健但无比温存,他们互相爱抚,尽享欢愉。他不像她相处过的大多数年轻人那样,急不可耐地直奔主题。遇到秀吉之后,她才体会到了性爱的趣味。他细抚她的每一寸肌肤,流连盘桓。她知道他另有情人,而他也纵容她与别的男人睡到一起。她交往的其他年轻男伴总是喜欢吃醋,动不动就把“爱”和“永远”挂在嘴边,却很少真正给予她什么;秀吉太不一样了。

他们初次相识是在一场鸡尾酒会上,他对自己的女伴非常冷淡,反而向明子大献殷勤。明子见她朝自己投来敌意的神色,于是打趣道:“你女朋友吃醋了。”

“谁?”这是秀吉的反应。

他当时聊到的话题是,德国人发现金星上曾有文明存在。“他们发现了文明的痕迹,曾有一场环境灾难导致末日战争,那个文明走向了自我毁灭。至少德国是这么报道的。他们的宣传部对物理证据的解释总是脑洞大开。”

“战争的焦点是什么呢?”

“过度自由化。”秀吉回答,“你认为完全自由的社会可能存在吗?”

“从来就不存在自由社会。”明子当即断言,“‘自由’幌子的蕴生,无非是经济奴隶制刺痛了某些人的良心,以此求得慰藉罢了。上升到哲学层面来讲,人各有殊异,有些人完全能自主选择,另一些人则不堪自由的压力至于崩溃。你怎么看?”

“依我看,很多人害怕去爱,就是为了保有孤独的自由。”

“咱们聊的不是哲学意义上的‘自由’吗?”

“爱就是主动奉献出自由。”秀吉说,“那是我们唯一能真正主宰的自由。”

“我认为在相爱这个问题上,谁都没有真正的主宰权。”

“哦?”

“人不可能想爱上谁就爱上谁,没感觉就是没感觉。”

“可是,帝国本土有超过一半的夫妻都是相亲结婚吧。”

“爱情不等于婚姻。”明子说道,“你结过婚吗?还是说,你刻意冷落的那个女人就是你妻子?”

“我就算打死自己也不可能爱上她。”

“那你认同我的观点啦。”

秀吉大笑。“你觉得一千年以后,地球上的人会怎么看我们?”

“我想不会有人记得我们。”明子回答。

秀吉从身旁侍者的托盘上拿起两杯香槟,举杯祝酒:“愿你爱上我。”

明子回道:“那我可做不了主。”

秀吉将香槟含在嘴里绕了一圈才吞下去。“我打赌能转变你的心意。”

“你有尝试的自由。”

此刻,仿佛感应到她醒来了似的,秀吉也跟着醒了。她却有几分希望他继续沉睡。

“我——这——这是在哪儿?”他问道,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你已经没事了。”

“他们——他们说你死了。”他伸出手,抚摸她的脸。

“谁说的?”她问。

“宪兵。他们到诊所来抓我,当着所有人的面把我带走了,还指责我跟你合谋颠覆帝国。”

“一派胡言。”

他注视着她的双臂。“你——你怎么了?他们告诉我,你背叛了帝国,可我一点儿都不信,你是我认识的人里最忠诚的。”

“你跟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秀吉睁大了眼睛,泪水泉涌而出。“我……我拣他们想听的话瞎说了一通。”

“这是什么意思?”

“他们——他们说你反正死了,招认了也无妨。我就……”

“秀吉。”

他开始猛扇自己耳光,又用脑袋撞墙。明子大喊:“你停下!”扑上去制住了他。

“我背叛了你。”他泪流满面地说,“我告诉他们,你憎恨天皇,还和北美人串通一气。他们问你是不是密谋颠覆大日本合众国,我说是的。”

“为什么?”

“为了保命……他们当时拿火烧我,还说要打断我身体里的每一根骨头。你想象不到他们有多可怕。”

“我能想象。”明子说,“关于我弟弟的事,你招了哪些?”

“你告诉我的,我全讲了。他们已经掌握了很多情况,预先准备好了笔录。我签字了。我只是个搞音乐的,明子,我从来没有应付过这种事情。”

“你怎么会跟蚊子搅在一起?”

秀吉摇着头,擦去眼泪。“我是来寻死的。”

“什么意思?”

“他们放我走的那天上午,我在人行道上看见两只蜗牛。你还记得我们共度的第一个夜晚吗?那天下雨,你想出去走走,发现院子里爬了几百只蜗牛,有刚孵出来的,有全家出动的,有成群结队的,你看得入了迷。我从来没敢开口,其实我一直想和你组建一个小家庭。我——我明白过来自己做了什么龌龊事之后……恨不得杀了自己。我知道这里有死亡电竞,就报名过来参赛,一心求死。”

“那你早死不就好了?”

“什么?”

“为什么不早让他们杀了你,反而陷害我?”明子语气尖厉。

秀吉“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因——因为我太懦弱……假如你现在要杀我,我也毫无怨言。”

明子站起身,别开脸去。“你让我替你坚强一次?”

“替咱们俩。”

“你搞错了。千万别让我再看到你。”

她离开房间上楼,却和绪露撞了个满怀。

“你还好吧?”绪露问。

“《美利坚合众国》这个游戏难打吗?”明子问道。那句关切搅得她心烦。

“非常难。”

“你觉得石村获胜的几率有多大?”

绪露摇摇头。“实话说,不大。他肯定会被弑鹰魔女杀得惨败。”

“那是谁?”

“大日本合众国最厉害的玩家,连胜两千场比赛的不败神话。”

“石村知道吗?”

“我想告诉他来着,可他睡着了。”绪露又问,“卡塔利娜岛上到底有什么宝贝?”

“你是指——”

“他为什么赌上命也要去那儿?”

关于卡塔利娜,明子只知道那是一处监禁之地,关押着数千个异见分子,大多来自圣迭戈。人人都心知肚明,帝国只是把重刑犯往那里一丢了事,任其在孤岛范围内自生自灭。岛上派驻了部分兵力,但秩序仍混乱不堪。她曾在报告上看过,囚犯之间常因地盘争端大打出手,为抢夺旧房舍而激起的野蛮决斗,给了军官们赌博的消遣。她还知道卡塔利娜在很早以前曾是海军基地,但废弃之后已成人间地狱,成为受唾弃之人集居的蛮荒大地。随后她记起,若菜曾告诉她,据传卡塔利娜以前还是机甲研发的实验场。

“我也不清楚。”她答道。

明子暂别绪露,在船上漫步。

8:22 p

石村需要穿上触感反馈服,戴上增强镜,浸入游戏环境。整套外设还包括仿枪外形的手柄,以及特制的鞋,与可三百六十度转动的踏板配合使用,以捕捉他下肢的动作信号。在他周围有一个光纤缠绕的圆环,同样用于捕捉体感动作,并起到限定控制区域的作用。电竞位一共八个,实时视频在大型显示屏上播出,此外还提供记海直播,供人们在自己的小屏幕上观看。这将是一场携计平台上的角斗。甲板上容纳了四百名顾客,共享“《美利坚合众国》盛筵”。此时,舞台两侧正上演小型暖场活动:西侧是相扑表演,男女相扑手赤身裸体,销魂酣战,只为了挑逗看客的情欲,而非真正要一决胜负;东侧则是歌手的比试,借助声带一较高下的同时,使用声波刀互相攻击。不满的观众可以朝他们脸上扔水果,被砸到最多的将获得当晚“全场最烂”的奖励。

人群主要由游戏迷、金主及高级应召构成。有些派头十足的主顾只穿了一层硅胶塑料,他们行走时,衣服迸射出晕彩,身体好像千面璀璨的棱镜。

明子注意到石村显得精神抖擞,无比活跃。“听说有个叫‘弑鹰魔女’的,是——”

“史上最牛玩家。”石村接过她的话,“玩《死亡荣耀》的大神,对《美利坚合众国》甚至更拿手。”

“你能打败她吗?”

“八成不行。”石村回答。

“看你这事不关己的样子。”

“我今天过得太棒了,没什么能破坏我的兴致。”

“假如最终以死结束呢?”

石村瞪她一眼,皱起眉头。“多谢提醒。”

“我是认真的。你之前的空余时间就应该用来练习。”

“第一轮就是用来练手的。”他试了试手里的枪形手柄,松开传感鞋口。

“你还真这样吊儿郎当的?”

“别紧张,蚊子不可能让我开场就挂。我们要分成四组,每个战队两人,他大概会让我和弑鹰魔女组队,所以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他的眼神飘向明子身后的人,“绪露!你还好吧?”

绪露来到他们跟前。“你不应该伸长脖子替我挨宰。”

“要不是我们来找你搭船,你也不会陷入这样的麻烦。”石村答道。

“我不该甩手把麻烦丢给你们去解决。对不起。一定是我手下哪个姑娘和他暗中勾结。”

“是玲子。”

“你怎么知道?”

“她刚刚来找过我。你别怨她,她也是迫不得已,我们已经冰释前嫌了。假如我能得冠军,蚊子说话算话吗?”

“蚊子向来一言九鼎。”绪露确认,晃了晃她仍未能取下的金属小指,“不过,你要是赢不了,会死得很痛苦。”

“至少上路前这几个小时是爽够了。我能喝一杯吗?”

“你需要保持头脑敏锐……”明子说到一半,发现石村双手抖个不停,“稍等。”

她叫来一名服务生,这人穿着星条旗图案的上衣,配一条露臀短裤。“请问您需要什么?”

“我自己来。”石村说道,拿起托盘上的一杯红酒,一饮而尽,“好多了。你俩先入座吧。”

绪露和明子走向圆形小餐桌。

“我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绪露说,“你觉得呢?”

“我也不明白。”明子撒了个谎,没有提及他双手的颤抖。

服务员端上第一盘开胃菜,火炙黄鳍金枪鱼。七名选手已就位,另有一个瘦骨嶙峋的女人乘坐轮椅出现,观众立即开始欢呼。她肤色较深,脸上生有雀斑,眼神凌厉,双腿俱已缺失。

“那是谁?”明子问。

“弑鹰魔女。”

“她为什么不装义肢?”

“那两条腿是她特意卸掉的,为了永远和游戏连接在一起。”绪露解释。看见明子惊讶的反应,她又补充道:“这在狂热玩家中间很常见,他们直接将携计与身体的肌肉和神经相连,一刻也不离开游戏世界。”

“那睡觉的时候呢?”

“他们也希望自己的潜意识沉浸在游戏里。”

“为什么叫她‘弑鹰魔女’?”

“那是她打败前一任冠军后获得的称号。之前那个神气活现的卫冕冠军,到哪儿都带着他的一对宠物鹰,吃了败仗之后,他一气之下把两只鸟全杀了。从此,人们就管她叫‘弑鹰魔女’。”

两名助手替她穿戴好外设,那是专为她量身定制的,包含两条智能仿生腿,直接与她的骨盆相连。

聚光灯打在蚊子身上。

“身处伟大帝国的废墟之中,生活总是令人唏嘘。”蚊子说,“如今我们有这样一款游戏,向‘伟大’这一概念发出挑战,使美国终获胜利。说句张狂的话,‘自由’一词只有在《美利坚合众国》中喊出来才无比动听。在太平洋战争胜利四十周年纪念日前夕,我们有幸请到一位特别嘉宾作为玩家参与竞技,他是位赤诚的爱国者,也是位审查官。”他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大通,之后,响亮的音乐奏起,玩家在游戏中登场。

石村和弑鹰魔女组队。他们开局即位于菲律宾吕宋岛的丛林之中,日方正在修造碟形天线,准备召唤空中打击。比赛选手中的两组(扮演得到当地游击队支援的美军)需要完成摧毁该工事的任务,而另外两组(扮演日军)则负责防御。魔女捡起一支突击步枪,攀上一处视野开阔的制高点。石村也去捡武器,却被敌军当场击毙。复活后,他呆呆地重新出现,笨拙地走了几步,外设操作却怎么也不肯顺从他的意愿。他叫来一个服务员问道:“怎么跑动啊?”

“我不能讲,这是比赛的规定。抱歉。”

石村的角色跳来跳去,有时突然一阵狂奔,又猛然原地定住。最后,他懒得再去捡武器,开始往日军驻地的相反方向跑去。

“他在干什么?”明子问。

绪露仔细观察石村在游戏中的化身。“好像在逃跑。”她答道。

“为什么?”

绪露也难以理解石村的怪诞行为。“他可能误解了规则,以为保命是最佳的获胜策略?我说不准,如果他真那么想的话,麻烦可就大了。”

“为什么?”

“他虽然可以像这样搭顺风车混过头两轮,但最后是按总分定胜负的,仅靠逃跑一分不得。”

“怎么算得分?”

“摧毁工事加分,杀敌加分,但不同的中弹部位计分不同。战队获胜直接得分,此外还有支线任务分。弑鹰魔女没有急着开始杀敌,而是先探索各个不同区域,这是为了获得侦察分。积分越多,能使用的武器就越好,而且到最后一轮时拥有选择地图等优先权利,占尽优势。”

明子向其他屏幕看去。战斗已经开始,画面逼真得令人震惊,像纪录片一般,只是场面更生动,色彩更明快。她能看清风中每片草叶的飘摇,烈日的火球铺展光华,弥漫整片天空,亮得人头晕目眩。溪流中小鱼潜游,群聚的蜉蝣孤注一掷地燃烧着稍纵即逝的生命,蛇群蜿蜒伏行,朝风起云涌的战场“嘶嘶”地吐着信子。只有两个因素破坏了真实感:气味的缺失以及人物的出现。人物不动时高度仿真,但动起来破绽百出。他们的肩膀耸得太高,动作时而僵硬,时而夸张,面部也是一样:要么神态浮夸,要么面无表情,看上去像一个个机器人。大幅度动作的效果大体尚可,但对武器的操作仍显笨拙,反映出携计模拟的局限。

游戏是第一人称视角的,场景不断抖动移换,看得明子头疼。她小口啜着水,继续关注石村。他仍在往相反的方向逃跑,而其他玩家的屏幕上涌动着爆炸的冲击波。一块屏幕的画面突然被划为两半,上面溅满了血。

“那人输了是吧?”明子问绪露。

“每个选手有三次被卫生员复活的机会,除非被一击爆头。但大多数选手不会选择一开始就将敌人爆头,因为那样会使可获得的总分减少。他们基本上都想杀满三次。”

这是一场疯狂的枪战,屏幕上的丛林场景瞬息万变,忽而是一连串的子弹火光,忽而是随机的爆炸,士兵急速冲锋,隐没在树丛里。她看得稀里糊涂的,虽然周围的观众都如痴如醉,在私人携计上切换不同的玩家视角,查看个人状态及其在地图上所处位置,据此参与博彩。二十多名男女服务员忙于收取关于杀敌次数、竞技时长,甚至死亡顺序的赌票。

“这游戏有什么好痴迷的?不就是一群虚拟士兵跑来跑去开枪互射吗?”

绪露没有听到明子的问题,随着选手们做出的每一个决定,她耳中充斥着咒骂、喝彩、吸气、欢呼。

十八分钟后,竞技第一轮结束,弑鹰魔女与石村的战队在四支队伍中暂居第二,主要是受到了石村负面表现的拖累。魔女获得了最高个人分三百四十二分,石村只得了十五分。

倒数第一战队的两名成员被解开外设,带到表演台中央的小平台,用锁链拴在地上。一名女服务员在他们的躯干和四肢上划开口子,鲜血很快在周围积成血泊。两人连声求饶,直到四堵透明的墙将他们包围,声音再也传不出去。另有三名女服务员推来几只笼子,里面是明子早先见过的博美犬。它们从围墙的一个小洞钻进去,立即亮出长牙展开攻击。这场景有些荒诞,却又凶暴异常。毛茸茸的小怪兽将那两人咬成碎片,撕碎皮肤,挖出肺、胃、心,又从他们腹内拖出形似绳索的肠子。每一次凶猛的攻击都引来人群阵阵欢呼。明子转开头,望向石村,他正在和弑鹰魔女进行赛后交流。魔女连珠炮似的对他一番猛烈批评,他却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我已经尽力了!”明子听见石村顶嘴道,“能给我讲解一下怎么操作吗?”

“希望下一轮的处罚是‘泳决’。”绪露说,“一定很对你胃口。”

“你以前看过这种比赛?”明子惊讶地问。

“就看过一次。门票太贵了。”

“参赛选手都是从哪里找来的?”

“可以自愿报名,但自从弑鹰魔女加入之后,主动报名的人少多了,主要是欠了一屁股债想一笔勾销的赌徒。那些人总是蠢到连命也押上。”

“那样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电竞冠军都被尊崇为大神。”绪露说,“石村真得好好加油,不然会没命的。”

第二轮开始了,剩余的六名选手被抛进一座两层的棚屋。外面,成千上万的冤魂正在接近,决意寻仇。他们由南京大屠杀中死难的华人所化,子弹对他们无效,但燃烧的箭矢能驱散其精魂。这些冤魂外形可怖,真实得令人心悸,大多缺肢少腿,带着弹孔刀伤,僵尸般的面容和生硬的行动凸显非人之态。衣不蔽体的妇孺哭求公道,这些冤魂携带着草叉、长矛以及随手抄起的各类家伙。

“这是什么情况?”明子问。

“这一轮是标准的‘保命杀怪’模式。”绪露解释道,“冤魂的攻势结束后,击杀最多的战队获胜。这是一场拉锯战,胜出条件是杀光六万个冤魂,或者活到天明。魔女会争取把怪杀光,因为那样得分更多。”

“六万?”

“那是南京大屠杀的死难人数。游戏主创人员想尽量贴近史实。”

明子看过相关报告,知道南京大屠杀的死难人数在二十万到三十万之间。她在照片上见过孕妇断头、杀婴祭刀、门悬头颅的景象。贫苦农民被肆意屠杀,少女下体惨遭劈砍,被炸伤的难民更是数不胜数。即便是熟知恐怖施威手腕的明子,也难以接受如此骇人的史实。史料记载中瞒报了死亡人数,在以溥仪为首的傀儡政府以及帝国臣民面前粉饰太平,避免实际数字对他们造成强烈刺激。南京战役爆发时,东京司令部所称的“中华事件”远未结束,他们最不愿看到的就是幸存者以及和平倡议者的集结。五十年后,除了这款视频游戏之外,已无人铭记惨案中的受害者;而睦罗贺连死难者人数都弄错了。

这一轮石村依旧拙手笨脚的。他的角色杀了几个冤魂之后,招架不住另一对的合攻,被一条胳膊一条腿地吃掉了。刚复活,他就立即逃到楼上躲进墙角,挨个尝试手柄的各种组合键功能。后来,他干脆取下携计增强镜,叫过一名女服务员,点了鸡尾酒和虾。

那个笨蛋在搞什么?明子心中暗骂。

“他想死吗?”绪露冲口而出。许多其他观众也对石村的表现颇感失望。

好像是特意为了转移她们注意力似的,下一道菜上来了——抱子甘蓝杂烩配培根沙拉汁与荷包蛋、烤章鱼配烤蘑菇蘸褐化黄油、蒜苗豆角配糖渍榛子。明子不饿,但为了补充体能,还是吃了不少。一回头,看见石村正在调戏女招待,她差点儿一口喷出来。屏幕上,石村的角色仍然躲在战斗区域之外,其他选手则忙于击杀一拨接一拨攻来的亡灵。一位选手补充箭筒的动作稍慢,便有冤魂乘机从窗口跳入,掐着他的脖子,探出触手缠上他的脸。他的角色随即被附身,不受操控,扬起手枪朝搭档开火,对方立即还击,两人双双毙命,接着被卫生员原地复活。还剩两条命。

弑鹰魔女不满足于躲在安全位置发射火箭。她杀出一条火路,跳出棚屋,从倒下的冤魂身上拔出长箭聚成一束挥舞,燃烧的箭矢如刀刃划过战场,杀敌效率大幅提升。接着,她抓起一把草叉,点燃叉头,迅速一挥便消灭上千个冤魂,动作如条件反射般流畅迅捷。她能在别的选手出手前预判对方的行动——只有石村除外。终于有一个冤魂破窗进入上层,石村立刻逃到楼下,躲在另一名选手背后。冤魂被那位选手驱散之后,石村也尝试战斗,但立即被杀死。重生后的他茫然杵在原地。

“你不吃章鱼吗?”绪露问。

“你吃吧。”明子说。

经过三十分钟的苦战,弑鹰魔女终于借助新入手的火焰喷射器消灭了全部冤魂,比赛结束。她的游戏化身在燃烧的亡灵身上点了一支烟,开始吞云吐雾。两人的战队仍旧暂居亚军,而这一次,魔女对搭档骂得更刻薄了。

“你拉低了我的分数。”她恶狠狠说道,“我的二轮还从没打出过这么低的团体分。你到底在干什么?”

“我想好好打来着,但这里的操作跟我记忆中的完全不一样。再说了,你应该高兴才是:你从来没打出过这么高的个人总分,对吧?”

“那是因为我连你那份一块儿打了!你这个缩头乌龟,要想死就自个儿死去,不要来丢人现眼,浪费我的时间。你到底是干什么来的?”

“你在携计上倒是温柔多了。”石村淡然评论。

“我要见蚊子。”弑鹰魔女向一个服务生要求。

“您知道蚊子的规矩,比赛期间不见选手。”服务生回答。

“跟猪一样的队友搭档,还让人怎么打?”她愤怒地责问。

弑鹰魔女的总分已达一千二百三十二,石村却仅有三十五分。最先败于冤魂的战队成员被带到表演台中央,两人都是胖子,一个是和族人,另一个是朝鲜裔。透明的墙面升起,将他们包围在内。和第一场私刑不同,他们的四肢没有用锁链铐住。水从下方注入囚笼。两人一开始还优哉游哉的,互相说笑,可后来水涨到了脖子那么高,很快又漫过头顶,再过一分钟后,囚室内仅余下一小层空气。两人只得手划脚蹬,尽力浮在水面上。

“为什么不把水直接灌满?”明子问道,她发现注水已经停止了。

“这种酷刑的关键就是看他们能挣扎多久,因为只要保持游动就不会死。”绪露说,“最残忍的是他们还有生的希望。”

他们努力游水,但上方的空间不够仰泳,只能挥舞臂腿不停打水。她知道,两人已明白自己大限将至,但还是免不了徒劳挣扎。

“石村有机会赢吗?”明子问绪露。

“很难。不过另外一队选择的是入侵广岛的护运任务,只要他好好打,应该还有机会。”

明子站起身,阔步走向还在跟鸡尾酒女侍说话的石村。看见明子满脸的阴云,服务员逃跑似的离开了。

“你到底是要比赛,还是要调情一晚上?”明子质问道。

“我不是正在比赛吗。”

“别三心二意!下一局你得好好表现了。”

“我努力着呢,只是连操作都还没太搞清楚,得先找找感觉吧。”

“只剩两轮了。”

“我知道。”石村黯然伤神,“我已经尽了最大努力。”

“你看看他们。”明子厉声喝道。

被“泳决”的两人渐渐没了力气,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小,疲惫的肢体绝望地划水,拍打玻璃求饶。看客们开始打赌他们溺死前还能再撑多久,谁会先放弃。围观的朝裔和日裔之间暗暗较劲,都认为自己的族民能坚持得更久。

“下一个就是你,除非你态度端正起来。”明子继续说道,“而他们,”她指着观众,“会把你的死当成一种娱乐。”

石村将视线从私刑现场移开。“那就死啊,至少能给世间带来欢乐。”他尽力撑起自信说道。

明子听出了他语气中的犹疑。“我很感激你救了我和秀吉的命,但——”

“他现在怎么样?看之前那副样子,好像挺惨的。”

“谁都有落难的时候。”

“但他不是军人。”石村指出,“没有接受过面对这一摊破事的训练。”

“你根本不知道他干了什么好事。”

“不管干了什么,他内心是有歉疚的,哭成那样,我都替他难过。”

“情绪化的眼泪包含蛋白质基激素,比如亮氨酸脑啡肽,那是一种止痛成分,能让他觉得好受一点儿。爱哭的都是弱者。”

“不一定。”

“一定。”

“难道你没哭过?”

“打小就不哭。”明子凛然道。

“那可能是我太软弱了吧,我老是哭。”见明子没有回答,石村又说,“多谢你来给我打气。秀吉呢?”

“我已经处理好了。”

石村脸上的笑意突然散去。“什么意思,处理好了?他还活着,对吧?”

“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明子问。

“特高课的人呀。”

“他还活着。”明子向他确认。

石村放松下来,虽然也察觉到了她的怒意。“谢谢你,没有私自抹除这场赌局最初的意义。”

“你下的这是什么赌注,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把你处死。”

“你敢跟他们斗,也会被弄死的。”

“死得其所,也是一种荣誉。你不认真比赛,那才叫白白送死。”

“感谢关心,不过我说了,不用担心我。”

“你不能再像前面那样消极避战了。要是你的战队失败,你照样会被杀,这种死法太愚蠢了。睦罗贺的事怎么办?假如抓不到他,我也得给你陪葬。”

“其实这才是你真正关注的重点吧?”

“石村,你命悬一线了,你真的无所谓吗?”

“我心里很清楚。下一轮我会加油的,失败的话,那就交叉手指祈祷下辈子投胎做一只博美吧。”

“你根本不相信有来世。”

“就当我被你说服啦。”

明子叹了口气,凑到他耳边低声道:“你这两轮是故意输的还是真的输了?”

石村硬着头皮给出答案:“后面我会努力的,争取反败为胜。”

这话没有给明子带来丝毫宽慰。

服务员们上前清理笼子,拖走两位选手的尸体。第三局很快开始,现在只剩下四人分两组对战。石村仍与弑鹰魔女搭档,他们的任务是要保卫一列运输军备的美国火车,确保进攻广岛的地面部队能及时获得补给。对方战队则要尽力干扰护运,阻挠列车抵达目的地。弑鹰魔女选了一挺帕克黑尔85式经典夜战改装狙击步枪,带上炸药包,承担起狙击手的角色。对方的二人组合则想方设法在铁路沿线设置埋伏。石村钻进列车车厢,躲在了军备之中。

“你上哪儿去?”弑鹰魔女质问石村。

“去保护军备。”石村答道。

“你得回车顶上就位!”

石村没有听她的。魔女继续在游戏里怒声嚷嚷,可他把语音线路静音了。

看见美军在祖国本土长驱直入,明子心里甚感异样,即使这只是携计游戏。她无法想象,如果外国军队侵略日本并占领了他们的国土,那将是怎样一番景象;仅仅想到日本民众将饱受战火蹂躏,就使她怒不可遏。假如日本战败,天皇陛下会怎么样?

“好戏就要开场了。”绪露说。

伏击战开始,炸弹横飞,火光冲天。魔女走位全场,横扫千军。不管对方派出多少日兵,魔女控制下的美军总能所向披靡。见到这么多日军命丧黄泉,尽管是携计模拟,依旧使明子浑身不适。她越发地厌恶这款游戏,认定它必须被封禁。

石村待在补给车厢里,吃起了押运的军粮,以恢复血槽。跟上一轮不同,这一轮速战速决。魔女自成一军,独力击败了两支强敌,美军胜利保障了军备补给。她的总分飙升到六千三百四十二,而石村仅得了可怜的七十五分。

“下一轮怎么比?”明子问。

“他们俩对决。但就算石村最后一局获胜,他的总分也比魔女少。”绪露回答。

“他要怎样才能赢?”

绪露又看了一眼比分。“他没有机会赢了。”

“一定有办法的吧。”

“我觉得没戏了。下一局是魔女挑地图,不管选哪一个,都铁定能完全压制他。他根本就没发力,越看越叫人丧气。”绪露说道,从心底里散发出厌倦,“瞧瞧他,完全不当回事的样子。”

“我们怎样才能帮到他?”

“帮不了,除非想办法说服蚊子留他活口。”绪露说。

这轮输掉的那对选手被两名身穿防化服的女人注射了化学药剂,身上顿时生出赘疣。不是小型的菜花肉芽,而是亮晶晶的脓包,迅速鼓胀至拳头大小。明子没有细看疣包扩散到他们全身的过程。那无可救药的满脸肉瘤的模样她太熟悉了,她曾多少次将类似病菌注入受审者体内。

她气势汹汹地闯到蚊子桌前。几个改装了金属小指的和族人围在蚊子旁边抽雪茄,他们同为黑帮成员,出外享受夜生活。“能和你单独聊聊吗?”她问。

蚊子的视线没有离开杀人的舞台。“在这里说就行。你要说什么?”

“请你修改最后一轮的参数。”

“怎么改?”

明子提议:“本轮赢家即为整场锦标赛赢家,不算累计总分。”

“游戏规则不是这样的。”

她注意到两个相扑手体形的打手在身后走动。

“石村同意了那些条件,”蚊子说,“就必须遵守。”

“可是——”

“我收到了不少客人投诉,说他态度消极,水平差劲。而我之前还宣传他是合众国最优秀的玩家之一。你这完全是白费口舌。客人的不满向来不是好事,我现在正在气头上,你不要逼我。”

“石村和我都是天皇陛下的士兵,如果你宽宏大量——”

“天皇老子又管不了这里。”

“帝国境内莫不受天皇陛下管辖。”她被他无礼的语调激怒了,随即出言提醒,“建议你谨记在心,这是为你好。”

“不然会怎样?”他给保镖递了个眼神,其中一人立即按住她的肩膀。

明子铆足了劲猛踢他的膝盖,他全身重量塌了下去,髌骨裂了,腿骨错位弯折。她抬起臂炮杵上他的鼻子,接着又侧向抡开,打中扑上来的第二个保镖的胯下。对方跌倒在地,她迅速挥起铁臂对准他的头部补上一击。

“别想吓唬老娘。”明子警告道。

蚊子叉起一口菜肴。“我老爸曾是特别攻击队 [7] 的飞行员,在圣迭戈为国捐躯。我至今仍不知道他牺牲的意义何在。每天早上,我妈都要为他的在天之灵烧香,还对着天皇的画像祈祷。她在艺伎院帮佣,一天工也没误过。就算被车撞断了肋骨,也要坚持上班,因为她知道,一旦她丢了饭碗,我们全家都得露宿街头。那个时候,天皇在哪里?我以前成天玩携计游戏成瘾,我妈忙着挣钱没工夫管我。我沉迷于《死亡荣耀》,玩得忘乎所以,不知怎么惹到了中山家族的一个打手,他拿枪指着我的头,让我一条命把游戏玩通关。要是死了,他就给我一枪爆头。那是我这辈子最漫长的两个小时,最后我完美通关。有枪顶着脑袋,你瞬间就能比世界上任何人都清醒。那个时候,天皇又在哪里?明子小姐,你回座位上去吧。石村这么出尽洋相,还不是为了拿命换你男朋友。人要学会感恩。”

她长叹一声。石村对自己当前处境的漠然态度,愈加使她怒火中烧。难道是他现在见识到了弑鹰魔女的厉害,索性故意寻死吗?还是他这时候突然接受了宿命论,开始听天由命了?蚊子从头到尾一直盯着她的臂炮。“不要冲动,咱们有约定在先。你要是轻举妄动,绝不可能活着出去。”

“我要是决心取你性命,还会在乎自己是死是活吗?”

她回到座位上。

最后一局的地图是珍珠港之战,美国最惨烈的败仗之一。根据游戏中的全新设定,日本帝国进攻珍珠港之时,德国尚未开始入侵美国,所以的部分美军舰队仍驻扎在珍珠港,且做好了迎敌的准备。弑鹰魔女选择代表美方,石村则率领日方进攻。游戏开始前,屏幕上浮现出明治天皇的一首和歌:

苍苍四海,莫非同胞,茫茫人间,相争何为? [8]

实际战斗中,德军的隆美尔元帅此时已对美国东海岸发起总攻,日军舰队攻击夏威夷时,只遭遇了象征性的抵抗。而在游戏的架空历史中,日军过早发动的攻势虽然挫败了美军部分舰队,却激起美方全力复仇。珍珠港成了战争的转折点,一场两败俱伤的战役,却令美国打起了精神。石村要带领日方发起z行动(为纪念东乡平八郎在对马海战中升起的z字旗 [9] ),破釜沉舟倾力一搏,力图重创美军舰队,大伤其元气。游戏开始之后,石村立即逃向了山里。魔女没有立刻追击,而是一个接一个地歼灭了所有日军,又抢过一架高射炮,击毁了数架零式战机。她的总分已超过一万。

明子惊慌失措。若非如此,她兴许会沉醉于游戏精美的画质:周围环境受炮火冲击的反应展现得惟妙惟肖,在几何动力学的实时模拟中土崩瓦解;每座建筑、每艘舰艇都可以摧毁。弑鹰魔女开始从容不迫地追击石村,而他依然只顾在山里躲藏。魔女朝他的头部开了几枪,故意没有击中,她要近身肉搏,因为手刃对手能有更多加分。

“石村!”明子大喊。

他没有听见。

观众们知道结局就要来了,纷纷发出失望的哀叫,继续吃起了小牛肉配韭葱和松露比目鱼。明子只觉心中块垒郁结,转头看向绪露,见她只管埋头用餐,不愿见证结局。真的没办法了吗?石村继续逃向群山深处。他的生死竟交由一场游戏的胜负来定夺,这让明子胆战心惊,即便她知道死得轻如鸿毛的大有人在。石村是要自寻死路吗?那何苦非跑到这里来求死?还是说他向来习惯了命悬一线的处境?

明子摸摸臂炮,盘算着石村输了之后她该怎么做。蚊子似乎对此早有预料,派了几名打手守在她们桌旁。她挨个打量他们,估算杀敌的最佳顺序,以最大限度提高生存几率,但是——

一阵低语声传来,间杂着倒抽凉气的声音。观众又转头看向了屏幕。明子不愿看那最后一幕,不愿看携计模拟预演的生命终结,但又不得不逼迫自己继续观看。画面上地动山摇,明子一脸懵怔,不敢确定游戏是否出了故障。画面上山头裂开,一只巨大的手出现,紧接着是躯干部分,庞大的机甲赫然眼前。

“怎么回事?”明子喃喃发问。

显然在场的所有人都十分好奇。

铠甲上涂有日军旭日标志的巨大机甲从弑鹰魔女头顶跨过,开始虐杀整个美军舰队,射出激光束摧毁敌方兵力。不到一分钟,珍珠港全境即已烈火熊熊,石村的分数升至九千,迅速逼近一万。一分钟后,积分翻了一倍。机甲一脚踩上弑鹰魔女在游戏中的化身,把她碾成了碎片。

石村赢了。

弑鹰魔女一把摔开外设,高声喊道:“他作弊!这有辱竞技精神!怎么可能这样!明明是我赢了!他修改了游戏!”

蚊子走向竞技台,手里握着一座奖杯。

保镖们用铁链把魔女锁在轮椅上,又给她勒了个封口球。她还想大喊大叫,无奈嘴已被牢牢堵住。

“拜托,你不会来真的吧。”石村替魔女求情,“她可是你这里最厉害的选手。蚊子!蚊子!”

“她输了。”蚊子不留情面地说,“必须遵守游戏规则。”

“可是有的规则她不知道啊。”

“那是她的疏漏。把她带去上层。”

“你要干什么?”

“这事你不必操心。吃过饭了吗?”

他们上前将她拖走。明子看见石村一脸慌乱的表情,知道他正在考虑后面的任务,好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我快饿瘪了。”

“好,大餐已为你备上。或许咱们还可以谈谈后续的竞技。”

“我只求能有条船去卡塔利娜。”

蚊子点点头。“我说话算话。不过,也许你会对我开的价码心动——”

石村摇摇头。“不必了,多谢美意。”

“你怎么知道有机甲可以召唤?”

“暂且保密。”

石村回到明子身旁。明子赏了他一个耳光。

“干什么打我?”他怒问。

她气鼓鼓的,闭口不答。

“我要饿死了。”他说。

“那快吃。”她说道,拼命掩饰此刻双臂的颤抖。

携计屏幕上在直播甲板上的情形,一块倾斜的跳板伸到海上。魔女尖声抗议,说自己被耍了。“我一辈子都在钻研游戏,没有谁比我更了解《美利坚合众国》!他肯定作弊了,把整个游戏替换成了修改版,或者篡改了文件,或者——”保镖没有理会她,把她推下船舷。海面传来“哗啦”一声,满堂大笑喝彩。她高呼求救,乞求再给她一次机会。但由于没有腿,再加上轮椅的拖重,她直直沉向水下,声音迅速被浪涛吞没。

“咱们看看魔女到了海里还能不能弑鹰吧!”蚊子对激动的观众打趣道。

11:43 p

他们得到了一艘没有标记的汽艇,可乘之前往卡塔利娜岛。石村建议从西岸登陆,那边没有地雷,安防也极为松懈。明子不喜欢海的味道,也不喜欢咸水溅在脸上的感觉,但随着小艇逐渐远离蚊子的赌船,她的心情舒畅起来。

“秀吉呢?”

“我不知道,”明子坦白,“也不在乎。”

“抱歉我不该提这茬。”石村说。

“我们无法选择爱上什么样的人。你怎么知道游戏里有机甲?”

“当初制作《死亡荣耀》的时候,我让睦罗贺植入了这个彩蛋,便于像我这种技术烂的玩家在必要时绝境反击。只要输入特定指令就能触发它,但前提是分差必须在一万以上。”

“所以你一直缩着不出战?”她问。

石村点点头。“坦白说,我也想和她堂堂正正来一场对决,但我的水平比她差了十万八千里,而且控制操作也已经改得和《死亡荣耀》不一样了。”

“你怎么知道他在《美利坚合众国》里也会植入这个彩蛋?”

“我也是试了才知道。”

“你只是赌自己的直觉?”

“我赌的是自己对睦罗贺大将的了解。”

“哪方面的了解?”

“他喜欢拉落水狗一把。”

“你比我期望得要胆大多了,石村。”

“我别无选择。就像已故的东条首相曾经说的,‘有时候,闭着眼睛也得从清水寺舞台跳下去。’ [10] ”

“他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

“就在他皈依佛门并云游帝国宣扬和平之前。我是在伯克利期间听说的。”

“那倒是有点神从天降的意思。”

“这个‘天降’还真说对了。弑鹰魔女实在可惜,她是位神乎其技的玩家。我知道蚊子是黑帮成员,但也该对她手下留情啊。”

“他竟然威胁所有人,实在令人无法忍受。”

“不忍又能怎样?”

“我给他留了个惊喜。”明子说。

“惊喜?”

“在他手枪弹夹里,下一次有他好玩的。”

“什么时候的事?”

“离开之前,我让绪露组装的。”船有些颠簸,她稳住身子,“不会有他好果子吃。”明子极力无视自己内心的动摇,支撑她直到现在的军魂已然溃散,藤森珍娜幽灵般的正脸,仿佛攀附在今晚那群竞技牺牲品的身上,挥之不去。“我竟然不知道大日本合众国内还存在如此多的不公。要是能回归特高课,我一定要积极革新,杜绝这种罪行。”

石村看着明子坚决的姿态,说道:“祝你成功。我想,就连睦罗贺也不会欣赏像船上这样使用他游戏的做法吧。”

“你觉得他会在乎?”

“至少会深受打击。”

“为什么没人起来反抗,改变现状?”

“因为奋起反抗的人都被赶尽杀绝了。”

明子凝视海面,思索着时间废墟中的逝者,双眼迷失在黑暗的虚空之中。“我妈常常给我讲历代天皇们的英勇功绩,他们励精图治,向世间弘扬正义,即使人类违反神明的谕令。我现在脑子里一直回放着明治天皇那首和歌。”

“游戏里那首?”

明子点点头。“茫茫人间,相争何为?”

一波海浪打来,咸水溅湿了他们全身。“我敢说是因为他从没体会过在打完赌命的携计游戏之后,又在半夜乘汽艇偷登监禁地追捕叛国者。”

“别贫嘴。”

注释

[1] 在真实历史中,1910年日据期间,首尔被更名为“京城”。

[2] 东条市系作者虚构,是一座以东条英机命名的日本城市。

[3] 目前日本《广辞苑》等辞典对“八纮一宇”的解释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日本为证明其海外侵略的正当性所用的口号。

[4] 指美国南北战争期间,由11个美国南方蓄奴州宣布从美利坚合众国分裂而出的政权。

[5] 罗伯特·爱德华·李(robert edward lee,1807—1870),美国内战期间北弗吉尼亚军团的领袖。

[6] 托马斯·乔纳森·杰克逊(thoas jonathan“stonewall”jackn,1824—1863),绰号“石壁”,是美国内战期间联盟军的将领。

[7] 原文为日语罗马音tokubetsu kokitai,即指神风特攻队。

[8] 这首和歌的日语原文为:四方の海みなはらからと思う世になど波風のたちさわぐらん。

[9] 对马海战是1905年日俄战争中日本帝国与俄罗斯帝国在对马海峡进行的一场战役。日方海军大将东乡平八郎的旗舰三笠号打出z旗,向全舰队表明“皇国兴衰在此一战,诸君一同努力。”z旗即国际信号旗系统中表示字母z的旗帜,因对马海战之故,z旗在日本军中有特殊的意义。1941年日方称偷袭珍珠港的计划为“z行动”,山本五十六的旗舰赤城号航母也挂出了z旗。

[10] 日本清水寺流传着一种说法:向观音许愿,结愿之日从舞台上跳下去,若是遂愿则不会受伤,若不幸摔死即可成佛。由此产生了“从清水寺舞台跳下”的习语,形容破釜沉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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