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 人呢?阿炳呢?(2/2)
老相好们再度你一言、她一语,无不夸赞哨牙炳当年如何神勇。哨牙炳不断摇头苦笑,有女人夸他,尴尬归尴尬,总不能不准她们说话。阿冰却听得浑身不自在,倒非尴尬,而是有一股莫名的妒火在心底熊熊燃起,愈听火势烧得愈旺,由小腹至胸口,由胸口而喉头,由喉头而额头,令她发热冒汗,恨不得冲到台下给她们每人一个响亮的巴掌。
此时阿贞不识相地向阿冰重提刚才尚未说完的要求:“炳嫂,不如让我们到台上轮流摸一下炳哥裤裆,算是‘握手礼’,此后散伙,两不相欠。”
隔桌有人唯恐天下不乱地喊过来:“不如索性轮流锡一锡 [1] 炳哥的巨龙,好似鬼佬流行的乜捻‘骨拜骑士’?”花王二在身旁对阿冰轻声解说,“骨拜骑士”就是goodbye kiss,道别前的亲吻。炳嫂狠瞪他一眼,吓得他马上退后两步。
这句“骨拜骑士”像浇淋到炉火里的汽油,一股热气冲上脑门,阿冰再难自制,老远向阿贞厉声道:“你玩够未?今晚是金盆洗捻,不是金盆玩捻,唔好得寸进尺!”
阿贞不甘示弱,反唇相讥道:“哎哟,炳哥确实喜欢‘骑士’!我们都是知道的,姐妹们,对吧?”她把视线在其他女人的脸上扫了一圈,有人微微点头,有人掩嘴偷笑。向来百无禁忌的阿容执起一支筷子,用色眯眯的眼神说:“是啊,有一回炳哥还要求我涂上豉油骑士呢,害我的舌头咸得发麻。”
话未说完,阿冰已从花王二手里抢过用来割断花球的金剪刀,朝阿容狠狠投掷过去,边骂道:“你咁钟意俾人插,我就插死你个八婆!”
剪刀落在台下地面,当锵锵一声,女人们吓得呱呱大叫。阿容亦非善男信女,定过神后,一跺脚,执起桌上的碗筷猛力扔去,其他女人看不过眼,竟然助攻,纷纷向台上掷盆扔碟,花王二连忙冲前用背挡护炳嫂,一瞬间,场面大乱,宾客们都是见过世面的江湖兄弟,并未落荒而逃,只是全部抱胸站到一旁看热闹。
鬼手添这时候匆忙跃到台上,打算用麦克风喊话制住场面,却不慎被电线绊跌至手脚朝天,左足一蹬,踢倒了最旁边的水仙花牌,它倾斜翻侧,撞向旁边的芙蓉花牌,芙蓉花牌又碰倒了山茶花牌,再而是杏、菊、梅、莲、桂、桃、石榴、玉簪甚至牡丹,以至那两座“江湖笑看日初升”和“梦醒桃花沐飞龙”花牌亦哗啦啦地接连垮塌,牌上的真花和假花皆像山泥倾泻般松脱掉落,但又被几把吊扇吹得漫天旋舞,不知者必以为是洋人的除夕倒数派对。
哨牙炳依然坐在台上,愣住了,万料不到热热闹闹的沐龙宴变成一场胡闹的混战,当女人不可理喻起来,比男人更像孩子。眼前的花舞令他想起十多年前杜老板的那场葬礼,同样是花叶飞扬,所不同者在于当时飘起的是白花,今夜飘动的是红花,杜老板的丧事被办得像喜事,他的喜事却被闹得像死了人,生生死死,成成败败,看来真各有天意。
恍惚之际,哨牙炳望见仙蒂走近台前向他招手示意,他站起趋前,半蹲下来。仙蒂对他道:“阿群跑了!”
哨牙炳慌张了,马上跃身跳到台下地面,拉住仙蒂的胳臂跑回贵宾室。
“阿群跑咗去边?”哨牙炳边跑边问。
仙蒂用疑惑的眼神望他,反问道:“你不是负责哄住她吗?怎么回事?”
“我踏出大厅就被他们推上了台,一直没看见她啊!”
“我跟阿梅谈好了,她睇钱分上,答应让位。我刚才陪她走路回家,确保她不会中途反悔。回到这里已经见到七国咁乱,阿群正拉着世文说话呢!我但从远处唤她,估唔到她掉头便走!”
“惨!走!赶快去找世文!”哨牙炳仙蒂紧随后头。
大厅的男男女女仍在脸红耳赤地吵翻天,他的老相好们和她们的男人是一伙,阿冰身边则有萧家俊、花王二、鬼手添、潮州仔、鸡佬成等兄弟护驾,双方对峙喝骂,粗言秽语令英京酒家的金鸾厅喧扰得比街市更像街市。
张望了一下,两人发现陆世文和纯芳坐在接近电梯的桌子旁,脸上神情有七分惶恐、三分好奇,对这群脾气暴躁的叔伯姨婶感到莫名其妙。阿群仍然不见踪影。原来她刚才步离贵宾房,激动得胃里翻腾,冲进厕所蹲在马桶旁哗啦哗啦地呕吐,吐得干净之后,竟然坐在地上昏睡,好不容易醒来,返回大厅,惊见一片混乱,凑巧见到陆世文,马上走过去跟他说话,但是说不到几句,远远望见哨牙炳和仙蒂从贵宾房出来,立即像见鬼般掉头走人。阿群觉得今晚受尽委屈,这口气,她咽不下,但决定先到英京酒楼附近海边吹吹风,冷静下来,慢慢思量如何用陆世文的身世秘密来威胁哨牙炳,敲他一笔钱,天经地义,亦算是替失踪已久的安娜讨回公道。
“群姨跟你说了什么?”站在陆世文面前,仙蒂劈头问道。
世文回道:“她问我有没有听过一个叫作什么安娜的女人的名字,又问我有没有听父亲提过母亲和家人的事情,我听得一头雾水,随口敷衍了几句。她突然看见你们,便像见鬼一样跑了。”他问仙蒂:“谁是安娜,神仙阿姨?”
纯芳在世文旁边,瞪着一对澄明天真的圆眼睛,羞赧地问仙蒂:“那个群姨也是阿爸的……那个?”
仙蒂道:“大人的事你们就别管了。”她稍稍放心,事情应该未至于不可收拾,但忽然察觉哨牙炳原来没跟上脚步,回身四处寻找,咦,奇怪了,人呢?阿炳呢?
[1] 意为:吻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