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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喂养人害怕的猫(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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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房水池的下水管由于使用过久,弯头处蚀穿了,锈水从一个小洞中渗出,发现时,已经在下方地面上积起一片不透明的红褐色小湖,面积约为一个手掌大,又浓又平静。这情形,当他有一次偶然打开水池下面的橱柜门,立刻就看到了。但是确认洞眼具体在哪里、决定究竟该怎么办,却要花点工夫。他不擅长做这些,摸了两手脏污,败下阵来,所干的有用的事,仅是把摆在附近的瓶子罐子转移到了别处。过了几天,在收拾掉的污水的原地,再次形成了一模一样的一片小湖,他懒得与它计较了。

直到猫把脏水舔光了。

猫喝水的后半程,他赶到了并及时行动起来,他从后面抓住猫柔韧的身体,一面说好话哄它,一面想把它拖走。但猫擅自打开柜门后,坚持把头和两条前腿埋在水管下,即使身体被喂养人越拉越长,轻松地展开到了平时的15倍的长度,它依然不为所动。后来猫喝完水终于肯退出来,它被抱在人手里,舒畅地伸伸舌头,逐渐把喝过血一般的红嘴巴重新舔出柔润的色泽,听见人用温柔的言语责怪它,它遂以孤高的眼神瞥一瞥他,随后它表情严肃,仿佛思考着什么,沉浸到无法捉摸的猫科动物的世界中去了。

他迅速找来水管工修好漏水,红褐色小湖从家里消失了。但是,他自此感到从小养大的孩子变了样,从前猫天真,现在它阴沉沉的。

有一天夜里,他从梦中醒来,打开卧室门,像平常那样摸黑穿过客厅,去用洗手间。半路上,一阵寒意使他彻底清醒,逼他停步。他感到由脖颈朝下直到脚后跟变得很凉,似乎有个小冰川钻进t恤里,正在融化,碎冰混合着冷水沿背脊往下流,而后流进睡裤里。他毛骨悚然了,而且身体僵直了。过了一会儿他用一声笑破除紧张感,由此才能移动身体。他明白过来,不是别的缘故,是猫在黑暗中凝视自己,那阵凉意来自猫的视线,他因为觉得自己的生理反应太过激,而觉得可笑。接下来,他呼唤猫的名字给自己解围,“吓了我一跳,你在玩什么花样?”但猫没有向喂养人跑过来,他所熟悉的猫走路时趾甲连击木地板的可爱的小声音没有由远及近地响起来。他依稀可以看清一点儿客厅中的情形了,那猫坚定地站着,哪怕赏面叫一声也不高兴,只是目露凶光地凝视自己。他朝着它嘟囔了上面那句话后,只得讪讪走开。

“我害怕我的猫。”忍耐了一阵子,他艰难地对朋友坦白。为挽回养猫人的颜面,他跟着又说,“也不是很怕啦,是有一点。”

“你担心什么事呢?”朋友误解了。

“不,害怕不是担心的意思。‘害怕’是……”他用外语重复了一遍“害怕”,有时候外语可以这样帮母语的忙。

“可它是个小猫啊。”朋友与他交情悠长,了解他的生活,还是几年前他收养小猫咪的见证人。猫咪在那时小而柔软,仿佛凭空幻化而来,上一刻才凝固成形,他们心里都以为,假如抱它抱得不认真,一不当心会弄坏它,也不敢大声对它说话。后来猫咪一天一天茁壮成长,会跑会跳,耐摔打,但幼猫的形象深植在他们记忆里。一日是小猫终身是小猫,是甜美动人的,是纯真无害的,不是天天和猫见面的朋友尤其这么想。

“不知什么原因,它有一点变了……”猫的喂养人声音低沉下去。

他这个人一向把个人地位放在猫以下,不但是猫,平常在和各种人打交道时,也总是习惯承受对方的精神虐待,还感到开心,他的那颗心像酸痛的身体要被大力按揉才会舒爽。现在,他不情愿在背后说自己小猫的坏话,转而从自身寻找原因。或许,是我造成的结果吧,他想。或许我更好地对待它,我们就会共渡感情的难关。

喂养人在猫的阴影下坚持生活。

猫起初的表现是甩脸色。比如有一次,他殷勤地放好猫粮,没走出几步,只听身后传来不祥的声音,猫碗打翻了,猫粮像他不知所措的心一样四散在地。或许是猫不小心吧,他猜测。然而放上新的猫粮,猫当着他的面伸出圆圆的手,一记如风的横扫,地上再度变得狼藉。这次他一边扫地一边积极思考,稍后拿出了猫罐头,他弯下身子,主动将罐头放在和猫的眼睛持平的高度。猫坐着,摇一摇头。金枪鱼和鳀鱼混合的罐头,它不要这种。剩下仅有一种选择了,所以当他捧出来向猫请示时十分忐忑,幸好这回的三文鱼罐头得到认可,猫微妙地一点头,站了起来,离开进食点,走到一个它不应该占用的地方停住了,它要求今天在这里吃饭。人卑微地将罐头放好,顺从了猫的要求。自尊心,就是在诸如此类的折磨中越缩越小的。

猫的下一招是阴晴不定。某夜,猫跳上他的枕头,娇媚地以头蹭头,又离远一些,用亲昵的目光来来回回扫他的脸,他惊喜万分,一把搂它入怀,亲吻它。小猫终于变回可亲可爱的模样,过去那些奇怪行径不过是一场游戏,是以退为进增添情趣,他一厢情愿地以为。几个小时后,强烈的窒息感唤醒了他,他感到自己沉在海底,一条大章鱼正用吸盘吸他的脸,致使他什么也看不见,一丝空气也无法吸入胸腔。不对,他又想,没有大章鱼,我是在陆地,在床上,我的脸上堵着一只猫。他用力将猫推开,这下又能呼吸了,他同时感到头上刺痛,那是猫刚才不愿意走开,爪子使劲扒住头皮造成的。“你差点失去了重要的朋友。”劫后余生的他责备猫。可猫喉咙里咕噜一声不置可否。“别那么干了!”他想搂住猫和解,猫从他掌下溜走了。他睡着了。好景不长,他又醒来了。这次是因为眼球受到强光刺激,他的猫盘在床头柜上,不断地拨弄小台灯的开关。他沮丧得无力去制止它了,呆滞地躺着,猫按一下灯亮了,按一下灯又暗了,把他的脸一闪一闪地照着。他注意到台灯每次亮起的时间长度不同,从中拼读出一组摩斯密码。猫发完这组密码,把房间暂时保存在黑暗里,几秒钟后,再度使灯光按照之前的节奏频频闪亮。他又辨识了一遍,没有错,猫在向他说:“傻—瓜—傻—瓜—”

这以后,猫的行为徘徊在恶作剧到谋杀之间。猫趁他不备拧开水龙头,水从厕所一直漫到别的房间后使他惊跳起来。地板遭了殃,还一举毁掉了他喜欢的地毯,他只好买一块新的铺在沙发前。没几天,他走过时脚下一绊,瞬间,人如笨重之箭撞到家具上,哼哼了好久才爬起来。他发现铺在地板和地毯之间的防滑垫被什么人,更可能是什么猫,扒掉了一部分,导致地毯边缘不再服帖地固定在地板上,他又回忆起当人飞射出去的时候,猫像观看网球比赛那样占据了一个好位子,还左右摇动脑袋,可以说是在专心地欣赏他飞出去的轨迹。

猫学会了开电磁炉。

猫咬掉了电线外面的塑料皮。

猫用身体把房间通向阳台的玻璃门蹭得特别干净,而后偷偷关上了玻璃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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