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克男(1/2)
我参加了一个聚会,是散漫的那种,先是一个人叫了三四个人,三四个人中有人单独来了,有人带来别的朋友,别的朋友又带来若干名朋友,由此发展出一个目的性弱的中等规模的活动,内容包含吃饭和聊天。
晚饭吃了一会儿,我注意到在长桌子的另一端,有两个男人叠在一起,我原先以为那是一个比较胖因而占了很大位置的人,没有意识到是对难分难舍的好朋友。两个男人中的一个歪着坐,把上半身贴到另一个背上,一条手臂绕过对方脖子悬挂下来,锁死了对方做大动作的可能,他腾出另一只自由的手,不时从餐桌上撩取食物,由于头也搁在对方肩上,食物总像是要喂给对方,不过叉子划过一条弧线,他还是把吃的放到自己嘴里。另一个男人,也即在亲密关系中受到禁锢的那个,向前埋低肩膀和头,无怨尤地承受前者的身体。他们且吃且谈笑,看起来非常要好。
围桌而坐的人们,由类似部落之间传递信号的原始方式召唤而来,属于一张交错的朋友网,彼此不是比较亲近,就是有点认识,信号从不会失手传递给圈外人。可我一时想不出,我认识或知道的人中间谁的举止会那样昭彰,不由经常看看他们。他们仍在亲昵地吃饭、闲谈。许久,底下的人动了动,双肩外展,双手后伸,把盖在身上的人提起来,那动作像是把自己穿着的夹克拿下来再披到别人肩上去,他把那人小心地转移到近旁另一个朋友的背上,于是他自己的身体摆脱重负了,他站起来绕过桌子,朝着大概是洗手间的方向走去,从我的视线中淡出了。
像夹克似的男人,在别人的背上待下来。我继续留意他,心里有些责怪他对前任不忠诚,他和新伙伴关系更好,他们贴得更紧、谈话更密。这晚剩下的时间,夹克似的男人轮流挂在人们身上,假如底下的人要去洗手间、去桌子另一头加入某个话题,或是到餐厅外打电话,下一个人便甘愿接手。他看来和谁都熟,和谁都亲密无间,无论男女,没人拒绝他。当主菜吃完,大家开始吃苹果金橘味的甜点时,他已经沿逆时针方向被传了大半张桌子。再等一会儿,脏盘子撤下去,餐后酒端上来时,他来到我附近,算一算,再被传递两三次,就要轮到我了。我和长桌对面的人聊着天,同时分心想,假如等会儿旁边的人不由分说地把他披到我身上,那感觉会是如何,我该说什么、做什么好呢?情势紧急,我优先担忧起该如何处理,而非思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正在此时,饭局突然解散,所有人把酒杯一放,移动椅子站起来,全体走到餐厅外面。
我们在路口告别。血液中充入酒精,腹腔里装进饱满的胃袋,咀嚼着交换来的轶闻,朋友们接连遁进神秘的夜色。不久,目光所及,路灯下几乎仅剩一双影子,其远去的速度非常之慢,那是夹克似的男人,和散场时凑巧在他底下的一位在我看来十分不幸的朋友。夹克似的男人把一颗头歪着,脸放在底下朋友的背上,屁股高高撅起,他用双臂熊抱住人家的上半身,双腿弯曲,盘住人家的下半身,靠着上下箍了两道,牢牢攀在上面不掉落下来。底下的朋友在挣扎,犹如和一场只袭击他一个人的暴风雪作战,他猫下腰,双臂前后摇摆,驮着夹克似的男人艰难地往前挪动。
“你好像不认得他了?”一位朋友蓦然出现在身边,和我一道目送他们。当感觉再看下去也没什么意思时,我们同时转过身,离开了路口。这时他说出了夹克男的名字。没有错,我也认识夹克男,他确实是我的朋友之一。我暗暗吃惊于当晚的他离平素印象太远。
“他怎么了?”我问。
“类似……生了一种病。”
“这病不常见是吗?”
“可能是的,但我们已经习惯了。过去这两年,他发作了好几次,假如你不是喜欢躲着我们,而是常常接受邀请参加这种聚会,以前就会看到了。不过没关系,这不是要紧事,不是恶性疾病,也不会传染别人,大家已经习惯了。我们往这边走走好吗?”
我们折向商业街后面一条毛细血管一样的小路,一边是老式住宅,一边是临街商店和餐厅的后门。住宅里的灯光在照耀过房子里的生活后,利用过的、废弃的光被住宅赠送给了外面,光所照到的路之角落,有一个店员正把大袋垃圾拎出来,排列在屋檐下,而后站在旁边抽烟。当我们路过时,双方不动声色地相互审视,都像看着在自己梦里出现的配角。“这条路还和以前一样好。”我说,“感觉一样好。”
我们走着,谈了些各自知道的人的近况,稍后,又谈到了夹克男,我向他承认,吃饭时曾经不住地担心,因为对这种亲密程度,一时还没做足思想准备。“不过,看到大家整个晚上把他挪来挪去,都不嫌麻烦,也无所谓的样子,我又想,万一你们真的把他放过来,我也会假装这是非常正常的事。只要把我们的朋友想象成一条爱扑人的热腾腾的大狗就好了嘛,接受下来,然后想个法子尽快脱手给别人。”
“你的风格如此。”他听了,像以前一样诚实地、不掩饰地责备我,“你没有我的这股热情,我对朋友有非常明显的爱意,愿大家能常在一起。而你总是这样的,不想真正地理解谁,也不大惊小怪。看起来很绅士,是正派人。但换句话说,你对大家无动于衷,你是个无情的朋友。”
这话击中了我,我只好草草辩解,胡乱打了一些人生即迷宫,我们进入得越深,越不应该对见到的事情大惊小怪之类的比拟。心里却认为他说得对。他在夜色中亲切地“哼”的一笑,接下来,向我讲述夹克男的事情。
我们的朋友,夹克似的男人,在某天早上还是一个举止潇洒的人,他到达约会地点,去见一个策展团队,在场的还有一位年轻艺术家。年轻艺术家最近获得一笔商业资助,要用于举办展览。而夹克男作为经验丰富又知名的艺术界活动家,愿意给年轻艺术家以及熟悉的策展人朋友们出出主意,有可能的话,在未来举办的展览中,他还可以担当某个角色,例如“特别支持”,或是“友情策划”,对他个人来说也是在圈子中一次不错的间接露面。这是他们所有人当天聚在一起的原因。这种会议一般不安排在上午,绝大多数艺术界人士喜欢在那时睡觉,但由于复杂的协调问题,他们在早晨刚过一点的时候见面了。这天天气很好,天色湛蓝,云白又轻,适合高谈阔论。夹克男落落大方地走进餐厅,和每个人握手,和年轻艺术家握手并拍了拍他的肩膀。他们一边吃早午餐,一边从务虚开始,渐渐谈到实际的内容,进行着清爽、愉快又有效率的会面。
但有一刻,正和其他人说着话,夹克男突然放下水杯,把身体从餐桌那面扭开,往空的地方弯下腰。“等一等,”他对关心地靠拢过来的人们说,表示有一点儿程度不厉害的不舒服,“不知道,感觉不太对头。现在好了,现在好了,没事了,多数是早晨起得太早。”说罢,他坐直身体,靠到椅背上。那阵古怪的感觉过去了,他从滞重的状态中恢复过来,又能如常说笑。
到了恰当的时刻,策展团队、年轻艺术家、夹克男,三方都认为谈完了。第一次开会嘛,要使彼此感觉在一起做事不讨厌,认同大致方向,不需要谈得太过具体,时间还长,变数很多,尤其是,对夹克男来说,他对于此次展览的责任又不重大,无须骤然发力。他们离开餐厅来到阳光下,他再次伸手与年轻艺术家一握。此前他就注意到年轻艺术家的手又瘦又有劲,手背上青色静脉,指甲染着污渍,代表手的主人过的是一种少吃多干、不讲究保养的生活,这双手日常一定是在反复实验奇怪的材料,勤于探索,努力工作。我曾经也有这种手,即使现在,它们还在,只是被一层肉裹住了,藏在身体里层,他不无遗憾地想。遗憾中掺杂一点忧愁。
古怪的感觉就在道别握手时二度攻击了他,前一次迅速消退了,这次没有,它在体内掘开一条通道,最后凝聚到一个点上。夹克男维持握手姿势,瞳孔剧烈收缩,从对方的手一直看到对方的脸,惊讶渐渐升起:糟糕,我的手……它松不开了。年轻艺术家被紧紧拉着手,试探性地在普通的摇动次数上又上下多摇了几次,然后等待前辈松手,但前辈仍拒绝松开。而在我们的朋友那方面,并非没有接收到年轻艺术家的请求,他对自己的手无能为力,唯一想到的办法是困惑地连声说“再见,再见”,希望通过道别的咒语,解开分泌出胶水的右手。年轻艺术家也回应道:“……再见。”他们用语言道别了好几个回合,却一直握着手,然后又握了更长时间,其间错愕地往彼此眼睛深处注视。年轻艺术家的嘴唇嚅动几番,终于没能说出什么。策展人全无奈地立在原地。阳光洒落在大家身上。
以上就是我们的朋友夹克男第一次发病的状况。
“我想象不了,”我说,“那天后来应该怎么收场?”
“怎么收场?”从刚才开始,一路上独自连说带演的朋友重复我的话。
为了说与听夹克男的事,我俩已经走了好一会儿,来到了我不熟悉的地方。我们匀速穿行在夜间小路上,说不好经过哪个标志物后,路变宽了,两边建筑物的类型被打乱,商铺混杂住宅,偶尔有小事务所、小彩票站的门面出现,路边时粗时细的绿化树显然栽种于不同时期并从来疏于管理,这里到处呈现多样化的风格,显示我们已从原先老派富裕的区走进了一个新兴热闹而又穷的区。但我们仍然巧妙地走在热闹边缘的安静地方。
“那天的策展团队中,大多数是年轻人,按我们的看法,是一些像人工智能一样的很新奇的、思想和行为都难以预测的小孩子,帮不了大忙。但是,带领他们的、做决定的那个人……”他在这里说了那位女士的名字,“你知道她吧,她和大家认识了好久,是我们的老熟人。关键时刻,她机灵地走到我们的朋友身边,把手放到他肩上,呼唤他……”
说到这里,他停下脚步,我也只好跟着停下。我们正站在某个打烊的小商店门口,它唯一的橱窗里关了灯,但招牌明亮,凑巧照着他。他把手放到我肩上,边表演边说道,“……就像现在这样,我们的朋友和策展人朋友靠在一起。我们的朋友突然深吸一口气,因为他发觉手能够松开了。他连忙像丢垃圾似的甩脱年轻艺术家,用力太大,以至于叫年轻艺术家的手飞到了半空。我们的朋友转而握起那位策展人朋友的手……”
那点灯光下,他不容置疑地握着我的手,我无效地一挣扎,反被他握得更紧。他继续说,“接着,我们的朋友把头伸过去,伸到策展人朋友的肩上,用只有他们两人可以听到的音量,对策展人朋友耳语……”与此同时,他那融合香水和酒精味道的身体也整个靠近我,嘴巴贴住我耳朵,一股热气窜到我的脖子后面,他复述夹克男在恐惧中发出的恳求,“‘快带我离开这儿。’”
我们可能静止了三十秒,也可能静止的时间稍微再短点,我转动眼珠,听着从这排建筑物外侧的大街上传过来的车流声和人声。之后,他的手终于放开我的手,脸退回到阴影中,他继而把手收进外衣口袋,朝前走去。我急忙跟上他的脚步,又听他说下去,“就这样,策展人朋友牵着他告别大家,为他解了围。我们的朋友此后时不时地犯病。‘肢体依赖症’,后来有位医生这么称呼这毛病。发作比较轻微时,就像第一次那样,他只需要有人握住手。发作比较厉害时,就像今天晚上那样,他需要和人进行表面积很大很大的接触。一般性的发作,处理办法介于两者中间。听上去是不是很麻烦,但是,在所有发作中,只有第一次他请求别人带他逃离,以后他克服了不便,照常工作和娱乐。关于我们的朋友,全部事情就是如此。”
“啊,肢体依赖症。”我消化着他的话,喃喃自语。
他再次发出嘲笑我的笑声,同时轻轻摇着头,像是大表演家轻视别人,他有点否认我这位唯一的观众,否认我的理解力或是同情心。
我们这样说着,走着,接近一个越来越大的光圈,嘈杂的声音也从那里涌向我们。原来,我们走光了这条路,来到它的尽头。我们一跨进光圈,眼前豁然开朗,我发现站在了一条宽阔的大街上,人来车往,霓虹闪烁。我的朋友戏剧化地大喊一声:出租车!一辆车应声急停,他匆匆钻进去,道别一声便抛下我离去。
聚会后一连几天,我经常想起夹克男,既想他的病又想他的人,心思飘忽不定。我想起他从前就喜欢帮人忙,他的帮忙不能说是圣洁无私的,因为他要靠着支持别人创作,依附于别人的作品发出自己的声音,毕竟属于他个人的作品少之又少,几乎可以说是没有的。他讨大家喜欢的,不是作品多、才华横溢,或具有神圣感,而是乐观爱分享的性情。他对别人帮着帮着,往往觉得这事有意思、值得做,连计划以外的部分也帮上了忙,最后像宣传自己的作品那样卖力宣传。在作品发表前后,假如说,创作者本人会向公众提及作品五十次,那么,他将至少提及作品七八十次,有时教圈外人误以为他才是创作者。他是如此友善助人,坚持做了很多年后,活动能力与亲切合作的面貌都受到了最大的肯定。谁都欢迎他,至少不厌烦他,谁都需要这样的朋友,连我以前也得到过他的帮助不是吗。而如今,这样的人病了,听说在病中还坚持工作,是有点令人感慨的,那天晚上大家这样对待他也就不足为奇。他人缘好。
我绝非朋友说的无动于衷,我听说后心里当然也不快乐。某一晚,我想也许和妻子讲一讲会好些,我们当时已经上床了,刚说个开头,正翻看低层次画报做消遣的妻子就打断道:“是绝症吗?不奇怪,你们其中一个人带头生病、去世,只要一开头,就停不下来,其他人排好队跟上去,逐渐地,一个一个地患上了绝症、去世。一开始,你们见面时会花五分钟讨论谁不在了,其余时间还谈艺术,后来你们见面的全部时间都花在讨论生病和去世上面,不谈艺术了,艺术生命比真生命更早死去了。你们到了那个年龄。”
“没有。”我恼火地说。
我尽量耐心地向她解释夹克男的病,强调不是马上会致死的毛病,似乎想通过说明身体不会立即死亡,表示我们大家的艺术生命也还将长存。
我又向她埋怨在夜里一起散步并把消息告诉我的那位朋友,那是一位在戏剧学院里教表演的老师。我说,“我们就算他是个好人吧,不错,他关心大家,希望大家能团结在一起,因为有他这样的角色,我们才聚得起来。但他实在讨嫌。他自己太空了,赖在小圈子里从不挪窝,有聚会一叫就去,自我感觉像是有资格管理一切事情的常务委员,通晓每个人的情况,传播新闻,还喜欢议论别人,他批评我不热情。”
我问妻子,在你们女性朋友的圈子里也有这种人吧?妻子回答她们总在一起,全是常务委员。她又多余地说,我确实对朋友不热情。
“因为我需要时间搞创作呀。”
“明白了,需要独立的时间写书,搞创作。”她说,“等到创作搞好了,就需要又加入大家,靠大家帮自己搞宣传。”
“不是这样的,你老是把我说得很虚伪似的。”我断然否认。以前当过文化记者的妻子,在脱离媒体工作后,总以黑知识分子为乐,我认为不能够为她提供更多素材了,话就到这里为止吧。我再也不和她讲这些引火自焚的事了。
就是在被妻子奚落后没多久,我翻过身背对着她,看到放在台灯旁的手机一闪一闪,接起来一听,不料电话正好是夹克男打来的。
他的声音一点儿也不像在生病,反而朝气蓬勃,像是成功地办完某事后传递来喜讯。寒暄过后,他邀请我明天去他家一趟,不等他把原因说得很详细,我就大声回答他:“太好了,我也想去看你,我们很久没有畅谈,那天晚上什么都好,就是没有来得及和你说话。我们真应该见一见,谈一谈!”
我一边说一边转身,希望引起妻子的注意。结束通话后,我通知她,她的丈夫明天就要去探病了,他是一个既有创作力又富有人情味的人,明天就要任由老朋友趴在自己背上,不许看不起知识分子的友谊。她不屑一顾,继续倚在枕头上翻看那本印满男明星的破画报,说,随便我,但既然去了就代她问声好。后来她比较温柔地在另半边床上说,“我不希望他死。”我向她保证,这一代人谁也不会死的,时候还未到。
第二天,我在百货公司的食品部转了转,流连在五花八门的巧克力、糖果和蛋糕前。为健康,我戒烟了,意外变得很爱吃甜食,这使我想到我在当前的年龄、在当前的处境下并不能真正摆脱什么,只能用一样东西置换另一样,而它们很可能是同等价值的东西,使我的人生没差别。我看甜食的目的,也许是为了满足爱好顺便拖延时间,到了必须挑定一样礼物的时候,我一下子走到酒品部,拿起一瓶都兰白葡萄酒结了账,带着它去了夹克男的家。
夹克男的家在一个不错的地方,你可以从附近停着的车、绿化、人们的衣着和年轻父母推的童车的品牌看出,住在这里的人早就完成了相当程度的财富与名誉的积累,他们既不像真正的富有阶层过着高不可攀和花销离奇的生活,也不像消费水准比较低的人对世界满腹牢骚,他们追逐的目标基本达到了,他们在自己拼装好的安乐椅上,正舒适地坐着。
夹克男从自己那把安乐椅上站起来,亲自应门。他说欢迎欢迎,同时把门对我敞开。时隔许久,我再一次好好地正面观察他。一面墙上挂着男女主人的衣服、帽子、包袋,在它们对面摆着一只宽大的抽屉柜,柜子表面放满诸如相框、小钟、钥匙盘子、花瓶与花等小东西,柜子上方的墙上安装一面他刚才定是习惯性地照过了才来开门的镜子,夹克男站在衣帽架和带镜子的门柜之间,他今天穿一件淡色衬衫、薄的羊毛开衫,下面是翻边的九分西装裤、浅口鞋,一副眼镜挂在衬衫领口,表示他之前或许在工作。夹克男的脸比我印象中大了一些,因为如我一样,他的毛发也正在逐渐稀疏,暴露出更多的脸部面积,脸上的两样东西尤其被放大了:额头更皱更大,鼻子也在这段岁月中发生了变化,似乎变得松软、膨胀开来,在脸部中心的存在感得到加强。与此同时,他本来就有点下垂的眼角更加柔和地下垂,呼应同样下垂的嘴角,但当他笑起来时,嘴和眼的延伸线却交会了。整体而言,他略略地老了,显得宽容有智慧,时髦又精神,他的样子,在类似我们这种见面中,是很拿得出手的。好在他没有像我以为的那样扑过来,他独立地站在门里,利用我看他的那一秒钟,他也高效率地打量我,然后他轻拍一下我的手肘,那么愉快地笑着,招呼我进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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