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十字路口(1/2)
每次回想我横跨美国的这段旅程时,我的印象中很少会出现我的制片人尼克的影子——这也正是我们的安排。大部分时候,他都只是出现在幕后,很少上台。
只有一次例外。
记得有一天,我来到一家卡车站,那里有很多人,大家都在忙忙碌碌。根据经验,我在这种地方通常会比较容易得到帮助。
但我还没来得及跟人打招呼,尼克就拿着手机大老远地跑了上来。记得他当时下巴紧绷,脸色苍白。
他一把把手机推给我。我已经很久没碰过手机,这玩意儿在我生命中已经消失很久了,对我来说感觉像是上辈子的事。
“是你妈妈。”他喘着大气,“听起来很紧急。”
我把手机靠近耳朵:“妈?什么事?”
“莱奥!我一直给你打电话,可始终没人接!”
“我没带手机啊,妈,之前跟你说过。我这趟旅行的目的是……”
“是的是的,我想起来了,但是莱奥……”她听起来很严肃,“检测结果出来了!”
她说的是我最近做的一次体检。在那之前的一年时间里,我感觉一直都很不好,经常失眠,而且还头疼,有几次差点儿没晕倒。我以为这可能是因为我的生活太忙碌了——事情太多,总是没时间休息,也没时间找个女朋友照顾我。但我很清楚,这只是个借口。我根本没准备好去开始一段感情,甚至没想过去找女朋友。这种繁忙的生活掩盖的是这样一个事实:我不敢去信任任何人,害怕自己受伤害。于是我就一直一个人挺着,病情越来越重。慢慢我开始习惯这种状态了。
但事实上,问题比我想的严重得多。
“……你的血糖太高了,莱奥。太高了!这么多天来,你的医生根本不知道你的饮食情况,也不知道你休息得怎样,这让他很不高兴。坦白讲,我也很不高兴。”
“妈,我很好!”
“我不相信,你在出发之前根本没告诉我你病得这么严重……”
“你现在的口气跟爸一模一样。”
“他有时候也是对的。听着,莱奥……”
又来了!每次妈妈一说“听着,莱奥”时,我就知道接下来要谈重点了。
“我希望你立刻回来。现在就动身。”
我默不作声。
“莱奥,听着……(虽然颠倒了顺序,但效果还是一样。)我不是在跟你商量。你的人生你做主,但在关乎健康的事情上,你得听我的。告诉你的朋友,让他立刻给你买张机票——你现在在哪儿来着?”
“来克星敦。肯塔基州。”
“哦,那儿风景一定不错,附近有什么大城市吗?”
“妈!”
“赶紧找个国际机场!唉,我当初应该好好学学美国地理……”
“妈!”
“华盛顿?你那儿离华盛顿不远吧?他们应该每天都有飞伦敦的航班……”
“妈!”
“怎么?”
“我爱你。可我不能回去。这根本不可能。没商量。”
“听着,莱奥……”
这次不行!“不,妈!”
“等病好了之后,你可以继续旅程!”
她几乎是在求我了,这让我非常感动。但我已经不是只能在后花园活动的小孩子了,我不可能一遇到什么问题就缩头。
“不,我必须完成这趟旅程,这次……”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这次旅程就是我的一切。”
一切!这不仅仅是一次旅行,它是我所拥有的一切!
我绝对不会回家。
我的母亲是希腊人,身上流淌着地中海人的血液,对孩子的保护意识非常强。她的座右铭是:安全高于一切!
一直以来,我都在过着安全的生活,这是迄今为止最让我感到遗憾的事。
“至少,”她最后说道,“你要跟医生谈谈现在的情况。哪怕五分钟也好,他的电话号码是……”
我答应了。然后我坐在车站便利店门口的草坪上,拨通了我在伦敦的医生的号码。
真希望他在度假,或是在出急诊,总之找不到他最好。我母亲似乎坚信我的病情已经很严重,需要立刻回家治疗了。我想医生应该不会那么歇斯底里,应该会冷静一些。可令人失望的是,电话刚响两声,他便接听了电话——事情确实很严重。
“从专业的角度来看,”他说,“你应该立刻结束自己的计划,赶紧回伦敦。你很可能会得糖尿病,需要立刻调整饮食和作息,配合医生治疗。”
“可问题是……”我回答道,“现在还没到无法逆转的地步,是吧?”
医生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是的,但也差不多了。”
“哦,谢天谢地!”
“你说什么?”
“没什么,谢谢你医生。回去见。”
“什么时候?”
“我也不知道。等我到好莱坞之后吧。我会给你拍张照片的。”
说完我挂上电话,把手机还给尼克。
“嗯,”他犹豫着说道,“你还是回去吧。”
我没回答。正在这时,一位男士从便利店出来,手里拿着健怡可乐。我立刻上前问道:“你好,你要去哪儿啊?”
“印第安纳。”
“印第安纳!太棒了!想找个伴吗?”
我回头看了看尼克,只见他笑着跑开了。
印第安纳波利斯是吉恩·亚当斯的家乡,我的口袋里还装着他的电话号码。看来今天会是个好日子。
刚才遇到的这位先生名叫克里斯。克里斯是一个性格内向、很沉默的家伙——属于那种你可以跟他在一起70个小时不说一句话的人。上车半天,我发现很难让他说出超过两个字的话。
可我绝不会放弃。
“你一直都是卡车司机吗?”我问道。
“不是。”
“那你之前做什么?”
“劳教所。”
“劳教所?”
“也就是监狱。我是名狱警。”
“哇哦,什么类型的监狱?”
“最高安全级,威斯康辛。”
“哇哦。里面住的都是危险份子吧?你一定遇到了不少大名鼎鼎的恶棍!”
“是的,有过一个叫杰弗里·达莫尔(jeffrey dahr)的,听说很有名,但我不太了解情况。”
“他有什么特别的吗?”
“没什么特别的,他最后被另一名囚犯杀死了。”
“杀死了?他不是在监狱吗?”
“是的,听说是帮派仇杀。他之前在密尔沃基(ilwaukee)得罪过一个帮派份子,后来那人找了一名死囚犯进来把他干掉了。听调查这件事的人说,那人答应照顾这名死囚犯的家人,条件是让他杀死达莫尔。”
话匣子一打开,就再也收不住了。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监狱一直是我们共同的话题。一谈到自己熟悉的事情,克里斯就妙语连珠,频频爆料,大谈自己之前那些疯狂的岁月,还有那帮老哥们儿。他告诉我,狱警可不是谁都能当的,要想跟这些被社会抛弃的人打交道,你需要一定的心理素质。
克里斯告诉我,在全美国,每时每刻的在押犯数量都高达250万人。死囚犯、劳改犯、谋杀犯、小偷、变态狂……什么人都有。
“每次有人刑满释放时,我们都会把他进来时的东西还给他。我们有一个超大的储藏室,里面放的都是犯人进来时身上的东西。此外我们还会加上一根雪茄,以此向对方表示祝贺。有些人还没出大门就点上了,像是要迫不及待地体验自由的味道。”
“至少是一种庆祝,对吧!”
“没错,”克里斯表示同意,“生命中这种时刻毕竟不多。”
克里斯遇到过成千上万名囚犯。但在我看来,这个世界上生活在监狱中的人还有很多很多。我们都生活在一个无形的监狱里,钥匙就在我们手里,但却很少有人能走出去。我之前就一直生活在自己建造的监狱里,这么多年日复一日。每天我都在告诉自己:“凑合着过吧,你不可能改变自己的生活,根本走不出去。”就这样,多年以来,我一直在过着一种平庸的生活,失败是注定的。
“我靠!”
“什么?”
“哦,抱歉,”我大声说,“我只是在自言自语。你在监狱工作,那些坏蛋被锁在里面,现在你自由了。我之前的人生也像是在监狱里一样,现在我也自由了。我们都自由了。我们比自己之前想象的要伟大很多。”
克里斯沉默了一会儿。“没错,你说的对。”我们望向窗外,又沉默了一会儿。
“嘿,”他说道,“想吃点儿什么吗?”
我笑着转向他:“必须的,我都快饿死了。”
克里斯指了指座位后面的冰箱和微波炉。我加热了一些鸡肉和牛排,还有半份烤土豆和一些花椰菜——在跟医生通完话之后,我已经开始注意饮食了。
克里斯和我停下来享受美餐,看着窗外太阳在云彩里忽隐忽现,收音机里播放着一些经典的乡村音乐和摇滚乐。我喝了一口可乐,然后望向窗外。突然,我好像明白了什么是幸福。没错,我此刻就感到很幸福。真希望这一刻能停下来。乍一看上去,克里斯是一个难以接近、甚至有些危险的人,很少有人会愿意跟他交朋友。我们平日里截然不同,但至少在过去几个小时里,我们像兄弟一样。
“那就是印第安纳波利斯,”他指着前方灯火隐现处说道。“你知道自己要去哪儿吗?”
“不太清楚。但我有个电话号码。”
“好极了,你要在哪儿下车?”
“这儿看起来也不错。”外面很黑,我仔细看了看,加油站空无一人,看起来情况不妙。“你觉得这里怎样?”
他好像也不太确定,“哦,不是……我觉得好像……也说不好,你看……”他一边说着,一边从信封里摸出一张地图,“这是印第安纳波利斯地图,你看,我们……哦,对,就在这儿。”他指着印第安纳波利斯南部的一条公路说道,“拿着,地图给你,免得你走丢了。”
“太棒了!谢谢你!”我把地图塞进口袋里,看了看窗外灯光昏暗的加油站。“看,那儿有个电话亭,把我放那儿吧。稍等……”我从口袋里掏出一根雪茄。“刚才停车加油时,我去用163美元买了一根雪茄,送给你吧,克里斯,要是没有你,我就到不了这里。非常感谢!”
他看着雪茄,好像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看,我们都‘出狱’了嘛!值得庆祝一下!”
“哦,我明白了,你说的对。”
“没错。”我笑着说道。
“祝你旅途愉快,莱奥!”
“你也是,克里斯!”
正在我挥手告别克里斯时,突然一辆警车冲我开过来。
情况不妙。
警车在我身边不远处停下,警察下了车子朝我走过来,一只手按在腰间的枪上。
我之前听说过很多关于美国中部警察的恐怖故事:无法无天,经常在路边殴打嫌疑犯,甚至直接开枪……不知道这些故事是否是真的,但有一点很清楚,美国人都喜欢带枪,而且很喜欢开枪,所以警察必须很强硬。
看得出来,他想过来跟我聊几句,而且肯定不是向我表示欢迎。
“干嘛呢?小子!”
小子?不是个好信号!
“刚刚搭别人的车,现在正要去印第安纳波利斯市中心。”
“不会吧!”他笑着说道,像是在冷笑。
“为啥这么说?”
“这个点儿从这儿去市中心?就算是大白天也不可能啊!”
“我还真不知道。”
“你擅闯高速公路,我得给你开张传票。”
“实在非常抱歉,刚刚一位朋友把我放在这儿,我马上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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