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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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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在用功呀?”女子说道。

我刚刚回到房间,从捆在三脚凳上的书籍中抽出一本阅读着。

“请进,不必客气。”

女子毫无顾忌飘然走了进来。暗淡的衣领里露出雪白而秀美的颈项。她坐在我面前时,这颈项和衣领形成的鲜明对照首先映入我的眼帘。

“是西洋书吗?尽是一些难懂的事吧?”

“哪里!”

“那么写些什么呢?”

“这个嘛,我也不太清楚。”

“呵呵呵呵,所以才这样用功,是吗?”

“我没有用功,只是在桌上随便翻翻,翻到哪里就看一下。”

“这样有意思吗?”

“有意思啊。”

“为什么?”

“你问为什么?小说嘛,这样读一读才有兴味。”

“您这人真有些怪呢。”

“嗯,是有些怪。”

“从头读有什么不好呢?”

“要是一定从头读起,那就变成非读完不行啦。”

“这道理很稀奇,把它读完不是很好吗?”

“那当然没有什么不好。要是只看情节,我也是那么干的。”

“不想知道小说的情节,那么干吗读呢?除了情节之外还有什么值得读的呢?”

我想,这女子仍然不脱女人气,打算试探她一下。

“你喜欢小说吗?”

“我吗?”女子停顿一会儿,含糊地回答,“这个嘛……”看样子她不太喜欢。

“是喜欢是讨厌连自己也不知道,对吗?”

“小说这东西可读可不读……”她那眼神似乎完全不承认小说的存在。

“照这么说,不管从头读还是从末尾读,碰到哪里就读哪里,不是很好吗?那也用不着像你这样奇怪呀!”

“不过,您和我不一样。”

“什么地方不一样?”

我盯着女子的眼睛看,我想现在正是试验的好时候。然而女子的眸子一动也不动。

“呵呵呵呵,您不懂吗?”

“你年轻时一定读过很多吧?”我不再一追到底,稍微打了个迂回。

“现在我也觉得自己年轻啊。想想真可怜!”稍一放松她就要溜掉,丝毫马虎不得。

“能在男人面前讲这种话,就说明已经上岁数啦。”我又把话题硬拉了回来。

“说这话的您不也上了岁数吗?这么大年岁,还对那哥呀、妹呀、恋爱呀、相思呀之类的事感兴趣吗?”

“嗯,感兴趣,到死也是感兴趣的。”

“哎呀是吗?所以您可以成为画家呀。”

“完全正确。画家没有必要把小说从头读到底。读到哪里都觉得有趣。同你谈话也觉得有趣,在这里逗留期间,真想每天都能同你交谈。爱上你也可以。这样就更有趣味啦。不过无论怎么爱你也没有做夫妻的必要。如果一爱上就要做夫妻,那就好比一读小说就非得从头读到底不行。”

“这么说,搞不近人情之恋的就是画家啰?”

“不是不近人情,是非人情之恋。读小说也是非人情的,所以不管情节如何,像抽签一样把书一打开就从那里漫然读下去,这才有意思哩!”

“那样确实有意思。好吧,请您把刚才读过的地方给我讲讲,听听究竟如何有趣。”

“光讲是不行的。画也一样,一讲就一文不值啦。”

“呵呵呵。那就请念给我听听。”

“用英语念吗?”

“不,用日语。”

“用日语念英文写的书,太费力啦。”

“费什么力,非人情嘛!”

我想,这也是一种雅兴,便按照她的要求拿起那本书用日语断断续续念下去。如果说世界上有非人情的读书方法,那么现在正是这样的方法。那女子当然也是非人情地倾听着。

“多情的风从女人那里吹来。从声音,从眼睛,从肌肤吹来。女人由男人搀扶着来到船尾。她是为了眺望夕暮中的威尼斯吗?扶着她的男人是为了将闪电般的情感通向自己的脉管吗?——反正是非人情的读法,所以很随便,也许有些地方漏掉啦。”

“很好,随您高兴,即使添上些也无妨。”

“女人和男人并肩倚在船舷上,两人的距离比风吹拂着的彩带还要狭窄。女人和男人一同向威尼斯告别。威尼斯的多奇殿堂,如今正像第二个落日一般,逐渐变成淡红色而消逝……” [1]

“多奇是什么?”

“管它什么都没关系。是过去统治威尼斯的一个人的名字。曾经延续了好几代。这座殿堂到现在还留在威尼斯。”

“那男人和那女人又是指的谁呢?”

“我也不知道指的谁。正因为这样所以才更有意思。不管他们以前的关系如何,只要像现在的你和我一样能在一起,那就没有比这更有趣的了。”

“是这样的吗?好像是在船上吧?”

“船上也好,山上也好,随他怎么写吧。如果硬要问为何这样写,那就成为侦探啦。”

“呵呵呵呵。那么我不问了。”

“普通的小说都是由侦探发明的,没有非人情的内容,所以没有一点趣味。”

“好,我想继续听听这种非人情的故事。后来呢?”

“威尼斯不断下沉,下沉,只在空中划出一抹淡淡的线。线断了,变成了小点。乳白色的天际这里那里直立着圆柱。接着,那座最高的钟楼也沉没了。女人说了声‘沉了’。女人离开威尼斯,她的心境像高天里的风那般自由。然而这女人去了还要归来的。渐次消隐的威尼斯在她心中留下了无法挣脱的羁绊之苦。男人和女人都一齐注视着黑暗的海湾。星星渐渐增多,缓缓摇荡的海面没有溅起白沫。男人握着女人的手,他仿佛感到握着一把震颤未息的弓弦……”

“这有些不像非人情呢。”

“你只管当非人情听好了,要是不喜欢,我就省略一些。”

“不,我倒不在乎呢。”

“我比你还要不在乎哩。——后来,后来,下面有些困难了,翻译起来,不,读起来够难的哩。”

“要是难读就省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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