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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者的话(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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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钥匙插进锁眼,转了一下,走进房间。他抓起话筒说:“你好。”

里面传来遥远的嗡嗡声,仿佛是一个正在喃喃自语的人被人无意间截获一段思绪。“……你离开她没有好处,贝尔富特。你背叛了自己的使命。我本以为你清楚自己的责任是什么。对她就像当初对我一样,你永远不会一气之下就离开我。我特意把我的遗体交给你,就是为了让你守住自己的岗位。你不能……”约翰尼猛地挂上电话,感到一阵凉意。

电话立刻又响了。

这次他没去接。见鬼去吧,他想,然后走到窗边,看着下面川流不息的街景,想起了多年前自己和老路易斯的一段对话。那段话深深刻在了他的心里。那次他说,因为他不想活了,所以没去上大学。他低头看着下面的街道,心想,也许我应该跳下去。至少那里没有电话铃声……一切都很安静。

更糟糕的是,他心想,他年事已高。所以他的思想已经不像年轻时那样思路清晰了。就好像在做梦一样,毫无逻辑。老头并不是真的还活着。他甚至没能进入中阴身。他的意识正逐渐进入休眠状态。而我们却被迫在这儿听着,听着它一步一步走向最终的死亡。

可是,即使在这个消逝的过程中,它仍妄存贪念。而且还非同一般地执着。它仍试图控制他,要他为它办事。它还要凯西听命于它。路易斯·塞拉皮斯的残留物仍然如此硬朗、活跃,而且不亚于它生前那样狡猾,总能设法说服别人,达到自己的目的。大家不得不畏忌它三分,躲都躲不掉。

电话仍然在响。

也许不是路易斯呢,他突然想起来。说不定是凯西打来的。想到这,他走过去拿起电话,却又立刻放了回去。还是那个嗡嗡声,路易斯·塞拉皮斯的意识残留物。他不寒而栗。它偏偏就来这里,难道是故意的?

突然,他产生一个可怕的直觉:这有可能并不是可选择的。

他快速冲到电视旁,抓起遥控器。屏幕亮了,画面却模糊不清。但他仍然能看出里面是张模糊的人脸。

现在所有人,他想,所有人都在看这个。他试图切换到其他频道,谁知又是一样的画面,每个频道都是老头模糊的影像。扬声器里也是他的声音:“……我早告诉过你,现在再次提醒你,你的主要任务是……”约翰尼关掉电视,模糊的人脸和清晰的说话声一并消失了,房间里又只剩下无尽的电话铃声。

最后,他还是拿起了电话,说:“路易斯,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选举开始之后,他们就会发现,这是一个越挫越勇、财力丰厚的男人。老实说,竞选终究是有钱人的游戏……”声音自顾自地嗡嗡响着。看来老头听不见他说话。这并不是对话,纯粹是独白。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交流。

但是老头却知道地球上发生的事情。他好像已经知道,或者说是看到约翰尼辞职不干了。

他挂上电话,坐下来点上一根烟。

我不能就这样回到凯西身边,他心想。除非我改变主意,同意她不出售股权。但这绝不可能,我绝不会那样做。所以这条路行不通。除此之外,我还有什么选择呢?

塞拉皮斯到底还要缠我多久?我能藏到哪儿去呢?

他又站起来,走到窗户前,望着下面的街道。

克劳德·圣西尔在一个报刊亭旁丢下几枚硬币,拿起一份报纸。

“谢谢你,先生或女士。”机器人小贩说道。

新闻头条……圣西尔眨了眨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神志不清了。他没看明白这条新闻——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法看。完全没有逻辑。这个智能新闻印刷系统,完全自动化的微继电报纸,显然是出问题了。他只看到凌乱的字符,杂乱无章地拼凑在一起。简直比《芬尼根的守灵夜》还难懂。

真的只是凌乱的字符吗?其中一段吸引了他的眼球。

他站在酒店房间的窗边,正准备跳楼。如果你还想和她交易,最好快点赶过去。她很依赖他,自从她的丈夫保尔·夏普离开她之后,她一直需要一个男人照顾。安特勒酒店,604号房间。我觉得你还来得及。约翰尼现在昏了头。他当初不应该放狠话威胁她。她的身体里流淌着我的血,和我们不能来硬的……

圣西尔马上对身旁的哈维说:“约翰尼·贝尔富特正准备在安特勒酒店跳楼自尽。老塞拉皮斯在警告我们。我们最好马上赶过去。”

哈维看了他一眼,说:“贝尔富特对我们有利,要是他有什么不测,我们可就完了。但是塞拉皮斯为什么要——”

“我们先过去再说。”圣西尔说着,朝他的直升机大步走去。哈维小跑着跟了过去。

突然,电话铃不响了。约翰尼从窗边转过身,看见凯西·夏普站在电话旁,手里提着话筒。“他都告诉我了,”她说,“约翰尼,他告诉我你在这里,还告诉我你打算干什么。”

“胡说,”他说,“我没有什么打算。”说着他又回到了窗边。

“他觉得你有。”凯西说。

“这说明他也会犯错。”他看见指缝间的烟已经燃到了烟蒂,便把它摁灭在床头柜上的烟灰缸里。

“我爷爷一直很喜欢你,”凯西说,“他不希望看到你发生任何不测。”

约翰尼耸耸肩,说:“据我所知,我已经和路易斯·塞拉皮斯没有任何关系了。”

凯西把听筒贴在耳边,完全没注意约翰尼在说什么,只专心地听她爷爷说话。他看在眼里,闭上了嘴。反正说了也是白说。

“他说,”凯西说,“克劳德·圣西尔和菲尔·哈维正在赶过来。是他让他们来的。”

“那真是感谢他了。”他不耐烦地说道。

凯西继续说:“我也很喜欢你,约翰尼。我能理解为什么我爷爷那么器重你。你打心眼里为我着想,不是吗?也许我可以主动去医院住上一段时间,一个星期,或者几天。”

“几天够吗?”他问。

“差不多。”她把电话递给他,“他想和你说话。我觉得你最好听听。反正他总会设法让你听到。你也很清楚这一点。”

约翰尼一百个不情愿地接过电话。

“……你现在的麻烦是丢了工作。这让你十分郁闷。你觉得如果没有工作,就没有存在的价值。你就是这样的人。我喜欢你这一点。你和我一样。听着,有件事要你去办。是关于大会的。去做宣传工作,保证阿方斯·加姆当选。你一定能出色地完成这个任务。打电话给加姆。打电话给阿方斯·加姆。约翰尼,打电话给加姆。打电话……”

约翰尼挂上电话。

“我又有新工作了,”他告诉凯西,“我要帮加姆竞选总统。至少路易斯是这么说的。”

“你愿意吗?”凯西问他,“在提名大会上作为他的公关出席?”

他耸耸肩。为什么不呢?反正加姆有钱,他肯定不会亏待我。再说了,现任总统肯特·马格雷夫也没比加姆强到哪里去。约翰尼心想,我一定要有份工作,我得维持生计,我还有妻子和两个孩子要养,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你觉得加姆这次有机会吗?”凯西问他。

“我觉得没有。但是官场上总会有奇迹。想想一九六八年理查德·尼克松那次神奇复出吧。”

“加姆这次走什么路线好呢?”

他看着她说:“这个我会跟他讨论,跟你说了也没用。”

“你还在生我的气,”凯西轻声说,“因为我不肯卖公司股份。听着,约翰尼。也许我可以把阿基米德交给你。”

他沉默了一会儿,问:“路易斯对此怎么说?”

“我还没有问他。”

“你知道他肯定不会同意。我太缺乏经验了。当然,我的确懂得公司的运营模式,因为我也是看着它成长起来的。但是——”

“别看不起自己。”凯西柔声说道。

“拜托,”约翰尼说,“你不用对我说教。我们还是保持朋友关系吧,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朋友。”他心想,如果说这世上有一件事我不能容忍,那就是被女人说教。还说是为我好。

突然,房门被猛地推开,克劳德·圣西尔和菲尔·哈维迅速冲进来。他们发现了凯西,看见他和她在一起,立刻松了口气。“所以,他也让你过来了。”圣西尔对她说,上气不接下气。

“是的,”她说,“他很担心约翰尼。”说着她拍拍他的手臂。“看看你,有这么多朋友。热情的,冷静的,都有。”

“的确。”他应了一声。不知为何,心底却生出一丝悲凉。

那天下午,克劳德·圣西尔抽时间去看了伊莱卡特拉·哈维,他现任老板的前妻。

“我说亲爱的,”圣西尔说,“在这场交易中,我计划为你争取利益。如果我成功的话——”他用双臂围住她,把她紧紧抱住,“就能帮你弥补一些损失。虽然不能挽回全部损失,但也足以让你比现在开心好几倍。”他吻了她一下,她也如往常一样回吻了一下。她的脸颊一片绯红,双手勾住他的脖子,异常满足地贴在他身上。她春心荡漾,而且持续了很长时间。真是有点不正常。

最后,她慢慢推开他,说:“对了,你知不知道电话和电视出了什么问题?我没法打电话——似乎总有人占线。而且电视屏幕上一直是同一个画面。模糊不清,图像也很扭曲,看不出究竟是什么,而且一直定格在那儿,有点像人脸 。”

“别担心,”克劳德说,“我们正在研究这件事,派了很多人马在调查。”他的人正在一家一家地搜查亡灵馆,迟早能找到路易斯的遗体。到那时,一切都将画上句号……每个人都能安心。

伊莱卡特拉·哈维走到餐柜边,问道:“菲尔知道我们之间的事吗?”她往杯中倒了些威士忌,又加了点苦艾酒,每杯放三滴。

“不知道,”圣西尔说,“现在他也管不着了。”

“但是菲尔对他的每一任前妻都有强烈的偏见。他不会高兴的。他会觉得你背叛了他:既然他不喜欢我,你也应该讨厌我。这就是菲尔所谓的‘忠诚’。”

“我很高兴了解到这一点,”圣西尔说,“但我无能为力。不管怎样,他是不会发现的。”

“但我却没法不担心。”伊莱卡特拉把酒递给他。“我当时正在调电视,你知道,然后——我知道这听起来可能有些疯狂,但是我好像——”她突然打住,“反正,我当时真的以为电视播音员在说我俩的事。但是他说得含含糊糊,可能是信号问题。但是我真的听见了,听见了我俩的名字。”她冷静地看着他,一边下意识地调了调裙子的肩带。

他听得全身发凉,说:“亲爱的,这太不可思议了。”然后走过去打开电视。

我的老天,他心想,难道路易斯·塞拉皮斯无处不在?难道他能从遥远的太空看到我们这儿发生的一切?

这个想法让他浑身不自在,尤其是目前他正试图和路易斯的孙女进行一场老头绝不会同意的交易。

他在报复我,圣西尔意识到,用僵硬的手指下意识地换着频道。

阿方斯·加姆说:“贝尔富特先生,我正准备给你打电话呢。我收到一封塞拉皮斯先生发过来的电报,他建议我雇用你。我觉得我俩必须想出些别出心裁的手段。马格雷夫现在正处于绝对上风。”

“我同意。”约翰尼说,“但是我们也要现实一点。我们这次需要寻求帮助。需要得到路易斯·塞拉皮斯的帮助。”

“路易斯上次也帮过我,”加姆指出,“但最后还是失败了。”

“但是他现在已不可同日而语了。”约翰尼心想,那老头掌控了所有的通信媒体,报纸、收音机、电视,还有天杀的电话。如此一来,他基本上可以为所欲为。

他其实根本就不需要我,他自嘲地想到。但是他没对阿方斯·加姆这么说。貌似加姆还不知道路易斯的能耐。不管怎样,工作归工作。

“你最近看没看电视?”加姆问,“用没用电话?看没看报纸?到处都是没有逻辑的只言片语。如果那就是路易斯,那他在大会上只怕也帮不上什么忙。他已经完全混乱了。说的全是胡话。”

“我知道。”约翰尼谨慎地说。

“不管路易斯当初对他的中阴身有什么规划,恐怕都不会实现了。”加姆说。他看上去有些气馁,不像是能赢得大选的人。“看来这个时候,你比我对路易斯更有信心。”加姆说,“说真的,贝尔富特先生,我和圣西尔先生长谈过,他一点也不看好我。虽然我已经下定决心走下去,但是……”他挥挥手,“克劳德·圣西尔当面告诉我,说我注定是个失败者。”

“你相信圣西尔说的话?他现在和菲尔·哈维是一伙的,跟我们不在一条船上。”约翰尼吃惊地发现,眼前这个男人竟如此幼稚和脆弱。

“我对他说我一定能赢。”加姆喃喃道,“但是老天在上,电视和电话里那些持续不断的胡话,让我感觉糟透了。我没有信心,只想逃得越远越好。”

约翰尼立马说道:“我能理解你的心情。”

“路易斯以前从不这样,”加姆哀怨地说道,“他现在唠唠叨叨的。即便他真能帮我赢得大选……这真的是我想要的吗?我累了,贝尔富特先生。非常疲倦。”然后他不做声了。

“如果你想让我给你打气,”约翰尼说,“那你找错人了。”事实上,电话和电视也对他产生了同样的影响。他现在提不起一点劲来鼓励加姆。

“但你是专门做公关的,”加姆说,“难道不应该在士气最低落的时候让大家重拾信心吗?贝尔富特,快来说服我,然后我才能去说服整个世界。”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起来的电报。“这就是那天路易斯发来的。显而易见,他能控制电报发射线路,也能控制其他任何媒体。”他把电报递给约翰尼,约翰尼接了过去。

“路易斯写这封电报的时候倒是挺清醒的。”约翰尼说。

“这正是我担心的!他正在快速衰退。等大会召开的时候,也就是一天之后,他会变成什么样子?我觉得事情会变得极为糟糕。我不想卷进去。”他补充道,“但我还是会参加竞选。贝尔富特,你得帮我对付路易斯,你就作为我们的中间人,就像通灵师。”

“那是什么意思?”

“上帝和人类之间的桥梁。”加姆说。

约翰尼说:“如果你竞选的时候用这样的字眼,我敢保证你一定会落选。”

加姆干巴巴地笑了笑,说:“想喝一杯吗?”他从客厅走到厨房。“苏格兰威士忌,还是波旁威士忌?”

“波旁吧。”约翰尼说。

“你怎么看那个女孩,路易斯的孙女?”

“我觉得她不错。”他说。这的确是他的心里话。

“即便她神经兮兮的,而且还吸毒,蹲过监狱,现在又开始狂热地信教?”

“是的。”约翰尼坚定地说。

“我觉得你疯了。”加姆端着酒回来了,“但我同意你的观点。她是个好人。实际上,我很早就认识她。虽然我不知道她怎么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我不是心理学家……但是我觉得这可能和路易斯有关。她对他有某种特殊的忠诚,单纯而疯狂地效忠于他。在我看来,这很感人。”

约翰尼呷了一口酒,说道:“这波旁酒可真难喝。”

“同感。”加姆做了个鬼脸。

“你可得备点好酒招待客人,”约翰尼说,“要不然就别在政界混了。”

“这正是我需要你的地方,”加姆说,“不是吗?”

“明白。”约翰尼说着走进厨房,把杯子里的酒倒回酒瓶里,转而看了看苏格兰威士忌。

“你准备怎么助我一臂之力?”阿方斯·加姆问道。

约翰尼说:“我觉得我们最好的办法,也是唯一的办法,就是设法用路易斯的死来博得人们的同情。我看过悼念他的人写的悼词。很感人,阿方斯。每天来悼念他的人络绎不绝。他活着的时候,很多人都怕他,怕他的权势。现在,他们不用怕他了,他已经不在这世上了,所以那些让人恐惧的元素——”

这时,加姆打断了他。“但是约翰尼,他还赖在这世上。问题就在这儿。你也知道,电话和电视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就是他!”

“但是其他人不知道。”约翰尼反驳说,“公众都很困惑,就像第一个接收到这种信号的人一样,就是那个肯尼迪环形坑的工作人员。”然后他强调说:“他们如何把一光周以外发过来的电子信号和路易斯·塞拉皮斯联系到一起?”

加姆沉默了一会儿,说:“我觉得你弄错了,约翰尼。不过,既然路易斯·塞拉皮斯让我请你,我就照他说的办。毕竟你有这么多年的经验,而且正好有空。”

“谢谢,”约翰尼说,“你可以相信我。”但其实他自己也不是很确定。也许公众比我想的更聪明呢。也许我真的错了。但是除此之外,还能怎样?即便绞尽脑汁,他也想不出别的办法。只有利用加姆和路易斯之间的关系,没别的出路。

整个竞选就靠这么一根救命稻草。而且一天之后,大会就要召开了。真是糟糕。

这时,加姆客厅的电话响了起来。

“可能是他,”加姆说,“你想和他说话吗?说真的,我不敢接电话。”

“就让它响着吧。”约翰尼说。他也同意加姆,那声音真他妈让人不舒服。

“但是我们躲不掉他。”约翰尼指出,“如果他真想联系我们,即使不用电话,还有电视。还有昨天我用打字机的时候,打出来的不是我要写的信,而是他 写给我的信。”

两人谁也不愿接电话,就由它一直响着。

“你需要预领一点现金吗?”加姆问他。

“那再好不过了。”约翰尼说,“从今天起,我已经离开阿基米德了。”

加姆把手伸进大衣,拿出钱包。“我给你开张支票。”他看了看约翰尼,说,“你喜欢她,却没法跟她一起工作,我说得对吗?”

“没错。”约翰尼承认。他没多说什么,加姆也没继续追问。加姆别的不说,绅士风度还是有的。约翰尼喜欢他这一点。

约翰尼接过支票时,电话铃不响了。

这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吗?约翰尼好奇地想。难道只是一个巧合?不得而知。路易斯似乎什么都知道。不管怎样,根据路易斯对他们俩的嘱咐,这应该正是他想看到的。

“我们这样做应该没错。”加姆一针见血地指出,“听着,约翰尼。我希望你和凯西·埃格蒙·夏普重归于好。这是为她好。她需要你的帮助,特别需要。”

约翰尼咕哝了一声。

“反正你现在也不是她的下属,再试试吧。”加姆说,“行吗?”

“我会考虑的。”约翰尼说。

“她本来就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孩,现在肩上还扛了那么多重担。其实你也很清楚。不管你们之间有什么隔阂,尝试两人各退一步,找到一个折中的解决办法,不要等到以后后悔莫及。”

约翰尼没有回应。但他心里清楚,加姆是对的。

尽管如此,他该怎么做呢?他觉得无计可施。怎样才能讨好一个神经不正常的人?他不禁想到。怎么才能化解旧怨,重修于好呢?即便在平时,这也绝非易事,更何况是现在这个风口浪尖上。

先不说别的,总归有个路易斯挡在中间。还有凯西对路易斯的感情。一定要想办法从这儿入手。必须让她停止对路易斯的盲目崇拜。

“你妻子怎么看她?”加姆问。

他惊了一下,说:“莎拉·贝尔?她还没见过凯西。”他又补了一句,“为什么问这个?”

加姆看了看他,没有回答。

“真是个奇怪的问题。”约翰尼说。

“真是个奇怪的姑娘,那个凯西。”加姆说,“她比你想象的复杂得多,我的朋友。还有很多事情你不知道。”他没有继续往下说。

菲尔·哈维对克劳德·圣西尔说:“有件事我必须知道,我们一定要弄清楚,否则永远别想控制威廉敏娜。他的遗体在哪儿? ”

“我们还在找。”圣西尔不慌不忙地说,“我们会找遍所有亡灵馆。但这里面肯定有猫腻,准是有人背后买通了他们,不让他们走漏风声。如果我们想要他们松口——”

“那个女孩,”哈维说,“真是中了邪了。虽然路易斯已经交权了,但她仍然对他迷信得很。真是古怪。”他摇了摇头。

“我同意。”圣西尔说,“说真的,你讲得太对了。今早我刮胡子的时候,居然在电视上看到他了。”他全身战栗起来,“他现在简直是无处不在。”

“今天,”哈维说,“是大会召开的第一天。”他看了看窗外街道上的车辆和行人。“路易斯一定会集中全力,帮助阿方斯·加姆竞选。现在,约翰尼也在为加姆效力,当然,这也是路易斯的主意。也许现在是我们下手的好时机。你不觉得吗?也许他暂时顾不上凯西了。我的老天,但愿他没法同时关注所有事情。”

圣西尔轻轻地说:“但是凯西现在也不在阿基米德。”

“那她在哪儿?特拉华?威廉敏娜证券公司?要找到她应该不难。”

“她病了,”圣西尔说,“进了医院,菲尔。昨天深夜入住的。我猜应该和她的毒瘾有关。”

他俩沉默了一会儿。

“你知道得真不少,”哈维最后说道,“你都是从哪儿听来的?”

“电话和电视。但我不知道她住在哪家医院。有可能不在地球上,比如说月球或火星之类,甚至有可能回她老家了。我觉得她病得不轻。约翰尼离她而去对她打击很大。”他忧郁地看着他的老板,说,“我就知道这么多了,菲尔。”

“你觉得约翰尼·贝尔富特知道她在哪儿吗?”

“不一定。”

哈维想了想,说:“我打赌她肯定会给他打电话。他即使现在不知道,很快也会知道。如果我们能在他的电话上安一个窃听器,就可以在这边监听他的电话。”

“但是电话——”圣西尔沮丧地说,“现在充斥着胡言乱语。都是路易斯在捣鬼。”他想知道,如果凯西被迫公开承认她无法解决自身问题,那阿基米德会变成什么样子。这件事很复杂,关键取决于地球法律或——

哈维说:“我们不知道她的下落,也找不到遗体。现在大会已经召开了,他们会提名那个无耻的加姆,那个路易斯的傀儡。然后,还没等我们回过神来,他就当上总统了。”他愤怒地看了圣西尔一眼,说,“到目前为止,你还没帮上什么忙啊,克劳德。”

“我们会找遍所有医院。但是医院有成千上万家。而且万一她不在这附近呢。”他顿感无助。我们就这么原地踏步,毫无进展。

不过我们可以继续监控电视,他想。这肯定会有所帮助。

“我要去大会会场了。”哈维说,“我们待会儿见。如果你有什么新发现——虽然我不抱什么指望——你可以去那儿找我。”说完他大步出了门,留下圣西尔一个人站在那儿。

他妈的,圣西尔心想。我现在该怎么办呢?也许我也应该去会场。但是还有一家亡灵馆要查。他的手下已经去过那儿了,但是他想亲自去看看。那正是路易斯会喜欢的亡灵馆类型,老板的名字听起来就假惺惺的,让人反感,什么赫伯特·肖恩海特·冯·福格尔桑。这名字在德语中是“百灵啼鸣之丽人赫伯特”的意思,还真适合一个在洛杉矶、芝加哥、纽约和克利夫兰都设有分店的亲友亡灵馆的老板。

克劳德·圣西尔来到亡灵馆,要求亲自会见肖恩海特·冯·福格尔桑。这里的生意很红火。眼看复活节就要到了,许多有产家庭纷纷在这时赶来,排队等着和他们的中阴身亲属团聚。

“您好,先生。”肖恩海特·冯·福格尔桑终于出现在亡灵馆办公室的柜台旁,“您有话要问我?”

圣西尔把名片放在桌上,名片上的他仍然是阿基米德公司的法律顾问。“我是克劳德·圣西尔,”他大声说,“你可能听说过我。”

肖恩海特看了一眼桌上的名片,顿时脸色煞白。他支支吾吾地说:“我向您保证,圣西尔先生,我们一直在努力,真的。为了联系上他,我们已经出动了所有人力物力。现在经费都已经超支一千多块了。我们甚至还从这项技术的原产地日本引进了高增益设备,但是仍然没有效果。”他哆哆嗦嗦地往后退了几步,“您可以亲自来看看。说实话,我怀疑是有人故意作对。像这样完全搜不到一点信号的情况肯定是人为的,您明白我的意思吗?”

圣西尔说:“让我看看他。”

“当然可以。”亡灵馆老板面无血色、诚惶诚恐地在前面带路。他们一路穿过大楼,走进冰冷的仓库。最后,圣西尔看到眼前摆放着一具棺材,里面躺的正是路易斯·塞拉皮斯。“您打算起诉我们吗?”亡灵馆老板怯怯地问,“我向您保证,我们——”

“我只是来——”圣西尔声明,“只是来领取遗体的。派人把遗体装上卡车。”

“好的,圣西尔先生。”赫伯特·肖恩海特·冯·福格尔桑顺从地说道。他招呼来两个工作人员,给他们下了指示。“您带车辆过来了吗,圣西尔先生?”他问。

“你给我备一辆。”圣西尔厉声命令道。

很快,遗体就被装上卡车,司机向圣西尔请示去哪儿。

圣西尔给了他菲尔·哈维的地址。

“关于起诉的问题,”赫伯特·肖恩海特·冯·福格尔桑小声问副驾上的圣西尔,“您不会觉得是我们失职吧,圣西尔先生?如果您这样想的话——”

“这件事到此为止。”圣西尔三言两语打发了他,示意司机上路。

他们刚离开亡灵馆,圣西尔就大笑起来。

“什么事这么开心?”亡灵馆司机问。

“没什么。”圣西尔说,继续咯咯直笑。

棺材连同遗体和冷冻膜一起,被送到哈维家。司机离开后,圣西尔拿起电话。但他发现自己没法接通会议厅。电话里全是那个遥远的嗡嗡声,还有路易斯·塞拉皮斯没完没了的自言自语。他挂上电话,感到一阵厌烦,同时也暗暗下定决心。

我真是受够了,圣西尔对自己说。我不用等哈维同意。我也不需要他的首肯。

他在客厅里找了一圈,在一个抽屉里发现一把热气枪。他用枪指着路易斯·塞拉皮斯的棺材,扣动了扳机。

冷冻膜顿时布满水汽,开始融化,棺材咝咝作响。里面的尸体迅速变黑枯萎,最后焦化成一块黑煤渣一般的东西,不知道怎么形容。

圣西尔心满意足地把热气枪放回抽屉里。

然后他又拿起电话,准备拨号。

传入他耳中的仍是那个单调的声音:“……除了加姆之外,没有人能够胜任。加姆就是我——这可是一句好口号,约翰尼。加姆就是我,记住了。让我来说,把话筒递给我,我来告诉他们。加姆就是我。加姆就是……”

克劳德·圣西尔砰地挂上电话,转身看着那块曾经是路易斯的焦炭。他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匪夷所思的东西,然后打开电视,里面仍是一样的声音,就和以前一样。什么都没有改变。

路易斯·塞拉皮斯的声音不是从这具尸体里发出来的 ,因为尸体已经被毁了。看来这两者之间根本没有关联。

克劳德·圣西尔坐到椅子上,抽出一根烟,哆哆嗦嗦地点上。他想弄清楚这究竟意味着什么。他似乎想到了什么。

但还不是很确切。

克劳德把直升机停在了亲友亡灵馆,现在只好麻木地坐轨道交通赶去会议厅。那里当然是挤得水泄不通,闹哄哄的。他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机器人接待员。根据人员安排表,菲尔·哈维被安排在一个小房间里。那个小房间曾是代表团召开秘密会议的地方。

哈维好不容易从代表和围观群众中挤了出来。“怎么了,克劳德?”他看见了律师脸上的表情。“快告诉我。”他平静地说。

克劳德脱口而出:“我们听到的那个声音。那不是路易斯!是有人故意装成了路易斯!”

“你怎么知道?”

他解释了前后经过。

哈维点点头说:“你确定你毁掉的是路易斯的遗体?那个亡灵馆没玩什么花招?你确定吗?”

“我不能百分百保证,”圣西尔说,“但我觉得应该没错。我现在仍然这么觉得,从没怀疑过。”现在已经没法验证了,因为没有完整的尸体可供检验。

“那会是谁呢?”哈维说,“老天,这可是从太阳系外面传来的。难道是外星生物?或是什么回声、模仿,还是说是一种我们不知道的非意识现象,并非有人故意而为?”

圣西尔笑了笑。“你在胡说什么,菲尔?够了。”

哈维也点点头说:“随你怎么说吧,克劳德。如果你觉得是这里的什么人——”

“我也不知道。”圣西尔坦诚地说,“但我觉得应该就是这个星球上的某个人。这个人应该很了解路易斯,所以才能这么惟妙惟肖地模仿他。”然后他不做声了。他的推断只能进行到这一步,下面就不知道了。这么一想,他突然害怕起来。

这里面有某种错乱,他心想。我们认为正在退化的东西——其实不是在退化,而是发生了错乱。或者说,错乱本身也是退化?他没了主意。他毕竟不是精神病专家,只擅长从法律角度来分析问题。但在这个节骨眼上,法律知识一点忙都帮不上。

“有人提名加姆了吗?”他问哈维。

“还没有。不过今天应该会有人提名他。听说有个蒙大拿来的代表要提名他。”

“约翰尼·贝尔富特在这儿吗?”

“在。”哈维点点头说,“一刻也没闲着,正忙着打通代表。大摇大摆地周旋于各个代表团之间。当然,加姆还没现身。他应该要等到提名演讲接近尾声时才会出来,然后趁虚而入。欢呼,标语,横幅……加姆的粉丝已经准备好了。”

“有没有发现任何——”圣西尔顿了一下,说,“我们觉得是路易斯的影子?他的踪迹?”或者应该说是它的踪迹,他心想。不管它究竟是什么。

“还没有。”哈维说。

“我觉得它应该会出现,”圣西尔说,“就在今天。”

哈维点点头,他也这么认为。

“你害怕吗?”圣西尔问。

“当然,”哈维承认,“从没这么害怕过,更何况我们现在还不知道那究竟是谁或是什么东西。”

“你这样想也是对的。”圣西尔说。他也有同感。

“也许我们应该告诉约翰尼。”哈维说。

圣西尔说:“还是等他自己发现吧。”

“好吧,克劳德。”哈维说,“就听你的。毕竟是你找到了路易斯的遗体。我对你绝对有信心。”

在某种程度上,圣西尔心想,我倒宁愿我没有找到它。我真希望自己对目前的情况一无所知。原来我们认为是老路易斯本人通过电话、报纸和电视对我们讲话。那时我们还好过一些。

那时只让人讨厌——现在更糟糕,他心想,虽然现在答案似乎就要浮出水面了。

我必须努力尝试,他对自己说。努力想通这件事。加把劲!

约翰尼·贝尔富特独自一人坐在旁边的小房间里,通过闭路电视紧张地观看大会进展。一光周之外传来的那个混乱的声音终于消停了一会儿,现在,他可以看到蒙大拿来的代表正在发表提名阿方斯·加姆的演讲。

他真是身心俱疲。整个议程充斥着一场又一场的演讲和游行,紧张的气氛时刻敲打着他的神经,和他的天性背道而驰。真是场该死的作秀,他心想。这样招摇过市目的何在呢?如果加姆想被提名,那就提名他好了,其他这些东西有什么意义呢?这时,他的思绪飘到了凯西·埃格蒙·夏普身上。

自从她离开住所,住进旧金山的加大医院,他就再没见过她。现在,他也不知道她的情况如何,治疗是否顺利。

他从心底里担心她的治疗不顺利。凯西的情况究竟有多糟?也许不管她有没有吸毒,都已经病入膏肓了。他强烈地感觉到这一点。也许她永远都不能离开加大医院了,即便这样,也在他意料之中。

但是,从另一方面来讲,如果她真想离开那儿,她一定能找到办法。关于这一点,他更是没有怀疑。

所以一切都取决于她自己。她是自愿去住院的。如果她想出院——要是还能出院的话——她就会出来。没有人可以强迫凯西,她就是那样的人。他意识到,这一点也正好说明了她的精神状况可能不太正常。

房门突然打开了。他的目光从电视屏幕转移到门口。克劳德·圣西尔站在那儿,手里拿着一把热气枪,指着约翰尼。他问:“凯西在哪儿?”

“我不知道。”约翰尼小心翼翼地站了起来。

“你当然知道。如果你不说,我就杀了你。”

“为什么?”他问,心里纳闷是什么让圣西尔走到了这一步,竟然这么极端。

圣西尔接着问:“她还在地球上吗?”一边问,一边举着枪向约翰尼走过来。

“在。”约翰尼不情愿地说。

“告诉我在哪个城市。”

“你要干什么?”约翰尼问,“这可不像你,克劳德。你一向遵纪守法。”

圣西尔说:“我觉得那个声音是凯西弄出来的。我已经知道那不是路易斯的声音。除此之外,还只是猜测。但是凯西是我知道的唯一一个足够错乱、足够堕落的人。把医院的名字告诉我。”

“唯一能让你知道那不是路易斯的办法,”约翰尼说,“就只有摧毁他的遗体。”

“没错。”圣西尔点点头。

约翰尼意识到,看来你已经这么做了。你找到了亡灵馆,找到了赫伯特·肖恩海特·冯·福格尔桑。事已至此。

突然,房门又被猛地推开。一群加姆的粉丝拥了进来,大张旗鼓地举着一张巨幅海报。圣西尔转过身,向他们挥了挥手中的枪。就在这时,约翰尼·贝尔富特迅速穿过代表,冲出房门,跑到了过道里。

他沿着过道,不一会儿就冲到了中央大厅。加姆正在那儿粉墨登场。全场的气氛达到了高潮,欢呼声在大厅里回荡,震耳欲聋。

“支持加姆,加姆就是我。加姆,加姆,支持加姆,支持加姆,非他不可。支持加姆,我们真正的代表。加姆,加姆,加姆,他真心代表着我们——”

凯西?他心想。不可能是你,就是不可能。他跑出大厅,挤过欢呼雀跃的代表们。他们戴着稀奇的眼镜和古怪的帽子,不停地晃动着手里的旗帜。他好不容易来到街边,那里停满了直升机和车辆,还有越来越多的人正在往里挤。

如果真的是你,他想,那你真是无药可救了。即使你想下定决心,也没有办法。你一直盼着路易斯死,是这样吗?你恨我们?还是说你怕我们?你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呢?有什么目的呢?

他拦下一架带有“的士”标志的直升机,对司机说:“去旧金山。”

也许就连你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他心想。也许这是一个潜意识的自主现象。你的意识分裂成两部分,一部分是我们能看见的,还有一部分——

还有一部分是我们听见的。

我们应该为你感到难过吗?他继续想。还是应该恨你,怕你?你究竟能害人到什么程度?我觉得这才是问题关键。我爱你。至少在某种程度上是这样。我很在乎你,这也是爱的一种,和对我妻子和孩子的那种爱不同,这是一种关心。该死,他想到,太糟糕了。也许圣西尔弄错了,其实并不是你呢?

直升机滑过天空,往西边飞去,螺旋桨转到极速,大楼被甩到后面。

地面上,圣西尔和菲尔·哈维站在会议厅门口,眼睁睁地看着直升机越飞越远。

“好,计划见效了。”圣西尔说,“我逼得他行动起来了。我猜他的目的地要么是洛杉矶,要么是旧金山。”

菲尔·哈维招停一架直升机。两人爬上飞机,哈维说:“你看见刚才那架的士飞机了吗?跟在它后面,跟紧点。不要让它发现你。”

“见鬼,”司机烦躁地说,“如果我能看见它,它当然也能看见我。”但他还是按下了计时器,开始升空。他对哈维和圣西尔抱怨说:“我可不喜欢干这个,很危险。”

“把你的收音机打开,”圣西尔对他说,“如果你想听听什么是真正的危险。”

“啊,见鬼。”司机没好气地说,“收音机坏了,老是受到干扰,像是太阳黑斑,要不就是什么菜鸟技术员。就因为这个,调度中心联系不上我,搞得我丢了很多生意。我觉得警察应该管管这事,你不觉得吗?”

圣西尔没理他。坐在他身旁的哈维一直盯着前方的直升机。

约翰尼的直升机降落在旧金山加大医院的主楼楼顶上。他看见后面有架直升机一直在空中盘旋,知道这一路一直有人跟踪他。但他不在乎,反正也没有关系。

他沿楼梯而下,来到三楼,拦住一个护士问:“夏普太太,”他说,“她在哪儿?”

“你得去问前台,”护士说,“而且现在还不到探访时间。”

他冲到前台。

“夏普太太在309号房间。”一个戴眼镜的老护士告诉他,“但是你要经过医生的允许才能去探望。格罗斯医生在吃午饭,大概要到两点才会回来,如果你不介意在那儿等的话。”她指了指等候室。

“谢谢,”他说,“我等。”但他却径直走过等候室,穿过另一头的门,沿走廊一直往前走,直到找到309号病房。他走进房间,随手带上门,四处找寻她的身影。

床上没有人。

“凯西。”他开口道。

凯西穿着睡袍站在窗边。她转过身来,脸色诡异,充满敌意。她的双唇一张一合,两眼盯着他,恨恨地说道:“我要加姆,因为他是注定的人。”她慢慢朝他走过来,举起双手,十指扭曲。她轻蔑地说道:“加姆是真正的 男人。”他远远地站在那里,从她眼睛里看出她正逐渐丧失理智。“加姆,加姆,加姆。”她低声说道,然后啪地打了他一巴掌。

他往后退了几步。“真的是你,”他说,“克劳德·圣西尔是对的。好吧,我走。”他慌慌张张地摸向身后的门,想马上离开。他感觉到一阵恐惧。“凯西,”他说,“放手。”她的指甲深深地掐进他肩头的肉里。她趴在他身上,斜视着他,露出诡异的笑容。

“你已经死了,”她说,“滚开。我闻到了,你的心已经死了。”

“我走。”他终于找到门把手。她松开手,又突然举起右手,对着他的脸伸出长长的指甲,像是要去抓他的眼睛。他一躲闪,避开了她的攻击。“让我走。”他说,用双臂护住脸。

凯西还在低声说:“我就是加姆,我就是。我是唯一的。唯一活着的。加姆,活着。”她大笑起来,“我要复活了。”突然,她学起了他的声音,惟妙惟肖。

“克劳德·圣西尔是对的。好吧,我走,我走,我走。”这时,她已经挡到他和门之间。“到窗户那儿去。”她说,“去啊,去干先前我阻止你干的事。”说着她冲上来,他不停地往后退,一步一步,直到他感到后背抵在了墙上。

“这都是你想象出来的,”他说,“你这股仇恨。每个人都喜欢你。我,还有加姆、圣西尔和哈维。你这么做有什么目的?”

“目的就是——”凯西说,“我要让你看见自己的真面目。你难道不知道吗?你比我更糟糕。我只是说实话而已。”

“你为什么要装成路易斯?”他问。

“因为我就是路易斯。”凯西说,“他死后没能进入中阴身,是因为我吃了他。他变成了我的一部分。我一直在等待那一刻的到来。是阿方斯和我一手策划的,我们弄了那封电报,还事先准备了录音——我们吓到你们了,不是吗?你们所有人都害怕了,都不敢挡他的路。他会被提名的。我觉得他已经被提名了,我知道。”

“还没有。”约翰尼说。

“那也用不了多久了。”凯西说,“我将成为他的妻子。”她对他笑了笑。“而你,还有你们所有人,都会死翘翘。”她一边向他冲,一边反复喊道:“我就是加姆,我就是路易斯,等你死了,约翰尼·贝尔富特,我就会成为你,还有你们所有人。我会把你们统统吃掉。”突然,她张开血盆大口,露出两排参差不齐的、死神一般惨白的尖牙。

“然后统治地狱。”约翰尼说。他全力挥出拳头,一拳打中她的腮帮。她往后倒去,又立马爬起来,向他冲过来。就在她差点抓到他的时候,他从一边闪了过去,余光瞟到她扭曲的样子。这时,房门开了,圣西尔和菲尔·哈维,还有两个护士,出现在门口。凯西停了下来。他也停了下来。“过来吧,贝尔富特。”圣西尔扭头示意了一下。约翰尼冲过房间,和他们站到一起。

凯西把睡袍系好,冷冰冰地说:“原来你们都计划好了。先派约翰尼来杀我,然后你们其他人就在旁边幸灾乐祸地看热闹。”

“他们不知道在哪里安装了一台强大的发射器。”约翰尼说,“估计好几年前就装好了。这段时间他们一直在等路易斯死,说不定还是他们谋杀了他。他们就是要让每一个人都被这个信号吓倒,然后推举加姆,让他当选。她有病,病得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厉害,甚至超乎了你 的想象。最关键的是,她一直没有表现出来。”

圣西尔耸耸肩,说:“总之,我们得让专家来看看。”他的口气很平静,但语速异常地慢。“遗嘱指定我为委托人,我可以代表路易斯的遗产起诉她,把她送上法庭,让听证会来断定她是否精神失常。”

“我会要求陪审团审讯。”凯西说,“我能向陪审团证明我没疯。事实上,这是小菜一碟,我一直演得很好。”

“也许吧,”圣西尔说,“但是你那台发射器很快就会被拆除。到那时,当局也会去那儿调查。”

“你们至少要花上几个月才能找到它,”凯西说,“即便坐最快的飞船。到那时,大选早已结束。阿方斯肯定已经当上了总统。”

圣西尔看了看约翰尼·贝尔富特。“也许吧。”他喃喃道。

“这也是为什么我们要把它放到那么远的地方。”凯西说,“我们动用了阿方斯的钱和我的能力。我继承了路易斯的本领,如你们所见。什么都难不倒我。只要我想要,没有什么不能如愿。只要我足够 渴望。”

“你想让我跳楼,”约翰尼说,“但是我没有。”

“你差点就跳了,”凯西说,“不出一分钟。要不是他们闯进来……”她这时貌似恢复了平静。“你迟早会跳的。我会一直跟着你。你无处可逃。你知道我会一直跟着你,找到你,你们三个一个都逃不掉。”她的目光从他们身上一一扫过。

哈维说:“我也小有些人力和财力。我相信我们可以打败加姆,就算他已经被提名了。”

“你是有能力,”凯西说,“但你没有想象力。你拥有的力量还不足以和我抗衡。”她语调平静,充满信心。

“我们走吧。”约翰尼说。他沿过道往前走,远离309号病房,以及里面的凯西·埃格蒙·夏普。

约翰尼走在旧金山起伏不平的街道上。他双手插在兜里,对周围的房子和行人置若罔闻,漫无目的地走着。白天已经慢慢逝去,夜幕降临了。城市里华灯初上,他却什么都不在意。他走过一个又一个街区,直到两脚开始疼痛,直到他意识到肚子已经饿瘪了。已经是晚上十点了,从一大早开始,他还颗粒未进。他停下来看了看四周。

克劳德·圣西尔和菲尔·哈维去哪儿了?他已经不记得他们是怎么告别的了。他甚至都想不起来自己是如何离开医院的。但是凯西,他还记得。即便他想忘记,也忘不掉。事实上,他也不想忘掉。对于一个亲眼看见这一切的人来说,这太重要,无法忘怀。

他来到一个报刊亭旁,看见了醒目的新闻头条:

加姆党内获胜,保证参加十一月总统大选

约翰尼心想,好吧,她达到目的了。他俩做到了,一切都如他们所愿。现在,他们只需要打败肯特·马格雷夫。还有那个安置在一光周之外的东西。它还在那儿鬼叫。起码还会延续数月。

他们肯定能赢,他意识到。

他来到一个便利店,走进电话亭。他塞了几枚硬币进去,拨了家里的电话号码,打给莎拉·贝尔。

电话在他耳边咔嗒一响,然后又传出那个熟悉的自言自语声。“十一月加姆竞选,十一月加姆竞选。加姆必胜,阿方斯·加姆总统,我们的总统。我支持加姆。我支持加姆。加姆必胜!”他马上挂掉电话,走出电话亭。一切都很绝望。

他走到便利店的柜台前,点了三明治和咖啡,机械地坐下来补充食物,完全是出于生理需要,一点胃口也没有。吃完最后一口,他站起身来付账。我该怎么办?他问自己。到底还有什么法子?现在,所有通信工具都没用了,所有媒体都被控制了。他们控制了收音机、电视、报纸、电话、电报……所有靠微波传输的东西,或者使用开口电路的。他们占领了一切,没给我们留下任何反击方式。

失败,他想。摆在我们眼前的只有这个。他们会掌握大权,我们就只能等死。

“一共是一块一毛钱。”收银员说道。

他付了饭钱,离开便利店。

上空盘旋着一架的士直升机,他招了招手。

“送我回家。”他说。

“没问题。”司机亲切地说,“你家在哪儿,兄弟?”

他把自己在芝加哥的住址给了他,然后靠在座位上,准备好好地飞上一阵。他已经准备放弃。他不想干了,只想回到莎拉·贝尔身边,回到妻子和孩子们身边。貌似他的战争已经结束了。

莎拉·贝尔看见他站在门口,说:“老天,约翰尼,你看上去糟透了。”她吻了他一下,带他走进温暖而熟悉的客厅。“我还以为你会留在那边庆功呢。”

“庆功?” 他嘶哑地说。

“你支持的人赢得党内选举了啊。”说着她把咖啡壶端去加热。

“哦,对,”他点点头,“没错。我是他的公关,我都忘了。”

“你还是躺下来吧。”莎拉·贝尔说,“约翰尼,我从没见过你这副模样。我真是不明白。你到底怎么了?”

他在沙发上坐下来,点上一根烟。

“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吗?”她焦急地问。

“不用了。”他说。

“电视和电话里是路易斯·塞拉皮斯吗?听起来很像他。我还和纳尔逊一家讨论过,他们也说那就是路易斯。”

“不是的,”他说,“那不是路易斯。路易斯已经死了。”

“但是他的中阴身——”

“没了,”他说,“他彻底死了。别想了。”

“你知道纳尔逊一家吗?他们刚搬进这栋楼——”

“我不想说话,”他说,“让我一个人静静。”

莎拉·贝尔沉默了一会儿,说:“他们说——你可能不爱听这个——纳尔逊一家只是普通人,但是他们说,即便阿方斯·加姆赢得了党内选举,他们最后也不会投他。他们就是不喜欢他。”

他咕哝了一声。

“听到这个你觉得难过吗?”莎拉·贝尔问,“我觉得他们压力太大,特别是路易斯这样出现在电视和电话里。他们不喜欢这样。我觉得这次竞选你用力过猛了,约翰尼。”她犹豫地看了他一眼,说:“这是事实,我不得不说出来。”

他站起身来,说:“我要去菲尔·哈维那儿。很快就回来。”

她看着他出了家门,眼里满是关切。

他被领进菲尔·哈维的别墅,看见圣西尔和哈维夫妇正端着酒杯,默不作声地坐在客厅里。哈维看了他一眼,随即转开了视线。

“我们就这样放弃了吗?”他问哈维。

哈维说:“我正在联系肯特·马格雷夫。我们要想办法把那个发射器端掉。但是要找到这么远距离之外的东西,简直是大海捞针。即便用最快的导弹,也要花上一个月的时间。”

“但还是值得一试。”约翰尼说。至少能赶在总统大选之前找到,这样还能有几个星期准备时间。“马格雷夫知道现在的情况吗?”

“知道,”克劳德·圣西尔说,“我们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告诉他了。”

“这样还不够,”菲尔·哈维说,“还有一件事我们必须做到。你要加入我们吗?抽根签?”他指指咖啡桌,约翰尼看见上面摆着三根火柴,其中一根被折掉一半。这时,菲尔·哈维又添上第四根火柴,完好的一根。

圣西尔说:“她是第一个。越快越好。然后是阿方斯·加姆,如果需要的话。”

约翰尼·贝尔富特感到浑身发冷。

“抽根火柴。”哈维把四根火柴拿在手里和了和,只露出四个火柴头。“来,约翰尼。你最后一个到,我让你先抽。”

“我不想先抽。”他说。

“那我们先抽。”格特鲁德说着抽出一根火柴。哈维把剩下的举到圣西尔面前,他也抽了一根。这时,菲尔·哈维手上只剩下两根火柴。

“我曾经深爱过她,”约翰尼说,“现在依然是。”

菲尔·哈维点点头,说:“我知道。”

约翰尼把心一横,说:“好吧,我来抽。”他伸手去挑火柴。

他抽到了断掉的那根。

“我抽到了,”他说,“是我。”

“你做得到吗?”克劳德·圣西尔问他。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耸了耸肩,说:“当然做得到。为什么做不到呢?”有什么做不到的?他问自己。我爱一个女人,当然也可以亲手杀了她。这是最后的办法。我们没有其他出路。

“可能也没有我们想的那么难。”圣西尔说,“我们咨询了一些专业人士,得到了一些有趣的看法。大部分信号都是从附近发射出来的,而不是从一光周外。让我来告诉你我们是怎么发现的。因为他们的信号一直根据情况变化保持更新。比如说你在安特勒酒店准备轻生的时候。事件的发生和信号的发送之间没有时间差! ”

“他们不是神,约翰尼。”格特鲁德·哈维说。

“所以,”圣西尔接着说,“首先要找到他们在地球上的发射装置,或者是太阳系内部的发射装置。有可能设在加姆木卫一的养殖场里。去那儿找找,如果你发现她离开了医院的话。”

“好的。”约翰尼轻轻点了点头。

“要喝点吗?”菲尔·哈维问他。

约翰尼又点了点头。

他们四人安静地围坐成一圈,缓缓地喝着杯子里的酒。

“你有枪吗?”圣西尔问。

“有。”说着他站起身来,放下手里的酒杯。

“祝你好运。”格特鲁德在他身后说道。

约翰尼打开前门,走了出去,消失在清冷的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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