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 28(1/2)
他的目的地是舰队街底一家摆满了酒桶的酒馆。在别的地段喝午饭前的开胃酒,三点半可能已经晚了一些,但是当史迈利轻轻推门进去时,看到有十几个朦胧的人影从酒吧柜台那边转过头来看他。在角落里一张桌边,坐着杰里·威斯特贝,桌上放着一大杯粉红色的杜松子酒,与塑料假拱顶或墙上的仿冒火枪一样不显眼。
“老兄,”杰里·威斯特贝羞怯地说,声音好像是从地下出来的,“想不到是你。嗨,吉米!”他一手按住史迈利的肩膀,一手打招呼要酒,他的手又粗大又结实,原来杰里曾经在一个乡下板球队担任过守门员。和其他守门员不同的是,杰里个子高大,不过由于放下手准备接球成了习惯,他的肩膀仍旧下垂。他一头黄发已经发白,满脸通红,穿着一件奶油色的绸衬衫,系着一条著名的运动领带。看到史迈利无疑使他很高兴,他满面笑容。
“真想不到在这里见到你,”他又说,“真是想不到。嗨,你最近在干什么?”他把他一把拉到自己旁边坐下,“晒太阳,睡大觉?嗨——”他急切地问,“喝什么?”
史迈利要了一杯血腥玛丽 32 。
“这不完全是巧合,杰里。”史迈利承认道。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杰里突然急着要打破沉默。
“你听我说,你的那个老婆好吗?一切都好吗?那才行。我总是说,你们是最美满的一对。”
杰里·威斯特贝自己结过好几次婚,但是没有一次令他感到满意。
“我跟你对换一下,乔治,”他建议道,肩膀向他一撞,“我去跟安恩过日子,每天睡大觉,你来做我的工作,报道女子乒乓球赛。怎么样?”
“干杯。”史迈利好脾气地说。
“说实话,很久没有看到哥儿们和娘儿们了。”杰里尴尬地招认,不知为什么羞红了脸,“去年收到老托比的圣诞节卡片,这就是我的命运。我想他们把我也给忘了。也不能怪他们,”他用手指弹一弹玻璃杯,“喝得太多了,就是为了这个。他们以为我会嘴快说出来。失去控制。”
“他们不会那样。”史迈利说,两人又沉默不语。
“勇士的钱太多不好。”杰里一本正经地说。他们多年以来一直喜欢说这句印第安人的笑话,史迈利听了心中一沉。
“来一杯怎么样?”他说。
“怎么样?”杰里说,他们一起喝了酒。
“我读了你的信就马上烧了。”史迈利神色自若轻声地说,“怕你不放心。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反正已经太晚了。一切都已过去了。”
听到这话,杰里的面色涨得发紫。
“因此他们辞退你,不是因为你写了那封信给我,”史迈利仍然轻轻地说,“你可不能那么想。而且,这封信是你亲手交给我的。”
“你很够朋友,”杰里喃喃道,“谢谢你。我本来不应该写的。多管闲事。”
“没有的事。”史迈利说,一边又要了两杯酒,“你是为了圆场好。”
史迈利觉得这样说有点像拉康。但是要与杰里谈话,惟一方式是用杰里的报纸陈述方式:句子要短,说话要快。
杰里吐了几口烟。“最后一个任务,哦,那是一年前,”他又高兴地说起来,“不止一年了。把一个小包裹送到布达佩斯去。其实没有什么。公用电话亭。放在顶上。把手举起。就放在那里了。小孩子的玩意儿。你放心,我没出错。我还先估算了一下。有安全暗号。‘亭空,请用。’你知道,这是他们教我们的。你们这帮子人最了解,是不是?你们是‘猫头鹰’。各干各的,规矩是这样。多的不干。合起来就成了一个整体。计划是如此。”
“他们很快就会登门来求你。”史迈利安慰道,“我想他们大概是让你休息一阵子。你知道,他们常常那样做。”
“希望如此。”杰里恭敬地微笑道。他喝酒的时候,酒杯微微发抖。
“你是写信给我前出门的吗?”史迈利问。
“是的。实际上就只是一次,先到布达佩斯,再到布拉格。”
“你是在布拉格听到那消息的?你给我信中说的那个消息?”
在酒吧柜台那里,一个穿黑色衣服、脸色红润的人在预言国家马上就要崩溃。他说,顶多三个月就要完蛋。
“难搞的家伙,托比·伊斯特哈斯。”杰里说。
“但还不错。”史迈利说。
“是啊,老兄,第一流的。很杰出,我的看法。但是难搞,你知道的。怎么样?”他们又喝了酒,杰里·威斯特贝在脑袋后伸出一根手指,假装是印第安人的羽毛。
“问题是,”柜台那边那个脸色红润的人喝一口酒说,“我们根本没有料到。”
他们决定马上去吃饭,因为杰里要给明天的报纸发稿:某个足球前锋在商店扒窃被捕。他们到一家咖喱餐厅,吃饭的时候还供应啤酒。他们商量好,如果碰到什么人,杰里便把史迈利当做他的银行经理介绍给对方,因为这个主意,他在吃那顿满意的饭时,一直很高兴。餐厅里放着背景音乐,杰里称之为蚊子的交配飞行,有时甚至淹没了他粗嘎嗓子的轻声说话。这样也不错。史迈利硬着头皮表示很喜欢吃咖喱。杰里开始时还有点勉强,后来就开始说另外一个故事了,就是老托比不许他报道的那个故事,跟一个叫吉姆·埃利斯的人有关的。
杰里·威斯特贝是个极难得的证人人选。他没有幻想,没有恶意,没有个人意见。他只觉得这事很古怪。他一直不能忘掉这件事,但是说也奇怪,他后来再也没有跟托比谈起过。
“就是这张卡片,你瞧,‘圣诞快乐,托比。’一张雪中街景的图片,是里登霍尔街。”他大惑不解地看着电扇,“里登霍尔街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吧,老兄?不是什么间谍窝或者碰头的地方吧?”
“据我所知都不是。”史迈利笑道。
“真不明白他为什么选一张里登霍尔街雪景的圣诞卡。真怪,你说是不是?”
史迈利说,他也许只是想要选一张伦敦的雪景。托比到底在很多方面都保有一点外国习气的。
“我觉得要保持联络,这样未免太古怪了一些。过去总是送我一箱威士忌酒,非常准时。”杰里皱起眉头,喝了一口。“我倒不是在乎威士忌酒,”他迷惑地解释,他的一生常常因为感到迷惑,而没有远景,“我要喝随时可以买。只不过,我人既然在圈子外面,就会把什么都看成是别有用意的,因此礼物也很重要,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那是在一年以前,精确地说,是在十二月。杰里·威斯特贝说,布拉格的体育餐厅不是西方记者常去的地方。他们多半在“宇宙”或“国际”,低声谈话,聚集在一起,他们都很提心吊胆。杰里常去的是体育餐厅,在赢了鞑靼队那场比赛后,杰里带守门员霍洛托克去了那里,从此以后,杰里与酒保就有了交情,他名叫斯坦尼斯拉夫斯,也叫斯坦。
“斯坦是个自由自在的人。他爱怎么样就怎么样,让你觉得好像捷克仍是个自由的国家。”
他解释道,餐厅主要是个酒吧。而在捷克,酒吧就是夜总会,而夜总会就是朗姆酒。史迈利附和说这令人糊涂。
与往常一样,杰里在那里的时候总是竖着耳朵留心听着,毕竟这是捷克,有一两次他居然给托比带回一些片言只语回来,或者替他提供一些人的线索。
“即使听到的不过是外币交易、黑市之类的事,据托比说,都是有用的。一鳞半爪的加起来——反正托比是这样说的。”
很对,史迈利同意,就是这样。
“托比是‘猫头鹰’,是不是?”
“当然。”
“你瞧,我原来是在罗埃·布兰德手下工作。后来罗埃升了官,我就由托比领导。说实在的,有点令人不安,老是换人。干杯。”
“你那次去以前已替托比工作多久了?”
“一两年,不会更久。”
菜送上来时,他们停止了说话,酒杯又斟满了。杰里·威斯特贝的粗手把一瓶胡椒撒在菜单上最辣的一道菜上,然后又在上面倒了一层猩红的调味料。他说,这调味料是为了要吃起来更辣一些。“那是老厨师特地为我调制的,”他解释道,“放在最下层的架子。”
他继续说下去,那天晚上在斯坦的酒吧里,有个头发剪得短短的小伙子,挽着一个漂亮的小姐。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