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 17(1/2)
史迈利利用拉康为数不多的记录,从那一次赞成派的首次会面情况,一直研读到现在。他的兴趣越来越大。当时,互相猜疑在圆场颇为盛行,因此甚至史迈利和老总都噤口不提巫师来源的问题。阿勒莱恩把巫术报告送来以后,就等在外面大办公室中,让老妈妈们把报告送去给老总,他马上签了名,以表示未加阅读。阿勒莱恩把报告拿了回去,打开史迈利办公室的门伸进脑袋打了一声招呼,就砰砰砰下楼了。布兰德躲得远远的,甚至比尔·海顿轻快的光临次数也越来越少,时间越来越短,后来就完全绝迹了,而本来这是顶楼生活的一部分,老总以前是喜欢鼓励他的高级助手间相互交谈的。
“老总傻了,”海顿瞧不起地对史迈利说,“我敢大胆地说,他的命也不长了。问题只不过是到底先傻还是先死而已。”
每星期二的例行会议不再举行,史迈利发现老总老是来打扰他,不是叫他出国去完成一些目的不明的使命,就是以他个人身份去视察国内一些基地——沙拉特、布里克斯顿、阿克顿等等。他越来越有这样的感觉,那就是老总有意要把他打发走。他们不说话则已,一说话他就觉得相互之间有严重的猜疑情绪,因此甚至史迈利也真的开始认为,比尔说老总担任现职是否胜任的话可能有些道理。
从内阁办公室的档案可以看出,此后三个月内,巫术计划在没有得到老总的帮助下稳定地开花结果。每月总有两份甚至三份报告收到,据客户的意见,质量继续保持很高的水准,但是很少提到老总的名字,甚至没有请他发表意见。有时鉴定人员发表了一些吹毛求疵的意见,不过比较常发生的是他们抱怨无法找到旁证,因为巫师把他们带到了一些从未进入过的领域,是否能请美国人鉴定一下呢?大臣的回答是不能。阿勒莱恩则说,时机未到。他在一份任何人都没有见到过的备忘录里说:“一俟时机成熟,我们将不仅用我们的资料交换他们的资料。我们的宗旨不是做一次买卖。我们的任务是要排除众议确立巫师情报价值。做到了这一点以后,海顿就可以在情报市场兜售了……”
对此已不再有任何疑问。在参与亚得里亚海工作组机密的少数人之间,巫师已成了一匹必胜之马。他的资料确凿,这是其他情报来源事后常常证实的。于是成立了一个巫术委员会,由大臣亲自担任主席。阿勒莱恩担任副主席。巫师已成了一项生产事业,老总甚至没有份儿。因此他在绝望之余派史迈利带着叫化碗出去:“他们一共有三个人,再加上阿勒莱恩,”他说,“乔治,对他们施什么计策都行。拷打、利诱、威吓,他们要吃什么就给他们什么。”
关于这些会面,档案并无记载,因为这属于史迈利最不愿想起的一部分。他这时已经知道,老总的伙房里没有东西能满足他们的食欲。
四月间,史迈利从葡萄牙回来。他到那里去是为了掩饰一场丑闻,回来后却发现老总生活在围城之中。地板上到处是档案卷宗,窗户上装了新的锁。他把茶壶的保暖罩盖在他的电话机上,又在天花板上挂了一块隔音板以防电子窃听。这玩意儿像电扇一样,可以不断地变化音域。史迈利不在的三个星期中,老总已遽然成了一个老头子了。
“告诉他们,他们是用伪钞打通门路,”他头也不抬,仍旧看着档案说,“告诉他们什么都行。我需要时间。”
“他们一共有三个人,再加上阿勒莱恩。”这时史迈利向自己重复了老总的这句话,他坐在少校的牌桌边,一边研究着拉康一张经过审查可以参与巫术机密的人员名单。今天一共有六十八人领到出入证,可以到亚得里亚海工作组的文件阅览室。每个人像共产党的党员一样,根据领证日期先后编了号。老总死后,名单又打过一遍,其中没有史迈利。但是名列前茅的仍是四个创始人:阿勒莱恩、布兰德、伊斯特哈斯和比尔·海顿。他们一共有三个人,再加上阿勒莱恩,当初老总这么说过。
史迈利一边阅读,一边注意着每一细节、每一推理、每一隐含的关系,他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完全不相干的景象,那就是他和安恩在康沃尔悬崖上散步。那是老总死后不久的事,是他们夫妇长期扑朔迷离的婚姻史上,他所记得的最艰困的时刻。他们站在海边高岩上,大概是在拉莫那和普思古诺之间的什么地方。当时不是到那里出游的季节,他们到那里去,表面上是为了让安恩呼吸海边新鲜空气以治她的咳嗽。他们沿着海边的小道走,各自都在想着心事:他想她是在想海顿,他则是在想老总,想吉姆·普莱多和作证计划,想他退休以后留下的一团糟。他们两人之间已无和谐可言。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已无平静心情可言。相互之间都成了谜,最寻常的谈话也会扯到奇怪而无法控制的方向。在伦敦的时候,安恩生活糜烂,谁对她有胃口,她就跟谁搞上手。他只知道她这么做是为了埋葬一件使她伤心或使她十分担心的事情,但是他不知道该怎样跟她说话。
“要是死的是我,”她突然问,“不是老总,那么你对比尔有什么想法?”
史迈利还在考虑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时,她又加上一句:“有时候我觉得我护卫了你对他的看法。这可能吗?那就是我使你们在一起?这可能吗?”
“可能,”他说,“是的,我想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我有点依赖比尔。”
“比尔在圆场仍旧举足轻重吗?”
“大概比他实际价值还重要。”
“他还是到华盛顿去,跟他们谈判交易,把他们弄得晕头转向?”
“我想是吧。我听说是这样。”
“他现在的地位跟你以前的地位一样重要吗?”
“我想是吧。”
“我想是吧,”她重复说,“我想是吧,我听说是这样。那么他到底是不是更好一些?比你的成绩好,比你的数学好?告诉我,请你告诉我。你一定要告诉我。”
她神情兴奋,有些奇怪。她那因为海风流泪、晶晶发亮的眼睛,绝望地看着他。她双手抓住他的胳膊,像个孩子似的要他答复。
“你总是告诉我,男人是不宜比较的,”他尴尬地回答,“你总是说,你不相信这种比较。”
“告诉我!”
“好吧,我的答复是‘不’。他不比我好。”
“那么一样好?”
“不。”
“要是没有我插在中间,那么你对他有什么看法?要是比尔不是我的表兄,不是我的什么人,告诉我,你是把他看得更重一些,还是更轻一些?”
“更轻一些,我想。”
“那么从现在起,就把他看得更轻一些吧。我把他从家庭、生活、一切的一切中抛开了。就在此时此地。我把他扔入了大海。喏,你明白吗?”
他明白的只是:回到圆场去,完成你的工作。同样的话,她可以用十多种方式来说,这只是其中之一而已。
史迈利仍旧因为这段意外的回忆而感到不安,他马上站了起来,走到窗边,他心绪不定的时候总是到窗边去张望。一列海鸥有六七只,停在女儿墙上。他一定是听见了它们的叫声,才想起拉莫那海边的那次散步的。
“我话说不出口的时候才咳嗽。”安恩有一次这么对他说。当时她有什么话说不出口呢?他不快地朝着对街房顶烟囱间。康妮说得出口,马丁台尔说得出口,为什么安恩说不出口?
“他们一共有三个人,再加上阿勒莱恩。”史迈利大声地自言自语。海鸥一下子都飞走了,好像找到了一个更好的地方一样。“告诉他们,他们是用伪钞打通门路。”若是银行接受伪钞呢?若专家宣布是真钞,而且比尔把它捧到天上去?而且内阁办公室的档案里尽是赞扬剑桥圆场里崭新一辈的人才,他们扭转了霉运,那又如何?
他先挑出托比·伊斯特哈斯,因为托比是靠史迈利起家的。史迈利在维也纳招募他的时候,他还是个穷大学生,住在他死去的叔叔曾担任馆长的一个博物馆废墟里。史迈利开车径赴阿克顿,直捣他的洗衣店虎穴,站在他的核桃木办公桌前面,桌上有一排象牙色的电话机。墙上挂的是一幅跪着的贤人,是意大利十七世纪的作品,是真是赝,颇可怀疑。窗外是个院子,停满了汽车、卡车、摩托车,还有一些休息娱乐室,点路灯的下班以后就在这里消磨时间。史迈利先问托比的家庭情况,知道有个儿子上了西敏寺公学,一个女儿上了医学院一年级。接着他向托比提出,点路灯的有两个月没有填工作单了,他见托比支吾搪塞就直接问他,他手下的人是不是最近在干什么特殊任务,不管是在国内还是国外,由于保密原因,托比不能在报告中说明?
“乔治,我会帮谁做呀?”托比瞪着眼睛说,“你知道,照我看来,那是完全不合法的。”这句话——照托比看来——有一种滑稽的味道。
“我倒觉得你会帮潘西·阿勒莱恩,”史迈利提示说,提供一个借口给他,“毕竟,要是潘西命令你去干一件事,又不许你记录,你是没有办法的。”
“不过,乔治,我倒要问,会是什么样的事呢?”
“审查一个外国信箱,准备一个安全联络站,监视一个人,窃听一个大使馆。潘西毕竟是对外活动的总指挥呀。你很可能以为他是根据五楼的指示办事的。我认为这样的事是很说得通的。”
托比小心地看了一眼史迈利。他手里捏着一根香烟,但是点燃了以后却一口也没有吸。这玩意儿是手卷的,从一个银盒中拿了出来,点燃以后却一直没有再送到他嘴上。托比把香烟摆来摆去,有时在前面,有时在旁边,有时要送到嘴边,但结果却从来没有。这时开口说话了,这是托比的一次个人表态,说明他在这一生中这个特定时刻所处的地位。
托比说,他喜欢谍报处,他想留在处里,他对那里有感情。他也有其他兴趣,这些兴趣随时随地可以使他全心全意投入进去,但是他最喜欢的还是处里的工作。他说,他有意见的是升官问题。并不是他不知足。他想升官主要是社会地位的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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