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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 17(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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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乔治,我的资格比别人老好几年,可是这些年轻人却要我听他们的命令,我真的感到有些难为情。你明白我的意思吗?甚至阿克顿也是这样,他们一听到阿克顿这名字就觉得可笑。”

“哦,”史迈利和气地说,“这些年轻人是谁呀?”

但是托比已失去了兴趣,他表白完,他的脸上又恢复了一贯没有表情的样子,他像洋娃娃一样的眼睛出神地发呆。“你是说罗埃·布兰德吗?”史迈利问,“还是潘西?潘西年轻吗?到底是谁,托比?”

没有用。托比后悔刚才说了的话。“乔治,你该升官的时候没有升官,你累得要死地工作,在这样的情况下,不管是谁,级别比你高就显得年轻。”

“也许老总可以升你几级。”史迈利提示说,但他自己却不想担任这个角色。

托比的回答使他感到一阵心寒。“事实上,乔治,你也明白,我对他如今是不是有这种能力,十分怀疑。我这里有些东西要送给安恩,”——他拉开抽屉——“我听说你要来,就打电话给我几个朋友,问他们有没有什么漂亮的东西可以送给一个完美无缺的太太,你知道我自从有一次在比尔·海顿的鸡尾酒会上见到她以后,从来没有忘掉过她。”

于是史迈利就带着安慰奖回来了——一瓶名贵的香水,他猜想是托比手下点路灯的从国外走私回来的——他又带着叫化碗去见布兰德,心里明白这样他又接近了海顿一步。

史迈利回到少校的牌桌边,翻查拉康的档案,最后找到了薄薄的一份,上面标着《巫术计划·直接补助》,记的是自从有了巫师情报来源以后的最早开支。阿勒莱恩在另一份给大臣的个人备忘录——这一份的日期已经快有两年了——中说:“为了保密起见,建议将巫术财务情况与圆场其他开支完全分开。在未找到合适掩护之前,我请您从财政部所拨经费中直接设置专款,不要作为秘密工作拨款的追加费,因为后者必然会记入圆场账目。专款账目一概由我个人向您申报。”

“所请照准,”一星期后大臣批示道,“只要能按规定……”

但字下面并没有但书。瞄了一眼第一行的数字,史迈利就知道了他所想知道的一切:到该年五月,也就是他在阿克顿见托比的时候,托比用巫术的预算款项,已亲自出国不下八次之多。两次去巴黎,两次去海牙,一次去赫尔辛基,三次去柏林。每次的旅行目的都简单地说是“取货”。从五月到十一月老总下台的时候,他又去了十九次。有一次去索非亚,还有一次去伊斯坦布尔,每次都不超过三天以上的时间,大多数是在周末去的。有好几次,还有布兰德随行。

坦白说,托比·伊斯特哈斯硬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史迈利真的从来没有想到他会这样。从记录中找到资料证实自己的印象,反而使他感到很踏实。

史迈利在那段时间对罗埃·布兰德的看法则颇为矛盾。他回想起来,觉得现在仍是这样。布兰德是一个大学教师发现的,由史迈利去把他招募来。这和当初自己被圆场吸收的情况颇为相像。但是这一次并没有德国妖魔可以用来煽动爱国情绪,而史迈利对于反共表白总是感到有些尴尬的。像史迈利一样,布兰德没有真正的童年生活。他的父亲是个码头工人,一个热情的工会成员加共产党员。布兰德年幼丧母。他的父亲仇视教育就像他仇视权威一样,布兰德懂事以后,做父亲的不知怎么认为他的儿子已被统治阶级争取过去了,把他打得死去活来。布兰德争取上了普通中学,暑假里就像托比所说的一样,累得要命地赚些外快。当史迈利在牛津大学老师的屋子里遇到他时,他一副刚刚出门回来精疲力竭的样子。

史迈利看上他以后,过了好几个月才慢慢转入正题上来,布兰德很爽快地接受了,史迈利猜想是出于他对父亲的仇视。在这以后,他就不再由史迈利经管了。布兰德靠一些来历不明的各种补助金,在马克思纪念图书馆孜孜努力,写了一些左倾文章寄给一些如果没有圆场津贴早已夭折的小刊物。晚上他在烟雾弥漫的酒店里,或者学校会议厅里跟人家争辩得面红耳赤。假期里,他到训练所去,那儿有个名叫撒切的狂热分子办了一个外派渗透间谍训练班,一次只收一个学生。撒切一边训练他间谍的技能,一边小心地将布兰德的改革观点转向他父亲的马克思主义者阵营。在整整三年以后,一半靠他的无产阶级出身,一半靠他父亲在国王路 26 的影响,终于争取到了在波兹南大学担任经济学讲师一年的职位。

他从波兰又申请到布达佩斯科学院的工作,此后八年他就过着游牧生活,身为一个寻找光明的左倾小知识分子,他到处受欢迎,但从来没有得到信任。他在布拉格待了一阵子,又回到波兰,再到索非亚待了两个学期,又到基辅待了六个学期,终于精神崩溃,这已是几个月内第二次发病了。训练所又把他叫了回去,这次是要拷问他。审查结果认为他是干净的,把他的谍报网移交给别的外勤人员,他本人则到圆场办公室里指挥他当初在外建立的谍报网。史迈利觉得最近布兰德已成了海顿的密友。史迈利有时去找罗埃闲聊,往往会见到比尔躺在他的小沙发上,周围尽是文件、图表、烟雾;他如果去找比尔,则也不出所料,会见到布兰德穿着一件汗水湿透的衬衫,在地毯上来回踱步。比尔负责俄国,布兰德负责附庸国,但是在巫术计划的早期,这一分工几乎已经消失了。

他们在圣约翰伍德的一家酒店里见了面,时间仍在五月间。那天天气阴沉,下午五点半,花园里仍空无一人。罗埃带了一个孩子来,是个五六岁的男孩,一个小布兰德,淡发、粗壮、红通通的脸。他没有解释为什么带孩子来,但是他们说话的时候,他往往停下来闭口不言,看着他那个坐在远处一张凳子上吃核桃仁的孩子。不管有没有精神崩溃,布兰德身上仍有撒切派到敌营里的特务应有的标记:自信、主动,具有群众吸引力,还有其他一些令人不自在的形容词,在冷战高潮期间,这些形容词把训练所变成了像个道德重整运动的中心。

“你打算跟我做什么交易?”布兰德和气地问。

“没有什么交易,罗埃。老总觉得目前情况不佳。他不喜欢你搞到阴谋集团里去。我也是这样。”

“很好。那么跟我做什么交易呢?”

“你要什么?”

桌上有午餐时段留下来的一套调味罐,中间一格有一捆纸包的牙签,被刚才下的雨打湿了。布兰德取了一根,剥去纸套,扔在草地上,开始用粗的一头剔他的大牙。

“从秘密经费里拨出五千镑来给我怎么样?”

“外加一幢房子,一辆汽车?”史迈利把它当做开玩笑。

“还有送孩子上伊顿 27 读书。”布兰德又补充一句,朝着水泥地那边的孩子眨一眨眼,一边仍剔着牙齿。“你瞧,乔治,我已经付出了代价。这你很明白。我不知道到手的是什么东西,但是我已经付了极大的代价。我要捞一些回来。为了爬到五楼我耐心等了十年,不管什么年纪,这都值一大笔钱。甚至你的年纪也是这样。尽管这样,我还是跌了下来,总有个原因,不过我已记不清是什么了。一定是由于你的魅力。”

史迈利的酒杯还没有空,因此布兰德又到酒吧那里去给自己拿一杯,还替孩子拿点吃的。

“你是个受过教育的猪猡,”他坐下来时信口说道,“一个艺术家能够同时抱两种截然相反的观点而照旧工作不误,这话是谁想出来的?”

“司各特·菲茨杰拉德 28 ?”史迈利回答,觉得布兰德就要说到比尔·海顿头上来了。

“是啊,菲茨杰拉德懂得一些东西。”布兰德肯定道。他喝酒的时候,他有些往外突出的眼睛斜着往篱笆那边看,仿佛是在找人。“我肯定自己还是有用的,乔治。作为一个社会主义者,我可以捞钱。作为一个资本主义者,我不放弃搞革命,因为如果你不能打败它,那就侦察它。别那么看我,乔治。这只是现今游戏的名称罢了:你不使我良心不安,我就为你开车,对不对?”他在说话时已举起手来。“马上就来!”他对草地那头喊道,“帮我准备一个!”

铁丝篱笆那边有两个小姐在徘徊。

“这是比尔的笑话吗?”史迈利突然感到很生气地问。

“什么?”

“这是比尔说的英国社会一味追求物质享受、优裕生活的笑话吗?”

“可能是,”布兰德说,一口气把酒喝完了,“你不喜欢吗?”

“不怎么喜欢,不。我以前从来不知道比尔是个激进的改革派。他怎么一下子变了?”

“那谈不上激进。”布兰德反驳道。对于贬低他的社会主义和贬低海顿的话,他都不高兴。“不过是朝窗外瞧一瞧。那就是现在的英国,老兄。谁都不要这样的英国,是不是?”

“那么你打算怎么样?”史迈利问,听到自己也用那种冠冕堂皇的话,他感到很不自在,“摧毁西方社会中那种贪得无厌、互相竞争的本能,而又不至于毁坏……”

布兰德已经喝完酒,会面也结束了。“你操这份心干什么?你弄到了比尔的职位,你还想要什么?只要能保持这个职位就好了。”

比尔却搞到了我的妻子——史迈利心里这么想,这时布兰德已站起来要走了——而且真他妈的,他已经告诉你了。

那个孩子自己想出了一个游戏玩法。他把桌子斜放,把一个空瓶放在上面,看着它滚到地上去。每次他都把空瓶放在桌面最高的地方。史迈利在空瓶没有砸碎以前就走了。

不像伊斯特哈斯,布兰德连谎话也懒得扯。拉康的档案并不隐瞒他和巫术计划的关系。

阿勒莱恩在老总离职后不久的一份备忘录里写道:“巫师来源完全是一种委员会性质的任务……老实说,我很难说我的三个助手哪个功劳最大。布兰德的过人精力对我们大家都是一种鼓舞……”他这话是答复大臣的建议:巫术的负责人应列入新年时的授勋名单。他又说:“而海顿的活动手腕有时也不逊于巫师本人。”三个人都得到了勋章,阿勒莱恩的首长任命也获得批准,还有他梦寐以求的爵士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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