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赛马(2/2)
“这没道理,”我说,“现在是一个湿冷周一的午餐时间。你们有空余的餐桌,我们想要买一顿饭,一顿价格不菲的午餐,有餐巾,有相应的服务。我们不想吃猪肉卷,我们不想待在没有风景可看的休息室,不管那儿有多么舒适。”
其他就餐者从座位上看过来,为门口的口角表示好奇。威尔很尴尬,他和内森知道出岔子了。
“那么恐怕你得买一个贵宾区的徽章。”
“好的。”我把手伸向手提包,翻找起钱包。“一个贵宾区徽章要多少钱?”纸巾、旧车票和托马斯的一个无敌风火轮玩具车掉了出来。我没工夫在意,我要让威尔在餐馆里吃上一顿高档午餐。“找到了。多少钱?十英镑?二十?”我连珠炮般地问道。
她看了一眼我的手,说:“不好意思,女士。我们不在这儿出售徽章,这儿是餐厅,你得回售票处买。”
“赛马场那边那个老远的售票处?”
“是的。”
我们盯着彼此。
威尔说话了:“露易莎,我们走吧。”
我突然热泪盈眶。“不,”我说,“这太荒谬了。我们都走了这么远了。你待在这儿,我去买贵宾区徽章,然后我们用餐。”
“露易莎,我不饿。”
内森向前走了一步,拉住我的胳膊。“露易莎,我觉得威尔是真的想回家了。”
我们现在是整个餐厅的焦点,用餐者扫视过来的目光集中在我身上,又转向威尔,他们表示着些微的同情和厌恶,我感觉到了。我觉得这次的活动彻底失败了。我抬头看着那个女人,既然威尔开口了,她起码还表现出了一些尴尬。
“谢谢你,”我对她说,“谢谢这么糟糕的服务。”
“克拉克——”威尔的声音中带着警告。
“真高兴你们处理事情如此变通,我一定向我知道的每个人推荐你们餐厅。”
“露易莎!”
我抓住包夹在胳膊下。
“你落下了你的小玩具车。”我穿过内森为我打开的门时,她叫道。
“那也需要该死的徽章吗?”我说着,跟随他们进入电梯。
下电梯时没人说话,我竭力不让我的手因为愤怒而发抖。
我们到达大厅底部时,内森轻声说:“我们得从小摊上弄点儿吃的,你知道的,我们好几个小时没有吃东西了。”他看了一眼威尔,让我知道他真正谈论的是谁。
“好的,”我笑容满面地说,微微松了一口气,“我喜欢脆皮的。让我们来点老式烤猪肉。”
我们点了三份夹猪肉的圆面包,脆皮的,还蘸上了苹果汁。我们待在条纹篷布的遮篷里吃完了食物。我坐在一个小垃圾箱上,这样我可以平视威尔,把肉送到他嘴边,必要时用手指撕碎。柜台后面的两个女营业员假装没有在看我们。我看见她们认为我们没有留意时,斜眼瞧着威尔,不时互相嘀咕着。可怜的人,我几乎能听到她们的话,这样活着真可怕。我狠狠瞪了她们一眼,谅她们也不敢再那么看着他,我尽量不去多想威尔会是什么感受。
雨停了,但大风侵袭过的道路荒凉不堪,棕绿色的路面遍布被丢弃的赌签,视野所及平坦而空洞。由于雨水,停车场车辆稀疏,我们只能听到远方赛马隆隆经过时通过天朗扩音系统传来的失真的声音。
“我觉得我们最好还是回家,”内森擦了擦嘴,说道,“这儿很好,但是我们最好避开交通拥挤时间,嗯?”
“好的。”我说道,把餐巾纸揉成一团,扔到垃圾箱。威尔拒绝吃猪肉卷的最后三分之一。
“他不喜欢吃吗?”内森开始推着威尔过草地时,那个女人问道。
“我不知道。要是没人在一旁伸长脖子看稀奇的话,他会更喜欢吃的。”我说,然后狠狠地把剩下的部分扔进垃圾箱。
但是到达车旁边,重新上坡道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我们在马场待了几个小时,来来往往的车辆已经把停车场变成了一堆烂泥。即使内森力大无穷,再加上我坚实的肩头,我们也连去车旁的一半路程都走不到。轮椅的轮子打滑,嘎嘎响个不停,没法平稳地走完最后的几英寸。我和内森在泥地上踉踉跄跄地滑行,泥都堆到了我们的鞋边。
“这样行不通。”威尔说。
我不想听他说话,我不能忍受这一天要这么狼狈地结束。
“我觉得我们需要帮助,”内森说,“我都没法再把轮椅推回路上,陷进去了。”
威尔叹息了一声。他比我见过的任何时候都要厌倦。
“威尔,要是我往后倾斜一点,可以把你背到车前座,露易莎和我再想办法把轮椅弄进来。”
威尔紧咬牙关,说道:“我可不想今天最后被人扛在肩膀上。”
“对不起,伙计,”内森说,“可是单凭露和我没法处理这件事情。露,你比我更具有外貌上的吸引力,你去叫些帮手来吧?”
威尔闭上双眼,紧咬牙关。我跑向看台。
我不敢相信听说有辆轮椅陷在泥地里时,这么多人都会拒绝别人的求助,尤其发出求助的是一个穿着超短裙的女孩,脸上还挂着亲切的笑容。我平常不擅长跟陌生人打交道,但是绝望之下,我变得无所畏惧。大看台上,我从一群观看赛马的人走向另一群,问他们能否抽出几分钟帮个忙。他们打量我和我的衣着,好像我在设圈套。
“帮一个坐轮椅的人,”我说,“轮椅卡在泥里了。”
“我们在等下一场比赛。”他们说。或者,“对不起。”或者,“要等到两点半以后了。我们在这一场上下注了。”
我甚至都想逮住一两个骑师,但等我走近围场时,我发现他们比我还弱小。
到达马匹展示圈时,我已经怒不可遏了。我怀疑我在对人咆哮,而不是微笑。让人喜出望外的是,那群身穿斑纹马球衫的小伙子还在那儿。他们衬衣的后面写着“马克的最后一战”,他们紧抓着比尔森和坦南特的特大啤酒罐。他们的口音表明他们来自东北,我敢肯定在刚过去的二十四小时内他们都没怎么断过酒。我走近时他们欢呼起来,我忍住向他们伸出中指的冲动。
“笑一个,甜心。这是马克的男性周末。”有人含糊不清地说道,一只咸猪手摸上了我的肩。
“现在是周一了。”我退缩着推开他。
“你在开玩笑。已经周一了?”他向后打了个趔趄,“好吧,你应该亲他一下。”
“实际上,”我说,“我来这儿是找你帮忙的。”
“啊,你要什么,我都帮你,宝贝。”说这话时,他给我抛来一个媚眼。
他的同伴们在他身旁轻轻晃动着身体,就像水生植物。
“真的,我需要你帮一下我朋友,就在停车场那边。”
“啊,真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我现在这个样子能不能帮上忙,宝贝。”
“嘿,下一场比赛要开始了。你下注了吗?我这场下注了。”
他们向跑道那边看了一下,已经失去兴趣了。我回头看了一眼停车场,看到了威尔蜷缩的身体,内森正徒劳地拉着轮椅的把手。我想象着自己回到家,告诉威尔的父母,我们把威尔昂贵的轮椅留在了停车场。然后我看到了归营鼓。
“他是一个军人,”我大声说道,“退伍军人。”
他们一个个转过身来。
“他在伊拉克负了伤,我们不过是想让他能好好地在外面玩一天,但是没人帮我们。”我说这些话时,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一个老兵?你在开玩笑吧。他在哪儿?”
“停车场。我请求了很多人,可他们就是不愿意帮忙。”
似乎过了一两分钟他们才领会我的话,然后他们惊讶地看着彼此。
“来吧,弟兄们。我们可不能不管不顾。”他们在我身后东摇西晃地走着,互相叫嚷,“那些百姓……不知道那是什么滋味……”
我们到达时,内森站在威尔旁边,即使内森用另一块毛毯盖住了威尔的肩头,威尔仍因为寒冷将头埋在大衣领子里。
“这些善良的绅士要帮我们。”我说。
内森盯着大号的啤酒罐。必须承认,看到他们中有人穿了一身盔甲,你脸上也会很严肃。
“你们想把他搞到哪里去?”有人问道。
其他人围在威尔旁边,对他点头致意。有人给威尔一罐啤酒,显然没法抓住它,威尔没有接。
内森指了指我们的车。“最终要到车那里。不过要先把他抬过看台,再把车倒到他身边。”
“没必要那么做,”有人说,他拍了拍内森的背,“我们可以直接把他抬到车那里,是吧,弟兄们?”
这个建议得到了一致同意。他们开始调整起自己在轮椅边的位置。
我不自在地动来动去。“我不知道……直接抬过去的话,要走很远,”我小心地说道,“并且这个轮椅很重。”
他们已酩酊大醉,有些人都拿不住手中的啤酒罐了,还有一个把坦南特啤酒罐塞到我的手里。
“别担心,宝贝,为战友做任何事都行。是吧,弟兄们?”
“我们不会把你放在这儿不管的,兄弟。我们从不扔下任何一个人,是吧?”
内森露出一副滑稽古怪的表情,我猛烈地对他摇了摇头。威尔看上去什么都说不出来,脸色阴森可怕。那群人拥在他的轮椅旁边,随着一声吼叫,把轮椅托了起来,一点儿也不惊慌。
“哪个团的,宝贝?”
我勉强笑了笑,在记忆中搜罗名字。“步兵师……”我说,“步兵师11团。”
“我没听说过步兵师11团。”另一个人说道。
“这是一个新团,”我结结巴巴地说,“高级机密,驻扎在伊拉克。”
他们的鞋在泥地中打滑,我的心猛地一抽。威尔的轮椅已经抬离地面好几英寸,像个轿子。内森跑去拿威尔的包,提前为我们打开车门。
“他们是在卡特里克接受训练的吗?”
“没错,”我说,然后换了话题,“你们中哪个要结婚了啊?”
最终摆脱了马克和他的同伙时,我们交换了号码。他们凑份子,要给威尔的康复基金捐四十英镑,我告诉他们拿这钱喝一杯我们更高兴,他们才没有坚持。结束时我都快被臭气熏晕了。我一直朝他们挥手,直到他们走回看台,再也看不见。内森揿响喇叭要我上车。
“他们帮了不少忙,是吧?”启动点火装置时,我欢快地说。
“那高个儿把一整罐啤酒倒在了我的右腿上,”威尔说,“我闻起来像个啤酒厂。”
“真不敢相信,”我把车开上主道时,内森说,“看。那儿,看台边,有残疾人专用的整块停车区域,都建在柏油碎石路上。”
这天剩下的时间,威尔没有说什么。我们把内森送回家后,他向内森道了别。我把车开向前往城堡的路上,他一语不发。温度又变低了,路上车流稀少,最后我把车停在了配楼外。
我放低威尔的轮椅,把他弄进屋,又给他冲了杯热饮。我给他换了鞋和裤子,把沾了啤酒的裤子放进洗衣机,又把火生好,这样他能暖和起来。我打开电视,拉上窗帘,房间变得安逸舒适——比起在外面的冷风瑟瑟要舒适得多。直到和他一起坐在起居室里,抿着茶,我才意识到他一声不响——不是出于疲惫,也不是因为他要看电视,他只是不跟我说话。
“怎么了?”当我第三次评论本地新闻,他仍然没有丝毫反应时,我问道。
“告诉我,克拉克。”
“什么?”
“好的。你自认为很了解我吗?告诉我。”
我盯着他。“对不起,”末了我说道,“我知道今天不像我计划中的那么顺利,但我只是想要一次美好的外出经历,我原以为你会喜欢的。”
我没有加上说他脾气太坏了,他不知道为了让他高兴我经受了些什么,而他根本就不开心。我没有告诉他如果他让我买了那该死的徽章,我们会有一顿美妙的午餐,其他的一切都会被遗忘。
“那是我的看法。”
“什么?”
“噢,你跟其他人没有任何不同。”
“这话是什么意思?”
“如果你能先费心问问我,克拉克。如果你能就所谓的外出找乐,哪怕问我一次,我都会告诉你,我讨厌马,我也讨厌赛马,一直以来都是这样。但是你都不问我一下,就决定让我去做这事情,并且你着手做了。你跟别人一样,替我做决定。”
我咽了口唾沫。
“我本意并不想——”
“但是你做了。”
他转动轮椅离开我身边,几分钟的沉默之后,我意识到他是在打发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