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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就是你最羞愧的地方(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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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坐在厨房里,背对我,望着窗外的河流。我进来,他没转身,我坐下,他也不看我,但也没有起身去别处,所以我把这看作可以开始谈话的信号。

“你好,爸爸。”

沉默。

“我去看了金太,刚才。她说你最近情况不好。”

沉默。

“我听说你不工作了。”

“现在是五月。”

“可你怎么没去巡回演出?”

他终于看我了。在那种固执下面,掩藏着恐惧。“我请了病假。”

“什么时候开始的?”

“三月。”

“带薪病假?”

沉默。

“你病了么?哪里不舒服?”

我以为他会继续冷落我,谁知道他居然伸出双手作为一种回答。它们瑟瑟颤抖,仿佛自己正进行着轻微的地震。他终于,变成这样了,二十三年来拼命地喝酒,终于毁掉了他拉琴的双手。

“哦,爸爸。哦,上帝啊。斯坦怎么说?”

“他说就这样了。神经都烂了,也好不起来了。”

“主耶稣啊!”我们相互看着对方,那是煎熬的一分钟,他的脸上充满痛苦,我开始理解了:他一无所有了。再也没有什么可以抓住他、留下他,可以成为他的生命了。首先是妈妈,然后是音乐,走了,都走了。我在他心中本来就不算什么,所以我迟来的努力注定于事无补。“接下来怎么办?”

沉默。没有接下来了。

“那你也不能整天待在这里再喝二十年吧!”

他看着桌子。

“你的退休金呢?职工补助呢?医疗保障呢?嗜酒互诫协会呢?”

他什么都没做,任凭一切溜走。我以前都在哪儿啊?

“我替你付了房租。”

“哦。”他倒糊涂了,“难道我没有付?”

“你欠了两个月。金太很尴尬。她不想告诉我,她也不要我给她钱。可是我觉得没必要把你的问题变成她的问题。”

“可怜的金太。”眼泪从父亲的脸颊上汇聚、流淌下来。他真的老了。没有别的词语可以形容。他五十七岁,已经垂垂老朽。我不再生他的气,我为他难过,为他恐惧。

“爸爸,”他再一次看着我。“听着,你得让我为你做些什么,好吗?”他转过脸,看着窗外河对岸的树木,那些东西都比我有趣无数倍。“你得让我查查你的退休金、银行文件之类的全部资料。你得让我和金太把这里弄干净。还有,你不能再喝酒了。”

“不行。”

“什么不行?是每个都不行还是几个不行?”

沉默。我开始失去耐心,于是我决定转移话题,“爸,我快要结婚了。”

这终于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和谁?谁会嫁给你?”他这么问,我想,他并没有恶意,只是一种真诚的好奇。我掏出皮夹,从塑料夹层里取出克莱尔的照片。照片里的克莱尔正宁静地眺望着莱特豪斯海滩,她的头发好似风中飞扬的旗帜,在清晨的阳光下,她的身体映衬在后面深暗的树丛中,显得光彩夺目。爸爸接过照片,认真研究起来。

“她叫克莱尔·阿布希尔,是个艺术家。”

“嗯。她挺漂亮的。”他勉强挤出一句。这就是我父母给我的最大的祝福了。

“我很想……我真的很想把妈妈的结婚和订婚戒指都送给她。我想,如果妈妈在的话,她也会很乐意的。”

“你怎么知道?恐怕你对她都没什么印象了。”

我不想讨论这个话题,但我突然异常坚决地想要得到我要的东西。“我一直都看见她。她去世后,我已经见了她几百次了,我看见她在我们家周围散步,和你一起,和我一起。她去公园记歌谱,她去买东西,她在蒂亚 164 和玛拉一起喝咖啡。我看见她和伊西舅舅在一起。我看见她在茱丽亚德音乐学院 165 。我听见她在唱歌!”爸爸目瞪口呆地看着我。我在摧毁他,可我停不下来。“我和她说过话。有一次在一辆拥挤的地铁上,她就站在我旁边,我还碰到了她。”爸爸开始哭了,“那不一定永远都是诅咒,对吗?有时,时间旅行很开心。我需要去看她,有时,我必须要去看她。她会很喜欢克莱尔的,她会想让我快乐的。现在你把事情搞得这么糟,仅仅就因为她死了,她会伤心的。”

他坐在桌子旁,流着眼泪。他哭着,没有用手挡住脸,只是低头,好让眼泪哗哗地落下。我看了他一会儿,这就是我情绪失控的代价。接着,我去卫生间,拿来一卷纸巾。他看都没有看,撕了一些,使劲地抽鼻子。我们又坐了几分钟。

“你以前为什么不告诉我?”

“怎么?”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能看见她?我很想……知道。”

我为什么不告诉他?因为任何一个正常的父亲,现在都应该恍然大悟了,那个一直在他们结婚早年时出没的陌生人,就是他会时间旅行的、异于常人的儿子。因为我害怕,因为他恨我在那场事故中活了下来,因为我觉得自己凌驾于他,而那个特征在他眼里却是某种缺陷……无数如此丑恶的理由。

“因为我怕你伤心。”

“哦。不。我不会……伤心;如果我……知道她还在那里,在某个地方,我会……好受些。我是说……最不幸的事实是她永远走了。所以她在别的什么地方,我都会好受些,即使我看不见。”

“她通常看上去都……很幸福。”

“是的,她那时很幸福……我们都很幸福。”

“是啊,和现在完全是两个人。我总在想,如果你一直是那样的话,我在你的照顾下长大,会是怎样?”

他站起来,慢慢地。我坐着,眼看他晃晃悠悠地从走廊走进他的卧室。我听见他到处翻了一阵,然后他缓缓地回来,拿着一只绸缎小口袋。他把手指伸了进去,拿出一只深蓝色的首饰盒。他打开盒子,取出两枚精致的戒指。在他那修长而颤抖的手中,它们仿佛是两颗种子。爸爸把他的左手放到右手上,捂住戒指,坐了一会儿,仿佛有两只萤火虫飞落进他的手心。他的眼睛闭着,然后他睁开眼,伸出右手。我的双手朝上聚成一个杯状,于是,他把戒指倒入我那充满期待的手掌中。

订婚戒指是颗祖母绿,微弱的光线从窗户里透射进来,它把它们折射成绿色和白色的光芒。两枚戒指的指环都是银的,需要清洗,也需要被戴上,而我知道那个最合适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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