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 二(2/2)
我们走下山丘时,我弟弟邀请大家去市场上的小饭馆吃炸鱼,但圣地亚哥·纳萨尔不愿去,他想在主教到来之前睡上一个小时。他跟克里斯托·贝多亚沿着河岸走去,旧码头边散布的穷人下榻的客栈开始亮起灯来。拐过街角时,圣地亚哥·纳萨尔朝我们挥手告别。那是我们最后一次看到他。
克里斯托·贝多亚是在圣地亚哥家的后门跟他分手的,他们约好一会儿在码头上碰面。家里的狗听见圣地亚哥·纳萨尔进门,像往常一样吠了两声,他在暗影中摇晃着钥匙让它们安静下来。他穿过厨房走向屋子时,维多利亚·古斯曼正照看着灶台上的咖啡壶。
“白佬,”她叫住他,“咖啡快好了。”
圣地亚哥·纳萨尔说他迟些再喝,并请她转告迪维娜·弗洛尔五点半叫醒他,再给他送一套和身上这身一样的干净衣服。他刚刚上床躺下,维多利亚·古斯曼就从讨牛奶的乞妇那儿收到了克洛蒂尔德·阿门塔捎来的口信。五点半她叫醒了他,不过没有让迪维娜·弗洛尔去,而是自己提着一身亚麻套装上了楼,她时刻提防着不让女儿落入主人家的魔爪。
玛利亚·亚历杭德里娜·塞万提斯没有闩门。我告别了弟弟返回去,穿过走廊,混血姑娘们养的猫睡在那里的郁金香花丛旁。我轻轻推开了卧室的门,房间里没有灯光,但我一进门就闻到了女人温热的气息,看见了黑暗中那只失眠的母豹的双眼。于是我便心旌摇荡地忘掉了一切,直到教堂的钟声敲响。
我弟弟在回家的路上走进克洛蒂尔德·阿门塔的店里去买香烟。他喝得太多,对当时的场景记忆模糊,但是他忘不了佩德罗·维卡里奥让他喝了口酒,那酒实在要命。“简直像咽下一团火。”他对我说。睡着的巴勃罗·维卡里奥听到我弟弟进门,猛地惊醒了,朝他亮了亮手里的刀。
“我们要杀了圣地亚哥·纳萨尔。”他说。
我弟弟却不记得他说过这句话。“就算他真的说过,我也不会相信。”他这样跟我说过很多次,“谁他妈的相信那对孪生兄弟会杀人呢?尤其是还拿着杀猪刀!”随后兄弟俩问他圣地亚哥·纳萨尔在哪儿,因为他们曾经看到我弟弟跟他在一起。我弟弟不记得当时是如何回答的了,但是克洛蒂尔德·阿门塔和维卡里奥兄弟在听到他的话后大惊失色,这句答话作为他们各自的呈堂供词写进了预审报告。据他们说,我弟弟当时回答:“圣地亚哥·纳萨尔已经死了。”随后他模仿主教的姿势做了祝福,转身绊到了门槛上,跌跌撞撞地出了门。在广场中央,他和阿马尔多神父擦肩而过。神父穿着法袍正去往码头,身后跟着一个摇铃的侍童,还有几个助手抬着祭坛,那是为主教在户外做弥撒而准备的。维卡里奥兄弟看见这些人走过去,在胸前画了个十字。
克洛蒂尔德·阿门塔告诉我,看见堂区神父从门前走远,孪生兄弟显得十分失望。“我想神父没有收到我的口信。”她说。然而许多年之后,在昏暗的卡拉菲尔疗养院隐居的阿马尔多神父向我坦白,他其实收到了克洛蒂尔德·阿门塔的口信和别人传来的紧急消息,那时他正准备前往码头。“说实在的,我当时不知道该做什么,”他对我说,“我首先想到这不是我的事,而是市政厅的职责,后来我决定顺路给普拉西达·利内罗捎个话。”然而,穿过广场时他已经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您得理解,”他对我说,“在那个不幸的日子,主教要来。”凶杀案发生的时候他感到非常绝望,他嫌恶自己除了敲响救火的钟声,竟然什么主意也想不出。
我弟弟路易斯·恩里克穿过厨房的门回到家中,我母亲特意没有闩门,以免我们回来时吵醒父亲。路易斯·恩里克睡觉前去了趟卫生间,就坐在马桶上睡着了。我另一个弟弟海梅起床准备上学时,发现他趴在瓷砖地上,在睡梦里哼着歌。我的修女妹妹因为宿醉未消没有去码头迎接主教,她也叫不醒路易斯·恩里克。“我去卫生间时,五点的钟声正好敲响。”她对我说。稍晚些时候,妹妹玛戈特进卫生间洗澡准备去码头,她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路易斯拖回他自己的卧室。沉沉睡梦中,他朦朦胧胧地听到主教乘坐的船鸣响了头几声汽笛。这之后由于被婚礼狂欢耗尽了体力,他又酣然睡去,直到我的修女妹妹匆忙套上法袍,冲进卧室,发疯般地将他唤醒;
“他们杀了圣地亚哥·纳萨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