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 新年(1/2)
世之介整个人窝在客厅的被炉里看电视,怎么看都看不腻。他的正月新年就是典型的吃饱睡、睡饱吃。被他拿来当枕头的坐垫还很新,以至于头一躺下去,四个角立马上翘,因此老是遮到他的视线。世之介只要把头稍微往前挪一点就可以解决问题了,偏偏他连移动一下身体都懒,只好任坐垫翻翘,又忙着用手把四个角压下去。角一压下去,坐垫马上膨胀起来,结果,缝在四角犹如马尾般的流苏又挡住了他的视线。
从元旦开始,家里接连几天都有访客,大家一起围炉用餐,倒也热闹。不过,喝屠苏酒的新年氛围已经结束了,就连二十四小时无休的搞笑节目已经开始重复昨天的梗了。世之介伸手到枕边想拿遥控器,却遍寻不着。他一边摸一边喊着人在厨房的母亲。
“妈!遥控器呢?”
世之介当然得不到任何回应。他找的明明是遥控器,却摸到了一个橘子。虽然晚饭吃得很饱,不过既然拿到了,就把它吃了吧。世之介于是利落地翻了个身,在肚皮上剥起橘子皮,接着便一瓣一瓣品尝着甜美的果汁。
电话铃声响起。
“接电话!”
母亲在厨房叫道,世之介半晌不出声,母亲从厨房走出来一探究竟,差点踩到他:“哎呀,你这个讨厌鬼,原来你在呀?”
“在呀。”世之介答道。
“在为什么不接电话?”
想象不到儿子竟会懒成这样的母亲拿起了话筒。世之介一边看着母亲的背影,一边伸手想拿第二个橘子。结果这次却摸到了遥控器。
电话好像是父亲打回来的,他和学生时代的朋友一起去参加新春聚会了。母亲对世之介说:“你如果没事,就开车去接你爸爸回来。”
“什么?我才不要呢!”
母亲丝毫不理会表态拒绝的儿子,自顾自地回复电话道:“马上就去。”
“我不要去。”
“那家叫作‘幸’的小酒馆,你知道吧?”
“不知道!”
“暑假的时候,跟祥子一起去唱歌的那家店啊。”
“哦,是那一家呀。”
“赶快去!”
“干吗不搭出租车回来?!”
“特地打电话回来,就是为了跟儿子喝酒啊。”
“谁?”
“当然是你爸爸啊!”
想象不到儿子竟会懒成这样的母亲,一边走回厨房一边说:“你爸爸提过好几次了,他做父亲的梦想就是等你长大,跟你一起喝酒。”
“好小、好小的梦哦。”世之介笑着说。
“你爸爸也绝对想不到,他的儿子会变成这样。”
世之介无计可施,只好离开被炉。大概连要弃壳的寄居蟹都比他要来得干脆吧。开车到市区接人当然麻烦,不过,待在家里继续看电视,看来看去还不都是相同的戏码。世之介总算站起来了,直接把牛仔裤穿在睡裤上面,从厨房里走出来的母亲说道:“哎,你变胖了?”
“是吗?”
世之介不由得摸了摸肚子。
每天除了吃就是睡,发胖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他只好把皮带孔往后放松两格,并且用力吸气憋住,收紧小腹,好不容易扣上了,一吐气,皮带整个勒进肉里。“对了,回去的机票订好了吗?”
“还没。”
“来得及吗?”
“订不到票。”
“那怎么办?”
“阿鲸要回福冈的时候,我跟他一起乘车去,然后在他的公寓住一晚,再从福冈回去。福冈飞东京的航班好像还有空位。”
“阿鲸现在在福冈念大学?”
“不是大学,是补习班。”
世之介拿着汽车钥匙走出家门。自海上吹来的冷风仿佛受人之托,要把挂在门上的新年稻草绳饰摇下来似的,拼命对着它吹。
世之介开车来到市区,把车停在中华街的停车场,然后步行前往母亲交代的小酒馆。由于还在年假期间,很多店家还没有开市营业,整条街显得冷冷清清,至于开店做生意的店家则不约而同地传出热闹的歌唱声。河川沿岸的商店里,其中一家挂着“幸”的招牌。
暑假的时候,世之介和祥子、爸妈四个人逛完中华街要回去时,喝醉酒、心情万分愉快的父亲硬拉着他们去“幸”。一进到店里,之前最嫌麻烦的母亲就握住麦克风不放,祥子则是兴高采烈地嚷着:“我第一次来这种店呢。”坐到一半,甚至还走进吧台学做服务生,跟着店里的人一搭一唱一起怂恿老客人开新酒。
“幸”是一家小小的酒馆,店里只有五十几岁的妈妈桑和她的侄女美加。世之介一走进店里,马上看到坐在里头包厢座的父亲和一位看起来像父亲同学的大叔,大叔身边还坐了一个年轻人。
“哎呀,世之介你来了啊。”
妈妈桑拉开嗓门向他打招呼,音量一点儿都不输给正在唱《冰雨》的客人。
“我来接爸爸回去。”
世之介赶紧说道,一开始就表明无意久留。当然,没有人会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妈妈桑从吧台走出来,手推着他的背把他带到包厢座。
“我马上要走。”
美加在吧台陪两位大叔。
“噢,世之介,坐这里!妈妈桑!给世之介调一杯威士忌。”
结果,世之介被迫在心情好得不得了的父亲身边坐下。妈妈桑飞快地把冰块放进杯子里,看着世之介说:“哎呀,你好像变胖了啊?”世之介一脸不开心,坐在他旁边的父亲则咯咯笑着说:“每天不是睡就是吃,不胖才怪。”
父亲的同学中尾伯父就坐在他前面,中尾伯父旁边的年轻人则和世之介一样,是被叫来接父亲回家的。他叫正树,是中尾伯父的儿子。世之介向他们两人问好。
“世之介,你和东京的女朋友交往得很顺利吧?”妈妈桑喊了一声干杯后问道。
世之介喝了一口威士忌,整张脸被浓烈的酒精呛到变形,只好嘴歪眼斜地回答:“嗯,托您的福!”
“什么?世之介已经交到女朋友了?”
中尾伯父用吃惊的语气夸张地问道。他的脸好像是画里头喝醉酒的人脸。
“那位小姐对这小子来讲,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父亲一边忙着捡从手中掉落在桌上的花生一边说道。
“那位小姐很有教养,虽然说起话来谦卑恭敬得教人忍俊不禁。”
听妈妈桑这么说,世之介点头如捣蒜。
“她说话很奇怪,对吧?我还以为没人注意到,只有我一个人觉得怪呢。”
“这次为什么不带她来过年?”
“她们家每年正月新年,都要到那须高原的别墅去滑雪。”
“去别墅滑雪?哎呀,真的是有钱人家的小姐啊。”
“是啊,像世之介这种小子,肯定过不了多久就会被甩。”
故意挖苦世之介的父亲,毫不避嫌地抱着妈妈桑的肩膀。世之介一开始还会想,当着儿子的面,好歹也该顾一下形象,但吧台的客人正在唱《白兰地酒杯》,实在是不忍卒听,加上刚刚喝了浓烈的威士忌,渐渐地,世之介进入了怎么样都无所谓的状态。
沙发上有几处烧焦的痕迹,世之介早先忍着不去管它,有点醉意以后,就巴不得用手指头去戳那些痕迹。
“……你也是好不容易才能上东京,下次也带个女朋友回来看看嘛。”
中尾伯父翻开歌本,突然对儿子正树说了这些话。世之介一直认为这里是饮酒作乐的地方,在座的人只有快活的份儿。现在他才注意到自从自己来了以后,这位正树先生还没开口说过话。
正树看起来比他大一两岁。世之介于是用敬语跟他说话:“您住在东京是吗?”
是的,我现在住在哪里哪里。
啊,您住在那里啊。
世之介原本以为他们会如此展开交谈,没想到对方竟一脸不悦地瞪着他。
世之介又想该不会是自己看走眼,对方大他不止一两岁,而是更年长,于是改用更客气的敬语又问了一遍:“请问您府上在东京吗?”世之介心想要是这样问还不行,就用英文问,想着想着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东京的大学生,没一个正经的。”正树突然冒出了这句话。
一瞬间,场面显得有些尴尬,不过,很快就被吧台客人正在唱的《白兰地酒杯》掩盖过去。
“东京的大学生,都不是正经东西。拿老爸老妈的钱到处玩,还自我感觉良好。”
正树似乎嫌气氛不够尴尬,又加重语气强调了一次。
“对了,正树已经在上班了,听说是在羽田机场对吧?冬天在飞机跑道上面工作一定很冷哦?”
妈妈桑出面打圆场,不过,几杯黄汤下肚的正树开始发酒疯,已经制止不了了。
“只要到涩谷走一趟,就可以看到满街都是这种白痴大学生,用父母辛苦赚来的钱,一天到晚不是去校外联谊就是去参加舞会,成何体统!走在路上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这么了不起,干吗不自己去赚钱?”
世之介的父亲只是个微不足道的上班族,中尾伯父看起来也不像大学生,妈妈桑就是妈妈桑……如此看来,正树口中的“这种”白痴大学生不就是指世之介吗?
“喂,闭上你的嘴!”
中尾伯父终于注意到自己的儿子满口胡言乱语,连忙出声制止,但早已无济于事。
“你倒是说说看啊!全部被我说中了,所以哑口无言,对不对?”
正树猛地站了起来,而且作势要出拳揍人,妈妈桑赶紧按住正树的肩膀。基本上,世之介并不擅长与人争吵,不过,要他视若无睹,若无其事地说“妈妈桑,拜托帮我输入c-c-b的《停不了的浪漫》”,他也办不到。总而言之,正树的一番话连世之介都激怒了。
“在下我并没有一天到晚都在玩!学校的课,在下我都去上了,下了课也去打工啊!”
说也奇怪,世之介从小只要一发火,就会用奇怪的敬语说话。
“打一下工也叫工作?你唬我啊?”
“在下我为什么要唬大哥您呢?”
世之介越讲越语无伦次。他吼完“在下我为什么要唬大哥您”后,情绪更加激动,怒火也愈发猛烈。
“看到像你这种样子的大学生,我就一肚子气!”
“你根本是来找碴的,我才一肚子气!”
世之介还嘴声刚落,正树的手就像冷不防弹出来吓人的惊吓盒子玩具一样一拳挥过去。他已经接近烂醉,脚下一个踉跄,桌上的玻璃杯砰地掉地摔成碎片,妈妈桑应声发出沙哑的惊叫。
下一个瞬间,世之介相当走运,一出腿就踢中正树的肚子,正树惨叫一声,倒在妈妈桑的膝上。
“喂,住手!”
两人的父亲不约而同地开口呵斥。
客人的《白兰地酒杯》也唱不下去了,只剩音乐继续流转。
正树从妈妈桑的膝上爬起来叫嚣:“你把我惹毛了!”气得出拳狂殴,世之介也不甘示弱地上前狠踹了几脚,可惜他的脚没有正树的手快,正树扎扎实实地一拳正中世之介的脸颊,如果用松竹梅来区分轻重程度,这一拳应该有竹的档次。
“好痛!”
“喂,住手!住手!”
两位父亲同时站起来,试图拉开扭打成一团的两个儿子。不过,刚刚挂彩的世之介,痛感还没消失,恨得牙痒痒,见正树跌倒在地,马上扑到他的身上,用尽吃奶的力气一拳打在他鼻梁上。
“有种到外面去!现在就去!”
脸色惨白的正树大声挑衅道。世之介心里暗叫:“老子跟你走!”然而,说出口的却是:“在下跟您走!”
正树用手抓住世之介的肩口,正为自己刚刚的措辞后悔不已的世之介也抓住正树的袖子。一个搭肩、一个抓袖,看上去就像在跳土风舞一样。
“出去,出去!真是受够了!”
两位不堪其扰的父亲异口同声地说。
“所以,你就到外面去,然后和正树打了一架?”
在厨房听得目瞪口呆的母亲问道。世之介回道:“是啊,没错。”他正在被炉前替眼角的伤口换新的创可贴。
“这我听懂了。我想知道的是后天的航班不是全部客满吗?为什么后来突然订到了票,这和你们打架有什么关系?”
“我刚刚也讲过了嘛。”
世之介一脸不耐地一边回答,一边皱着眉头撕创可贴。胶布拉扯到伤口,让他忍不住哀号出声:“好痛、好痛!”
昨晚,世之介和正树两个人煞有其事地相偕到“幸”的外面。不过,一个天生不是打架的料,另一个早已喝得烂醉如泥,老实说,这两个人的单挑就算野猫经过都不会多看一眼,连看热闹的酒客都抱怨说:“看你们打架,看到都要打瞌睡了”。不过,正在你推我挤、缠斗不休的世之介和正树却很认真,不管看热闹的人如何挖苦,他们仍然互不相让,以至于打完后,两个人都觉得全身虚脱,筋疲力尽。其实,他们也只打了五分钟而已。之后便互相肩靠着肩瘫坐在路边。两个人的父亲就在店里面,照理说应该出来瞧一瞧才对,可是,“幸”的大门纹风不动,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什么时候回东京?”安静了半晌,正树突然怒吼似的问道。
“本来是后天要回去,但是订不到票!”世之介也吼回去。“你去排退票,我能把你的等座顺序提前。”正树咆哮道。
“为什么?”
“我在羽田机场上班,有熟人!”
“要是没有人退票,我还不是一样没飞机可以搭!”
“你只要排在一号或二号,一定搭得上飞机!”
不打不相识的两个人,尽管说起话来依然生硬粗暴,不过,世之介却因此订到了回东京的机票。
“这么说,你要跟正树一起回东京?”
人在厨房的母亲笑着问道。
“嗯,座位一定要分开。”
“有什么关系呢?最重要的是有座位了啊。”
世之介把揉成一团的创可贴丢向电视机旁边的垃圾桶。世之介一向屡投屡不中,没想到今天居然擦板得分!
就这样,一场打斗得到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结果,让世之介和正树搭同一班飞机回到东京。他们俩名义上虽然是分开坐,不过,因为世之介拿到的是候补机位,运气差到刚好和正树隔着走道相邻而坐。正树脸颊的伤痕依然清晰可辨,世之介的右眼也还带着红肿。隔着走道并排而坐的两个人都带着伤,谁都能看出这伤是两人斗殴的结果。说到固执的程度,两个人倒是不相上下,明明彼此之间的距离只要伸个手就勾得到对方的肩膀,却偏偏谁也不肯拉下脸先开口,一直到东京,始终一个字也没有交谈过。直到飞机降落羽田机场,在出关的途中,世之介追上走在前面的正树,想跟他说一声谢谢。
“谢谢你,不然我就回不了东京了。”
就在通关的时候,世之介语气僵硬地向正树道谢。
“哦。”
正树一脸不耐地应了一声。
“那我告辞了。”
世之介转身正要往单轨电车的乘车站台走,正树叫住他:“你住哪里?”
“东久留米。”世之介答道。
“是在田无的隔壁吗?”
“没错……”
“什么嘛,你住在那种地方?我现在要去田无,有车,你要搭吗?”
世之介实在搞不清楚,这个叫正树的年轻人到底是和蔼可亲还是鲁莽失礼。
“你住在田无吗?”
“不是我,是我女朋友,她家在田无,待会儿会来接我。”
“你有女朋友嘛!”
既然有女朋友,在“幸”的时候为什么不大方说出来呢?说出来说不定就可以避免那场冲突,也不必互殴受伤了。世之介有点恼火,不过,他也不是笨蛋。如果自己从这里搭电车回家,得先搭单轨电车到浜松町,再从浜松町换山手线到高田马场,然后再换西武线,光搭电车就得花上一个钟头。所以,不管从哪个角度看,绝对是搭正树女朋友的便车来得轻松。
“真的可以吗?”世之介小心翼翼地询问。
“不可以干吗问你?”
“说的也是。”
世之介跟在正树的后头走。在家乡跟人家打架,出外又要靠人家帮忙,世之介也替自己感到汗颜。
“哎,不好意思。”世之介叫住了正树,“……我想给女朋友打个电话,告诉她我回来了,可以吗?”
老是做无谓争执的两个人。世之介绝对不会因为打了一通电话给祥子“报平安”,就比正树多一份男人的价值。
被叫住的正树扬了扬下巴,告诉世之介公用电话的方向。世之介跑了过去,从皮夹里拿出电话卡,拨了祥子家的电话。自从初一那天祥子从别墅打来“恭贺新禧”以后,这几天两人都没有通过话。电话响了几声,一如往常,祥子家的用人接起了电话,世之介请她去找祥子来听电话,“麻烦您稍等一下!”世之介听到话筒被放下的声音,然后等了很久,终于有人拿起话筒说“喂”,然而,怎么是祥子的母亲呢?
“新年好。我是横道,请问祥子在吗?”
世之介慌慌张张地向祥子的母亲打招呼,眼睛瞥向外面,看到正树在和一个女孩子讲话,女孩应该就是他的女朋友,他们也正朝他这儿看。
世之介刚才在想,不肯介绍给父亲认识的女朋友,该不会是太妹之类的坏女孩吧?不过,正树的女朋友长得很漂亮,害正在跟祥子母亲讲电话的世之介一下子心不在焉起来。
“……喂?喂?世之介先生?你听到了吗?”
话筒的另一端传来祥子母亲的呼声,世之介连忙出声回应。
“是、是、是。”
“祥子怕你担心,所以叫我不要告诉你。”
“哎?”
“就是祥子啊,过年的时候去滑雪,不小心骨折了。”
“啊?”
“你怎么这么惊讶?刚刚不是说过了吗?”
“对、对不起。不、不要紧吧?”
“没什么大碍,只是那孩子一个人穷紧张,说什么‘也许以后再也不能走路了……’”
和祥子的母亲通完电话,世之介跑回正树身边。正树和他的女朋友看到脸色大变的世之介,不由得后退一步。
“发、发生什么事?”
“我女朋友受重伤了,不,不是重伤啦,反正现在人在医院就对了。”
世之介边说边喷口水,两人又往后退了一步。
一场架打下来,演变到后来又成了正树和他的女朋友送世之介到医院。虽然世之介向他们表示:“不顺路,我自己搭单轨电车去就好。”可是,正树的女朋友是个非常体贴的人,她说:“反正我们要先去新宿买完东西才回家。”一听就知道是故意安慰人的谎话。
开车的人是正树。不过,看摆在后座的靠垫和仪表板上的装饰,车子的主人一定是他的女朋友。
三个人在车上的时候,正树的女朋友问:“是你家乡的学弟吗?”正树也不好好回答,反而一脸不耐地说:“算是吧。”其实,两人在“幸”偶遇,发生争执互殴,然后他替世之介弄机票这一段,要说明也很麻烦。世之介也只好装作正树的学弟,他们两人在她的眼中,可能是感情很好的朋友吧。
正树的女朋友说:“在滑雪场受伤,既然已经转到都内的医院了,应该不用太担心。”她和正树不同,非常细心体贴。
世之介也这么想。不过,自己连感冒都很少得,所以,一听到住院就不由得心生恐惧。
世之介小学四年级时,班上有个男生出车祸,一辆正在倒车的轿车撞到他的自行车,幸好只是小小的擦撞意外,人受了点轻伤而已。班上要派三个人去医院探望这位受伤的同学,世之介莫名其妙被选中。其实他心里暗自窃喜,因为课都不用上了。到了医院以后,他一想到马上就要看见包着绷带的同学,想到绷带渗着血渍的画面,竟然在走廊上晕死过去。等他醒来时,发现自己和同学躺在同一张病床上。相形之下,他的同学比他还精神。
多亏正树一路上横冲直撞,让世之介比搭单轨电车还要早一步抵达新宿的医院。下车后,世之介向驾驶座的正树和他的女朋友深鞠一躬,目送他们的车子离去。他没有向正树要电话,他女友的姓名也没有问。车子缓缓驶出院区,汇入车流,成为大道上的一分子。也许以后都不会再见到他们两人了,世之介的脑中忽然闪过这个念头。
直到看不见车影了,世之介才走进一楼的前台询问祥子的病房号码。他按照前台人员的指示,搭电梯来到祥子病房所在的楼层。他一心一意以为走出电梯门后,自己将在略为阴暗的长廊走道找病房,最后在走廊的尽头找到和其他病人同住的祥子。没想到电梯门一打开,眼前就是祥子的病房,门没关,里面还传出祥子的笑声。
世之介的心情百味杂陈,一半是如释重负,另一半又觉得虚脱无力。他敲了敲打开的门扇,出来应门的是一位上了年纪的护士,她对着里面说:“有人来探望你了。”
“知道了!”里面再度传出祥子的声音,听起来元气十足。“祥子,是我!”世之介在门口喊道。
“世之介先生?……不对,是世之介,你已经到了?”
看样子她还是不习惯直呼世之介的名字。“我先出去了。”护士几乎同时说道。护士走了出来,向世之介点点头,两人仿佛交换班似的一出一进。刚刚站在外面的时候,世之介已经先探头张望了一下,病床上的祥子上半身坐起,左手左脚夸张地缠了一圈好大的绷带。
“祥、祥子……”
除此之外,世之介不知道该说什么。
“请你放心,我已经没事了。”
世之介小心翼翼地走向病床。
“……刚刚护士就是来告诉我,世之介先生,不,世之介可能会来,是我妈请她来传话的……对了,你不是从羽田过来的吗?怎么会那么快?”
“我乘车来的。”
“出租车?”
“不是,是朋友的车。”
“朋友?”
“……怎么说呢,我家乡的学长啦。”
世之介也懒得解释自己和正树的事了。
祥子的病房是室。床头边的桌子上摆了一个大花瓶,插满了百合花。和煦的冬阳透过打开的窗户恣意洒落。世之介把附电视、浴室的房间看了一遍后,忽然愤愤不平地说:“你为什么不跟我联络?”
“你难得回家过新年,我怕你担心,所以……”
“这种时候不担心,要什么时候才担心呢?”
“嗯……”
世之介忍不住抱怨,祥子的表情沉了下来。
“……我要是受伤了,一定会马上告诉祥子你的。”
应该还有更合适的说法来表达他此刻的心情,但祥子已经充分了解了世之介的心意。
世之介双目无神地望着前面的使用者。他正在等图书馆的复印机,看到前面的人脚下摆着一大堆资料,恐怕还得再等上一段不算短的时间。他要复印的是花了五百日元向同学借来的地理学笔记,这个周末以前必需交一份报告——“文化和地域”,笔记就是参考资料。同学上课抄的笔记拿在手里十分有重量,稍微翻一下,每一页都是密密麻麻的字、一丝不苟的图表,笔记的主人还用透明胶带贴上了各种补充资料。
世之介顿时感到向头脑灵光的人借笔记,实在是一大失策,因为他认为如果是马马虎尾的人做的笔记,一定只会写重点中的重点。
成日昏睡的寒假已经结束了。假期一结束,世之介的生活就变得异常忙碌。
先是遇见正树,之后是一回到东京就得知祥子住院的消息,他每天去探病,又刚好碰上学校的考试期间,实在没有理由再逃学。除此之外,现在每周的打工时间增加为三天,似乎要把寒假期间没去的份补回来。
前面的用户总算把脚边的资料复印完了,世之介从钱包里掏出零钱准备复印,没想到那个人竟然又从书包里拿出一本新的教科书放到复印机上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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