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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 圣诞节(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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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之介的父母从老家寄了一箱包裹给他,里面除了杯面等食品,还有一件蓝色条纹的宽袖棉袍。高中三年都是这件棉袍陪着世之介过冬,所以,棉袍上面有世之介偷偷背着父母抽烟,烟灰掉到衣服上的烧焦痕迹,也有一边念书一边吃泡面,汤汁滴在衣服上的油渍痕迹。这并非世之介的父母主动寄来,而是他开口要求的。

“棉袍又不是很贵的东西,你在那边买就好了,为什么要特地从家里寄那件旧棉袍去呢?”世之介的母亲说。

的确,母亲说的没错。车站前面的西友百货卖的全新棉袍又漂亮又便宜。不过,棉袍是种不可思议的东西,家里有现成的就会拿来穿,没有也就罢了,不会特意去新买一件。

世之介从箱子里拿出棉袍,一解相思之情似的飞快穿上。手刚穿过衣袖,突然无来由地很想吃橘子。说不定箱子里面有,世之介一边想一边在箱子里翻找,在箱底找到了一个白色塑料袋,打开一看,真的是橘子。

不愧是我妈。

上个星期,世之介用打工赚的钱买了一个便宜的被炉。他租的房子是三层楼的建筑物,跟老家那种老旧的独门独户当然不一样,不但建材采用钢筋水泥,而且还有坚固的纱窗、纱门。他原本以为只要电暖器就足以应付东京的冬天了,不料他想要倚赖的水泥房子却出奇寒冷。

世之介穿上棉袍,坐在全新的被炉前,翻开西洋史的教科书。明天就是提交报告的最后期限。

“从城邦的角度综述希腊的没落”。

不知是题目的关系,还是穿了棉袍使然,世之介一摊开书本,眼皮就沉重起来。他一再提醒自己明天非交作业不可,所以绝对不能睡,然而,他的脚伸进暖乎乎的被炉里,一伸手就能拿到橘子吃,等到再度有意识时,赫然发现自己早已躺平一段时间。

原来世之介嘴里还含着橘子,就进入了昏睡状态。棉袍加上暖和的被炉,让他昏昏欲睡,朦胧之中,他梦见自己变成了最近很红的一部动漫——《心形鸡尾酒》的男主角,站在充满现代感的海滨饭店,不过身上穿的是棉袍。

他被电话吵醒的时候,正梦见自己开着敞篷车奔驰在滨海大道上。

世之介像青虫一样从被炉里爬出来接电话。太阳已经下山了,不过,被炉的电热器发出的红光,却染红了小小的房间。

“喂。”

世之介的声音听上去就是还没有睡醒的样子。“喂?世之介吗?是我啊!”电话的另一头传来高中同学小泽的声音。

他大概打的公用电话,因为同时传来了尖锐的电车发车警示音。

“小泽?”

“好久没联络了,你在干吗?”

“我在被炉里睡觉。”

“喂,你想不想上电视?”

“什么?”

“我说上电视,就是上电视嘛。有一个节目叫作《红鲸团》 [19] ,我们社团要替制作单位找人来试镜。这个节目很受欢迎,报名想参加试镜的人一大堆,可是,他们突然要做一个特别节目,男主角一定得是来自日本各地方的男生,他们要和东京的女生配对。虽然试镜在后天,但人员还是召集不够,制作单位于是联络了各大学的大众传播研究社,看有没有人可以来试镜,可惜我们社里找到的人几乎都是东京土生土长的男生,所以我就想到你啦。”

小泽只顾着自己说话,全然不理会世之介的反应,说完再次叮嘱一遍:“别忘了后天星期四试镜!”

“喂?”

“我如果有进一步的消息,会马上跟你联络的。对不起,电车来了。”

“喂,喂……等一下啦!”

“干吗?你后天没空吗?”

“不是有空没空的问题。你刚刚说《红鲸团》,是吗?”

“是。”

“那个节目的主持人就是石桥贵明和木梨宪武搞笑兼歌手二人组,对吧?”

“对呀,不然还有别的吗?”

世之介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只能用仍处于头昏脑涨状态的脑袋整理小泽刚才说的话。

“我可以上电视?”

整理的结果,只关心这一个问题。

“我不是说过了吗?”小泽不耐烦地回答。

“你说我只要通过试镜,就可以上电视?”世之介问道。这句话的逻辑是对的,所以,小泽答道:“是的,没错。”

“不过,我话说在前面,你可能没希望,因为你长得普普通通,又没什么特殊才艺,应该不会入选。”

听小泽这么说,世之介陷入了深思。他的长相的确没什么值得一提的,也找不出值得夸口的才艺。

“反正我一知道详细的时间和地点,会马上跟你联络。”

小泽挂上了电话。电话明明已经断线,但电车关门的警示音仍然萦绕在世之介的耳际。

世之介放下话筒,开始想象自己上电视的样子。虽然他对演艺圈从来不曾有过憧憬和向往,不过,一辈子要是能够上一次电视倒也不错。

记得念初中的时候,有一年的正月初一,他和朋友一起到市内的神社走春参拜,恰巧遇到地方电视台做新闻采访,也就接受了他们的访问。回到家以后,自己的父母就不用说了,附近的邻居、朋友们全都赶来,就为了告诉他:“世之介,我们在电视上看到你了呢。”不过是小小的地方电视台,威力都如此惊人了,现在可是全国播送的节目……

世之介想到这里,又钻回被炉里。因为他越想就越觉得自己没有可以通过试镜的条件,一个穿着棉袍、咬着橘子的大学生哪里上得了电视?

大约有一百位男学生塞在挤到不能再挤的空间里。这里是试镜的会场,制作单位只准备了一半的座位,剩下的人只好靠着墙壁排成长长的人龙。世之介当然也是靠墙壁排队的一员,要他像小泽一样厚着脸皮往中间挤,他不但办不到,而且眼看着就要被挤到门外头去了,因为他现在一脚在门内,一脚在门外,正跨着门槛。

他到底还是想上电视的。

“待会儿每十个人分成一组,到另外一个房间参加面试。听到唱名的人,请站出来。还有,我们不会再回到这里,带行李的人,请带着一起走。”

仿佛三天三夜没合过眼的年轻工作人员,有气无力地宣布接下来的流程。最先被叫到名字的十个人,缓慢地站起来,然后被带出房间。

工作人员一离开,会场就开始传出谈笑声,世之介一个人也不认识,没有可以说话的对象,只能伸长脖子找小泽。小泽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队伍的最前面,开始和某某大学看起来很像现场指挥的男生交换名片。

方才小泽在电视台的大门口一直等不到世之介,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世之介明明看到小泽经过自己的面前,可是因为对方忙着低头看那本随身携带、厚如《圣经》的记事本,再加上一身光鲜亮丽的打扮,一度让世之介误以为是电视台的人。

世之介长这么大第一次到电视台,显得相当紧张,小泽正好相反,一派轻松地告诉前台自己的来意,然后大大方方地走进电梯。

电梯十分拥挤,世之介迫不及待地对小泽说:“有艺人呢。”小泽一句话也没回答,脸上尽是嫌弃他丢人现眼的表情。

世之介倚墙而站,无聊地打量着其他对手,大约过了十五分钟,刚刚那个年轻的工作人员又出现了:“下面叫到名字的同学请出列。”

叫到第十位的时候,世之介听到自己的名字。由于他就站在门边的位置,与其挤到前面去,不如退到走廊比较快,所以世之介就先到走廊上等他们出来。

“这十位同学请跟我来!”

世之介和其他九个人,一起跟在那位没什么干劲的工作人员后面。

正在进行面试的房间里,摆了一排椅子,数一数刚好是十张,椅子的前面坐了五位评审。这些评审当中,有人西装笔挺,也有人着装休闲,好像等一会儿要去参加网球比赛似的。不过,他们有一个共通点,那就是都有一张凶神恶煞的脸。

大家按照唱名的顺序一一坐定,很快地从一号开始自我介绍:“我叫疋田高志,早稻田大学三年级”;“我是久保真矢,专修大学二年级”,等等。

各自报完姓名和就读学校后,那些长得像凶神恶煞的评审会挑一两个问题,例如“你的兴趣?”“有什么特殊才艺?”“目前有女朋友吗?”之类的。

大家都回答得很空泛,像“我的兴趣是车子,我有国内b级驾照”或“我很会吃”这样的答案,实际上究竟是名副其实,还是言过其实,实在无从判断。

其中有一个人说自己“曾经打进甲子园的总决赛”时,那些凶神恶煞纷纷瞪大了眼睛,不约而同地发出“哎?”的声音。

终于轮到自己上场了。世之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报上姓名和就读学校。不知道是不是最后一个的缘故,已经有评审合上档案夹,等待下一梯次的面试。

世之介一报完姓名,评审中一个长得最凶狠的人问道:“你的特殊才艺是什么?”他左思右想苦觅答案,结果,一个也想不出来,只好回答:“没有。”话才说完,又有一个评审合上档案。

“没有特殊才艺……难得有机会来到这里,展现一下自己吧。”另一位评审开口道。

不习惯这种场合的世之介坐立难安,哑口无言。

“那你在大学参加什么社团?”

问话的人问完问题,也合上了档案,同时用眼睛示意工作人员去带下一批人来面试。

“你没有参加社团吗?”

“有、有啊……学了一点桑巴舞。”

“哎?”

“学了一点桑巴舞。”

“桑巴舞?你会跳吗?”

“……会、会啊。”

评审用眼睛告诉他:“跳一段来看看!”事到如今,现场的氛围不容世之介说“我不会跳”。于是,他双手插腰,转了一圈以后,开始扭腰摆臀。可是,没有音乐的桑巴舞实在跳不起来。

跳了一会儿,最后一位评审也无情地合上了档案。任何人一看就知道,世之介落选了。

下午四点多,世之介搭准急电车来到西武新宿站。他和祥子约好了在这里碰面,他们两个已经有一阵子没见面了。因为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两个小时,世之介也就在新宿街头漫步闲逛。

他漫无目的地走了几步,蓦地想起今年四月,怀着忐忑不安的心初到东京时的情景。那一天,他在西武新宿站往靖国路方向的出口处,看到一株开了七分的樱花树,背着沉重行李的世之介忽然停下脚步,抬起头来怔怔地看着樱花。

今天,世之介出了车站又走到相同的地方,樱花树当然还在,只是花朵凋谢了,叶子也掉光了。不过,树看起来好像比八个月以前长高、长壮了一点。他还想起那一天是自己生平第一次目不转睛地盯着樱花瞧,尽管家乡的学校、神社等地方到处都有盛开的樱花,但他都不曾像这样看到两眼发直。

世之介突然感到背后有一股视线袭来,倏地回头,原来是一个在寒风中铺着纸箱、躺在地上睡觉的流浪汉诧异地打量着正望着樱花树的他。这一幕让世之介想起自己来到东京以后,才知道有流浪汉的存在。记得刚到东京不久,每次在车站的百货公司或市中心的公园看到铺纸箱露宿街头的流浪汉,世之介总会多看好几眼。老实说,他一点也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要在外头流浪。他曾百思不解,想不透他们为什么不去找工作,也曾纳闷他们难道都没有家人、亲戚可以伸出援手帮忙吗?生平第一次和流浪汉那么接近,他们的存在对世之介而言,除了匪夷所思,还是匪夷所思。

尽管讶异不解,也只是头几个月的事而已。后来,世之介也在上课的路上、打工的路上,不管走到哪儿的路上,都能看到流浪汉的踪影,久而久之也就见怪不怪,不再为他们为什么要过这种生活而感到疑惑了。

世之介又想起有一次他要从原宿去涩谷,路过一座小小的儿童公园,看到一个流浪汉躺在树下。不,正确的说法应该是倒在地上。如果这件事发生在世之介初到东京的那一天,他一定会大声呼救,有人倒在路旁是何等不得了的事。然而那一次,世之介只是看了一眼就走过去了,习惯成自然,早就没有任何感觉了。

世之介从歌舞伎町走地下通道横穿靖国路,来到jr新宿站。因为走到口干舌燥,所以在alta地下街的咖啡馆喝了一杯橙汁,然后踩着狭窄的台阶走出地面。

alta前面人山人海。由于离约定的时间还早,祥子应该不会在此时出现,不过世之介依然不自觉地往人群里探头探脑,寻找祥子的身影。寒风中,人们无不瑟缩着身子站在那里。世之介看着看着,再次强化了他认为东京鲜少不良少年的想法。

那是和加藤一起上驾校时聊过的想法。有一次驾驶课中场休息时,他问加藤:“东京好像没有不良少年呢。”加藤疑惑地说:“是吗?”世之介又笑着说:“在我们家乡的闹市区,捡起石头随便一丢,都可以丢中不良少年。”这时,加藤回答道:“其实是因为东京的不良少年都很会打扮,所以就不觉得特别突出、特别醒目吧。”

世之介又往人群看了一眼,或许加藤说的对。既然有年轻人,就一定有不良少年。世之介家乡的不良少年不是剃三分流氓头,就是留着流里流气的发型。不过,东京的不良少年既不剃头也不留着流里流气的发型,他们都把自己的头发烫得像杰尼斯的偶像一样蓬松柔软。

“时髦归时髦,不过不良少年就是不良少年,走在涩谷或哪里,偶尔还是会觉得有点恐怖。”

对于加藤的看法,世之介点头如捣蒜,深表赞同。光是从造型容易辨别这一点来说,世之介觉得乡下的不良少年可爱多了。

从alta前面信步而行,经过y city百货,沿旁边的通道直走,不过数百米的距离,就会来到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甲州街道的高架段下方,有一处在都市更新中没有被铲平的断崖残壁,陡峭的残壁下方有几栋很像战后的黑市、地下钱庄的建筑物,全是居酒屋。

世之介没有钻进高架下方,而是左转往巷子里面走。这里的风景和矗立着alta、伊势丹的新宿路迥然相异,时间仿佛停止在二十年前,狭窄的巷内有小酒馆、古老的小钢珠店,还有专门播放色情片和黑社会影片的电影院。往右看是手捧着丰满胸部的裸女广告牌,往左看是袒胸露点的古惑仔海报,世之介每次经过这里,就觉得胯下蠢蠢欲动,全身热血奔腾,生理、心理都忙得不得了。

六点半终于到了,但祥子并没有出现。alta前面人潮涌动,当然有可能祥子人已经到了,只是世之介没看见而已。其实在这种到处人挤人的地方,只要稍不留神,连自己都会走失。

世之介在某处站了一分钟后,便会换个地方再站一分钟。只要祥子不是巧到刚刚好晚他一分钟到同一个地方,他就可以利用走到新地方的三四分钟从各个角度搜寻alta前面杂沓的人群。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世之介发现路边停了一辆全黑的高级车。由于先前祥子在电话里头说:“司机安住先生那一天刚好请假,所以我会搭电车过去。”他也就没去理会车道上的情况。

偏偏这时候来了一辆全黑的高级车,世之介心想应该是,于是穿过拥挤的人群,走近一看,从驾驶座下来的不是安住,而是一位比安住年长的司机,他很快绕到后座并打开车门,只见一位披着像刚做好的皮草大衣的中年女性走下车。

啊,搞错了。

世之介喃喃自语,正准备走回原来的位置,突然瞥见祥子跟在那位女性身后下了车。

“祥子!”

祥子抬起了头,拍拍身边女性的肩膀说:“啊,他在那里!”世之介一脚跨过护栏,朝车道跑去。

“真的很抱歉,我们迟到了,明明算好时间出门,没想到路上塞车塞得好严重。”

站在祥子身旁的女性抢先祥子一步向世之介赔不是。直觉告诉世之介,眼前的女性应该是祥子的母亲,可是,祥子的母亲怎么会出现在两人约会的地点?世之介感到困惑,不知道该不该认定她就是她的母亲,祥子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直截了当地说:“这是我妈妈,不好意思,她今天一定要跟来。”

“啊,初次见面,您好您好,我是横道世之介。”

世之介连忙打招呼,还装作现在才知道的样子,其实心里早就有谱了。

“今年夏天,我们家祥子去你们家玩,谢谢你们那么照顾她。”

“啊,没有、没有!”

世之介慌张地直摇头。

他想待会儿要跟祥子约会,祥子的母亲已经打过招呼了,应该就要搭高级车回去,可是,她却迟迟没有回到车上的意思。

“现在要去吃饭,是吗?”

祥子的母亲为什么往混杂的alta前面看个不停?

“……订位了吗?有没有预定哪家餐厅?”

哪家餐厅?毫无心理准备的世之介急忙答道:“没、没有订位!”

“哎呀,你看我!这样才像年轻人的约会,感觉真好。我们一起找餐厅吧!”

祥子的母亲眼中闪烁着光芒。世之介看着祥子,发出求救的信号,可是,祥子不但连一丝要救男友的意思都没有,还追问道:“您怎么了?世之介先生,在想什么?”

“没、没有……”

实际上,世之介稍早才从一栋商住混合大楼走出来,正在斟酌要吃里头便宜的大阪烧还是平价的意大利面。虽然他可以不用考虑祥子,但是,他没有勇气带胸前别着一朵大玫瑰花的祥子妈妈去那里吃饭。

“久保先生,我们还没有决定到哪儿吃饭,需要你来接的时候,我再打电话告诉你。”

祥子的母亲根本不理会世之介的犹豫。趁她和司机说话的空当,世之介赶紧把祥子拉到旁边。

“你妈妈真的要一起来?”

看到世之介那么吃惊的样子,祥子也很吃惊,道歉说:“我妈妈也没事先告诉我。”世之介看不到祥子有一丁点想要改变现状的意思。

“我们先往前走吧,站在这里很危险哦。”

祥子的母亲似乎现在才注意到他们站在车道上,赶忙催促大家离开。

“既然你们还没有决定,我倒是想去一家餐厅看看,可以吗?”

“在哪里?”

“三越百货后面。我当学生的时候,常和男朋友去那边的一家天妇罗店吃饭,现在应该还在。”

看她们母女俩往前走,世之介只好默默地跟在后头。祥子的母亲一边说大学时代的往事,一边走向炸虾店,看起来是家有历史的老店。他们钻进布帘,祥子的母亲问道:“世之介先生,这里可以吗?”

“可、可以……”

世之介偷瞄了一眼贴在墙上的套餐价格,一客要三千日元。如果点三千日元的套餐,三个人要九千日元,世之介心想皮夹里有一万两千日元,还够付,但要是加点饮料,就岌岌可危了。

世之介一面暗中计算,一面跟在她们母女身后走进店里。吧台还剩三个空位,正好可以让他们三个人依序入座,不料祥子的母亲说:“我是左撇子。”世之介只好坐在两个女人中间。服务生端茶上来的时候,这位母亲看也不看菜单一眼,就直接说:“麻烦厨师替我们配菜。”

理着小平头,看起来干干净净的内场人员很有元气地应了一声:“没问题!”贴在墙上的菜单中也有“厨师精选套餐”,价钱是六千日元一客。世之介恨不得张口说“我只要茶就行了,因为肚子很饱”,这时祥子的母亲先开口说道:“今天让我请,祥子在你家的时候,每天都吃山珍海味呢。”世之介的视线越过祥子母亲的肩膀,看了祥子一眼。

“让我妈妈请吧。”祥子附和道。

“这样好吗?”

真是虚伪,还问什么好不好,明明祥子母亲点的菜,他身上带的那点钱根本付不起。

“当然好啊。不够的话再点,不要客气。世之介先生的妈妈很会做菜吧?”

“没有啦,普普通通而已……”

“不过,很大条的鱼也可以片得干净利落,对不对?”

“我们家附近有个小渔港,因此常常会有邻居送鱼给我们。一直到高中,我还会跟朋友划小舢舨去捕鱼玩,有一次还抓到大龙虾。”

“哇,野生的龙虾?这种东西在东京根本吃不到。”

“怎么可能?东京要什么有……”

世之介突然说不下去了。经祥子的母亲这么一提,他才注意到自己的确尝遍了珍馐百味。他想起最近只要在电视上看到美食节目和旅游节目,就忍不住垂涎三尺,可是以前住在家里的时候,从来不觉得那些料理有什么好吃。以前在家随时打开冰箱,都可以看见螃蟹,他实在搞不懂电视上那些年轻主持人为什么一见到螃蟹,就要大惊小怪、夸张地叫喊:“螃蟹!螃蟹!”现在,他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在东京生活,总算有点明白了。世之介看着盘子里刚起锅的炸虾,立刻说道:“哇,看起来好好吃哦,我先开动了!”说完立刻伸出筷子去夹。

仿佛受到世之介的引诱一般,坐在两旁的祥子和祥子的母亲也食指大动。

“刚炸好的炸虾就是好吃。”

“妈,那个鱼的名字要怎么念,公的鱼?”

“公鱼吗?应该念作wakasagi,对吧,师傅?”

母女俩一边吃天妇罗,一边鼓着双颊说话。被询问的年轻工作人员答道:“是的,念作wakasagi没错。”手上还忙着把香菇下油锅。

“对了,世之介先生。”

“什么事?”

“我们家祥子的事,你有什么打算吗?我今天见到你,觉得你跟祥子实在很合适。”

世之介正鼓着腮帮子嚼第二只炸虾,想都没想过会听到这么突然的话,害他一下子吞咽不及,结果卡在喉咙,引起一阵剧咳。祥子的母亲吓了一跳,连忙端茶给他。

“为什么这么吃惊呢?……你不是已经带祥子回过老家了吗?”

祥子的母亲一面替咳个不停的世之介拍背,一面笑着说。

事实的真相并不是他主动带祥子回去的,而是祥子自己硬要跟去的。不过,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世之介应该已经在夏天的九州岛海岸亲吻了祥子。从这一点来看,也就不方便反驳祥子母亲的话了。

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的世之介抬起了头。

“找个时间到我们家来玩,我好好把你介绍给她爸爸。”

世之介忍不住望向祥子。祥子正在认真地为撒两种盐中的哪一种而为难,犹如事不关己的其他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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