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古典文学 > 横道世之介 > 五月 黄金周

五月 黄金周(1/2)

目录

大伙约在新宿站中央本线列车尾端的站台碰面。眼前是人潮拥挤的车站中央大厅,世之介无法笔直通过,不自觉地便斜向前进。其实,他大可以穿梭在人群之间,循着空隙迂回前进,但不知道是不是生性胆怯的缘故,竟被一波又一波的人潮推得更远。假如有高尔夫球童在旁边,一定会大叫:“偏了!偏了!”

尽管如此,世之介还是慢慢地接近目的地。再过去一点就是通往站台的阶梯,世之介突然瞥见仓持和阿久津唯两个人站在柱子后面不知道谈些什么。他本想出声叫他们,但眼前人潮汹涌,就算喊破喉咙,声音也传不到。世之介心想反正他们也会到集合地点,于是直接爬上台阶,先行走向中央本线的站台。

跟中央大厅恰恰相反,站台上空荡荡的,只有十位左右桑巴舞社社员。新生入学后在学生会馆举行的社团会议,他也参加了,所以认得每个人的脸。

“早安!”世之介开口道早。

“啊,来了来了。”清寺由纪江一听到招呼声立即回头说道。

清寺由纪江就是入学典礼那一天,拉仓持进桑巴舞社的学姐。这位学姐在社团招生的时候,身上穿的是五颜六色的舞蹈服装,脸上画的也是五颜六色的浓艳彩妆,火辣得令人吃惊,不过,她平日却是个戴玳瑁眼镜的朴素法律系大三学生。世之介他们私底下都叫她“桑巴阿姐”。

“另外两个呢?”清寺问道。

世之介正要把在中央大厅看到他们的事告诉清寺时,背后传来招呼声:“大家早。”仓持来了,不过,却没见到阿久津唯的踪影。

“咦……”

世之介正想开口询问,阿久津唯现身了:“不好意思,我来晚了。”他们两个看起来就像各自前来一般。

“都到齐了,我们去搭电车吧。”

清寺比了一个手势,其他人开始行动。而仓持和阿久津唯两人竟然寒暄起来,还说一些什么“好久不见”之类莫名其妙的话。

“横道,你是第一次去清里吗?”清寺问道。“是啊,我以前只听说过这个地方,那里有一些艺人开的店,对吧?”世之介答道。

一进车厢,仓持和阿久津唯自然地双双相邻而坐,本来打算跟仓持一起坐的世之介,一下子不知道该坐哪里才好。“来坐这儿。”开口邀请他入座的人是法律系大三的石田健次。

看起来斯斯文文的石田可是桑巴舞社的尖子社员。

世之介把背包放在头顶的置物架上,坐了下来。“你叫横道对吧?桑巴舞社虽然是狂欢作乐的社团,不过,像这种集合的时候,应该要早点到才对。”石田冷不防地叨念了一下。

世之介看了背后的仓持和阿久津唯一眼。他们两人明明坐在一起,为什么要将脸别开,各自把视线转向不一样的方向呢?

“唉,没关系。桑巴舞社这个社团,做得越认真,看起来就越散漫吧。”

“不,不是这样的……”

“我有时也会这样想啊。思考自己为什么要来跳桑巴舞。之前开会的时候,我也曾经说过,我们并不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都在跳。”

根据上次开会时的说明,桑巴舞社一整年的练舞时间只有一个月左右,目的是为了参加八月举办的浅草桑巴舞嘉年华会 [3] 。其余十一个月的主要活动,不是打网球、滑雪,就是吃吃喝喝。

“石田学长,你参加这个社团的真正原因到底是什么?”

“我?真正的原因?为什么参加……?清寺拉我来也是原因之一,不过,我自己也想认真地做件事,只是啊,现在认真做事反而显得很傻。所以我就想,把很傻的事情做得很认真,大概就很帅了吧。这叫作逆向思维。”

什么逆向思维,世之介根本不了解,只好发出“嗯”的声音,装作认同的样子。

“对了,之前你说正在找打工的地方,找到了吗?”

“还没有。”

“我现在在饭店替客人送餐,要帮你介绍吗?这个工作的性质是客房服务,所以大部分时间要上到很晚,不过很轻松,钱也很多哦。”

“一小时大概多少钱?”

“一五。”

“一五,你是说一千五百块?!”

世之介正想去花小金井站前面的一家西式居酒屋应征。石田说的数字比那家店给的时薪足足多出一倍。

“我要做!”

“你答应得好快啊……”

按照石田的经验,一星期只要上两天的夜班,一个月就有十万日元左右。像石田就是从昨天晚上一直做到今天清晨,仔细一看,他果然睡眼惺忪,满脸倦容。

“我下星期也有排班,如果你要做,我就去跟组长说一声。”

石田说到这里,世之介低头鞠躬说道:“万事拜托了。”

他一边吃着从前面座位传过来的糖果,一边和石田聊天。从谈话当中得知,石田也在东久留米市租房子住,还跟人同居。

“这么说,你回家以后,家里就有人啰?”

听到世之介多此一问的问题,石田笑着说:“下次欢迎到我家来玩。”

桑巴舞社的外宿团练行程并不是一整天都在跳舞。世之介一行人在中午前抵达清里以后,便先到车站前一家充满教堂气息的餐厅享用午餐,然后在办理酒店入住前,租自行车骑到树林里驰骋游荡。

世之介心里嘀咕,都是大学生了,真不想做这种事。但高原上凉爽的风,教人心旷神怡。待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正开心地朝着骑得老远的仓持和阿久津唯大喊:“喂,等等我啊!”

在柜台办妥入住手续,社里马上安排大家欣赏去年的浅草桑巴舞嘉年华会的录像带。回放最主要的目的是为了让新社员观看,不过,清寺和石田这些学姐、学长可能太久没看了,竟自顾自地看得津津有味。

“喂,你看,就是这里,羽毛掉下去啦。”

“快看快看,等一会儿就会跟警察相撞。”

新社员完全被晾在一旁。

说到新社员,也只有世之介、仓持和阿久津唯三个人而已。所以,像局外人的当然也只有这三位。

看完录像带后,大伙儿轮流沐浴梳洗。石田等人具有学长、学姐的身份,所以先洗。依序排到最后,自然只剩下世之介和仓持两个人。世之介已经很久没有泡澡了,此时此刻,他把自己浸在大浴池里,尽情地伸展手脚。

“我觉得我们两个跟这个桑巴舞社还蛮合得来的。”正在洗头的仓持笑着说。

“我今天本来不想来,可是,每次在校园碰到阿久津唯,她就跟我说非来不可。那家伙真是个桑巴舞狂。”

讲到阿久津唯,世之介忽然想起早上集合时,仓持和她之间的怪异举止。

“我今天早……”

世之介正想发问,仓持好巧不巧地打断他的话:“喂,横道,你还是处男吗?”

“我?你干吗突然问这个问题?怎么了?”

“没有啊,我只是好奇而已。”

“我早就不是了。你呢?”

“你问我?”

仓持转过头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肥皂泡沫跑进了眼睛,他脸上的表情就像刚遭人痛殴一般。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表情呢?世之介突然灵光闪现。

“哦,你跟阿久津唯该不会已经……?”

“没有!前些时候,我们在路上碰到了,然后就一起回家。她跟我说买了一个书架,可是组装不起来。事情就从这里开始。”

“嗯?噢!你们正在交往?”

“唉,问题就在这儿,我也不知道算不算正在交往……我老觉得她跟谁在一起都无所谓。”

看来那副惨遭殴打般的表情,似乎不是因为泡沫跑进眼里那么单纯。

仓持说有一天上完产业概论后,他一个人沿着外濠公园的散步道往饭田桥站的方向走,远远地望见了一个背影。背影的主人也是一个人信步而行,和他欣赏着相同的风景。仓持觉得前面的背影好眼熟。

“阿久津!”

自从上次发生双眼皮事件以后,两人虽然没有正式握手言和,但后来大家一齐加入了同一个社团,偶尔上大课或在学校餐厅遇到了,倒也会点点头、打声招呼。

听到仓持的呼唤,阿久津唯回过头来。从那天开始,她便以有点浮肿的单眼皮示人。没有人知道这究竟是不是因为被仓持取笑,受到刺激的缘故。仓持赶了上来,一开口又口无遮拦地说:“这就对了,你还是保持单眼皮比较好。”阿久津唯瞅了他一眼,全然没有欣喜的表情。

饥肠辘辘的仓持跟阿久津唯说自己正想去车站前的乐天利,阿久津唯附和说:“那我也吃点东西再回家好了。”

“好啊,一起走吧。”就这样,两人面对面坐在人声鼎沸的店里,一边吃薯条一边聊天。

当聊到哪一科的成绩是交报告,哪一科是考试时,阿久津唯提及刚买了一个书架,自己一个人组装不起来的困扰。

“你住在哪里?”仓持问道。

“中野。”

“中野,离我住的地方很近嘛,我帮你装。”

于是仓持跟着阿久津唯回到她的宿舍。

一开始,仓持既没有紧张的感觉,也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和一个单身女子独处一室,因为他还没有明显地感受到阿久津唯的女性魅力,只是觉得有事情做、可以打发无聊的午后时光,心里还挺高兴的。

阿久津唯租的房子是一栋小型的独门独户,房东住在一楼,她的房间则位于四楼的正中央。

在往阿久津唯住处的途中,仓持得意扬扬、口沫横飞地讲述自己在高中文化祭活动时,组建乐团演出的光荣事迹。当他走进狭窄的玄关,脱掉鞋子的那一刹那,仓持猛然惊觉自己的运动鞋散发出极具杀伤力的恶臭。从这一刻开始,仓持变得不敢和阿久津唯视线接触,自己都觉得很莫名其妙。

“就是这个。”

只见白铁管制的书架材料仿佛占领了狭小的房间一般,四处散落。不过是组装书架而已,仓持却感到身体的动作极不自然。阿久津唯站在一旁看他工作,他的目光无法避开阿久津唯赤裸的脚丫。“步骤1”才刚开始,仓持已是大汗淋漓。明明只是把书架顶板翻过来,仓持却觉得自己正在做一件胆大妄为的事。

蹲着做事的时候还好,但接下来要进到“步骤2”,必须站着才能组装。

“唉,这个要先装啦。”

仓持愈来愈后悔,今天早上他不该嫌换衣服麻烦,就直接穿着运动裤出门。

“你怎么了?怎么满脸通红?”

阿久津唯侧着头询问迟迟不站起身的仓持。到底要佯称肚子痛,还是干脆承认算了?仓持的脑中掠过好几个念头,最后猛地站了起来。像是在现场监工的阿久津唯,这一瞬间视线刚好不偏不倚地落在仓持的胯下。

“啊,啊!讨厌!”

“我、我哪有办法啊!谁叫这个房间里只有一个男的和一个女的!”

尽管又羞愧又难堪,仓持弯着腰躲闪却仍理直气壮地回话。不知道是太过震惊还是吓呆了,阿久津唯的单眼皮眼睛睁得好大,一双手紧紧地握住书架的支柱。接下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仓持根本无从记忆。

“我回过神以后,发现自己站在她的旁边。大白天呢,窗帘还拉开了,我不是在组装书架吗?可是,我居然抱着阿久津唯!”

“那阿久津唯的反应呢?”

“她刚开始用力挣扎,拼命想把我推开,她越是抗拒,我就越用力地抱紧她。如果我放手,我那元气十足的小弟弟只能孤零零地立在那儿了。”

没有人知道仓持究竟认真到什么程度,其中玩笑的成分又有几分。可是,他那张被肥皂泡折腾得挤眉弄眼的脸,看起来那么正经。

“然后,我就吻了她……我吻得脑中一片空白,觉得书架好像快要倒了,还有,我的手里还抓着一大把螺丝。”

下一刻,阿久津唯终于推开了仓持,手足无措的仓持则仓皇地夺门而逃。

“螺丝呢?”世之介忍不住开口问道。

“对呀,问题是螺丝还在我身上。”仓持点了点头,一脸认真地回答。

原来仓持回到家后才清醒过来,发现自己把螺丝带走了。没想到单纯地帮忙组装书架竟演变成强行索吻、落荒而逃,此时此刻怎么能够若无其事、恬不知耻地拿去归还呢?

结果,仓持一连三天都把螺丝带在身上,打算在学校巧遇阿久津唯的话,就还给她,然而,他们两个一直没有碰到面。仓持没有勇气拿去还她,带着螺丝的这三天,脑海里整天盘旋的都是她的影子。强吻时嘴唇互相碰触的感觉,还有从横亘在彼此胸前的那根支架传来的冷硬触觉,宛如昨日事般鲜明。

三天后,仓持终于鼓起勇气打了一通电话给阿久津唯。桑巴舞社的通讯簿第一次派上用场。阿久津唯在电话的另一头埋怨道:“书架你到底打算怎样?”组装到第二个步骤的书架,还原封不动地躺在房间里。

“我现在就过去装,好吗?”仓持问道,手里的螺丝被握得很紧。阿久津唯答道:“你如果不来,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仓持在三天后再次走进阿久津唯的房间,草草打过招呼后,马上开始组装作业。两人之间除了确认组装的顺序外,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书架总算装完了,阿久津唯为了表示感谢,特地做了奶油炖菜请仓持吃。他和她绝口不提三天前发生的事,两人聊的都是世之介的睡相如何如何之类的趣事。

“那女人,自己煮的东西自己也不吃,害我吃了三大碗。整个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接下来就那样啰。”

接下来到底怎么样,世之介很想弄清楚,但他也明白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于是改口问道:“所以,你们在交往,对吗?”

“我也是这么想的啊,而且从那天开始,我也去她家过了几次夜,可是,她老爱问:‘仓持,你没有心上人吗?’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这是在确认。”

“确认什么?”

“确认你的心意啊。”

“我明明白白说了喜欢她呀,还要怎么确认?!”

“我、我哪知啊。”

就在这时候,浴室门打开了。石田露出一张脸不悦地吼道:“你们两个洗太久了吧?要吃饭了!”

·

停在d栋入口前的警用巡逻车已经开走了,刚刚被车子占据的地方只剩下路灯发出苍白的光线。虽然没有下雨,但柏油路看起来却是湿漉漉的一片。朝向东南一字排开的阳台,只有疏疏落落的零星光点,绝大部分走廊都是漆黑一片,还挂在晒衣绳上的衣架正附和着夜风摆荡不止。

加完班离开公司回到家大约十点。整个黄金周假期除了工作,还是工作。拖着疲累指数已达临界点的身体从车站走回家,竟看到一辆没有人的巡逻警车停在d栋的大门前。与其说是不祥的预感,不如说是确信警车必定为我而来,于是立刻掉头折返车站。

我走进位于车站前面的一家连锁居酒屋。黄金周已经结束了,店里冷冷清清的,服务生见我一个人上门,明明店里没半个客人,还是直接把我带到吧台的位子。

吧台的位子很小,坐在这里,就好像做错事被罚面壁思过似的。我叫来点餐的女服务生说:“你们店里都这么空吗?”女服务生愣了一下,随即答道:“不是的,我们店里的客人大多是全家一起来用餐,所以休息日人比较多。”

“你是工读生吗?做很久了吗?”点了生啤和几样小菜后,我继续问道。

“没有很久,我四月才来的,只做了一个月而已。”女服务生答道。听她讲的日语语调有些异样,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她别在制服上的名牌,上面写了一个“张”字。

“你是留学生?日语讲得很好。”

“没有,还要加强。”女孩摇了摇头说,脸上挂着腼腆的笑容,其中又掺杂着几分自豪。

“真的,你真的讲得很好。在念大学吗?”

“是的。”

她点了点头,同时说出一个令人怀念的学校名字。

“哈,这么巧,你是我的学妹哦。哪个系的?”

“国际文化系。”

“现在有这个系啊?我那时候还没有。”

“是吗?”

“虽然没有这个系,但是有留学生,只是我那个年代的留学生,几乎都是年过三十的男人,没有像你这么年轻的女孩。他们大多已经结婚,所以对我来说是另一个世界的人,很少打交道,现在想起来很后悔啊,那时候应该多跟他们聊聊才对。”

时光倏地拉回大学时代,往昔一幕幕跃然眼前,我滔滔不绝地回忆起当年。

无论是哪个国家的年轻人,对中年男子的陈年往事应该都不会感兴趣,女服务生的表情显得有些不自然。我还想往下讲,但厨房传出呼唤声。服务生微笑着说道“我去拿生啤”,随即转身离去。女孩奔回厨房后,和一个看似店长的男人愉快地说笑,望着她露出洁白牙齿的侧脸,我忽然觉得身体的疲惫通通不见了。

一直待到快打烊才离开居酒屋。其间,店里进来了几组客人,一下子变得好热闹。一个人忙进忙出的女工读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失去了踪影,大概是下班了吧。虽然喝再多也醉不了,不过,原本如针扎般的胃痛倒是消停了。

通过方才巡逻车停驻的地方走进大门,已经十二点多了,四周只剩下前台旁边的自动售货机发出低沉的电机运转声。进入电梯,闻到一股淡淡的、甜甜的香水味。这一瞬间,脑海里突然浮出女儿智世站在警官的身旁,一起搭乘电梯的画面。

一打开门,便在走廊的另一头看到妻子阿唯,正一只手撑着下颚坐在餐桌前。她应该已经回来很久了,可身上的衣服还没有换下。

“我回来了。”我招呼道。

妻子面无表情地站起来,转身走向厨房。前头的房间传出嘈杂的音乐声,间歇夹杂着智世的说话声,应该是在和朋友打电话。

我经过走廊,来到餐厅。

“我打了好几通手机给你。”妻子在厨房说。

“对不起,我关机了。之前跟你说过了,今天晚上约了浦和商店街协会的理事长见面。所以,一直到下电车,才听到你的留言。”

妻子似乎一开始就不打算听我的解释,厨房的灯也没开,就开始切葡萄柚。“智世呢?”我来到妻子背后问道。“在房里。”妻子没有多说一个字,握住手中的刀子哧的一声切开葡萄柚。

“你去接她回来的吗?”

明知道只会得到否定的答案,我还是问了。妻子摇了摇头,扎在背后的马尾当然跟着左摇右晃。

最先察觉到女儿异于往常的是妻子,那是智世念初中三年级的时候。

“最近那孩子怎么老写一些奇奇怪怪的字?”

原来妻子无意中看到智世上课时抄的笔记,“她写的字就像我们在闹市区店家的铁卷门上,还有天桥上看到的那种涂鸦的字体。”

“可能是学校流行写这种字吧。”我毫不在意地回答。

“大概是吧。可是,那种字看着就教人精神萎靡、心情不好,怎么会去写呢……?”妻子皱着眉头回应。

妻子发现笔记本上的怪字之后不久,智世开始隔三岔五地在不同的朋友家留宿。不过她的朋友也会时不时到家里来过夜。朋友来了,她们也只是在房间里压低嗓门、嬉笑谈天聊到凌晨一点多而已,所以,我认为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再说,到家里来的朋友个个都是有教养、有礼貌的好孩子,偶尔还会一起做料理,代替加班迟归的妈妈煮晚餐,让我这个一样很晚才下班的爸爸回家就有饭吃。

女儿暑假结束、开学以后的周末也依旧如此。智世在学校的成绩不错,既没有染发,也不穿奇装异服,我还常笑着跟妻子说:“跟我们当学生的时候比起来,现在的孩子认真多了。”

因此,当辖区的警察局第一次打电话到家里,说智世被带回警局教育时,我和妻子不约而同地认定是一场误会。担忧当然免不了,不过,我们还是认定智世顶多是三更半夜从朋友家外出到便利店买东西,然后被巡逻的警察看到,因而被带回警局保护。

我和妻子立刻赶到警察局。

“不好意思,给大家添麻烦了,以后我们会特别注意,不会再让孩子深夜到便利店买东西了。”我已经拟妥了台词,内容只是这样。

可到了警局一看,除了被警察带回的智世以外,还有一个脸上冒出一层薄薄胡楂、年仅十八岁的少年。我和妻子从头到尾都认定智世和朋友在一块儿,所以妻子问道:“你不是和小桃她们在一起吗?”智世一脸歉疚地只顾摇头。既然没有和朋友在一起,那么,一定是这个男生强行要把智世带到哪儿去。我脑海里不禁浮现出这幅画面,顿时火冒三丈,狠狠地瞪着站在一旁的男孩。“爸爸,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正在交往!”智世开口说道。

根据警察的描述,智世和这个少年一起在车上,因为男生开车闯红灯被拦下来。警方觉得可疑,所以将他们带回警局。

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了,事后回想,似乎应该当场甩女儿一个耳光,或者一把揪住那个少年的衣领,要他交代为什么这么晚了,还载着只是初中生的女儿在外面游荡。然而事发当下,脑中轰然一片空白,全然无法思考与反应。

面对还没弄清楚状况的父母,智世表现出不曾有过的沉着与冷静,反倒是那个长了一层薄薄胡楂的少年,方寸大乱、急躁不安。

回家的路上,三个人在车上都没有开口说话。我当然可以把女儿痛骂一顿,但在内心深处,应该要狠狠教训的女儿和自己心目中的女儿根本无法联结在一起。

回到家后,妻子首先开口:“让我们两个先谈一下。”说完便把自己和智世关在房间里。

什么时候认识那个男生的?到朋友家过夜都是胡说八道?情窦初开的初中女生口中说的交往到底发展到了什么程度?

急于知道的事情排山倒海般涌来。我怎么也想不通,为何非得向女儿提出这些露骨的质问。

直到东方露出鱼肚白,妻子才从智世的房间走出来,满脸倦容地喃喃说道:“我们两个要先冷静下来……生气发飙、破口大骂也没用,那孩子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早熟。”

“不可能,她还只是个孩子……”

这是那天晚上进家门后我开口说的第一句话。脱口而出的话将自己的心情毫无保留地表露出来。

妻子说跟智世在一起的少年是个高中辍学生,十八岁,目前在加油站上班。两个人是在暑假快结束的时候认识的,交往了大概三个月左右。

“过去的事情就算了。你没有告诉她,以后不要再见面了吗?”

我打断妻子,问道。

“都说了,骂也骂过了,没半点用处……”

“所、所以我们要让他们继续见面?”

“你不要那么大声。”

“智世呢?去把她叫来!”

妻子使劲地按住我的肩膀,不让我从椅子上站起来。而我已经无法分辨遏止不住的颤抖,究竟是来自自己的身体,还是妻子的双手。

“那孩子自己也很清楚,现在定下来还太早了。”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书页 目录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