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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死在自己的梦里(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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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雨来了,雨针绵绵密密地落下,森林吸了过多水而潮湿膨胀,多么缺乏阳光。在雨季暂歇时,清晨的日头照亮关牛窝,阳光泛滥了,水汽蒸腾,到处是又滚又跳的雾气。那些水汽维持一定高度,村落像落了白雪,只让屋尖、树梢、路灯、警报塔等吐出雪外。附庸风雅者把这归为关牛窝的八景之一,名为“雨霖小海”。久雨之后,雾气成海也。

朝阳的照耀下,金黄的雾海翻动,似乎是关牛窝被水淹没的预言。美惠子踱出学寮,在关牛窝恩主公庙改建的学堂前做西式伸展操,活络筋骨。她忘不了这种美景,在金雾流荡中,民户的炊烟热气将浓雾冲了起来,直达高空才慢慢地散开。雾深景冷处,有一班火车亮着大灯,像扫雪车把雾气推移,推到百公尺高空。雾气排空的刹那,她看见孩童沿道路奔跑,路旁的水牛犁田,圳沟中的村妇捣衣。不过一瞬间,卷落的雾气又填满一切。

那班火车没有停靠瑞穗驿,在村口处停下。车厢走下一些人,卸下一堆枕木或维修器材。不远的竹寮边,原本吃早餐的人,加快扒干净餐饭,嘴巴抹净,加入搬运工作,用伐木运柴的“柴马”——某种y字形结构的单人运柴工具,扛起重达四十公斤的枕木,沿着土阶往河谷走去。一个礼拜来,他们运送不下上千根枕木,甚至砍下附近森林木质坚密的如青刚栎、肖楠、红楠为枕木,害得山脉濯濯。然因久雨不辍,临时造的土阶泥泞,得小心走。仍有人滑倒了,被肩上的枕木压伤。那些因公受伤的人被抬走时,还对着山谷喊:“拜托你们了,一定要救它。”它是机关车紫电,村童口中的天霸王,现在悬在一条跟自己体积不成比例的桥上,命在旦夕,随时会死亡。

事件是这样:在关牛窝大爆击时,紫电恰巧在高速试车,调整性能。两架米国泼妇型战机在后紧盯着它,以机枪猛射,随后又有数架轰炸机爆击。烟硝与尘埃中,机关士什么也看不清楚,情急之下沿着台车铁轨走,顾不了路况。经过一个大路弯,他没注意到路旁的标志警告,直行后车体传来异常强烈的震动,才紧急刹车。火车一停,山谷传来的爆炸音波与震波让它摇晃,车班人员抓着能抓的,脑袋空白,连怎么呼吸都忘了。等灾难过,远方着火的村子带动了热气流动,把周围的尘烟去除。他们下车时吓破胆,还以为自己正前往地狱的途中,因为下头是近百公尺深的山谷,机关车浮在空中。机关助士赵阿涂当下腿软,跌在地板上发抖,连呼这不可能。机关士成濑敏郎往下头丢了石炭,风大的关系,煤块在半空中撒出个弧度,没掉入河水,是落入山谷边的丛林。关牛窝的风这么野,难怪火车会晃。但火车为何飘在空中?成濑走到车门最底的踏梯,倒悬地趴下去看,目珠惊颤,约八十吨重的巨无霸就停在一条旧轻便车桥上。这联结两山之间的栈桥较窄,也供人通行,桥幅恰巧是火车的轮宽。成濑车长臆测,是在慌乱中,火车上了台车桥。这情况危急只能用相扑力士站在竹竿上比拟。

“发车。”成濑大吼,决定一搏。

赵阿涂被这吼声惊醒,拉铁链,打开联结的炉门,往火室丢煤,直到蒸汽压力饱和,火车这才像充满丰沛水量的河流要向前冲。成濑拉动加速棒,火车震晃一下,没有动静;他又排至倒退挡,火车仍无法脱困。他马上要求赵阿涂检查水箱水量与石炭箱的计量,确定量够,够重能增加主动轮起步的黏着力。待成濑再次发车时,火车激烈地晃动,木桥发出毕毕剥剥的声音,承受不了重量,拼命喊疼。情况危急,他们赶紧放掉水箱的水,连灰箱、沙盒、石炭箱的东西全丢下深不见底的河谷,直到桥梁不再痛响。搞完之后他们心情糟透了,无疑的,火车不能动了。没有动力的火车,就像把相扑力士的丁字裤脱掉,剪掉那又油又亮的银杏发式,成了站在竹竿上露馅的死胖子。

天霸王搁在轻便车木桥上,十几天来,铁道部动员大批人救援。他们运来硬木,从近百公尺深的桥基往上叠,好稳固桥梁。但是梅雨困扰,工作进度老是落后,救援队甚至发现几天前架上的木头蹿出芽或长细根。欠缺人手,那些晨跑回来的白虎队,也加入救援工作。

晨跑是白虎队的福利时间。他们穿雨衣跑七公里,雨下不停,汗也是,雨衣内外都是水。到了目的地——郡役所旁的深巷底,大家火速地肉迫面摊,吆喝一碗来,或站或蹲,用雨衣蒙着头吃阳春面,用筷子和吹凉的时间都没,窸窸窣窣地吸,还探头看巡察的踪影。饭罢,整队点名,几个饿鬼还急忙把舌头往碗底掏油花。他们套上黏腻的雨衣,帕又带着他们跑过街,边跑边唱军歌,刻意回头到派出所,让站岗的巡察对他们敬礼。然后跑上数公里回关牛窝,到达火车救援地的临时寮,把那里准备好的早餐扒净,这才感到粗饱有活力,能上工了。体格壮的学徒兵,两人为一组,扛枕木下河谷;体重轻的则推台车接近天霸王,从火车上把卸下来的座椅、电扇、窗户等零件后送,对冒雨工作迭有抱怨,还动怒地踢起火车。

“拜托,你们怎么可以对机关车这样?”赵阿涂在车外咆哮。

火车内的学徒兵头探出窗外。赵阿涂就垂挂在车头的汽缸附近,用绳子确保,拿着粗布刷去连接杆的锈渍——这像苔藓一样,雨后遇到阳光就在没上漆的地方蔓延。某个队员很好奇,赵阿涂是真知道有人踹火车,或凑巧应口,便再次踢火车,那种力道是出不了声的。

“踢什么劲,你们干什么事,我都知道。”赵阿涂停下手边工作,转头看着探头的白虎队,说,“你们不要乱拆火车,没有我的同意,不准动。”

白虎队彼此相觑,心想只不过是稍微踹一下,并没有动手拆,赵阿涂那家伙未免想象力过头,便回嘴说他乱说。赵阿涂听了,拔下军用手套塞进口袋,拉了绳子回到车厢,一副要干架的样子走去,让白虎队神经紧绷起来。没想到赵阿涂不是冲他们而来,是擦身而过地走进炉间,对着在那里东抠西抠的人大骂。大声吼完,赵阿涂羞愧起来。眼前不是谁,是帕在拆炉间的座椅好减轻重量。赵阿涂为了掩盖那声斥喝,连忙叫帕别拆机关士的席位,要拆就先把自己那张机关助士的先拿走。只见帕点点头,拔掉列车长的座位,又掀掉助手的,夹在两腋下,跳上桥时不忘回头喊,要队员把拆下的东西快拿走,不然这火车随时要栽落山谷了。

忽然赵阿涂叫住了帕,打开炉门,用铲子在冷煤块当中翻,挖呀弄的,翻出半颗拳头大、烧红的炭,递还给帕,说:“请拿回去,不收这个。”

帕否认那是他的,说他对石炭一点都没兴趣,更不会放进火室内,那颗炭一定是上次熄火后留下的。

这伎俩骗不过赵阿涂,他知道什么是车上的,什么又不是,落在车顶的一滴雨,吹上车的微风,他都感觉得到,甚至是更轻微变化,车停在积水车站,阳光折射后落在车腹的晃漾水光。既然这块烧红的石炭找不到主人,抛弃又何足惜,赵阿涂把铁铲一扬,将它丢到河谷。

发亮的石炭掉下谷,帕纵身扑去,当然也跌落谷了。在场的人都震慑不已,又闹人命了,都凑在车门口瞧,只见底下一片雾蒙蒙的,有几片白云与一群蓝鹊拖着长尾飞过,更底的幽谷夹了一条嘈杂的白水。白虎队没有看到帕,峻谷太深了,害得他们脚板发痒,只能拼命大叫,希望帕能响应。这时有个人从后头挤过人群凑闹热,走路之狂,力道之大。白虎队用拐子架开都痛了自己。

“看不到尸体,就没人死,哭个屁,巴格野鹿。”说话的是帕。之前他跳下山谷时,一手抓炭,一手抓桥梁,迅速地从桥的另一侧翻上来。帕看出大家的惊骇,聊尽义务地探头看桥下,说:“收队,回去了。”他手中握个像包着蜡的东西,跳上木桥离去。

这时起雾了,从底下泼来。雾是谷底的水蒸气顺着气流上冲,气势强。桥晃着,疙瘩着,空气又湿又凉。眼看雾气快把帕的影子冲淡了,可是赵阿涂还记得清楚,帕是徒手抓住烧炙的炭,也不叫痛。不只如此,帕怕雾气弄熄热煤,走一段路后把它揣入裤袋,裤袋那上了一层光蜡似的。赵阿涂的疑虑可浓了,比眼前的雾更浓,难道是唬人把戏,他摸了铲盘,又迅速脱手,铲过炭火的余温快把死猪烫得跳起来了。白虎队见怪不怪了,焦点只放在帕怎么从这头纵身,又从那头现身,有人朝外吐口水,好确定扬升的谷风能否强得把它卷到另一边。没道理呀!他们自言自语,也走下火车离开了。

其中有个队员回头说:“那是人炭,尾崎的一块肉。”

“你是说萤火虫人。”赵阿涂说,“干吗放在机关车的火室?”

“那是尾崎给火车的祝福,火车会好起来的。”

晚睡前的两小时是白虎队的自由活动时间,现在哪都去不成,他们被梅雨困在到处爬着蚰蜒与蜈蚣的宿舍。整座森林的雨声大,快烦死人,总不能叫大自然闭嘴,最好是自己闭嘴。吃东西是好方法。年轻人容易肚子饿,消夜吃着家人寄来的食物。早些时候,他们会借机躲在厕所或树林深处偷吃,避开别人嘴馋的眼神,现在不避了,干脆盘坐在通铺,从罐里拿了就自顾自地吃。没得吃的人,听别人咀嚼声的清脆高低,判别他们吃什么,算是干过瘾。有些怪食物反而引起话题,比如有人吃腌生姜或酒泡蒜头,声称能治痛风。有人还吃拇指大、黑铮铮的东西,挺有嚼劲,额筋跳呀跳的。问了才知是铁蛋,是将熟蛋反复风干和用酱油卤成的,开了眼界。

至于聊天主题仍以鬼故事最热门,越晚越恐怖。大家装不怕,坚称看过死人了当然不怕鬼,但是有人的脚不小心碰到了床柱下因潮湿长出的木耳,吓得鬼叫。这反而加深大家爱听鬼的兴致。梅雨季,也是李子胀熟时,红中透着果粉。附近农人常免费装一斗笠送给学徒兵。他们边听鬼故事边吃李子,故事不吓人,可是牙齿发毛,原来是李子酸爆了。李肉吃多也会咬舌头,让人头皮紧,膀胱倒缩了,纷纷跳离通铺,到外头的屋檐下小解。有人尿急,踩坏走道上用来烘湿衣服用的成排竹篾罩,火炭溅开,碰到湿地板立即化成一股难闻的焦烟,也把衣服烧得坑坑疤疤。主人连忙去救,一时间干谯声四起。也不知哪根筋怪,年轻人爱瞎闹,什么都抱怨,骂得不尽兴,最后把赵阿涂当成公干的箭靶,好像连便秘这种肠子打结的问题也是他造成的。这种情绪一来再来,是报复他上次在火车上羞辱帕。

接下来的时间,乃至几天,白虎队把有关赵阿涂的传言拼凑出个大概了,都说,难怪他会去烧煤:原来,赵阿涂是在厨房的灶边诞生的。他的母亲烧柴时产痛,胎儿难产,叫破嗓子也没用,那天的冬风大,屋外的风声吼过她了。她勉强产下赵阿涂后晕过去。照理说,寒冬天涩,婴儿的赵阿涂应该失温,即使不是冻成铁铲,也是长板凳了,多亏他躺在母亲胯下汩汩流出的血滩,与炉灶的余温撑下来,直到父亲傍晚回家才剪脐带。赵阿涂这才醒来,嘶声大哭,生命闹钟响不停。他母亲则因为失血过多,成了植物人,但对赵阿涂的照顾没少过,仍分泌奶汁,让趴上去的赵阿涂吸个够。父亲照传统习俗给赵阿涂取个贱名,叫火屎 ,要他活下去,没想到这成了同伴间取笑的绰号,把客语“赵(ceu)火屎”,故意念成了“噍(ceu)火屎”,嚼炭的意思。这个绰号,好记又好笑,往往掩盖了他母亲用流血传导体温,好延续赵阿涂这个生命成为家族的传奇。再加上,他身材黑黑瘦瘦,脸上总是挂着风镜和鼻涕,对火车有些痴迷,老是窝在火车炉间工作,这印象让外人更容易把他“噍火屎”的绰号延伸为:吃炭长大的人。

也许是久困梅雨,搞得他们心情发霉,关于赵阿涂的传言越来越多。有人甚至传言,火车转弯时,切风最大,旅客的帽子和手帕容易飞出窗外,有次竟然掉下一个木壳便当,有人看到是从火炉间掉下,打开看,标准的日丸旗便当,在满满的石炭中间配个红酸梅,姓赵的竟然吃这东西。另一个更是言之凿凿,说:某次赵阿涂内急,趁火车进站的空档,跳车冲进便所。等到要出发时,机关助士席还是空的,机关士赶紧下车找,一间间敲,见鬼,人呢?都是空的,循声到木屋后方,发现有人蹲在粪池旁,掀开铁盖,用勺子一口口喝粪汁,满口是蛆,还用那种有人拉稀不小心弄脏、丢到粪坑的丁字裤擦嘴。机关士惊异莫名,大吼着阻止。赵阿涂回头,嘴流着臭水,笑说:前辈,挺好喝的,还有玉米粒,你也来一口吧。事情每每膨脝到这,总是刹不住地发展,赵阿涂不是桥边吃狗屎,就是猪圈下狂饮粪尿,大喊干杯,这类的传言让听者窃笑,直到有人大吼下结论:“巴格野鹿,好恶心,他终于吃屎吃饱啦!”大家笑翻天了,躺在通铺上,双脚凌空踩,双手猛往床敲,那些激动的音量盖过窗外雨声,这才过瘾。

几日后,难得的阳光露脸,树叶上是折光,穿山甲爬出洞穴,铅色水鸫在溪石上抖尾巴,白鹡鸰在水草边小碎步疾行,非常悠闲。远方的山谷冒出松软的云朵,扑哧扑哧地冒,白虎队都说那是山屁股在放屁。趁天气好,大家把棉被、衣物、布鞋拿出来,披在竹竿上晒个够。有的人觉得骨头生锈了,来段西式操;有的打着哈欠深呼吸;有的脱去上衣,把暖阳留在背上。这时候,小径那头跑来两个人,一个是端着木枪顶都长了菌菇的小哨兵,一个是满身摔得泥泞的练兵场传令,往帕的休憩室去。队员的眼神聚焦在那,以为神风特攻队将趁天晴出发。但是,帕发布的是新命令,要全体队员拿起盘在屋檐下的粗绳索,往轻便车木桥移动。队员穿上晒得半干的衣服,多跑几步就会烘干的,朝山下去。粗绳约有一百公尺,得拉直由队员上肩走。小径很湿泞,一滑就摔个眼冒金星,身上糊了泥巴,即使很小心,但林冠下的草蕨未干,水露纷纷,经过的白虎队员很快弄湿了衣服。

久雨洗刷,阳光好新,世界好亮,上了蜡似。白虎队从遥远山径跑来时,透过构树叶的缝隙,能看见机关车悬在远方的山谷间,桥太细,车头太重。他们被那诡异景象吸引,跑得不专心,一手张开平衡,一手抓住肩上绳索,要是踩到路上熟落的橙色构树果,跌倒就算了,害同伴连环摔那就是罪人。到了桥头,他们看到那很热闹,铁道部的人推着轻便车,往机关车运送炭,有人还在桥头管制出入人数,免得把便桥压断。火车不如想象中的沉闷,几名车工忙着擦亮。烟突也冒烟,偶尔响出汽笛以示它还能呼吸。不久,道路又跑来一中队的士兵,纵着跑,手上提着长约百公尺的绳索,只要一人跑歪,整队倾斜,样子滑稽。白虎队抿嘴笑,心想自个刚刚就是这副怪样子,好在先到先笑别人。接着,马路另一头又跑来了三十余人的警防团,推来简易的帮浦式消防车,殿后的人推板车,板车上摆着一坨大绳索。这三个单位拿的粗绳是郡内警防团运动会的拔河绳。绳子有手臂粗,泡过水后更耐扯,好把机关车从桥上拖出来。白虎队心里早有数了。几日前,他们多了项训练,在微雨中裸着上身,练习拔河,甚至用粗绳拉倒一株三十年的山黄麻,把手都磨出茧。现在是实战开打了。

人都到齐了。车工把铁链锁上车头。铁链拉到桥头后,系上三股拔河绳。道路上间隔几步早就埋好了枕木,只露出数厘米,方便脚踩使力。光这样分配人力与尝试拉绳子,又耗掉一早,大家好不容易掌握力道分配与步伐调整,又是中餐时刻。大家拿了便当,找树荫下坐,扒几口饭,肚子有垫底,嘴巴就闲了。练兵场的古兵先是抱怨饭菜越来越难吃,只有筷子好啃,连味噌汤都淡得能飞出鸟,接着,鸟不拉唧的都扯出来,包括警防团救火不力,白虎队太倚赖队长,最后怪起火车闪炸弹闪到了便桥,说来说去,唉!一切都是米国的阴谋。原本有几人听不下去,正要来反驳,听到古兵把责任推给米国,真是好气又好笑,心想,还好慢半拍,不然自己就被怪罪成米国间谍了。

这时,从山谷的小道爬上来一名守桥基的老道班房夫。他喘着气,支支吾吾地说,桥快撑不住了,发现新裂痕。

成濑列车长听了略有所思,说:“即刻发车,各位,就照上午的演练,把机关车拉开。”才说罢,他立即补上讯息,“车上再放二十五包沙包。”

二十五袋沙包约一吨,放上车增加车轮的黏着力。如今桥发出警讯,再加一吨重,可能是压死它的最后一根稻草。当大家犹豫不决时,成濑把一袋沙包上肩,扶了扶歪斜的盘帽,走上便桥。赵阿涂见状不落人后,左右肩各扛一袋,倒是走上桥时迟疑一下,好像怕桥憋不住。老道班房夫也提了一袋走,上不了肩就揣在怀里。连老头都拼命了,年轻的还敢说话,豁出去,都提了沙包上桥。

午后的阳光刺烈,世界白亮。河谷的溪水跌跌撞撞,流过树荫,在阳光充沛处的地方稍不留神就被烤成了云飘起。这让桥上的天霸王忽而藏在云里,忽而亮在阳光下,忽而又埋在云影中。不多时,车两侧滮出蒸汽,成濑启动空气压缩机将气体灌入沙盒,细沙马上从铁管喷出,增加轮胎摩擦力,并鸣短笛示意要出发了。三百个士兵、学徒和警防团已把拔河绳扯紧,再借铁链传到车头,待汽笛再鸣,大伙铆足劲地拉。汽缸动力也在一分钟内渐次加足力了。便桥随着火车的动力摇晃,直到激烈颤抖,火车才勉强移动一下。他们试了几次,才移动半尺。其中还加入了一票轻便车夫帮忙拉。轻便车夫恨死火车了。火车是强盗,抢光了他们的饭碗,要是车厢中的货物用台车来分批运送,他们会运到死,也赚到死。即使如此,他们仍卷起袖子帮忙,至少那些不讲理的强盗一列地驰过山野时仍然掳获他们的眼光。多了轻便车夫帮忙,火车也无法移动,问题出在车胎卡在巨大的木头缝,每次难以爬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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