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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没多久,赞法德穿过平原,跑向城市的废墟。
潮湿阴冷的空气让两肺呼吸困难,还未散去的力竭感觉使得他不时踉跄。夜晚开始降临,凹凸不平的地面变化莫测。
不过,刚才经历的那些事情仍旧让他情绪高涨。整个宇宙。他见到了整个宇宙——万事万物——围绕着他不断伸展。伴之而来的结论清晰而不同寻常:他是宇宙间最重要的事物。自负是一码事。机器告诉你同样的结论就是另外一码事了。
他没时间多琢磨了。
迦格拉瓦说他必须把情况通知上司,不过也打算在此之前留出一段够长的时间,足以让赞法德喘口气,找个地方躲藏。
他不知道自己正在干什么,但感觉到自己是全宇宙最重要的人让他信心十足,相信柳暗花明必将又一村。
除此之外,这颗枯萎行星上再没有其他东西能让他乐观起来了。
他不停奔跑,很快就来到了废弃城市的郊区。
他沿马路前进,路面破碎开裂,生着憔悴野草,填补窟窿的是朽烂旧鞋。沿途经过的建筑物都已崩裂老旧,进去显然不够安全。他能躲到哪里去呢?他继续匆忙赶路。
再走一会儿,脚下这条路分出一条极宽的马路,路面残缺不全,尽头处是一幢低矮的宽大建筑,周围是各种各样的小建筑,这些东西被又一道栅栏圈在中间,栅栏也已残缺不全。巨大的主建筑看起来还很坚实,赞法德改变方向,去看看那里能否提供……呃……随便什么都行。
他走近那建筑物。它的一边——像是正面,因为对着一片宽阔的水泥坪地——有三扇巨大的门,估计高达六十英尺。最远处一扇门开着,赞法德跑了过去。
里面光线昏暗,乱糟糟的,遍覆灰尘。所有东西都蒙着巨大的蜘蛛网。建筑物有一部分结构已经坍塌,一段后墙陷了进来,地上积了厚达几英寸的灰尘,一扬起来就让人无法呼吸。
阴暗中,盖着瓦砾的巨大黑影若隐若现。
黑影有圆柱形的,有鳞茎状的,有蛋形的,还有打得粉碎的蛋形。大部分已经碎裂或解体,有些只余下了骨架。
都是太空船,都是被遗忘的太空船。
赞法德怀着受挫感在飞船的遗体之间漫步。没有一艘船还能勉强启动。甚至连脚步引起的振动都让一堆东倒西歪的残骸更进一步垮塌了下去。
有一艘旧船面对后墙停着,比其他飞船略微大些,身上的灰尘和蜘蛛网也更多些。不过,它的外部轮廓似乎完好无损。赞法德好奇地走了过去,被一条供给软管绊了一跤。
他想拨开那条软管,却惊讶地发现它仍旧连着飞船。
而更令他震惊的是,他发现软管依然在微微嗡鸣。
他难以置信地瞪着飞船,然后低头看着手里的软管。
他扯开上衣,扔到一旁,手脚并用地沿着软管爬到它和飞船的连接处。那里连接得很牢靠,轻微的嗡鸣振动变得更加明显了。
他心跳加速,抹掉尘垢,把耳朵贴在船身上。他只能听见微弱而模糊的杂音。
他发狂般地在周围地上的瓦砾堆里翻找,找到了一小截管子和一个不可生物降解的塑料杯。他用这两样东西拼凑出简易听诊器,放在船身上。
听见的东西让大脑直翻跟头。
有个声音在说:
“本次航班持续延误,星际巡游公司向各位乘客诚挚道歉。我们正在等待泡过柠檬汁的小纸巾的补货,以便让您在旅途中尽享舒适、清新和卫生。感谢大家的耐心。乘务组很快将再次送上咖啡和饼干。”
赞法德踉跄后退,如痴如狂地瞪着飞船。
他迷迷糊糊地来回走了几圈,忽然发现巨大的登机台仍旧悬在空中,但支撑物只剩下了一个,来自头顶上的天花板。登机台已是肮脏不堪,但有些数字依然清晰可辨。
赞法德的视线扫过这些数字,心算片刻,随即瞪大了眼睛。
“九百年……”他低声说,这次航班已经延误了九百年。
两分钟后,他登上飞船。
走出气闸,迎面而来的空气凉爽而新鲜——空调还在工作。
灯亮着。
他走出狭小的登机口,站上一条短而窄的走廊,忐忑不安地走了下去。
忽然,一扇门开了,一个黑影走出来,站在他面前。
“先生,请返回您的座位,”机器人空姐说着转过身,领着他走下走廊。
心脏好不容易才恢复跳动的赞法德跟在她背后。空姐打开走廊尽头的门,走进去。
他跟着走了进去。
他们走进乘客舱,赞法德的心脏又停跳了一瞬间。
每个座位上都有一名乘客,被捆在他或她的座位上。
乘客们的头发又长又乱,指甲也很长,男人都长着大胡子。
他们显然都活着,但都在睡觉。
赞法德吓得毛骨悚然。
他像在梦中漫步似的缓缓沿过道前行。走到一半的时候,空姐已经到了尽头,她转身开始说话。
“女士们,先生们,下午好,”她甜甜地说,“感谢诸位耐心对待这次小小延误。我们将尽快起飞。如果谁愿意现在醒来,我将送上咖啡和饼干。”
舱内响起轻轻的嗡鸣声。
所有的乘客都醒来了。
一醒来,他们就开始尖叫,撕扯将其牢牢固定于座位中的安全带和生命维持系统。他们又是嘶喊,又是哭嚎,又是尖叫,赞法德觉得耳朵都快被震裂了。
他们又是挣扎,又是扭动,而空姐则不慌不忙地走下过道,在每个人面前都摆上一小杯咖啡和一小袋饼干。这时,有个男人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他转过身看着赞法德。
赞法德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像是皮肤吓得想要逃之夭夭。他转身逃离这片疯癫之地。
他冲过那扇门,回到走廊里。
那男人在追他。
赞法德疯狂地冲到走廊尽头,穿过登机口,继续往前跑。他来到驾驶舱,返身摔上门,扣上插销。他靠在门上,气喘吁吁。
没几秒钟,一只手开始敲门。
驾驶舱的某处传来一个仿佛金属摩擦的声音,那声音在对他说话。
“乘客不许进入驾驶舱。请返回你的座位,等待本船起飞。客舱正在提供咖啡和饼干。这是自动驾驶仪在说话,请返回你的座位。”
赞法德一言不发,直喘粗气,那只手还在背后敲门。
“请返回你的座位,”自动驾驶仪说。“乘客不许进入驾驶舱。”
“我不是乘客,”赞法德喘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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