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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的助手是如何成为作家的(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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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书店附近的镶框店里,埃迪·奥哈尔找到了他内心的声音。起初,他并不知道自己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他以为自己只是生气,他的愤怒不是没有原因的:女店员对他态度很差,年纪却比他大不了多少。她显然认为,要求给8x10英寸的单张照片贴亚光膜和镶框的十六岁小男孩和四岁小女孩,重要性无法与本店的目标客户——南汉普顿地区那些有钱的艺术爱好者同日而语。

埃迪要求见经理,但女店员不同意,她重申,照片还没有修理好。“下次再说吧,”她告诉埃迪,“我建议你来之前先打电话。”

“你想看我的缝线吗?”露丝问她,“还结痂了呢。”

女店员——毋宁说看店的女孩——显然没有小孩,对露丝视若无睹,埃迪的怒火又蹿高了一丈。

“给她看你的疤,露丝。”埃迪对四岁的小姑娘说。

“听着……”看店女孩又开口了。

“不,你给我听着。”埃迪说,仍然没意识到自己的口才变好了。他以前从未这样对别人说话,现在,他突然张开嘴就停不下来。他内心的声音继续说:“对我粗鲁的人,我或许能忍,对孩子粗鲁的人,我忍不了。就算经理不在,一定还有其他管事的——我是说真正干活的,后面肯定有贴膜和镶框的工作间,所以,除了你,这儿一定还有别的人,拿不到照片,我就不走,我不会再和你废话了。”

露丝看着埃迪。“你生气了?”她问他。

“是的,我生气了。”埃迪说,他甚至连自己是谁都不清楚了,但看店的女孩永远猜不到埃迪·奥哈尔曾经是个犹疑畏缩的少年。在她眼里,他非常自信——自信到可怕。

她一言不发地退到埃迪提到的“后面”的房间,实际上,这家镶框店后面有两个房间,一间是经理办公室,另一间是跟特德的“作坊”类似的工作间。经理是南汉普顿地区的交际花,离异,名叫佩妮·皮尔斯,还有一个负责贴膜镶框的男孩,两个人现在都在店里。

粗鲁的看店女孩报告说,埃迪的脾气与他温文尔雅的外表完全相反,非常凶,佩妮·皮尔斯知道特德·科尔是谁——她还清楚地记得玛丽恩,因为玛丽恩长得很美——但不知道埃迪·奥哈尔何许人也。至于那个小女孩,她推测,可能就是特德和玛丽恩生出来弥补儿子空缺的那个女儿。

皮尔斯女士也清楚地记得科尔夫妇的两个儿子——他们的死曾给镶框店带来一笔大生意。玛丽恩一下子送来几百张照片,请他们贴膜镶框,而且选的尽是昂贵的材料。佩妮想起,那单生意给店里带来数千美元进账,所以,他们必须马上修好现在这张染血的照片,说不定还应该免去修理费,皮尔斯女士想。

不过,那个小毛孩是谁?他怎么有胆子说“拿不到照片就不走”?

“他很凶。”愚蠢的看店女孩重复道。

佩妮·皮尔斯从离婚律师那里学了一招:跟生气的人多说无益——让他们把气话写下来才有用处。她把这条策略运用到了镶框行业,这家店就是前夫按照写在离婚协议里的某些条款为她买下的。

出去见埃迪之前,皮尔斯女士指示工作间的男孩立即放下手头的事,先给玛丽恩在伏尔泰堤道酒店的照片重新贴膜镶框。佩妮·皮尔斯有五年没见过这张照片了,她记得那一年玛丽恩把儿子们的生活照全拿来了,有些底片都刮花了。佩妮·皮尔斯揣测,男孩们活着的时候,科尔一家大概没怎么留意保存老照片,结果兄弟俩死去之后,他们的几乎每一张生活照都被玛丽恩视为值得放大和镶框的财富——无论有没有刮花。

因为熟知科尔兄弟的故事,皮尔斯女士忍不住把每张照片都审视过一遍。“噢,是这张啊。”看到照片上的玛丽恩和男孩们的脚,她了然地说。无论何时看到它,玛丽恩在照片中明显表现出来的快乐——外加她无与伦比的美丽——都会让佩妮·皮尔斯感慨万千。现在,玛丽恩美貌依旧,快乐不再,世间的任何女性都会对如此变迁心生触动。虽然美貌和快乐并没有完全抛弃佩妮·皮尔斯,但她觉得自己永远都不会如玛丽恩过去那般,体验到这两样事物的极致。

皮尔斯女士从办公桌抽屉里拿出十多张信纸,带着去见埃迪。“我知道您很生气,非常抱歉。”她客气地对十六岁的小埃迪说,暗忖他的长相跟“凶狠”丝毫不沾边。(我该雇个更有眼力的店员,佩妮·皮尔斯边说边想,她显然小看了埃迪。她越是细看,越觉得他太漂亮了,不能算英俊。)“顾客生气时,我会请他们把投诉的内容写下来——如果您不介意的话。”皮尔斯女士客气地补充道。十六岁的小埃迪看到镶框店经理把纸笔递过来。

“我为科尔先生工作。我是作家助理。”埃迪说。

“那您一定更不介意写出来啰,对吧?”皮尔斯女士说。

埃迪拿起笔。皮尔斯女士微笑着鼓励他——她并非十分美丽,也不特别快乐,但她不缺乏魅力,脾气也挺好。不,我不介意写出来,埃迪想。这正是他需要的,长久以来困在他内心深处的那个声音需要。他想写。毕竟,这正是他寻找这样一份工作的原因。可他一直没怎么得到写字的机会,他得到的反而是玛丽恩。现在,反正他都要失去她了,何不拾回这个夏天开始前自己来长岛的初衷呢?

特德并没有亲自教过他什么,埃迪·奥哈尔只是从他的书里面学到一些东西,如同一个作家从任何其他作家的作品里面学几个句子那样简单。《老鼠爬墙缝》里,埃迪只从两句话中提炼出一点心得。第一句是书的开头:“汤姆醒了,可蒂姆没醒。”第二句是:“就是那种声音,衣柜里的声音,好像妈妈的衣服活了,想从衣架上爬下来。”

如果说,因为第二句话,露丝·科尔毕生都对衣柜和衣服产生了异样的感觉,那么,埃迪·奥哈尔能听到衣服活了的声音、从衣架上爬下来的声音,就像他听过的任何声音一样清楚,睡梦中,他甚至能看到滑溜溜的衣服在半明半暗的衣柜里移动。

他觉得《地板上的门》开头同样写得不坏:“有一个小男孩,他不知道自己愿不愿意出生。”1958年夏天过去之后,埃迪·奥哈尔才真正体会到这个小男孩的感受。还有一句:“他的妈妈也不清楚该不该把他生下来。”遇到玛丽恩,他才明白书中这位母亲的心情。

那个星期五下午,在南汉普顿的镶框店,埃迪·奥哈尔突然产生了一个改变他一生的领悟:如果说他这个作家助理成了作家,那么,一定是玛丽恩让他发现了自己的声音。正是在她的怀中——在她床上、在她体内——他第一次感觉自己像个男人,而正是失去她,让他有话要说。想到自己的未来不会再有玛丽恩,埃迪·奥哈尔就获得了写作的力量。

“你记得玛丽恩·科尔长什么样吗?”埃迪写道,“我是说,你能不能在脑海中描绘出玛丽恩的模样?”他把开头两句给佩妮·皮尔斯看。

“是的,当然——她很漂亮。”经理女士说。

他点点头,然后不停地写,内容如下:“好吧。我虽然只是科尔先生的助手,但我今年夏天一直和科尔夫人睡觉。我估计,玛丽恩和我大约做过六十次爱。”

“六十次?”皮尔斯女士惊叫,她从柜台后面绕出来,站在埃迪身后仔细观瞧。

埃迪写道:“我们连做了六七个星期,通常一天两次,往往超过两次。但有一次她得了感染,我们不能做。如果再加上例假……”

“我知道了——大约六十次,然后呢,”佩妮·皮尔斯说,“继续写呀。”

“好吧,”埃迪写道,“玛丽恩和我做情人的时候,科尔先生——他名叫特德——他有个情妇,其实是他的模特。你知道沃恩夫人吗?”

“琴酒路的沃恩家?他们家有很多……收藏品。”镶框店经理说。(要是能给他们家收藏的画镶框就好了!)

“没错——就是那个沃恩夫人。”埃迪写道,“她有个儿子,一个小男孩。”

“是的,是的,我知道!”皮尔斯女士说,“请继续。”

“好的,”埃迪写道,“今天早晨,特德——科尔先生——和沃恩夫人分手了。我也觉得他们的婚外恋不会有好结果。沃恩夫人似乎很不高兴。这时候,玛丽恩正在收拾东西——她要走了。特德不知道她要走,但她就是要。还有露丝——就是这个露丝,她只有四岁。”

“我知道,我知道!”皮尔斯女士插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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