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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上午十点,有什么好慌张的?(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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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五早上八点不到,埃迪开车到车厢房接特德,送他去南汉普顿的沃恩夫人家,赴他的半小时之约。埃迪紧张极了,不仅因为担心沃恩夫人落到特德手中时间越长,受到的折磨就越多,还因为玛丽恩已经替他安排好了一天的计划,他必须记住很多东西。

当他和特德顺路到萨加波纳克的便利店喝咖啡时,埃迪心中十分清楚店门口停着的那辆搬家卡车是怎么回事。车上有两个身强力壮的搬家工人,正在喝咖啡、读晨报。埃迪从沃恩夫人家回来——带露丝去拆线——的时候,玛丽恩会来这里找这两个工人,他们像埃迪一样接到了玛丽恩的指示:在便利店门口等着,等她过来找他们。特德和露丝——还有三个保姆,他们都已经被玛丽恩支开了——不会看到搬家工人去他们家搬东西。

等特德从南汉普顿想方设法回到家,搬家工人(和玛丽恩想要带走的东西)应该早就不见了。玛丽恩把这些计划提前告诉了埃迪,请他向特德解释原委。去南汉普顿的路上,埃迪不停默诵玛丽恩为他写的台词。

“可谁给露丝解释这一切呢?”埃迪问过玛丽恩,结果,她的脸庞再次笼上一层淡漠的光辉,和上次听到他提出车祸问题时的反应一模一样。显然,她没有考虑过“如何向露丝解释”这部分剧本该怎么写。

“如果特德问你我去哪儿了,你就说不知道。”她告诉埃迪。

“可你准备去哪儿?”埃迪问。

“你不知道。”玛丽恩重复道,“如果他不满意你的回答,你就说我的律师会联系他。我的律师会告诉他一切。”

“噢,真是太棒了。”埃迪说。

“如果他打你,你就打回去。顺便提一句,他不会动拳头——顶多扇你耳光。但你应该先用拳头打他。”她给埃迪出主意,“直接打他的鼻子,鼻子一挨揍他就老实了。”

可露丝怎么办?关于露丝的计划很模糊。如果特德嚷嚷起来,露丝能听到多少?如果埃迪和他打起来,露丝能看到多少?保姆们不在,露丝就得跟着特德或者埃迪,或者他们两人一起照顾她,她能愿意吗?

“如果在露丝那边遇到难处,你可以给爱丽丝打电话,”玛丽恩建议道,“我告诉过爱丽丝,你或者特德可能给她打电话。其实,我已经嘱咐她在下午三点左右给这里打个电话——看看你是否需要她。”爱丽丝是下午班的保姆,就是那个自己开车的漂亮大学生。埃迪提醒玛丽恩:三个保姆中,他最不喜欢她。

“你最好能喜欢她一点,”玛丽恩回答,“如果特德把你赶走——我觉得他不可能让你留下——就得有人开车送你去奥连特岬角。特德不能开车,你知道。即使能开,他也不愿意送你。”

“特德会赶我走,我必须请爱丽丝开车送我。”埃迪机械地重复了一遍玛丽恩的嘱托。

玛丽恩什么也没说,只是亲了亲他。

约定的时间很快就到来了。埃迪把车停在沃恩夫人家门口——琴酒路的隐蔽车道上,特德说:“你最好在这里等我。我不会和那个女人待半小时的,最多二十分钟。也许十……”

“我出去转转就回来。”埃迪说谎。

“别超过十五分钟。”特德告诉他。然后,他看到那些自己熟悉的画纸被撕成了长条——他送给沃恩夫人的画已经变成碎片,在风中飞舞,水蜡树篱笆上面挂了很多,一小部分飘散到街上,花花绿绿的纸条像小旗子,在树篱上迎风招展,像是一群任性的婚礼宾客用随便找来的碎纸片充当彩纸,胡乱扬在沃恩家的院子里。

特德不情愿地沿着纸条狂舞的车道挪移脚步。埃迪下车窥探他的一举一动,甚至跟着他走了一小段。院子里到处散落着色情作品的残骸,喷泉被泡透的纸卷堵住,池子里的水变成近似墨鱼汁的棕褐色。

“墨鱼汁……”特德大声说。埃迪掉头往回走,快要上车的时候,他看到园丁踩着梯子,正在摘树篱上的纸条。园丁愤怒地来回扫视埃迪和特德,但特德没看到园丁,也没发现梯子,污染喷泉的墨鱼汁完全俘虏了他的注意力。埃迪离开时,还听到特德念叨着“哎呀,天哪”。

连园丁穿的都比特德讲究,特德在衣着方面总是漫不经心、不修边幅:牛仔裤、t恤下摆塞进裤子里、敞开的法兰绒衬衫在风中上下翻飞。今天早晨他连胡子都没刮,一心想给沃恩夫人留下最坏的印象。(无论如何,他本人和他的画已经给沃恩夫人的园丁留下了最坏的印象。)

“五——五分钟!”特德对埃迪叫道。可这一天的任务太多,埃迪无心注意他说了什么。

他开车回到萨加波纳克,玛丽恩已经收拾好一大包东西,给露丝带着去海滩。露丝也在短裤和t恤里面穿好了她的游泳衣。沙滩包里装着毛巾和两套替换衣服,包括长裤和一件运动衫。“她想去哪儿吃午饭,你就带她去哪儿,”玛丽恩告诉埃迪,“她只吃烤奶酪三明治和炸薯条。”

“还得加上番茄酱。”露丝说。

玛丽恩拿出一张十美元的钞票,准备交给埃迪买午餐。

“我有钱。”埃迪告诉她,但当他转过身去,帮助露丝坐进雪佛兰汽车的时候,玛丽恩把钞票塞到他牛仔裤的右后口袋里,这个动作让埃迪想起她第一次把手指——指关节贴着他光裸的腹部——伸进他牛仔裤的裤腰,把他拉到她身边(随后解开他牛仔裤的扣子,拉开拉链)时的感觉。这感觉他回味了五到十年,每当给自己脱衣服的时候都会想起来。

“记住了,亲爱的,”玛丽恩对露丝说,“大夫给你拆线的时候,不要哭。我保证一点都不疼。”

“我能留着线不拆吗?”四岁的小姑娘问。

“我想……”玛丽恩沉吟道。

“当然可以留着。”埃迪告诉露丝。

“再会,埃迪。”玛丽恩说。

她穿着网球短裤和网球鞋,但不是出去打网球的,上身那件肥大的法兰绒衬衫也并不合身,衬衫是特德的。她没戴胸罩。早些时候,埃迪出发到车厢房接特德之前,玛丽恩抓起他的一只手,塞进她的衬衫下面,按在自己无遮无拦的胸部,可当埃迪凑过去亲她的时候,她却退到一旁,只给埃迪的右手留下她乳房的触感,这感觉他回味了十到十五年。

“拆线是怎么回事呀?”露丝问埃迪,他不得不转过身去看她。

“大夫拆线的时候,你几乎不会有什么感觉。”埃迪说。

“为什么没有感觉?”孩子问。

右转弯之前,埃迪从后视镜中最后看了玛丽恩和她的奔驰一眼。她不会跟着他的车向右转的,他知道——搬家工人在正前方的路上等候她。上午的阳光穿过奔驰车的窗户,照耀着玛丽恩的左脸,车窗没有关,埃迪看到风吹起她的头发。在他转弯的那一刻,玛丽恩对他(和她的女儿)挥了挥手,就好像埃迪和露丝返回时,她会在家里等着他们似的。

“为什么拆线的时候不疼?”露丝又问埃迪。

“因为伤口愈合了——皮肤又长到一起了。”他告诉她。

玛丽恩从他的视野里消失了。就这样吗?埃迪想。“再会,埃迪。”这就是她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我想……”反正这是她对女儿说的最后一句话。埃迪不相信一切就这样戛然而止:奔驰车的窗户敞开着,玛丽恩的头发在风中飞舞,胳膊伸出窗外挥动。她只有半张脸被阳光照亮,另外半张藏匿在阴影之中。他又怎能知道,此后的三十七年,他和露丝都不会再见到玛丽恩。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好奇,她是如何摆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离开的。

她怎么能这样?将来,埃迪会这样想——后来,露丝也会这样想。

只缝了两针,拆线过程迅雷不及掩耳,露丝连哭都没来得及。比起指头肚上完美愈合的疤痕,四岁的小姑娘对拆下来的缝线更感兴趣:线体又白又细,稍微沾染了碘酒(或其他消毒药水)的黄褐色痕迹。医生告诉露丝,她的手指现在又可以沾水了,手上的药水痕迹很容易洗掉。但露丝更关心那两条缝线,它们分别被截成了两段,她把四段细线放进信封保存——这样,连凝结在其中一段线头上的那块小痂都不会遭到破坏。

“我想把缝线给妈妈看,”露丝说,“还有我的痂。”

“我们先去海边吧。”埃迪建议。

“我们先给她看痂,再给她看缝线。”露丝说。

“再说吧……”埃迪说。他突然想到,莱昂纳迪斯医生的办公室在南汉普顿,从那里走到琴酒路的沃恩夫人家连十五分钟都不用,现在是上午九点四十五,如果特德还在沃恩夫人家——他已经和她待了一个多小时,更有可能的情况是,他现在已经离开她家了,如果他出来后找不到埃迪,说不定会想起露丝今天拆线,直接步行到医生办公室找他。

“我们去海边吧,”埃迪对露丝说,“快点儿。”

“先给妈妈看痂,再看缝线,最后去海边。”孩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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