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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西蒙·勒普兰斯(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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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故事发生在不久前的法国,时间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和战后不久。主人公名叫勒普兰斯,这个名字不知为什么很适合他,尽管他根本不是什么“王子”[1] (那种日渐没落的中产阶级,缺钱,但受过良好的教育,有一群体面的朋友),他是作家。

当然了,他是个失败的作家,就是说,依靠巴黎黄色小报苟活,在省级刊物上发表一些诗(蹩脚诗人认为蹩脚的诗;优秀诗人根本不看的诗)和短篇小说。各个出版社——或者说读者群,那些讨厌的下等人——他不明白为什么,居然会厌恶他。他的书稿总是被否定。他已到中年,独身,已经习惯了挫折。他按照自己的方式讲究淡泊。带着骄傲和挑战的意味阅读司汤达的作品。

看一些超现实主义诗人的作品,但是心怀厌恶(或者嫉妒),打心眼儿里厌恶。读阿尔丰斯·都德的文章(字里行间充满了慰藉),出于忠于作者的父亲,也读令人遗憾的莱昂·都德的作品(散文不错)。

1940 年法国投降后,原来百花齐放、四分五裂的各派作家,风暴后,组成针锋相对的两派:主张抵抗派(又分为少数积极抵抗派和多数消极抵抗派,还有抵抗派的同情分子,还有那些通过失职、危险行动、越权、公道、礼貌等手段进行抵抗的人)和主张合作派,又分为许许多多小派别——都是在七宗罪的重力影响下组成的。在许多人看来,政治报复之后,随之而来的就是文学报复。主张合作的通敌分子控制了一些出版社、杂志社和报社。勒普兰斯(表面上不参加任何一派,或者自以为不参加任何一派)忽然明白了自己的领土(自己的祖国)是属于笔杆子们的,属于怨天尤人派,属于下等作家们的。

过了一段时间后,通敌分子们企图把他拉过来,天经地义地把他看成是同类。他们对他不仅友好,而且慷概大方。他工作的报社的新社长约见他,给他解释报纸根据新欧洲政治格局制定的新策略,许他一个更好的职位,还有金钱,名望,以及起码的,但是勒普兰斯从未见过的报酬。

那天上午,他终于明白了几件事。此前,他一直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文坛的金字塔处于如此低下的位置。此前从来没有感觉自己如此重要。经过一宿的思想斗争之后,他拒绝了社长的邀请。

接下来的日子才是真正考验呢。勒普兰斯打算生活和工作一切如常,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似的。但是,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试着写东西,但什么也写不出来。试着重读他心爱的作品,可是书页好像变成了白纸,或者字里行间时时发出神秘的信号。试着读书,但无法聚精会神,无法学习,无法享受阅读的快感。噩梦折磨着他,有时自言自语而不知晓,只要能走,他就沿着非常熟悉的小区街道长时间地漫步,让他吃惊的是,小区依然如故,它们拒绝德军占领和政权更迭。不久,他与抵抗派人士建立了联系,认识了收听bbc 广播并且相信斗争是不可避免的人们。

一开始,他参加和出现在有抵抗活动的地方只有很少几次。他那副谨慎和平静的样子(对于他这个样子,人们的看法不一)常常不被人们察觉。但是,那些抵抗运动的负责人(虽然担着抵抗运动的责任,但仍旧属于作家协会)不久就注意到他,信任他了。这种信任可能与准备去冒险的人少有关系。不管怎么说吧,勒普兰斯进入了抵抗组织内部,他活动的能力和冷静的气质很快就能去完成越来越棘手的任务(实际上,就是一些小小的活动和不十分重要的冲突,当然对于作家协会来说是个例外)。

对于作家们来说,勒普兰斯确实是个谜团和意外。那些在法国投降前有些知名度的人们,那时根本不把勒普兰斯放在眼里,如今常常在各个地方见到他,更为糟糕的是,为了得到勒普兰斯的掩护和完成逃跑计划,还要服从勒普兰斯的指挥。勒普兰斯仿佛来自净界的圣人,出手帮助这些作家,拿出拥有的一切(数量不多)供作家支配,表现得处处合作,积极努力。作家们跟他聊天。谈话的时间是夜里,地点在房间里或者漆黑的过道上,始终是低声交谈。有人建议他写小说、诗歌、散文。勒普兰斯告诉他们:早在1933 年他就写作了。作家们希望了解(等待出逃的黑夜漫长而令人心焦,有些人就是想说说话而已)他的作品发表在什么地方。勒普兰斯提了几个糟糕的报刊的名字。仅仅这些名字就让听者感到恶心或者难过。他与这些作家的见面常在黎明时分结束。他把作家送到一个安全住处。作家们说几句感谢的话,握握手,或者迅速拥抱一下,就分手了。那些感谢的话是由衷的。但是,分手后,作家们都想离开勒普兰斯,把他忘掉,好像他是一场噩梦,尽管令人不快,但很容易忘记。

勒普兰斯的在场令人产生一种难以言说、无法界定的反感。虽然他们知道他是来帮助他们的,但骨子里还是百分之百地不肯接受他。也许他们意识到勒普兰斯在那些下流报刊界的炼狱里煎熬了好多年,知道无论人还是动物都无法得救,或者只有那些强壮、有智慧和优秀的人们才能逃脱出来。

当然了,勒普兰斯不具备以上任何一种优点。他不是法西斯分子,也没入过党,不属于任何作家协会。也许这些作家把他看成是“暴发户”,看成是倒过来的投机分子(因为正常的投机分子应该是告密,谩骂抵抗分子,与警察一道参加刑讯拷打,一心一意卖主求荣,与通敌分子合作),突然发疯(作家和记者的常见病)就不知不觉地(好像一种传染病杆菌)站到了正确的一方来了。

比如,迪先生,朗格多克地区热情奔放的小说家,在自己的日记里写道:他觉得勒普兰斯像皮影戏,没加更多评论。其余的人,个别人除外,都不知道勒普兰斯其人。很少有人说到勒普兰斯的形象,没人提及他写过什么作品。这位拯救过他们性命的作家写什么东西,大家懒得打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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