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1/2)
布雷尔在门关上时并没有动,在贝克太太匆匆忙忙跑进来时,依旧动也不动地坐在他的书桌旁。
“发生了什么事,布雷尔医生?尼采教授刚才冲出了你的办公室,喃喃自语说,他很快会回来拿他的账单和书。”
“今天下午,我不知为什么笨手笨脚地搞砸了所有的事情,”布雷尔说,并且简述了他跟尼采在前一个小时里的事情。“最后在他收拾东西离开时,我几乎是在对他大吼。”
“一定是他把你刺激成这样子的。一个生病的人来找医生,你尽了你的力量,然后他就你所说的一切事情找麻烦。我敢说,换了是我上一个老板,乌瑞克医生,老早就会把他给轰出去了。”
“那个人非常需要帮助。”布雷尔站起来走到窗边,几乎是对自己轻声地说,“然而,他太过于骄傲而无法接受帮助。他的这种骄傲是他疾病的一部分,就像是一个病情严重的身体器官一样。我这样对他大吼大叫实在愚蠢极了!一定有一种接近他的方法,以某种治疗计划来吸引他与他的骄傲。”
“如果他骄傲到无法接受帮助,你怎么可能治疗他呢?在晚上他睡着以后吗?”
布雷尔没有反应,他站在那里看着窗外,微微地前后摇摆着,内心充满了自责。
贝克太太又试了一下,“记得在几个月前吗,你尝试帮助那个老太婆,寇尔太太,害怕离开她房间的那个人?”
布雷尔点点头,依然背对着贝克太太,“我记得。”
“那时她突然中断了治疗,就在你说到要害的时候,你说如果你握着她的手,她就会走进另一个房间。当你告诉我这件事的时候,我说过你一定感觉到有多么受挫,领着她到如此接近痊愈的地方,然后她放弃了。”
布雷尔不耐烦地点头,他搞不清楚重点在哪里。“所以呢?”
“然后你说了些很棒的话。你说生命悠远,病人时常有漫长的治疗过程。你说他们可能从一位医生那里学到某些事情,把它们听进心里面,并且在未来的某一天,会准备好接受更多的治疗。到了那个时候,你会扮演那个她所能够接受的角色。”
“所以呢?”布雷尔又问了一次。
“所以,这对尼采教授也许是一样的事情。也许在他准备好的时候,他会听从你的话,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刻。”
布雷尔转过来看着贝克太太,他为她说的话所感动。主要不在于内容,因为任何在他办公室里发生过的事情,他怀疑是否有可能证明对尼采也有效果。让他感动的是她所尝试要做的事,当他处于痛苦之中,布雷尔不像尼采那样,他欢迎援手。
“我希望你是对的,贝克太太。并且谢谢你试着安慰我,这对你来说是个全新的角色。再多几个像尼采的病人,你就会变成专家了。今天下午我们要看哪些人?我可以处理些简单的案子,或许是肺结核,或者是淤血性心脏衰竭之类的案子。”
几个小时之后,布雷尔主持星期五晚上的家庭晚宴。除了他三个较年长的孩子,罗伯特、贝莎与玛格利特之外(露易丝已经喂过乔纳斯与朵拉),宴会中的15个人包括玛蒂尔德的三个姊妹,未婚的汉娜与米娜以及瑞秋与她的丈夫麦克斯、他们的三个孩子、玛蒂尔德的父母,还有一位上了年纪寡居的姑姑。受邀参加的弗洛伊德并不在场——他已经传过话,说他会自个儿以面包和清水果腹,同时要努力接待六个晚到医院的病人。布雷尔很失望,他依然为尼采的离去所扰,他期盼与他年轻的朋友讨论一番。
虽然布雷尔、玛蒂尔德与她所有的姊妹,在某种程度上等同于“三日犹太人”,他们只庆祝三个最重要的节日,他们在玛蒂尔德的父亲亚伦以及麦克斯(这两位在家族中教义实践派的犹太人)为面包与美酒吟诵祈祷文时,表示着沉默的敬意。布雷尔一家人并不遵从食物限制的规定,不过为了亚伦,玛蒂尔德那天晚上不以猪肉待客。一般来说,布雷尔喜爱猪肉,而且他最喜爱的佳肴——原木网烤猪肉,时常出现在餐桌上。此外,对于普拉特那个地方所贩卖的香脆多汁的维也纳香肠,布雷尔和弗洛伊德两个人皆为之疯狂。只要是经过那附近,他们从不会放过停下来大嚼一顿香肠的机会。
就像玛蒂尔德所有的餐点一样,这顿饭以热汤开场,今晚是大麦与青豆浓汤,接下来是搭配胡萝卜与洋葱的烤鲤鱼,主菜则是填塞球芽甘蓝的肥鹅。
当刚出炉又热又脆的肉桂樱桃卷心饼端上来的时候,布雷尔与麦克斯端起他们的盘子,沿着走廊去布雷尔的书房。15年来,在用完星期五的晚餐之后,他们总是带着甜点去书房下棋。
约瑟夫在他们娶了阿特曼姊妹之前,就认识麦克斯很久了。不过,他们如果不是连襟的话,两人永远不会成为朋友。虽然布雷尔景仰麦克斯的智慧、手术技巧与棋艺,但他不喜欢这位连襟狭隘的犹太人心态以及庸俗的物质中心主义。有时候,布雷尔甚至不喜欢看着麦克斯:不仅是他的丑陋,秃头、布满斑点的皮肤以及病态的肥胖,而且因为他显老。布雷尔总是试图去忘掉他与麦克斯是同年的这个事实。
今晚不会有棋局啦。布雷尔跟麦克斯说,他仍非常激动,希望以谈话来代替下棋。他跟麦克斯很少有亲近的谈话,但是撇开弗洛伊德不算,布雷尔没有其他的男性知交,事实上,自从他前任护士伊娃·伯格离开之后,布雷尔就完全没有推心置腹的朋友。虽然他对麦克斯敏锐的程度缺乏信心,他的心神仍然关注在与尼采的谈话内容上,一口气不停地说了20分钟,当然还是用匿名穆勒先生来称呼他,并且,布雷尔还免除了自己一切保密的负担,甚至还谈到先前跟路·莎乐美在威尼斯的会面。
“但是,约瑟夫,”麦克斯以一种刺耳又轻蔑的语调开口,“为什么要责怪自己呢?谁有办法治疗这样的人?他疯了,就是这么简单!当他的头痛到够厉害的时候,他会回来哀求你的!”
“你不了解,麦克斯。他的疾病中,有一个部分就是不接受帮助。你几乎可以说,他有疑心病,他以最糟的可能性来怀疑每一个人。”
“约瑟夫,维也纳充满了病人。你跟我一星期就算工作150个小时,每天仍有必要转诊病人。不是吗?”
布雷尔没有回答。
“对吗?”麦克斯再问了一次。
“那不是重点,麦克斯。”
“那正是重点所在,约瑟夫。多少病人在猛敲着你的大门求诊,你却在这里恳求某个人,让你能帮助他。这没有道理!你为什么要求他呢?”麦克斯伸手拿了一个酒瓶与两个小玻璃杯,“来些梅子白兰地?”
布雷尔点点头,麦克斯倒酒。阿特曼家族的财富,是从卖酒积累起来的,这是个客观的事实。两位男士下棋时会喝上一小杯梅子白兰地,这是他们唯一饮用的酒类。
“听我说,假如你的病人有——麦克斯,你没有听我说话,你在左顾右盼。”
“我有在听,我有在听。”麦克斯坚持说。
“假如你的病人有前列腺肥大与完全堵塞的尿道,”布雷尔继续说了下去,“你的病人有泌尿停滞,他的逆肾压在上升,而且他即将进入尿液中毒,但是他全然拒绝帮助。为什么呢?也许他有老年痴呆。也许他对你的器材、你的导尿管与你那盘金属探针,要比对尿毒症更为恐惧。也许他精神异常,以为你准备阉了他。所以,这时候要怎么办呢?你准备怎么做?”
“从业20年了,”麦克斯回答说,“这从来没有发生过。”
“不过它有可能发生,我在用它来显示一个论点。如果它发生了,你会怎么办?”
“那得由他家人决定,不是我。”
“麦克斯,快点啊,你在回避这个问题嘛!假如他没有家人呢?”
“我怎么会知道?也许,就像在救济院里,他们会做的任何事情,把他绑起来、麻醉,给他插上导尿管,试图用探针扩张他的尿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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