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1/2)
不过,没有一件事获得了解决。尼采闭着眼睛,坐在那儿待了很长时间。然后,他突然张开双眼,毅然决然地说,“布雷尔医生,我已经占用了你太多宝贵的时间。你的提议非常慷慨,我会永远铭记在心,但是我不能,有太多的理由,我不能接受它。”尼采的言谈之间仿佛已无转圜余地,他似乎不打算做进一步的解释。他按上了公事包的扣环,准备离开。
布雷尔大感意外。相较于专业诊疗,这场谈话更像是一场棋赛。他移动了一步,提出一项计划,尼采立刻反击。他回应了反击,但只不过是去面对尼采另一个反对意见。难道要无止境地这样下去吗?面对过无数诊疗僵局的老手布雷尔,现在使出绝技。
“尼采教授,请当我的顾问!想象以下这个有趣的情况,你或许可以帮助我了解它。我遇到了一位病人,他已经患有重病好一阵子了。一年当中,病情勉强能够忍受的情况,只有1/3不到。为了求治于一位医学专家,他走了一段漫长艰苦的旅途。这位医师对于治疗这位病人,可说是相当胜任愉快。他检查了这位病人,并做了正确的诊断。病人与医生之间显然发展出一种相互敬重的关系。接下来,这位医生提出了一个广泛的治疗计划,他对此有百分之百的信心。然而,这位病人不论怎么样都显出没有兴趣的样子,甚至连一点对这个计划的好奇心都没有。总之,他立刻就回绝了,并且提出一个又一个的反驳理由。你能帮助我解开这个谜团吗?”
尼采睁大了眼睛,布雷尔滑稽的开场白,似乎引起了他的好奇心,他并没有反应。
布雷尔坚持下去,“或许,我们应该从这个难题最前面的部分着手。这位不想接受治疗的病人,为何会在开始的时候去求诊呢?”
“我来是因为来自我朋友们的强大压力。”
对于尼采拒绝坠入他所营造的气氛中,布雷尔感到失望。虽然尼采以卓越的机智来写作,并且用文字来颂扬欢乐,但教授先生显然不喜欢玩游戏。
“你在巴塞尔的朋友?”
“是的,奥弗贝克教授与他的太太都跟我很亲近。此外,还有一位在热那亚的朋友。我没有太多朋友,这是我游牧生活的后果之一,而且,他们每个人都力劝我去求医,真是再奇怪不过了!挂在他们所有人嘴边的,似乎只有布雷尔医生的大名,说来这也蛮古怪。”
布雷尔看出那是路·莎乐美巧妙的手腕。“他们的关切,”他说,“一定是为你严重的病情而担心。”
“或许。因为我在信中提的次数太多。”
“但是,你会提到它,一定是反映了你本身的忧虑。不然,你为何要写这样的信给他们呢?不会是为了引起他们的忧虑或者同情吧?”
一手好棋!将军啦!布雷尔对自己大表满意,尼采要被迫撤退了。
“我的朋友太少,所以不能冒失去他们的风险。我的想法是,作为友谊的表现,我应该竭尽所能地来缓和他们的忧虑。所以,我来到你的办公室。”
布雷尔决定要把握优势,他更为大胆地走了下一步棋。
“你自己不感到担心吗?一年里有超过200天,承受着病痛的沉重打击!不可能吧!我照顾过太多患有偏头痛的病人,他们会在发作时,接受任何会缓解痛苦的手段。”
好极了!棋盘上另一条纵线要被隔断了。他的对手下一着棋怎么走呢?布雷尔很想知道。
尼采显然了解到他必须去发展另外的论点,他把注意力转到棋盘的角落。“很多名号曾经冠在我的头上——哲学家、心理学家、异教徒、煽动者、反基督者,我甚至还被一些令人不敢恭维的名字称呼过。但是,我宁可称我自己为一个科学家,因为,我的哲学方法的基础就跟科学方法一样——怀疑。我一直尽可能保持着最为严苛的怀疑主义,而且我现在就在怀疑。我无法站在医学权威的基础上,去接受你对精神研究的建议。”
“不过,尼采教授,我们的意见是完全一致的。唯一要被遵从的权威是理性,我的建议被理性所支持。我只主张两件事。第一,压力可能让人生病,而且,大量的科学观察支持这项主张。第二,可观的压力存在于你的生活当中,而我所谈到的压力,不同于你的哲学研究所不可或缺的那一种。”
“让我们一起检查这些资料,”布雷尔继续着,“考虑一下你所提到的那封你妹妹的信,受到了中伤肯定会带来压力。而且,没有对我提起这件中伤的事件,你不自觉地触犯了我们相互诚实的约定。”布雷尔的棋步更加大胆,反正没有其他方法了。
“而且,在失去退职金的想法之中,必然会有压力,那是你唯一的收入来源。如果那只是你妹妹言过其辞的大惊小怪,那么有一位乐于吓唬你的妹妹,就会是一种压力!”
他做得太过火了吗?布雷尔注意到,尼采的手滑下了他座椅的扶手,慢慢靠近他公事包的把手。但是,现在已经无路可退了,布雷尔出手将军。
“不过,我的立场甚至有更为强力的支持,近来有一本才华洋溢的书,”他伸手轻拍着那本《人性的,太人性的》,“如果这个世界还有任何正义可言的话,这是一本由一位即将成名的杰出哲学家所撰写的。听着!”
布雷尔把书翻到他曾经对弗洛伊德读过的那段文字,他朗诵道:“‘心理学的观察是一种手段,利用它可以缓和生活的负担。’再下去一两页,这位作者主张,心理学的观察是最基本的事情,而且这里,以他本人的文字,‘人类不再能免于面对精神解剖桌上的残酷景象。’再几页之后他指出,伟大哲学家的错误,常常源自对人类行动与感觉的虚假解释,最终所造成的结果,是‘竖立一个虚伪的道德、宗教与神话上的怪物。’”
“我可以滔滔不绝地念下去,”布雷尔翻着书页,“但是,这本了不起的书所建立的观点是,如果想要了解人类的信念与行为,人必须先彻底清除习俗、神话与宗教。唯有这样,再加上没有任何先入为主的成见,我们才能接受以下的假设,那就是人可以去检查人类。”
“我对那本书相当熟悉。”尼采阴沉地说。
“不过,你会不遵从它的指示吗?”
“我把我的生命奉献给它的指示,但是你读的还不够多。多年以来直到现在,我独自实施这样一种心理学上的解剖,我是我本身研究的对象。但是,我不愿去成为你的对象!你,你自己会乐意于成为他人的对象吗?容我对你提出一个直率的问题,布雷尔医生,在这项治疗计划里面,你的动机又是什么?”
“你来我这儿寻求帮助,我则提供帮助。我是一个医生,那是我所做的事情。”
“太过于单纯了!我们两个人都知道,人类的动机要远为复杂得多,同时又更为原始。我再问一次,你的动机是什么?”
“这是一件单纯的事,尼采教授。人从事他的专业——补鞋的人去补鞋,烘焙的人去烘焙,医生则是去医治。人赚取他的生计,人执行他的职责,而我的职责就是服务、就是缓解痛苦。”
布雷尔试图传达自信,但开始感到不安,他不喜欢尼采最后的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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