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枪(2/2)
“睡觉了就关。”
“那是几点呢?”
“几点睡觉就几点关,一会儿就睡觉。”女人说。
“刚才在里面聊什么?”瘦子进门时听到了什么,他很警惕。
女人吃惊地看着他,像看一个疯子。“还买东西吗?”
“我买点吃的,这里有吃饭的地方吗?”
“没有。镇上有饭馆。”
瘦子走到货架上,捏起两包油污的蛋糕。
女人扯下一个红色塑料袋,把蛋糕装进去。她说:“有个姑娘没回家,她大伯还没找着呢。”
里面传出一个男人粗野的笑声:“着急死了。”
“现在还没找着?”瘦子心虚地问。
“没有。”
“会怎么着?”
“不怎么着,可能去市区找她爹妈了。”
“那不该说一声吗?”
里面那个粗野的声音又传出来,“哈哈哈,说了就走不了喽。”
“什么意思?”
女人把塑料袋一推,说:“这里没住宿,赶紧走吧。”
瘦子提着塑料袋离开了这个小卖铺。
他回到车上,把塑料袋打开,拿出一包扔给平头男人。
“这是什么玩意?”平头男人像躲避蟑螂一样把蛋糕推开。
“不吃就饿着。”瘦子撕开包装袋,吞了几口下去。
他们驱车查看,村子里确实没有吃饭的地方,也不可能有,因为瘦子不知道自己想看什么。
接着,那辆速度极慢的拖拉机进了村子,离着一百米就能听到那将死的发动机声。
瘦子下车,躲在一个拐口里,村子的小路上没有灯光。马路对面是供销社,女人正在锁门,她的男人正把门口的破烂搬回屋子。
“找着了吗?”女人对开拖拉机的男人说。
“没有。”男人坐在拖拉机上,头也没回。
“电话打了吗?”
“打了。”
女人就没有再问,拖拉机走远后,瘦子又听到男人发出粗野的笑声,这笑声像缩小版的拖拉机发动机声。
供销社关门后,女人和她的男人朝后面走去。
瘦子沿着另一条小路,听着拖拉机声。
他跟着拖拉机到了村子一角的院子。他看着男人下了拖拉机,用一只手开了门,大门并没有上锁。在拖拉机进入院子的时候,瘦子往回走去。
他来到停车的地方,钻进驾驶室,他看了一眼平头男人面前的蛋糕,咬了一口。瘦子把车开向村子出口的方向。
“我都吐掉了。”平头男人说。
车子被停在路边的一个架子旁,这里有几个大草垛。
“跟我下车。”瘦子说。
“去哪?”
“去她家。”
“做什么?超度?”
瘦子取了气枪,直接下了车,平头男人不情愿地跨下来。瘦子检查了一下气枪。
他们沿着石头和沙子混杂的小路,走到了那家院子门口。
平头男人悄声说:“你要干什么?不说我就回去了。”
瘦子说:“我要审判他。”
平头男人乐了。
大门已经从里面锁上了。他们轻易地翻过了围墙。瘦子站在门前,听着里面的动静,有酒瓶叩击在桌子上的声音。他没有敲门,直接推门进去了。
这是一间比那个货柜还简陋的房间,所有的家具都是破旧的,墙壁也好像腐烂了一般,好在饭桌正上方是一个六十瓦的灯泡,照度可以覆盖七八平米。
中年男人看着他们,从椅子下摸起一把斧头,上面沾着木屑。
“我什么也没有。”他说。
瘦子走到桌子另一边,把气枪放在桌子上,枪口对着男人空荡荡的左手。平头男人找了旁边一个板凳,坐了下来,地上有核桃壳,还有些动物的绒毛。
“你们要什么?”中年男人那条截断的胳膊伸到了桌子下面。
“一个人住?”瘦子说。
“有个侄女。”中年男人说。
“哪呢?”
“跑了。”
“跑哪去了?”
“不知道。”
“为什么跑?”
“这里吃不好,去市区找爹娘了。”中年男人看了眼气枪,就把斧子放在了桌子上,他知道自己对付不了年轻人。
瘦子看着男人的眼睛,说:“你对她怎么样?”
“对她很好。”
“我听来的不是这样。”
“不要听村口的人说,你们是城里人,不知道村子的情况,这里的人喜欢胡说八道。”中年男人喝了口酒。劣质酒的味道隔着一米都能飘过来。
平头男人对瘦子说:“你要问什么?这么个架势。”
“得听他说。”瘦子说。
“我说什么呢?看看我住的这个地方。”中年男人说。
“进门就看到了,我不管这个。”瘦子说。
“你见着她了?”男人说。
“见着了。”
“在哪呢?”
“在我车里。”瘦子眉头紧皱。
“她是挺好看的,要买走吗?我可以去跟她爹妈聊聊。”中年男人说。
平头男人盯着地面,“行。”他翻动着一个核桃壳,“你别再问了,没什么意思,为什么管别人干过什么呢?”
“因为我是无意的。”瘦子对平头男人说。
“无意的!操了,”平头男人好像被激怒了,“你就是想论证,你特别好,因为她大伯每天还强奸她,你拯救了她,是吧?你是不是想论证这个?我刚才还没好意思确定,你真想论证这个?”平头男人说。
“你把她怎么了?”中年男人抿着酒说。
“我没怎么,我就想听你说你把她怎么了。”瘦子驼着背。
中年男人用手摸了摸鼻子,说:“这里都这样。”
“什么他妈都这样?”瘦子气急败坏。
“我只有一只手,找不到女人,他爹妈什么也不管。”
瘦子还在回味男人的话,这时,平头男人站了起来,他说:“不是,他不是想问你这个,他想问你,十一二岁的小姑娘爽不爽,他找过最年轻的才十八九,他就想问你爽不爽。”
瘦子盯着平头男人看,平头男人说:“不是?对不对,是不是这个?”
中年男人说:“我没有什么办法。”
瘦子有种自己多此一举的感觉。
平头男人显得很激动,说:“你还来审判别人?你想怎么着呢,他承认自己猪狗不如?然后呢?然后呢?承认了然后呢?我也可以承认自己猪狗不如,我还强奸过室友呢,怎么样呢?承认了,怎么样呢?”
瘦子把枪端起来,对着平头男人,说:“你真的,别再说一句话。”
“你得听,我不爱你了,你太恶心了。”
中年男人:“原来是搞屁眼的。”
平头男人凶恶地对中年男人说:“滚你妈的吧!”
平头男人转过头,对瘦子说:“我帮你弄演出,是我早就看出你性取向有问题,但现在我发现,你骨子里要邪恶得多,你总能从别的什么地方给自己找补回来。看看这个人,快看看,仔细看看。”平头男人走到中年男人身边,他接着说:“你就是过得太好了,演出又多,一大帮人围着你,药都吃腻了,行了,终于来打猎了,可算走到这一步了。你凭什么审判他呢?”
“我为什么不可以审判他?他折磨一个十一岁的女孩。”瘦子说。
平头男人情绪激动,他看着中年男人,说:“为什么要折磨她呢?”
“没有,没有折磨她。”中年男人辩解。
“但村里的人都知道,我们也发现了,你还没折磨过她吗?”平头男人说。
“我不是在折磨她,她不愁吃喝。”中年男人说。
“这就是你的审判,”平头男人重新坐回了板凳,“这屋子是世上最污秽的地方了,居然还有个人想审判。”
瘦子的汗水顺着下巴滴下来,落到气枪上。
中年男人:“你把她怎么了?”
瘦子把枪挎在背后,他走到房间的西面,那里摆着一张肮脏的床,他打开灯,灯泡闪了两下亮了起来,很昏暗。他看到墙壁上有抓痕,还有各种暗色的污迹。他感到很恐慌,他看了一眼中年男人,中年男人继续喝着酒。地上是一个塑胶尿壶,瘦子说:“你自己不倒尿壶的吧?”
中年男人说:“不倒。”
瘦子说:“我以为是一只狍子,就开了枪,现在她在后备箱里。”
中年男人说:“后备箱是什么?”
平头男人说:“车后面,装东西的。”
“死了?”中年男人问。
瘦子说:“把她抱过来。”他离开床那片昏暗的区域,走到饭桌前,“走吧,把她抱进来。”他把手按在枪上,对中年男人说:“不要在外面喊,喊了我就开枪。”
平头男人说:“走吧。”
中年男人从窗台上拿下一个手电筒,三人开门出去,他们沿着小路,手电筒的光在土路上形成一个圈,晃晃荡荡。
没几分钟就走到了那几个草垛子旁,瘦子打开后备箱。
平头男人朝后备箱看了一眼,他低垂着眼睛,说:“我不回去了,就在车上等吧。反正他不会举报你的,不然他也很麻烦。”
瘦子看了一眼女孩,在防潮垫还盖着她的脸时,他就感受到那个皓石一般的鼻子,他失落地说:“我们总是很安全。”
平头男人揉了揉眼睛,说:“对,总是很安全。”
瘦子掀开防潮垫,把女孩抱了出来,在月光下,她小巧的鼻子反射出一层荧光般的灰蓝色,他等待重新看到这小片幽兰已经很久了,他不知道这光是对自己的救赎还是恒久的惩罚。
然后又沿着土路,中年男人走在前面照着电筒,瘦子抱着女孩跟在后面。
他抓着女孩的胳膊,但没有那么冰冷,女孩的脸庞只是没有血色,但体温并不是冰到透彻心扉,纤细的胳膊让他抓过去后,拇指还能贴到食指上。他再一次想到,自己用一把气枪打死了她。
回到了院子,中年男人示意把女孩放到床上,瘦子说:“不行。”
于是男人从床下翻出一张草席,铺在地上。瘦子不想把女孩放回床上,那个丑陋的尿壶就摆在床尾下面,所以即便草席破破烂烂,他还是把女孩放了下来。
中年男人说:“打着哪了?”
瘦子指着女孩的肋骨。中年男人伸出右手,掀开女孩的衣服,瘦子终于怒不可遏,一脚踹向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回头,冷笑着,“我算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
“我不说你也明白。”
中年男人看着女孩,说:“这枪伤,死不了,她也没死。”
瘦子蹲下来,查看女孩的呼吸。
中年男人说:“她气管有毛病,一直气弱,平时也觉不出来。”
瘦子瘫坐在地上。
“你走吧,我去叫个大夫,你这种枪,很难打死人,还吓唬我半天嘞。”中年男人嘿嘿笑着。
“她就留这儿了?”瘦子说。
“不然去哪呢?她就住在这里,你走吧,我不追究你了。要是觉得不行,留下两千块钱。”中年男人坐回桌子上,把酒瓶里的最后一口喝干。
在朝汽车走的路上,这段路无比漫长,瘦子有两次歪在墙上,他的衬衣蹭上了一层层黄土。
他跌跌撞撞地走到车旁,平头男人从副驾驶出来。
瘦子说:“她没死。”
平头男人冷冷地看着他,说:“我开车。”他坐在驾驶的位置上,摇下车窗,把那块咬掉一口的蛋糕扔了出去。他看了眼手表,对瘦子说:“两点半能到市区,吃一点回家睡觉。”
瘦子靠在椅背上,他感到很困乏,车行驶没几公里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