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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部分 1170-1174 第十八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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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国王的来信送到的时候,修士们正在会议室里。

杰克新建了一座大会议室来容纳一百五十名修士一在全英格兰,这是单独一家修道院中修士人数最多的。这座圆形建筑有一个石头拱顶天花板和一层层的石阶,供修士们当座位。低级修士们坐在围墙而设的石凳上,比起其余石阶来要稍微高一些;而菲利普和乔纳森的座位则是门对面靠墙的两把有雕刻的石椅。

一名年轻修士正在诵读《圣本笃戒律》的第七章。“谦卑的第六步,其达到的标准是:修士要满足于一切最卑微低贱的东西……”菲利普意识到,他不知道正在朗读的那位修士的姓名。是因为他年纪越来越大了呢,还是因为修道皖太大了呢?“谦卑的第七步,其达到的标准是:一个人不仅要在口头上承认他比起别人来更为低劣,而且要在内心深处这样相信。”菲利普知道,他还没有到达谦卑的这一阶段。在他六十二年的生命中,成就颇多,而且是靠勇气、决心和动脑筋才取得的。他需要不断提醒自己,他成功的真正原因是他有上帝的帮助,没有这一点,他的全部努力将一事无成。

坐在他身边的乔纳森,不安地变换着坐姿。乔纳森在谦卑的品德上比起菲利普来麻烦更多。自高自大是好的领导人的缺点。乔纳森现在已做好准备接管修道院,有点跃跃欲试。他和阿莲娜交谈过,他也热切地想试试她的农耕技术,比如用马耕地,在休耕地上种燕麦和豆类这种春播作物。菲利普想,三十五年前,我在养羊剪毛的问题上也一样。

他知道,他该下台,把副院长的职位移交给乔纳森。他自己应该在祈祷和静思中度过晚年。这是他常向别人建议的办法。但如今他老到该退休了,这种前途却让他害怕。他的身体还像钟一般硬朗,他的头脑一如往常那样活跃。靠祈祷和静思来打发日子会把他逼疯的。

然而,乔纳森不会总这样等下去。上帝赋予了他管理一座大修道院的才干,他也不想浪费他的禀赋。近半年,他拜访过许多修道院,无论走到哪里,都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近几天里,有一位院长病故了,那里的修士请乔纳森竞选院长,菲利普难于拒绝让他去。

菲利普不记得名字的那个年轻修士刚刚读完那一章,外面有人敲门,跟着,司阍就走了进来。巡察史蒂文兄弟向他皱起眉头,在读经时是不准干扰修士的。巡察负责纪律,史蒂文像所有担任这项工作的人一样,在制度上是一丝不苟的。

司阍压低了声音报告:“国王派来了信使!”

菲利普对乔纳森说:“你去关照一下,好吗?”信使坚持要把信亲手交给一名负责的低级修士。乔纳森出去了。修士们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菲利普坚定地说:“我们来继续悼念死者。”

为死者所做的祈祷开始后,他想不出亨利二世国王对王桥修道院会有什么话说。看来不大像什么好消息。亨利对教会抱顽固态度已经长达六年。争论始于宗教法庭的裁判权问题,然而,我行我素的国王和满腔宗教热忱的坎特伯雷大主教托马斯·贝克特各持己见,不肯妥协,从而使这一争论发展成危机,贝克特被迫出走。

令人伤心的是,英格兰教会并非团结一致地支持大主教。像沃尔伦·比戈德这样的主教就站在国王一边,以向王室邀宠。然而,教皇则向亨利施加压力,要他和贝克特讲和。或许,这场争论的最糟结果是,亨利出于从英格兰教会内部获得支持的需要,会让像沃尔伦这样权力欲极强的主教们在宫廷中具有更大的影响。正因如此,一封来自国王的信,对菲利普来说,可能是异乎往常的不祥之兆。

乔纳森回来了,递给菲利普一卷蜡封的牛皮纸写的信。蜡封上盖着巨大的玉玺。所有的修士都在观望。菲利普也觉得,他手中拿着这样一封信,再要求大家集中精力去祈祷亡灵,是不大可能了。“好吧,”他说:“我们以后再继续祈祷。”他打开印封,展开了信。他扫了一眼开头的客套话,就把信交给了乔纳森,以年轻人的视力读起来要省力些。“请你给大家读一下。”

在惯用的问候之后,国王写道:“林肯的新主教,我已经提名现任王桥主教,沃尔伦·比戈德出任……”乔纳森的声音被议论声淹没了。菲利普憎恶地摇起头。自从在那次审判菲利普的法庭上被揭出了当年的丑行,沃尔伦在本地已经信誉扫地,他已经无法担任主教了。于是他居然说服国王提名他做林肯的主教——林肯是世界上最富的主教管区之一,而在英格兰,则是仅次于坎特伯雷和约克的第三重要的主教区。林肯的主教位置离大主教只有短短的一步之遥了。亨利甚至可能推荐沃尔伦取代托马斯·贝克特做坎特伯雷大主教,即英格兰教会的领袖,一想到沃尔伦,菲利普怕得简直感到恶心。

修士们平静下去之后,乔纳森继续读信:“……我已经建议林肯的长老和教士会选举他。”菲利普想,这可是说着容易办着难了。皇家的推荐几乎等于命令,但也不全是,如果林肯的教士会反对沃尔伦,或是他们有自己的候选人,他们就会给国王制造麻烦。国王或许最后能达到目的,但这就难以预料了。

乔纳森继续读:“我命令你们,王桥修道院的修士会,对王桥的新主教举行选举;我推荐你们选举坎特伯雷的副主教,我的仆人韦勒姆的彼得,作为主教。”

从在座的修士中爆发出不约而同的抗议呼声。菲利普身心都冷了。那个自鸣得意、怨天尤人、自以为是的彼得副主教,居然被国王选做王桥的新主教!彼得和沃尔伦是一丘之貉。他俩虽然真心虔信上帝,但对自身的错误都毫无感觉,以致把他们个人的意愿看成是上帝的旨意,结果便不择手段地追求他们的目标。若是彼得做了主教,乔纳森将在一个由没有心肝的铁腕人物统治的郡里,以副院长的身份,把生命耗费在为正义和尊严而斗争上。而如果沃尔伦当上了大主教,乔纳森就没有解脱的希望了。

菲利普看到了前景将长期黑暗,犹如国内战争时的最恶劣的阶段一般,威廉式的伯爵们将要横行霸道,自尊自大的教士们将要不顾教民的疾苦,从而使这座修道院再一次萎缩到其先前那种贫穷和虚弱的阴影中。想到这里,他义愤填膺了。

气愤的不只是他一个。巡察史蒂文站起身来,满脸通红地叫着:“这绝不行!”他是扯着嗓门喊的,完全无视于菲利普的规定:在会议室中,任何人都要安静地讲话。

修士们热烈欢呼,但乔纳森却显示了他的聪明,他只问了一个关键性的问题:“我们该怎么办?”

司厨伯纳德还是那么胖,他说:“我们应该拒绝国王的要求!”

好些修士都表示同意。

史蒂文说我们要写信给国王,说:“我们要选我们拥护的人。”过了一会儿,他又驯顺地补了一句:“当然要遵照上帝的指示。”

乔纳森说:“我不赞成直截了当地拒绝。我们越是迅速地对抗国王,就会越快地把他的恼火惹到我们头上来。”

菲利普说:“乔纳森说得不错。败在国王手下的人会得到宽恕,但战胜了国王的人是要遭映的。”

史蒂文发火了:“可是你这是屈服!”

菲利普和别人一样担心和害怕,但他必须表现出平静。“史蒂文,请你节制一点,”他说,“我们当然要为反对这种无理的任命而战。但我们要谨慎而聪明地去做,永远要避免公开冲突。”

史蒂文说:“可是你准备做什么呢?”

“我还没想好,”菲利普说。他开始有点沮丧,但现在他已开始感到要挺身一搏了。他这一生已经一再为此而战。他曾在这座修道院中为之奋斗,击败雷米吉乌斯,当选副皖长;他曾在本郡为之奋斗,反对威廉·汉姆雷和沃尔伦·比戈德;如今,他要在全国范围内为之奋斗了,他将要和国王较量。

“我想,我要去一趟法兰西,”他说,“去见托马斯·贝克特大主教。”

在以往的每次危机中,菲利普都能够考虑出一个方案。每当他本人或他的修道院或他的城镇受到无法无天的野蛮势力的威胁时,他都想出了某种防卫或反击的办法。他虽无必胜的把握,但他从来没有不知所措——目前这次可不同了。

当他到达法兰西王国巴黎东南的桑斯时,依然满腹疑团。

桑斯的大教堂是他所见过最宽敞的建筑。中殿足有五十英尺宽。与王桥大教堂相比,这里给人的印象是宽敞而不是明亮。

他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在法兰西旅行,他意识到教堂的样式比他原先想象的要多,也才理解了杰克·杰克逊那次旅行所接受的建筑式样革新的影响。菲利普在途经巴黎时,特地去拜访了圣但尼的修道院教堂,看到了杰克从那里得到的启发。他还看到了两座类似王桥大教堂的带飞拱的教堂,显然,别的匠师也曾面临着和杰克同样的问题,而且也想到了同样的解决方案。

菲利普去拜望桑斯的大主教白手威廉,他是已故国王斯蒂芬的侄子,是一名出色的年轻教士。威廉大主教邀请菲利普进餐。菲利普受宠若惊,但还是婉辞谢绝了。他千里迢迢来见托马斯·贝克持,如今已近在咫尺,他已迫不及待了。他出席了大教堂的弥撒后,便沿着约讷河向北,出了镇子。

作为全英格兰最富有的一座修道院的副院长,他这次旅行可谓轻装简从,他只带了两名武装护卫和一个叫布里斯托尔的迈克尔的年轻修士做助手,还有一匹驮马载着在王桥抄写并加了精美插图的圣书,用做沿途拜访院长和主教时馈赠的礼品。这些贵重的圣籍是极有价值的礼物,与菲利普简朴的随行人员形成强烈对比。这是他有意为之,他要让人们对修道院而不是对他本人肃然起敬。

就在桑斯的北门外,在河畔阳光普照的草地上,他发现了历史悠久的圣哥伦布修道院,过去这三年里,托马斯大主教一直住在这儿。托马斯的一位教士热情地向他致意,招呼仆人看管他的马匹和包裹,引他到主教驻跸的客房去。菲利普觉得,这些被放逐的人一定很高兴接待家乡来的客人,不仅出于乡谊之情,而且也因为这是一种支持的迹象。

菲利普和他的助手受到饮食款待,并被介绍给托马斯的追随者们。这些教士大多很年轻,而且——在菲利普看来——也都相当聪明。没过多久,迈克尔就和他们当中的一个人争论起变体的问题。菲利普嘬吮着一杯葡萄酒,聆听着他们的辩论,但没有参与。后来,一个教士对他说:“您的看法如何,菲利普神父?您还一直未发表观点呢。”

菲利普微微一笑。“对我来说,这些纠缠不清的神学问题是最不必优虑的了。”

“为什么?”

“因为这些问题终究会得到解决,眼前还是搁置起来的好。”

“说得好!”一个新的声音说,菲利普抬起头来,看到了坎特伯雷的大主教托马斯。

他马上意识到面对着一个大人物了。托马斯身材又高又瘦,英俊脱俗,长着宽宽的额头,亮亮的眼睛,白白的皮肤和深色的头发。他大概比菲利普要小十岁,五十或五十一岁的样子。尽管他身处不幸,但满脸仍带着喜乐的表情。菲利普马上看出来,他是个非常有魅力的人;这也部分地解释了他何以能从贫寒出身直步青云。

菲利普跪下去,吻了他的手。

托马斯说:“认识你真高兴!我一直都想去拜访王桥——我听到许多有关你的修道院和雄伟的新大教堂的事。”

菲利普很为他的美言所感动。他说:“我来见你,是因为我们所取得的一切成就,都被国王置于危险之中了。”

“我想听听这一切,马上就听,”托马斯说,“到我的房间里来。”他转过身,仪态堂皇地走了出去。

菲利普跟在后面,心情豁然开朗起来。

托马斯把他领进了一个小房间。里面有一张用木头和皮革做的考究的床,上面蒙着细亚麻布的床单和一床绣花被;但菲利普还看到,屋角里卷着一张薄席,他随即想起,人们都说托马斯从来不用主人提供的奢侈家具。菲利普想起自己在王桥的那张舒适的大床,心中一阵愧疚,他在舒适的床上打鼾,而英格兰的大主教却睡地铺。

“说起大教堂来,”托马斯说,“你认为桑斯这个怎么样?”

“令人惊叹,”菲利普说,“谁是建筑匠师?”

“桑斯的威廉。我希望有朝一日能吸引他到坎特伯雷去。坐吧。告诉我,王桥出了什么事。”

菲利普讲了沃尔伦主教和彼得副主教的事。托马斯对他讲的每一件事都深表兴趣,还问了很多有见地的问题。他不但外表迷人,而且颇有头脑。他需要这两者,才能升到足以粉碎英格兰有史以来一个最强悍君主的意志的地位。据传,在托马斯的大主教的袍服下,穿着一件粗毛衬衫;菲利普提醒自己,在大主教迷人的外表下,必定有一个钢铁般的意志。

菲利普叙述完之后,托马斯的表情严肃起来。“绝不准这样的事情发生,”他说。

“的确,”菲利普说。托马斯的坚定语气给了他鼓励。“你能制止吗?”

“只要我回到坎特伯雷。”

这可不是菲利普所期待的回答。“不过,你难道不能马上就给教皇写封信吗?”

“我一定写,”托马斯说,“今天就写。教皇不会承认彼得做王桥的主教的,我向你保证。但我们无法制止他坐进主教宫殿。而且我们也不能任命别人。”

菲利普听罢托马斯这番确定无疑的消极话,既吃惊又失望。他一路走来,始终抱着希望:托马斯会做出他办不到的事,想出击溃沃尔伦阴谋的办法。但聪慧的托马斯也为难了。他所能提供的一切,只是重返坎特伯雷掌教的希望。当然,到了那时候,他有权否定主教的任命。菲利普气馁地说:“有没有你很快回去的希望呢?”

“有些希望,如果你是个乐观派的话,”托马斯回答,“教皇已经拟就了一个和平条约,他敦促我和亨利同意。其中的条款我是可以接受的,条约给了我一直为之奋斗的东西。亨利也说,他可以接受。我坚持要求,为了表明他的诚意,要给我和平的亲吻。他拒绝了。”托马斯说话的时候,声音都变了。交谈时的那种自然的抑扬平缓了下来,变做了绵延的单调。所有的轻松愉快也从脸上消失了,换上了面对溲不经心的教众布道时,教士的那种自我克制的神情。菲利普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了,多年来支持他奋斗不已的那种执拗和骄傲。“亨利拒绝和平的亲吻是一个迹象,表明他计划将我诱回英格兰,然后再毁弃一致同意的条款。”

菲利普点着头。和平的亲吻是弥撒礼仪中的一部分,是信任的象征,从婚礼到停战的一切协定,没有了这种亲吻,就不算完成。“我能做些什么呢?”他说,既在自问,也在问托马斯。

“回英格兰去,为我力争,”托马斯说,“给你那些副院长、院长同僚们写信。从王桥派出一个代表团去见教皇。向国王请愿。在你那座心爱的大教堂中布道,告诉全郡的人民,他们最高的教会领袖被他们的国王一脚踢开了。”

菲利普点点头。这些事他一件也不会去做。托马斯在要他站在反对国王的一边,这或许能对托马斯的士气有些好处,但对王桥却毫无益处。

菲利普有一个更好的主意。既然亨利和托马斯已经如此接近了,也许用不了多大力气就可以把他们凑到一起了。菲利普抱着希望想,或许,他能做点什么。这念头振奋了他,使他乐观起来了。目标远了点,但不会有损失。

说到底,他们只不过在一次亲吻上不一致。

菲利普看到他弟弟十分显老,非常震惊。

弗朗西斯的头发变灰了,眼睛下面有眼袋,面部皮肤很干枯。不过,他已经六十岁了,也许没什么可奇怪的。何况他的眼睛炯炯有神,精神矍铄。

菲利普意识到,使他烦恼的,正是他的年龄。像以往一样,看见弟弟,他就会想到自己如何上了年纪。他已有多年没有照过镜子,他不清楚自己有没有眼袋。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很难摸出来。

“亨利喜欢做些什么?”菲利普问,他很好奇,像所有的人一样,总想知道国王在私下里是什么样子。

“比莫德强,”弗朗西斯说:“她很聪明,但太喜欢做些小动作。亨利却非常坦率,你永远都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他们坐在巴约的一座修道院的回廊里,菲利普这次就暂住在这里。亨利国王的宫廷就在附近几步远的地方。弗朗西斯还在为亨利工作,他已经为他工作了二十年了。他如今是文书长,负责一切王室书信和文件的起草。这是个重要而有权的职位。

菲利普说:“坦率?托马斯大主教不这么看。”

“这不过是托马斯又一重大判断错误。”弗朗西斯嘲弄地说。菲利普认为,弗朗西斯不该对大主教这么轻蔑。“托马斯是个伟大的人,”他说。

“托马斯想当国王。”弗朗西斯干脆地说。

“而亨利看来想当大主教,”菲利普回敬说。

他们互相盯视了一会儿。菲利普想,如果我们兄弟俩都吵了起来,那就无怪亨利和托马斯斗得这么凶了。他笑了笑,说:“好啦,你我无论如何不能为这事发生争吵。”

弗朗西斯的面孔平和了。“当然不能吵。别忘了,他们的争吵已经折腾了我六年了。我没法像你那么超脱。”

菲利普点点头。“不过,亨利为什么不肯接受教皇的和平计划呢?”

“他肯的,”弗朗西斯说,“我们离和解只差毫厘。但托马斯要求更多。他坚持要有和平的亲吻。”

“不过,如果国王是诚心诚意的,他一定会给一个和平的亲吻的,对吧?”

弗朗西斯提高了嗓音。“这不在计划之内!”他用一种气恼的声音说。

“可是,为什么不可以吻一下呢?”

弗朗西斯叹了口气。“他很愿意的。但他曾经发过一次誓,是当众发的,绝不给托马斯和平的亲吻。”

“许多国王都违背过誓言,”菲利普争辩说。

“那都是软弱的国王。亨利不会违背他当众发下的誓言的。正是在这类事情上他和可怜的斯蒂芬国王不同。”

“这么说,教会不该再试着用其他方法劝说他了。”菲利普不大情愿地承认说。

“话说回来,托马斯为什么一定坚持要亲吻呢?”弗朗西斯气恼地说。

“因为他不信任亨利。有什么能制止亨利毁弃协议呢?托马斯对此能做什么呢?重新出走吗?他的支持者都很坚定,但他们疲惫了。托马斯不能再从头经历这一切了。因此,在他屈服以前,他该得到铁一般的保证。”

弗朗西斯伤心地摇了摇头。“现在已经成了自尊心的问题了,唉,”他说,“我知道亨利无意欺骗托马斯。但他也不愿被迫去做什么。他最不喜欢觉得受到强制了。”

“我看,托马斯也一样,”菲利普说,“他已经要求这一表示,也没法收回了。”他困乏地摇了摇头。他原以为弗朗西斯可能会出个什么主意把那两个人弄到一起,但这任务看来不可能了。

“这件事的可笑之处是,亨利很愿意在他们和解之后亲吻托马斯的,”弗朗西斯说,“他只是不愿作为先决条件来接受。”

“他当真这样说过吗?”菲利普说。

“是的。”

“那可就全不一样了!”菲利普激动地说,“他到底怎么说的?确切点!”

“他说:‘我要亲吻他的嘴,我要亲吻他的脚,而且我要听他讲弥撒——在他回来之后。’我是亲耳听到的。”

“我要把这话告诉托马斯。”

“你认为他能接受这一点吗?”弗朗西斯热切地说。

“我不知道。”菲利普简直不敢去抱希望了,“看起来这只是小小的一点退让。他可以得到亲吻——只是比他所要求的迟一点。”

“对于亨利来说,也有点类似小小的退让,”弗朗西斯精神越来越振奋地说,“他给了那一吻,但是自愿的,而不是被迫的。天啊,也许能成呢。”

“他们可以在坎特伯雷和解。全部协议可以提前宣布,这样,双方都无法在最后一分钟再更改了。托马斯可以讲弥撒,而亨利可以给他亲吻,就在大教堂里。”他想,随后,托马斯就可以制止沃尔伦的邪恶计划了。

“我准备向国王提出这一建议,”弗朗西斯说。

“我去向托马斯说。”

修道院的钟声响了。兄弟俩站起了身。

“尽量说服吧,”菲利普说,“要是成功了,托马斯可以回到坎特伯雷——而如果托马斯回来了,沃尔伦·比戈德就完蛋了。”

他们在诺曼底和法兰西王国边界一条河岸边的美丽草地上会面,地点离福莱特瓦勒和维也威洛黑两镇不远。亨利国王带着他的随从先到一步,随后,托马斯在桑斯大主教威廉的陪同下也到了。菲利普在托马斯的队伍里,瞥见了他弟弟弗朗西斯,陪着国王在草地的另一边。

亨利和托马斯已经达成了协议——在理论上。

双方都接受了妥协,和平的亲吻将在贝克特回到英格兰后,在和解的弥撒上给出。然而,在他们俩会面之后,才会说妥。

托马斯策马走到草地中间,把手下全都留在了身后,亨利也照样做了。大家都屏息观望着。

他们谈了好长时间。

别人谁也听不见他们在谈些什么,但大家都能猜到。他们谈着亨利对教会的冒犯,谈着英格兰主教们不服从托马斯的情况,谈着有争议的克拉伦登宪法,谈着托马斯的出走,谈着教皇的作用……起初,菲利普担心他们会大吵一番,就此益发敌对地分手。他们以前曾经接近于达成协议,还像这样会晤过,随后出了什么情况,有什么事伤了一方或双方的自尊,结果便说了些生硬的话,发起火来,互相指责对方不肯让步,他们现在谈得越长,菲利普越乐观。他觉得,要是他们中哪一个想发火,恐怕早就该发了。

酷热的夏日午后开始凉爽了。榆树的影子变长了,投到了河对岸。那种紧张劲简直让人透不过气来。

后来,终于发生了什么事。托马斯动了。

他是要骑马走开吗?不是。他在下马。这意味着什么呢?菲利普屏息注视着。托马斯下了马,走到亨利跟前,在国王脚下跪倒。

国王下了马,拥抱托马斯。

双方的随员们欢呼着,把帽子抛向天空。

菲利普感到泪水涌进了眼睛。冲突解决了——靠的是理智和良好的意愿。事情本该如此。

或许这是未来的征兆。

那是圣诞节,国王发起了脾气。

威廉·汉姆雷吓坏了。他只知道有一个人脾气和亨利国王的一样大,那就是他母亲。亨利简直和她一样吓人。他的模样本来就够让人害怕的了:宽肩膀,厚胸脯和大脑袋;而他一发起火来,他的蓝眼睛会充血,他长着雀斑的脸会涨得通红,他习惯的焦躁不安会变成一只被困的熊的气冲冲的踱步。

他们是在布尔-洛-胡瓦,那是亨利的一片猎场,位于诺曼底海滨的猎园里。亨利本应当高高兴兴的。他喜欢打猎胜过世上的一切,而这里又是他最喜欢的一处地方。但他还是发怒了。原因就是坎特伯雷的托马斯大主教。

“托马斯,托马斯,托马斯!这就是我从你们这些讨厌的高级教士嘴里听到的一切!托马斯正做这今——托马斯正做那个——托马斯侮辱了你——托马斯对你不公平。我烦死托马斯了!”

威廉悄悄打量着大厅里围着圆桌吃着圣诞正餐的伯爵、主教和其他显贵的脸色。他们大多表情紧张。只有一个人面带得意之色,那就是沃尔伦·比戈德。

沃尔伦曾经预言过,亨利很快就会又和托马斯翻脸的。他说,托马斯取得的胜利太有决定意义了,教皇的和平计划逼迫亨利过分屈从了,随着托马斯试图兑现皇家的承诺,他们会再次吵翻的。但沃尔伦并没有向后一靠,等着瞧事态的发展,他一直努力造成他的预言变成现实。靠了威廉的帮助,沃尔伦不断地向亨利告发,托马斯返回英格兰后都在做些什么:带着一队骑士在乡间骑马到处走啦,拜访他的亲信并且策划若干背叛阴谋啦,惩处他流放期间支持国王的教士啦。沃尔伦在向国王转告这些密报之前总要先给它们添些油加些醋,但他说的每件事都有些依据。然而,他却在为已经烧得够旺的火扇风。那些在六年争吵中抛弃了托马斯的人,现在都胆战心惊地过日子,唯恐遭到报复,于是他们都热中于向国王说他的坏话。

因此,亨利一生气,沃尔伦便喜上眉梢了。他可能真该高兴。托马斯回来后,他的日子最不好过。大主教拒绝批准任命沃尔伦为林肯的主教。而且,托马斯还提名菲利普副院长做王桥的主教。如果托马斯办到了,沃尔伦就会失去王桥,而又得不到林肯,他可就毁了。

威廉自己的处境也会变得困难。阿莲娜代行伯爵的职权,菲利普取代沃尔伦当上主教,乔纳森毫无疑问地继任副院长,威廉就会彻底遭到孤立,在郡里没有一个联盟。正因此,他在宫廷中和沃尔伦合伙破坏亨利国王和托马斯大主教之间摇摇欲坠的协议。

没多少人吃餐桌上的天鹅、鹅、孔雀和鸭子。威廉平时本是个敞开肚皮大吃大喝的人,此时只是小口小口地啃着面包,喝着牛奶甜酒——一种用牛奶、啤酒、鸡蛋和肉豆蔻做的饮料,来平息他那多胆汁的胃。

亨利这次发脾气是因为听说托马斯派了一个代表团到达图尔——教皇亚历山大在那里驻跸——去告发亨利没有执行和平条约中他那部分条款。国王的一位老参议波翁的昂茹惹尔说:“不除掉托马斯,国无宁日啊。”

威廉吃了一惊。

亨利大吼一声:“对!”

对威廉来说,显然,亨利说这个字是表示悲观,并非认真的提议。然而,威廉有一种感觉:昂茹惹尔的话可不是说着玩的。

威廉·马尔瓦桑懒洋洋地说:“我从耶路撒冷回来经过罗马的时候,听人说一个主教被处死了,就因为他傲慢得让人无法忍受。该死,现在我要是能想起他的名字就好了。”

约克的大主教说:“看来,似乎对抗托马斯再没别的办法了。只要他活着,不管在国内还是在国外,总要煽动叛乱。”

在威廉看来,这三个人的话听起来异曲同工。他看了看沃尔伦。这时沃尔伦开口了。“要想让托马斯懂得体面,是没有意义的——”

“安静点,你们这些人!”国王吼着,“我听够了!你们就知道抱怨——你们什么时候能够起而行动呢?”他从他的杯子里喝了一大口淡啤酒。“这啤酒味道像尿!”他怒气冲冲地大喊。他把椅子往后一推,众人匆忙站起身,他站起来,风风火火地出了房间。

随后是一阵忧心忡忡的沉寂,这时沃尔伦说:“这意思再清楚不过了,我的诸位大人。我们得从椅子上站起来,采取点行动对抗托马斯。”

埃塞克斯的伯爵威廉·曼德维尔说:“我认为,我们应该组成一个代表团去见托马斯,让他老实点。”

“要是他拒绝听从理智,你该怎么办?”沃尔伦说。

“我看,我们就以国王的名义把他抓起来。”好几个人同时开口讲话。大家分成了几摊。围着埃塞克斯的伯爵的一伙人开始计划派代表团到坎特伯雷去。威廉看见沃尔伦在和两三个年轻些的骑士说话。沃尔伦和他目光相遇,示意他过去。

沃尔伦说:“威廉·曼德维尔的代表团成不了事。托马斯可以轻而易举地对付他们。”

雷金纳德·菲茨厄斯狠狠看了一眼威廉,说:“我们有几个人认为,是采取严厉行动的时候了。”

“你是什么意思?”威廉说。

“你听见昂茹惹尔说的话了。”

理查·勒布列特是个十八岁上下的大孩子,他脱口而出:“处死。”

这个字眼让威廉心里发冷。那样可就严重了。他瞪着沃尔伦。“你们要请求国王允许吗?”

雷金纳德回答了。“不可能。他不能事先许可这件事的。”他微笑着,“但他能在事后嘉奖他忠实的仆人。”

年轻的理查说:“好吧,威廉——你跟不跟我们一起去?”

“我不知道,”威廉说。他感到既激动又害怕,“我还得再想想。”雷金纳德说:“来不及想了。我们现在就得走。我们得赶在威廉·曼德维尔之前到达坎特伯雷,不然的话,他那伙人会碍事的。”

沃尔伦对威廉说他们需要一个年长的人和他们一起去,指导他们,策划这次行动。

威廉欣然同意了。这不仅可以解决他的全部问题,国王说不定还会为这件事赐给他一块伯爵采邑呢。“可是,杀死一位大主教该是弥天大罪啊!”他说。

“不必担心这个,”沃尔伦说,“我会给你忏悔宽恕的。”

在这伙杀手去英格兰的路上,他们准备去做的这件罪大恶极的事,一直像暴风雨的乌云似的悬在威廉的头上。他什么别的事都想不起了,他吃不下,睡不着;他举止失措,言谈混乱。船到多佛时,他已经要放弃这次行动了。

他们在圣诞节三天后,一个星期一的晚上,到达了肯特郡的盐林城堡。城堡属坎特伯雷大主教所有,不过在他出走期间,被布罗克的雷纳夫占据了,至今不肯归还。确实,托马斯向教皇申诉的一项内容就是,亨利国王未能把城堡归还给他。

雷纳夫给威廉注人了新精神。

雷纳夫曾经在大主教不在时,趁权力空缺之机,在肯特胡作非为,大有威廉当年之风,为了恢复他随心所欲的自由,他什么都肯做。他对暗杀计划十分热心,很高兴能有机会参加进来,立刻就有滋有味地讨论起细节了。他们讲求实效的办法,驱散了一直蒙着威廉视线的迷信引起的恐惧的雾翳。威廉又一次开始设想,如果他重当伯爵,没人可以对他指手画脚,那会是一番什么景象。

他们大半夜都没睡,一直在计划这次行动。雷纳夫用一把刀在桌上画着大教堂院子和大主教宫殿的平面图。修道院的房舍在教堂的北侧,这是很不寻常的——通常都和王桥一样,在南侧。大主教宫殿与教堂的西北角相连。要从厨房院子进去。他们商讨计划的时候,雷纳夫派骑士到他在多佛、罗切斯特和布莱青雷的要塞中去,命令他的骑士们次日上午在通往坎特伯雷的大路上同他会合。天快亮了,这伙阴谋家上了床,争取睡上一阵。

长途跋涉之后,威廉的腿火烧火燎地疼。他希望这是自己这辈子参加的最后一次军事行动。如果他没算错的话,他很快就要五十五岁了,再干这种舞刀弄枪的事,是有点太大了。

尽管他很困乏,但雷纳夫给了他振奋的影响,他还是睡不着觉。一想起要杀掉一位大主教,他就恐惧不已,尽管他已被赦免了罪孽。他害怕如果睡着了,会做噩梦。

他们已经研拟出了一个很好的主攻方案。当然,会出错的,总会出些错的。重要的是在出现意外时,要能随机应变。但无论为了什么事,一伙职业武士战胜不多的柔弱修士,不会很难的。

灰蒙蒙的冬晨昏暗的光线,透过射箭窗口,泄进了房间。过了不久,威廉就起来了。他竭力想做点祈祷,但他做不成。

别人也早早起来了。他们一起在大厅中吃早饭。和威廉及雷纳夫一起的,还有被威廉指定为攻击组组长的雷金纳德·菲茨厄斯,组里年纪最小的理查·勒·布列特,最大的威廉·特雷西和地位最高的休·莫维尔。

他们穿上铠甲,就骑上雷纳夫的马匹出发了。天气严寒,天空垂着乌云,似乎就要下雪。他们沿着叫做石街的老路走着。在半个上午的旅程中,又有好几名骑士加人了他们的行列。

他们的主要集合点在城外的圣奥古斯丁修道院。雷纳夫曾经向威廉保证,那儿的院长是托马斯的老敌手,但威廉还是决定,只告诉他,他们是来逮捕托马斯的,而不说要杀他。他们对外要一直这么讲,直到最后一刻。除了威廉本人、雷纳夫以及从法兰西跨海而来的四名骑士外,谁也不知道他们此行的真正目的。

他们在中午时分到达修道院。雷纳夫召集来的人已经等在里面。那位院长招待他们吃了午饭。他的葡萄酒非常好,他们全都喝了不少。雷纳夫向他的人简单交代了一下任务,要他们包围修道院,不准任何人逃掉。

威廉一直在发抖,就是站在客房的火边也止不住。这不过是一次简单的行动,但失败的代价可能是被处死。国王自有办法为谋杀托马斯辩解,但决不会支持未遂的谋杀。他会推脱不知情,而将行凶者绞死。威廉在郡守任上绞死过许多人,但想到自己的身体吊在绳端上摇晃,还是让他发抖。

他转而去想,作为成功的奖赏,他可以指望得到的伯爵采邑。到了这把年纪,重新当上伯爵,让人们对他俯首帖耳,唯命是从,真是太美了。或许阿莲娜的弟弟理查会死在圣地,亨利国王会把他的旧产业再赐给威廉。这念头比烤火更让他全身暖和。

他们离开修道院时,已经是一支小部队了。他们一路顺利地进人了坎特伯雷。雷纳夫控制这一带地方已有六年,目前还没有放权。他的势力比托马斯还大,难怪托马斯向教皇苦苦抱怨呢。他们一到,立刻就包围了大教堂院子,封锁了所有的出路。

行动开始了。到此刻为止,从理论上说,还是可以在未造成任何伤害前取消全部计划的;但这时,威廉怕得打了个冷战,心想木已成舟,只有豁出去了。

他留下雷纳夫负责包围的人马,给自己留下一小伙骑士和士兵。他把大部分骑士安顿在大教堂院子的正门对面的一所房子里。然后,带着剩下的三个阴谋分子骑马进了厨房院子,像是官方访问者,而不像武装人侵者。威廉本人则跑进门楼,用剑尖指着吓坏了的守门人。

攻击在进行。

威廉的心提到了喉咙口,他命令一名士兵捆起守门人,然后把其余的人都召集进门楼,把大门关上。现在,没人能够出人了。他已经用武装控制了修道院。

他随着那四个阴谋分子进人厨房院子。院子北面是马厩,但那四个人把马检在院子当中的一棵桑树上。他们摘下了佩剑腰带和头盔,他们要再维持一会和平访问的表象。

威廉追上了他们,也把他的武器放到树下边。雷金纳德用询问的目光看着他。“一切顺利,”威廉说,“这地方已经给隔绝了。”

他们穿过院子,向宫殿走去。他们进了门廊。威廉指定叫做理查的一名本地骑士留在前廊里守卫。其余的人进入了大厅。

宫殿中的仆人正坐下来吃午饭。这说明他们已经伺候完托马斯和同他在一起的教士和修士。一个仆人站了起来。雷金纳德说:“我们是国王的人。”

房间里立刻静了下来,但那个站起来的仆人说:“欢迎,我的大人们。我是大厅的管家,威廉·菲茨尼尔。请进吧。你们要不要用餐?”

威廉想,他可真够友好的,在他的主人和国王不和的情况下。可能有人专门嘱咐过他。

“不用了,谢谢,”雷金纳德说。

“走了这么远路,来杯葡萄酒吧?”

“我们从国王那里给你的主人带来了一封信,”雷金纳德不耐烦地说,“请马上给我们通报一下。”

“好的。”那管家鞠了一躬。他们都没有武器,因此没有理由拒绝他们。他离开餐桌,走到大厅的尽头。

威廉和四个骑士跟了过去。那些默不做声的仆人的目光紧盯着他们。威廉又像每次投人战斗前那样颤抖起来,他巴不得能马上打起来,因为他清楚,到那时候他就会好了。

他们全部上了楼梯,到楼上去。

他们来到一间宽敞的会客室,周围一圈摆着板凳。一面墙的中间有个大宝座。好几个穿黑袍的教士和修士坐在板凳上,但宝座上没人。

那管家走进房间,到了一个开着的门前。“国王派来了信使,我的主教大人,”他高声通报。

没有听见里面有声音应答,大概大主教点了下头,因为管家招手让他们进去。

骑士们大步走过房间,进入内室时,修士和教士们都睁大着眼睛瞪着他们。

托马斯·贝克特坐在床边,身上穿着大主教的袍服。屋里另外只有一个人:一个修士,坐在托马斯的脚边,听他说话。威廉和那修士的目光相遇,认出那是王桥的菲利普副院长,不由得大惊失色。他在这儿干什么?不用说,是在邀宠。菲利普已被选为王桥的主教,不过还没有被批准。这时,威廉凶残而得意地想,他永远也不会得到批准了。

菲利普看到威廉也同样惊讶。不过,托马斯继续讲着,假装没注意到这几个骑士。威廉想,这是故意做出的无礼表示。骑士们在床周围的矮凳和板凳上落座。威廉心想他们要是不坐下就好了,这样看上去像是社交拜访,他觉得他们已经有点失去冲动了。也许这正是托马斯的目的所在。

托马斯终于看他们了。他并没有起身向他们问好。除了威廉,那几个他都认识,他的目光落在地位最高的休·莫维尔身上。“啊,休,”他说。

威廉事先指定由雷金纳德负责这次行动,因此,是雷金纳德而不是休,和大主教谈话。“我们从诺曼底,从国王那里来。你是想在众人面前还是私下里听他的口信呢?”

托马斯躁怒地从雷金纳德看到休,又回到雷金纳德身上,似乎他不高兴和代表团中一个低级身份的人打交道。他叹了口气,然后说:“你先走吧,菲利普。”

菲利普站起身,面带忧虑地走过骑士们的身旁。

“不过不要关门,”托马斯对他背后说。

菲利普出去以后,雷金纳德说:“我以国王的名义要你到温切斯特去回答对你的指控。”

威廉看到托马斯面色变白,很是得意。“原来是这么回事,”大主教安详地说。他抬眼看去。管家正在门口徘徊。“叫大家都进来,”托马斯对他说,“我想让他们都听听这个。”

修士和教士们鱼贯而入,菲利普副院长也在他们中间。有的人坐下了,剩下的都靠墙站着。威廉并不反对,相反,在场的人越多越好;因为这次非武装对决的目的,就是在众目睽睽下制造口实:托马斯违抗王命。

大家各就各位之后,托马斯看着雷金纳德。“再说一遍吧?”他说。

“我以国王的名义要你到温切斯特去回答对你的指控,”雷金纳德又重复了一遍。

“什么指控?”托马斯安详地说。

“谋反。”

托马斯摇起头。“我不会受到亨利的审问的,”他平和地说,“我没有犯罪,上帝晓得。”

“你把王室的仆人开除出教会。”

“那不是我,而是教皇做的。”

“你怀疑其他主教。”

“我以慈悲的条件提出恢复他们的职位。他们拒绝了。我的提议并未收回。”

“你毁谤王太子的加冕礼,以此威胁王位继承人。”

“我没做过这类的事。约克的大主教无权为任何人加冕,而且教皇已为他的厚颜无耻遗责了他。但并没有人暗示过那次加冕无效。”雷金纳德气急败坏地说:“这些事是一件接一件的,你这该死的傻瓜。”

“够了!”托马斯说。

“我们也受够你了,托马斯·贝克特,”雷金纳德叫喊着:“以上帝的名义起誓,我们对你受够了,你的傲慢无礼,你的惹是生非,你的叛逆谋反,够了!”

托马斯站了起来。“大主教的各城堡都由国王的人占据着,”他高声说,“大主教的租赋由国王收走了。大主教还奉命不得出坎特伯雷城。现在你倒来告诉我,你们受够了?”

一个教士试着干预,对托马斯说:“我的大人,咱们还是私下里讨论这个问题吧——”

“为了什么目的呢?”托马斯厉声说,“他们要求的是我不该做也不会去做的事情。”

这些高声叫嚷吸引了宫殿中所有的人,威廉看到,从门口到房间,都挤满了睁大眼睛聆听的人。这场争吵持续的时间足够了,这下没人能否认托马斯拒绝王命了。威廉向雷金纳德发出信号。那是个很细微的手势,但菲利普副院长注意到了,惊讶地扬起了眉毛,他意识到这伙人的头目不是雷金纳德,而是威廉。

雷金纳德一本正经地说:“托马斯大主教,你已经不再处于国王的和平保护之下了。”他转了一圈,向旁观的人命令说:“离开这屋子。”

没人动。

雷金纳德说:“你们这些修士,我以国王的名义命令你们,看住大主教,别让他跑了。”

他们当然不会做这种事。威廉也没想让他们这么做,相反,他想让托马斯试图逃跑,那样更容易杀死他。

雷金纳德转回身去,面对着管家威廉·菲茨尼尔,理论上说,他是大主教的贴身护卫。“我逮捕你,”他说。他抓住管家的胳膊,把他拽出了房间。那人并没有反抗。威廉和别的骑士相跟着走了出去。

他们跑下楼梯,穿过大厅。当地那名骑士理查,还在前廊里守着。威廉不知道该拿这管家怎么办。他问他:“你和我们站在一起吗?”

那人已经吓坏了。他说是的,只要你们站在国王一边威廉决定,这人已经吓得不构成任何威胁,站在哪一边都无妨。他对理查说:“盯着点他。别让任何一个人离开房子。把前廊门关好。”

他和别的人一起,跑过院子,来到桑树跟前。他们急忙戴好头盔,佩好长剑。威廉畏惧地想,我们现在就要动手了;我们要回到那里边,杀掉坎特伯雷大主教,噢,我的上帝。威廉已经好长时间没戴过头盔了,而且护头和护肩的锁子甲的边缘老是碍事。他诅咒着他发值的手指。他这会儿可没时间出什么岔子的。他看到一个张着嘴巴盯着他看的男孩,就冲他嚷道:“嘿!叫你哪!你叫什么名字?”

那男孩回过头去,朝厨房看,不知道是该回答威廉,还是该拔腿就跑开。“罗伯特,老爷,”他过了一会儿说,“他们叫我管子罗伯特。”

“过来,管子罗伯特,帮我弄一下这个。”

那男孩又犹豫起来。

威廉再没耐心了。“过来,要不,我以耶稣的血发誓,我就用这把剑剁下你的手!”

那男孩不情愿地走上前来。威廉教给他怎么提着锁子甲,让他套上头盔。他总算穿戴好了,管子罗伯特赶紧跑掉了。威廉闪过一个想法,那孩子将来会给他的子孙们讲这件事的。

头盔上有一个护嘴铁页,可以拉过去,用一根绳拴好,别的人都已拴好,因此他们的面孔给遮住,别人认不出他们了。威廉还让他的护嘴打开了一会儿。他们每个人都一手仗剑,一手握斧。

“好了吗?”威廉说。

他们都点了点头。

从现在起不会再讲什么话了。不必再下什么命令了,也不必再做什么进一步的决定了。他们只用回到那里,杀死托马斯就成了。

威廉把两个指头伸进嘴里,吹出一声尖利的口哨。

这时他锁紧了他的护嘴。

一名士兵从门楼里跑过来,把主要大门打开。

威廉事先安顿在路对面的房子里的骑士们,从里边跑出来,冲进了院子,他们按照吩咐的,一路高喊着:“国王的人!国王的人!”

威廉跑回了宫殿。

理查骑士和威廉·菲茨尼尔为他们打开了前廊大门。

他正往里跑,大主教的两名仆人趁理查和威廉·菲茨尼尔注意力放在开门上,赶紧把前廊和大厅之间的门砰地关上了。

威廉全身去撞门,但他迟了一步,里面已经闩上了门闩,安全了。他骂着。一道障碍,而且这么快!骑士们开始用他们的斧头劈门,但没什么进展,门是做来防止攻击的。威廉感到自己正在失去控制能力。他强压下开始露头的惊慌情绪,跑出前廊,去寻找另一道门。雷金纳德和他一起去了。

这座建筑物的这一侧什么都没有。他们跑着绕过宫殿的西端,经过隔开的厨房,进人了南侧的果园。威廉高兴得直哼哼,在宫殿的南墙上,有一道楼梯通到楼上,看上去像是直通大主教房间的私人人口。那种惊慌情绪消失了。

威廉和雷金纳德跑到楼梯底部。楼梯从中途再往上已经坏了,附近有一些工匠的工具和一部梯子,似乎正在修理楼梯。雷金纳德把梯子靠在楼梯侧面,爬上去,绕过了那要破损的楼梯。他到达了顶部,那里有一道门通进一个凸肚窗,也就是一个封闭的小阳台。威廉看着他试着打开那道门。门是锁着的。门边有一个关着的窗户。雷金纳德只用斧子砍了一下,就把百叶窗砸烂了,他进到窗内,摸索一阵,把门打开,走了进去。

威廉开始爬梯子。

菲利普从他看到威廉·汉姆雷的那一刻起就感到可怕了,但托马斯的随从教士和修士起初还满不在乎。后来,他们听到了斧头劈大门的声音,才害怕起来,其中有好几个人建议到大教堂里去避难。

托马斯抱着轻蔑的态度。“避难?”他说,“避什么?那几个骑士吗?一位大主教不能逃避几个莽汉。”

菲利普觉得他是对的,不过只是在一点上:大主教如果被骑士吓倒,那个头衔就毫无意义了。他是上帝的人,他是安全的,因为他知道,他的罪得到了宽恕,他把死视做向一个更美好的所在的幸福转移,他对剑无所畏惧。然而,即使是一位大主教,在攻击临头时,也不该对他的安全掉以轻心。何况,菲利普对威廉·汉姆雷的凶残恶毒早有了解。因此,当他们听到砸烂凸肚窗的百叶窗的声音时,菲利普决定挺身而出。

他透过窗户可以看见,宫殿已经被骑士包围。他们那副凶神恶煞的模样让他更怕了。显然,这是一次计划周密的攻击,而且这些凶徒们是准备要使用暴力的。他连忙关上卧室的门,把门闩上。别人都眼睁睁地看着他,巴不得有这样一个果断的人负起责任。托马斯大主教仍然抱着轻蔑的态度,不过他并没有设法阻止菲利普。

菲利普站在门边龄听着。他听到一个人穿过凸肚窗,进入了会客室。他不知道,卧室的门有多牢靠。然而,那人并没有砸门,而是穿过会客室,走下了楼梯。菲利普猜想,他要去从里头打开大厅的门,把别的骑士放进来。

这就给了菲利普一刻缓冲的时间。

在卧室的对面角落里,另有一道门,让床遮住了一半。菲利普指着那道门,急迫地说:“那门通什么地方?”

“通回廊,”有人说,“但门是锁着的。”

菲利普走过去,试了试门。确实是锁着的。“没有钥匙吗?”他问托马斯,想了一下又补充说,“我的大主教大人。”

托马斯摇了摇头。“就我记忆所及,那条道从来没用过,”他说话时那种平静,让人着急。

那门看起来并不怎么牢靠,但菲利普已经六十三岁,而且用蛮力从来不是他所揸长的。他后退一步,踹了门一脚,踹得他脚生疼。那门脆弱地咯吱咯吱响着。菲利普咬紧牙关,更用力地又踹了一脚。门开了。

菲利普看着托马斯。托马斯似乎还不情愿逃遁。他大概还没有像菲利普那样清醒地开窍:这些骑士的数量和他们这次行动的精心策划的本质都表明了,他们处心积虑地要加害于他。但菲利普本能地知道,试图用面临危险来说服托马斯必须逃遁是不会有结果的。于是,他只是说:“该做晚祷了。我们不能任凭几个暴徒来打乱我们正常的敬神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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