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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分 1142-1145 第十三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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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上帝对撒旦说:‘看看我的子民约伯。看看他。要是我看见过一个好人,他就是个好人。’”菲利普顿了顿,等候着反应。这当然不是翻译,这是自由发挥的复述故事。“‘他敬畏上帝而且不做坏事,告诉我这样的人难道不是完美和正直的吗?’于是,撒旦说:‘他当然崇敬你。你给了他一切。瞧瞧他嘛。七个儿子和三个女儿。七千只羊和三千峰胳轮,五百对牛和五百头驴。所以他才是好人。’于是上帝说:‘好吧。把这一切全从他那里取走,再看看会怎么样。’这就是撒旦做的事。”

菲利普布道时,脑子里一直在想着当天早晨从坎特伯雷大主教那儿来的一封莫名其妙的信。信的开头,就祝贺他得到了神奇的哭泣圣母。菲利普根本不知道哭泣圣母是怎么一回事,但他确定自己并没有这样一件东西。大主教说,他很高兴菲利普重新开始修建新的大教堂。菲利普并没有做这件事。他在等待上帝显示神迹,然后才会做点什么,在他等候的时候,他只在新的教区小教堂里主持一下星期日的祈祷。最后西奥博尔德大主教称赞他的精明,因为他指定了一位在圣但尼新圣坛工作过的建筑匠师。菲利普当然听说过圣但尼修道院和著名的叙热院长,知道他是法兰西王国一位极有权势的教会人士;但他对那里的新圣坛一无所知,更没有指定过来自任何地方的建筑匠师。菲利普心想,这封信可能是写给别人的,送到他手中是投错了。

“好啦,约伯失去了他的全部财产,孩子也都死了以后,又是怎么说的呢?他沮咒上帝了吗?他崇敬撒旦了吗?没有!他说:‘我赤条条地降生,我将赤条条地死去。吾主予取予夺——应该向吾主的名字祝福。’约伯就是这么说的。然后,上帝对撒旦说:‘我怎么跟你讲的?’撒旦说:‘好吧,但他还有健康的身体,对吧?一个人身体健康时,是经受得了任何事的。’于是上帝明白了,为了证明自己的观点,他必须让约伯吃更多的苦,因此他说:‘那就把他的健康也取走,看看会发生什么情况。’于是撒旦让约伯生了病,从头到脚生满水泡。”

如今,在教堂里布道已经很普通了。菲利普小时候,这是很少有的。彼得院长一直反对这么做,说布道会使教士放纵自己。老式的观点认为,教徒只该是观众,默默地目睹着神秘的宗教礼仪,聆听着拉丁文而丝毫不明白,盲目地信仰教士祈祷的功效。但观念在改变。如今,进步的思想家不再把教徒看做神秘仪式的默默旁观者。教会应该成为他们日常生活的一个组成部分。教会在人的一生中标志着里程碑:从洗礼时命名,经过结婚、生下子女,直到临终涂油礼和在献祭地里埋葬。教会可能是他的东家、法官、雇主或顾客。相对的,人们也应该每日每时都是教徒,而不仅限于星期日。按照当时的新观点,他们不仅需要宗教仪式,他们还需要解释、规矩、鼓励、规劝。

“如今,我相信,撒旦和上帝就王桥的事也交谈了,”菲利普说,“我相信上帝对撒旦说:‘看我在王桥的子民。他们难道不是好的基督徒吗?看看他们一星期中在地里和作坊里多么努力地干活儿,然后在星期日,还要花上一整天,给我盖新的大教堂。要是你能,你就告诉我,他们不是好人!’撒旦说:‘他们好,是因为他们富裕。你给了他们好收成和好天气,给他们店铺、顾客,保护他们不受邪恶的伯爵的侵害。但是,把这一切都从他们手中取走,他们就会跑到我这边来。’于是,上帝说:‘你想做什么呢?’撒旦说:‘烧掉这镇子。’于是,上帝说:‘好吧,烧掉镇子,看看会怎么样。’于是,撒旦就派威廉·汉姆雷给我们的羊毛集市放了火。”

菲利普从约伯的故事中得到了极大的慰藉。菲利普和约伯一样,一辈子都勤勤恳恳,尽其所能,按上帝的旨意行事;但是,和约伯一样,他得到的却是厄运、失败和耻辱。布道的目的是给镇民们振作精神,而菲利普看得出来,布道并没起什么作用。不过,故事还没有讲完。

“然后上帝对撒旦说:‘现在看吧!你把整个镇子烧成了平地,但他们还在给我修新的大教堂。现在来告诉我,他们不是好的子民!’可是撒旦却说:‘我手下留情。大多数人从火中逃掉了。他们很快又重新建起了他们的木头小房子。让我给他们送去一场真正的灾难,然后再看会发生什么情况。’上帝叹息一声,说:‘那么你想怎么做呢?’撒旦说:‘我要把那座新教堂的顶弄下来,砸到他们的头上。’他当真这样做了——这我们都知道。”

菲利普扫视了一下教徒,看到只有很少的人在那次可怕的坍塌中没有失去家人。那儿有寡妇麦格,她原先有一个好丈夫和三个高大强壮的儿子,父子四人全都死了;从那时起,她一句话也没说,头发全白了。别的人残废了。小马倌彼得的右腿砸断了,如今只用一条腿走路,他原先是个驯马的,但现在给他兄弟干活儿,做马鞍了。镇上很难找到一家人逃脱了那场大难的。坐在前排地面上的一个人,两条腿都残废了。菲利普皱起眉:他是谁呢?他没在塌顶中受伤——菲利普以前从没见过他。随后他记起来,听人说起镇上有个瘸腿乞丐,晚上在大教堂的废墟里睡觉。菲利普下过命令,让人在客房里给他一张床。

他的头脑又绕了回去。他继续布道。“现在,约伯怎么办呢?他妻子对他说:‘诅咒上帝,然后去死。’他这么做了吗?没有。他失去信仰了吗?没有。撒旦对约伯失望了。我告诉你们”——菲利普举起一只手引起大家注意,来强调他的观点——“我告诉你们,撒旦也会对王桥的人民失望的!因为我们继续崇敬真正的上帝,正如约伯在他的一切苦难中所做的一样。”

他又顿了顿,让他们去领会这些话,但他看得出,他没能打动他们。那一张张仰面看他的脸只表现出兴趣,但并没有受到启示。事实上,他不是一个善于启发人的布道者。他是讲究实干的人,他无法靠他人格的力量去感染教徒。不错,人们确实对他笃信不疑,但那不是立竿见影的,那是一个缓慢的过程,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逐渐理解了,他是如何生活和取得了什么成就的。他的工作有时能鼓舞人心——或者说在过去曾经有过——但绝不是靠他的言辞。

然而,故事的最精彩部分就要到了。“撒旦做了最坏的事以后,约伯怎么样了呢?咳,上帝给了他比原来所有的还要多——多出一倍的东西!他原先有七千只羊,现在有了一万四千只。他失去了三千峰骆驼,却有了六千峰,而且他又成了七个儿子和三个女儿的父亲。”

他们仍然无动于衷。菲利普深入下去:“王桥还会再度繁荣起来,有这么一天的。寡妇会再嫁,鳏夫会有妻子;那些死了孩子的还会再怀孕,我们的街上会挤满人,我们的店铺里存着面包和葡萄酒,皮毛和黄铜,带扣和靴鞋;有一天,我们会重建我们的大教堂。”

麻烦在于,连他自己都没把握这话可不可信;因此,说出来就不那么理直气壮、信心十足。难怪教徒无动于衷了。

他垂下头去看眼前的一本厚书,把拉丁文翻译成英语。“约伯活了一百四十多岁,看见了他的儿子们,孙子们,曾孙子们。然后才死去,只是因为年老,活够了岁数。”他把书合上了。

小教堂的后面,有一阵骚动。菲利普气恼地抬起头来。他明知道,他的布道没有收到预期的效果,但他仍希望在结束时能有一段沉寂的时间。教堂的门是开着的,在后面的人全都回头朝外面看去。菲利普看得见外面有一大群人,大概没在教堂里的王桥居民全都在那儿了,他正想,出了什么事了?

他脑海里掠过好几种可能性——可能打起来了,着了火了,有人死了,一大队骑兵接近了——但他对实际情况都毫无准备。首先,两名教士抬着一个女人雕像过来了,雕像放在一块罩着刺绣的祭坛布的搁板上。从他们的庄严举止上可以看出,那雕像代表一位圣者,可能是贞女。教士身后还有两个人走着,他们就更让人吃惊了:一个是阿莲娜,另一个是杰克。

菲利普看着杰克,慈爱中夹杂着恼火。他想,那孩子,他第一次来到这里,老的大教堂就给烧光了,从那以后,凡是和他有关的事都不寻常。但杰克走进来,菲利普还是感到高兴多于烦恼。尽管这孩子制造了那么多麻烦,但他使生活增添了趣味。孩子?菲利普又看了看他。杰克已经不是孩子了。他虽然才出走了两年,倒像是长大了十岁,他的目光中充满了见识和疲倦。他都跑到哪儿去了?阿莲娜怎么找到他的?

那一行人沿着教堂中间走过来。菲利普决定什么都先不做,只等着看会发生什么事。人们认出了杰克和阿莲娜,响起一阵嗡嗡的激动声。随后有了一种新声音,很像敬畏的嘀咕,“一个人说她哭了!”

别的人应答祈祷似的重复着:“她哭了!她哭了!”菲利普朝雕像看去。一点不错,有水从眼睛里流出来。他突然想起,大主教那封关于神秘的哭泣圣母的莫名其妙的来信。原来就是这个。至于哭泣是不是奇迹,菲利普倒不忙于判断。他能够看出,那双眼睛看似石头做的,也许是什么水晶,但雕像的其余部分全是木头的,可能与这个有关。

那两名教士转过身来,把搁板放到地面上,让圣母面对着教徒。

这时,杰克开始讲话了。

“这位哭泣圣母是在很远很远的国度里到了我手中的,”他开始说。菲利普对他接手祈祷很不满意,但他决定不采取莽撞的行动,他要让杰克做到底。何况,他还是很感兴趣的。“一位受了洗的撒拉森人把她给了我,”杰克继续说着。教徒惊奇地低声议论着,在这类故事里,撒拉森人通常都是野蛮的黑脸敌人,很少有人知道,他们中的一些人实际上是基督徒。“起初,我不明白为什么把她给我。然而,我还是带着她走了好远的路。”杰克让教徒听人迷了。菲利普慨叹地想,他做布道教士比我强多了;我能感到人们已经提起精神来了。“我终于开始认识到,她想回家。可是她的家在哪里呢?我最后想明白了:她想回王桥。”

教徒们惊叹不已。菲利普仍持怀疑态度。在上帝和杰克的行事之间有一种不同,这件事明显是杰克的特点。但菲利普保持缄默。

“我随后又想:我把她带回去怎么办呢?她在王桥有什么样的祭坛呢?她在什么教堂里才能得到安放呢?”他四下看着教区教堂普通的白墙,似乎要说:这里当然不成。“似乎她开口讲话了,她对我说:‘你,杰克的儿子杰克,要给我造一个祭坛,造一座教堂。’”

菲利普开始明白了杰克的目标。圣母将会是点燃人们重建新的大教堂的热情火星。将要产生菲利普关于约伯的布道所没能产生的作用。但菲利普仍不得不自问:这到底是上帝的旨意呢,还是仅仅是杰克的?

“于是我就问她:‘用什么造呢?我又没钱。’她说:‘我会提供钱的。’好了,我们就出发了,坎特伯雷大主教西奥博尔德还为我们祝了福。”杰克在提到大主教时,抬头看了一眼菲利普。菲利普想,他是在暗示我:他的意思是,这件事背后,他有强大的支持者。

杰克又把目光重新对着教徒。“这一路上,从巴黎出发,穿过诺曼底,越过大海,一直回到王桥,虔诚的基督徒都为修建哭泣圣母的祭坛捐了款。”说到这里,杰克向教堂外的什么人示意。

不一会儿,两个缠着头的撒拉森人就庄严地走进了教堂,他们肩上扛着一个箍铁的箱子。

村民们畏缩地直往后退。连菲利普都吃惊了。他从理论上知道,撒拉森人有棕色的皮肤,但他从来没见过,眼前的现实让他惊诧不已。他们缠在身上的光鲜长袍同样引人注目。他们大步穿过敬畏的教众,在圣母像前面跪倒,把箱子重重地放到地面上。

杰克用一把大铜匙打开箱子,抬起箱盖时,人们都大气不出地静静地等着。他们伸长了脖子看。杰克突然把箱子翻转了过来。

随着一阵瀑布般的响声,一股银币从箱子里倾了出来,倒在地上,足有成千上万,人们挤在周围,瞪大眼睛看着,他们中间谁也没见过这么多钱。

杰克提高嗓音,压过他们的惊叹,好让大家听清楚。“我把她带回了家,如今我把她交给新的大教堂的修建。”说完他就转过身,看着菲利普的眼睛,还稍稍低下头,鞠了一躬,似乎是说:交给你了。

菲利普最不喜欢这样受人指使,但同时他也不得不承认,这种行事的方式确实高明。然而,这并不是说,他就这样照办了。人们尽可以为哭泣圣母欢呼,但只有菲利普才能决定,她能不能与阿道福斯圣徒的遗骸同时安放在王桥大教堂里。而且他还没有想通。

有些村民开始询问撒拉森人。菲利普从他的讲坛上走下来,凑近去听。“我从很远、很远的国度来,”其中一个在说。菲利普惊奇地听出来,他讲起英语来,就像是多塞特的渔民,但多数村民并不知道,撒拉森人有他们自己的语言。

“你们的国家叫什么?”有人问。

“我的国家叫非洲,”那个撒拉森人回答说。当然,在非洲不止一个国家,菲利普是知道的——尽管大多数村民并不晓得——菲利普想不出,这个撒拉森人来自哪一国。要是那是一个在《圣经》中提到的地方,诸如埃及或埃塞俄比亚,那该多么激动人心啊。

一个小姑娘伸出一个指头,试着去碰他那深棕色的手。那个撒拉森人冲她微笑着。菲利普想,除了他的肤色,他的样子和别人没什么两样,那小女孩受到了鼓励,问:“非洲是个什么样子?”

“有大沙漠,还有无花果树。”

“什么是无花果?”

“是……是一种果实,样子有点像草莓,吃起来像梨。”

菲利普突然被一种可怕的怀疑触动了。他说:“告诉我,撒拉森人,你在哪个城市生的?”

“大马士革”那人说。

菲利普的猜疑证实了。他很生气。他碰了碰杰克的胳膊,把他拉到一边。他用一种生气的压低的声音说:“你在玩什么花招?”

“你这是什么意思?”杰克说,竭力作出无辜的样子。

“那两个人不是撒拉森人。他们是韦勒姆的渔民,脸上和手上抹上了棕颜色。”

杰克的把戏虽然被揭穿了,他却一点都不苦恼。他狡猾地笑笑,说:“你怎么猜到的?”

“我认为那人从来没见过无花果,而且大马士革也不在非洲。这么骗人是什么意思?”

“这种手段并没有害处,”杰克说,脸上闪过他那迷人的笑容。“凡是骗人就没有没害处的,”菲利普冷冷地说。

“好吧。”杰克看出来,菲利普生气了。他便认真起来。“这和《圣经》书页上的插图一样,有相同的作用。这不是真的,是一种幻象。我们涂抹了皮肤的多塞特郡人扮演了真情实况:哭泣圣母来自一块撒拉森的土地。”

那两位教士和阿莲娜,也离开了围着圣母的人群,凑到菲利普和杰克跟前,菲利普不去理踩他们,对杰克说:“你不会被一张画着蛇的画吓到的。插图不是谎言。你的撒拉森人可不是插图,他们是冒名顶替的骗子。”

“我们弄到这两个撒拉森人以后,我们凑到了更多的钱,”杰克说。

菲利普看着堆在地上的钱币。“镇上的人可能认为,这些钱就足够盖一整座教堂的了,”他说,“依我看,也就有一百磅银便士吧。你知道,这连一年的花费都不够。”

“这些钱像这两个撒拉森人一样,”杰克说,“是象征性的。你知道,你有了这笔钱,就可以开工了。”

这是对的,没有什么可以阻止菲利普修建的。圣母像正是王桥复苏所需要的那种东西。它可以吸引人们到这个镇上来——朝圣者和学者,还有看热闹的。它还可以在镇民心中加人新的血液。它会被视为吉祥物。菲利普一直在等待上帝显示一种迹象,他一心想相信这就是那迹象了。但这并没有来自上帝的迹象的感觉。它只有杰克耍的花招的感觉。

那两个教士中年轻的一个说:“我叫雷诺,这是爱德华——我们为坎特伯雷大主教工作。他派我们来陪伴哭泣圣母的。”

菲利普说:“你们既然有大主教的祝福,何必弄两个捏造的撒拉森人来证明圣母的真实性呢?”

爱德华面上有点惭愧。雷诺说:“这是杰克的主意,但我承认,我看不出有什么害处。真的,你不致怀疑圣母像吧,菲利普?”

“你该称呼我神父,”菲利普厉声说,“为大主教工作,并没有给你们在上级面前不懂规矩的权利。对你问题的回答是肯定的,我怀疑圣母像。我不打算把这座雕像安置在王桥大教堂的范围之内,除非说服我,它真是一件圣物。”

“一个木头雕像能流泪,”雷诺说,“你还要有多少奇迹呢?”

“流泪是没法解释的。这不等于就是奇迹。从液体水变成固体冰也说不清道理,但那并不是奇迹。”

“如果你拒绝了圣母像,大主教会极其失望的。他是经过一番力争,才没让叙热院长把它留在圣但尼的。菲利普知道,这是在威胁他。他想,年轻的雷诺要想吓住我,光靠这一点可不行,还得很费一番力气呢。他平和地说我敢说,大主教不会不对圣母像的真实性进行一番考察,就要我接受的。”

他们的脚边有个什么在动。菲利普低下头去,看到了他早先注意到的那个残废乞丐。那个不幸的人正在拖着两条麻痹的腿,在地上爬,想接近雕像。不管他怎么转来转去,总是让人群挡着。菲利普自然而然地往旁边一闪,给他让出一条路。那两个撒拉森人在护着雕像,不让人们去摸,但那瘸子避开了他们的注意力。菲利普看到那人伸出一只手去碰。菲利普通常是不会让人去碰圣物的,但他还没认为这一雕像是圣物,因此就没去管他。那瘸子碰到了木像衣裙的下摆。突然间,他迸发出一声胜利的欢呼。“我碰到了!”他叫道,“我碰到了!”

大家都看着他。

“我感到力量又回来了!”他高喊。

菲利普想到下一步会出现什么情况,就怀疑地盯着那人。那人弯起一条腿,然后又弯起另一条。旁观的人不约而同地喘了一口气。他伸出一只手,有人接住了。那人费了很大力气,站了起来。

人群发出一声激动的呼唤。

有人叫着:“走走试试!”

那人还握着帮忙人的手,试探地迈了一步,然后又迈了一步。人们大气不出地静静地看着他。他迈出第三步时直摇晃,大家叹息着。但他稳住了身子,走了起来。

大家欢呼了。

他走过中殿,大家都跟着他。又迈了几步之后,他干脆跑了起来。随后他出了教堂大门,跑到太阳下,大多数教徒都尾随在后,欢呼声越来越高了。

菲利普看着两位教士。雷诺敬畏得目瞪口呆,爱德华满面泪水。显然他们没有参与此事。菲利普转向杰克,生气地说:“你怎么敢耍这种花招?”

“花招?”杰克说,“什么花招?”

“那个人只是最近几天才在这一带露面的。再过一两天,他就会消失了,再也见不到了,他衣袋里会装满你的钱。我知道这类事情是怎么做出来的,杰克。可惜,制造假奇迹你可不是第一个人。他的腿从来就没毛病,对不对?他是另一个韦勒姆的渔民。”

这番指责被杰克愧疚的样子证实了。

阿莲娜说:“杰克,我跟你说过不该来这一手的。”

那两个教士这才清醒过来。他们完全信以为真了。雷诺很气愤。他转过来对着杰克。

“你没有权力”他气急败坏地说。

菲利普既生气又伤心。在他内心里,他本来希望圣母像被证实真是圣物,因为他看得出来,他可以如何利用她来恢复修道院和镇子的元气。但事情不是这么回事。他向教区小教堂四下看了一圈。只有几个崇拜的人还留在那里,仍在盯着雕像看。他对杰克说:“你这次做得太过火了。”

“眼泪可是真的——那儿可没有花招,”杰克说,“但那瘸子是个错误,我承认。”

“比错误还糟糕,”菲利普生气地说,“人们一旦了解真相,会动摇对一切奇迹的信念的。”

“他们怎么会知道真相呢?”

“因为我得向他们解释,为什么圣母像不准备安放在大教堂里。当然,我如今是不可能接受这雕像了。”

雷诺说:“我看这有点太匆忙——”

“我需要你的看法时,年轻人,我自会问的,”菲利普声色俱厉地说。

雷诺闭上了嘴,但杰克还在坚持。“你敢说你有权剥夺你的教民拥有圣母像的心愿吗?看看他们吧。”他指了指那一小伙留下来的崇拜者。其中有寡妇麦格,她跪在雕像前,泪流满面。菲利普明白,杰克并不知道,麦格在阿尔弗雷德的塌顶事故中失去了全家人。她的热情打动了菲利普的心,他也弄不清,杰克是不是终归还是对的。为什么要把这个从人们的面前夺走呢?因为这不真诚,他执意地提醒自己。他们利用雕像,因为他们看到了虚构的奇迹。他狠下了心。

杰克跪在麦格旁边,对她说:“你为什么要哭?”

“她是哑巴。”菲利普告诉他。

这时麦格说话了“圣母和我一样受过苦。她明白的。”

菲利普如五雷轰顶。

杰克说:“你看到了吗?那雕像减轻了她的痛苦——你瞪着眼干什么?”

“她是哑巴,”菲利普又说了一遍,“一年多来,她没说过一个字。”

“这是真的!”阿莲娜说,“屋顶塌下来,砸死了她丈夫和三个儿子,从那以后,麦格就吓哑了。”

“这个女人?”杰克说,“可是她刚刚……”

雷诺给弄糊涂了。“你是说,这是个奇迹?”他说,“一个其正的奇迹?”

菲利普看着杰克的面孔。杰克比谁都霖惊,这里可没有花招。

菲利普深深地被感动了。他看到了上帝的手在动,造出了一个奇迹。他微微颤抖着。“好啦,杰克,”他说话时声音在抖,“尽管你做了这么些事,让人不相信哭泣圣母,但看来,上帝倒是愿意用它来制造奇迹的。”

杰克第一次没话可说了。

菲利普从他身边走开,来到麦格跟前。他拉着她的手,轻轻地扶她站起来。“上帝把你治好了,麦格,”他说,激动得声音直发颤,“现在你可以开始新生活了。”他想起他刚才在布道时讲了约伯的故事。那些话又回到了他心中,“于是,上帝赐福给约伯,让他后半生比开始还好……”他曾告诉王桥的人民,他们也会得到好报的。他想,我不知道,他看着麦格老泪但已挂着笑容的脸,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新的开始。

当杰克展示他的新的大教堂的设计时,会议室里人声鼎沸了。

菲利普事先就告诫过杰克,要准备遇到麻烦。菲利普当然预先看过设计图。一天清晨,杰克带着平面图和正视图来到了副院长住所,图是画在带木框的石音板上的。他俩在清澈的晨光中一起看着图,菲利普当时就说:“杰克,这将是英格兰最漂亮的教堂,但我们要准备对付那些修士们的麻烦。”

杰克从他当见习修士的时候就知道。雷米吉乌斯和他的亲信仍在时时反对菲利普珍惜的任何计划,虽说菲利普在选举中击败雷米吉乌斯已经过去了八年。他们极少得到广大兄弟们的支持,但是就此事而论,菲利普没有把握,他们实在是些冥顽不化的人,这样的全新设计,会把他们吓坏的。然而,除了把图纸给他们看,并设法说服他们之外,别无他法。菲利普当然不能没有他的多数修士兄弟的全心全意的支持,径直修建大教堂的。

第二天,杰克出席了例会,并出示了他的设计图。图用一条板凳支着,斜靠在墙上,修士们围在前面看着。他们看到细部时,开始低声商讨,很快就成了高声喧哗。杰克泄气了,那腔调是不赞成,而且临近发火了。他们开始彼此争论后,声音越来越大了。有的人攻击那个设计,有的人则为之辩护。

过了一会儿,菲利普要求秩序,大家才平静下来。司财米利乌斯提出了一个事先安排好的问题。“这些拱券为什么是尖顶的?”

“这是他们在法兰西启用的一种新技术,”杰克回答说,“我在好几个教堂里都看到了这种尖顶拱券。这种拱券更牢固,因此我才能把教堂盖那么高。这个中殿可能是英格兰最高的了。”

杰克看得出来,他们喜欢这个主意。

另一个人说:“窗户这么大。”

“厚墙是不必要的,”杰克说,“他们已经在法兰西证明了这一点。是立柱支撑着建筑物,尤其是扇形拱顶。这些大窗户的效果令人叹为观止。圣但尼的院长在窗户里装了绘有图画的彩色玻璃。教堂不再阴暗,而成了敞亮的地方,阳光充足,空气流通。”

好几名修士点头表示赞成。也许他们不像他想象的那样墨守成规。

但是,司铎安德鲁接着发言了。“两年前,你是我们当中的见习修士。你因触犯院规而遭制裁,但你逃避制裁,一跑了之。如今你回来了,倒想告诉我们,怎么修建我们的教堂。”

还没等杰克开口,一个年轻修士争辩说:“那和这件事无关!我们讨论的是设计,不是杰克的过去。”

好几个修士一时都想说话,有些还叫嚷起来。菲利普让他们都先别说,由杰克回答这个问题。

杰克已经料到有这样的问题,事先就做好了准备。“我到圣地亚哥-德孔波斯特拉去朝圣,作为对那次罪过的赎罪苦行,安德鲁神父,我希望,我给你们带回来了哭泣圣母,可以算做对我过失的补偿,”他平心静气地说,“我并非注定要做一名修士,但我希望,我能用一种不同的方式来为上帝服务——作为他的建筑匠。”

大家似乎接受了他的答复。

然而,安德鲁还不算完。“你多大了?”他问,其实他当然知道答案。

“二十岁”

“当建筑匠师可是太嫩了点。”

“这里的每个人都了解我,我从小就住在这儿。”他歉疚地想,从我烧掉你们的老教堂时起。“我在原先的建筑匠师手下学艺。你们看过我刻的石头。我当见习修士时,我作为工程的文书,和菲利普副院长和建筑匠师汤姆一起工作。我谦恭地请求兄弟们用我的工作,而不是用我的年龄来判断我。”

这是另一篇准备好的演讲词。他看到一个修士听到谦恭这个字眼时悄悄笑了,心想可能出了个小错,大家都知道,不管他有多少长处,他反正不是谦恭的。

安德鲁马上抓住了他的失误。“谦恭?”他说,他的面孔由于假装气愤而开始变红了,“三个月前你就在巴黎对建筑工匠们宣布,你已经被任命为这里的建筑匠师了,那可不谦恭。”

修士中又一次出现了表示愤慨的喧哗。杰克心里哼了一声。该死,安德鲁怎么会掌握了这种细节呢?肯定是雷诺或者爱德华说话太随便了。他尽量摆脱这种念头。“我当时是希望吸引那里的一些工匠到王桥来,”他在嘈杂声平息下去之后说,“不管这儿任命谁做匠师,他们都是有用之才。我认为,我那么预估没什么害处。”他竭力做出动人的笑脸。“但我很抱歉,我不够谦恭。”他的话没受到什么欢迎。

司财米利乌斯提出了另一个事先安排好的问题,才算帮他摆脱了困境。“你打算拿这个塌了一半的现存的圣坛怎么办?”

“我已经非常仔细认真地检查过了,”杰克说,“那是可以修复的。如果你们今天任命我做建筑匠师,我会让它在一年内启用。再有,在我按新设计修建交叉甬道和中殿的时候,你们可以照旧用圣坛。最后,等中殿完工后,我建议拆毁这座圣坛,另盖一座新的,和新教堂的其余部分相匹配。”

安德鲁说:“可是我们怎么知道,旧的圣坛不会再坍塌呢?”

“坍塌是由阿尔弗雷德的石头拱顶造成的,那是原先的设计中所没有的。墙壁不够牢靠,支撑不住。我建议恢复汤姆的设计,建一个木头屋顶。”

屋里有一阵惊奇的低语。屋顶为什么会掉下来的问题,一直争论不休。安德鲁说:“但是阿尔弗雷德增加了扶垛的尺寸来支撑额外的重量。”

这个问题也曾困扰过杰克,但他认为,他已经找到了答案。“扶垛仍然不够牢固,尤其在顶部。如果你研究一下废墟,就会看出,掉下来的结构,正是侧窗。在那个高度,没有得到什么加固。”

大家似乎对此感到满意。杰克感到,他提出信得过的答案的能力,加强了他作为建筑匠师的地位。

雷米吉乌斯站了起来。杰克一直在想,他什么时候会跳出来。“我愿意为会议室中的兄弟们读一段《圣经》中的一段话,”他相当装模作样地说。他看了看菲利普,菲利普点头同意。

雷米吉乌斯走到读经台前,打开了厚厚的《圣经》。杰克研究着那个人。他的薄嘴唇神经质地动着,他的泪汪汪的蓝眼睛有点突出,使他脸上总带着愤愤然的表情。他活生生的是幅怨天尤人的肖像。多年以前,他形成了一种信念:他要当别人的领袖,但事实上他是个很懦弱的人,如今他注定要以失望了此余生,便不停地找强者的麻烦。“《出埃及记》,”他一边翻着羊皮纸的书页,一边吟诵着,“第二十章,第十四节。”杰克当真想不出接下来是要做什么。雷米吉乌斯读道:“不可奸淫。”他砰的一声合上书,回到了他的座位上去。

菲利普说话了,平和的语调中带着愠怒:“你也许会告诉我们,雷米吉乌斯兄弟,在我们讨论建筑设计的当中,你为什么挑选了那一小段话来读呢?”

雷米吉乌斯控告似的指点着杰克。“因为这个想当我们建筑匠师的人,生活在一种罪孳的状态之中!”他声若雷霆地叫着。

杰克简直无法相信他那股认真劲。他激愤地说:“的确,我们的结合还没有得到教会的祝福,那是由于特殊的环境造成的,但是我们可以尽快结婚,让你满意。”

“你们不能的,”雷米吉乌斯胜利地说,“阿莲娜已经结过婚了。”

“但那个结合从来就是不美满的。”

“然而,那对夫妻是在教堂里举行的婚礼。”

“可是,如果你不让我娶她,我怎么能避免犯奸淫罪呢?”杰克生气地说。

“够了!”这声音是菲利普的。杰克看着他。他看来很气愤。他说:“杰克,你是不是和你的嫂子生活于罪孽之中?”

杰克大吃一惊。“你难道不知道?”

“我当然不知道!”菲利普吼着,“你认为,如果我知道的话,我会保持沉默吗?”

会场里鸦雀无声。菲利普喊叫可是非比寻常的。杰克看出来,他当真陷于困境了。他的罪名当然只是技术性的问题,但是修士们对这种事该是非常严格的。不幸的是,菲利普不知道他和阿莲娜同居,这一下使问题更糟了。这使雷米吉乌斯给菲利普来了个措手不及,让他当众下不了台。现在,菲利普必须坚决,以证明他是严格的。

杰克痛苦地说:“可是你不能为了惩罚我,就不用最佳设计建教堂啊。”

雷米吉乌斯津津乐道地说:“你必须离开那女人。”

“呸,雷米吉,”乌斯杰克说,“她生了我的孩子——他已经一岁了!”

雷米吉乌斯一副得意洋洋的神气,往后一靠。

菲利普说:“杰克,如果你在会议室里这么讲话,你就得出去了!”

杰克知道他应该冷静,但他办不到。“这是荒唐的!”他说,“你要我抛妻离子!这不是讲道德,这是抓住鸡毛蒜皮不放。”

菲利普的气有点消了,杰克从他清澈的蓝眼睛里看出了熟悉的同情之光。他说:“杰克,你固然有你的一套理解上帝的律条的办法,但我们主张一丝不苟——所以我们才是修士。在你还生活在一种奸淫状态的情况下,我们无法让你做建筑匠师。”

杰克记起了一段《圣经》。“耶稣说:‘你们中间谁是没有罪的,谁就可以先拿石头打。’”

菲利普说:“不错,可是耶稣对淫妇说:‘去吧,从此不要再犯罪了。’”他转向雷米吉乌斯,“我认为你的意思是,如果奸淫停止了,你就撤回你的反对。”

“当然!”雷米吉乌斯说。

尽管杰克既生气又痛苦,他注意到,菲利普干净利落地制伏了雷米吉乌斯。他原以为奸淫是个决定性的问题,因此把新设计的事扯离了题。但杰克不打算沿着那条路走下去。他说:“我不准备离开她!”

“这可能不会很长。”

杰克停住了。这对他很是出其不意。“你是什么意思?”

“只要阿莲娜的第一次婚姻废除了,你就可以娶她。”

“这能做到吗?”

“这会自动完成的,如果,照你所说,那婚姻从来就是不美满的。”

“我该怎么办呢?”

“向教会法庭投诉。通常是由沃尔伦主教的法庭办理,但在这种情况下,你大概该直接找坎特伯雷大主教。”

“大主教一定会同意吗?”

“出于正义,会的。”

这并不是一个完全明确的答复,杰克注意到了。“与此同时,我们得分居吗?”

“如果你想被任命为王桥大教堂的建筑匠师——那就是肯定的。”

杰克说:“你是要我在世上最热爱的两者间选择一个。”

菲利普说:“不用很长。”

他的语调使杰克猛一抬眼:其中含有真心的同情。杰克明白,菲利普因为不得不这么做而由衷地感到抱歉。这使他不那么生气,却更难过了。他说:“多久?”

“可能得一年。”

“一年!”

“你们不必住在两地,”菲利普说,“你还可以见阿莲娜和孩子。”

“你知道她到西班牙去找我吗?”杰克说:“你能想象得出来吗?”但修士是不懂爱情是怎么回事的。他痛苦地说:“现在我得告诉她,我们要分居了。”

菲利普站起身来,把一只手放在杰克的肩上。“时间会过得比你想象的要快的,我向你担保,”他说,“而且你会很忙的——忙于建新的大教堂。”

八年之中,森林增长了,变化了。杰克原以为,在这块他一度了如指掌的土地上他是绝不会迷路的,但是他错了。旧的小径被植物掩没了,而新的又被鹿、野猪和野马在灌木丛中踏出,溪流改道,老树倒卧,新树长高。一切似乎都变小了,路程短了,山也不那么陡了。而最震撼人心的是,他感到自己成了这里的陌生人。一头小鹿惊恐地瞪着他看,越过一片空地,杰克猜不出它的群系或它的母亲何在。一群野鸭飞起,他无法马上说出它们来自哪片水域和受了什么惊吓。而且他还有点紧张,因为他不知道强盗在何处出没。

他从王桥来此,大部分路程都是骑马,但他一离开大路,就只好立刻下马,因为低矮的树丛遮没了小径,无法继续骑行。返回儿时日日游荡的故地,他感到无以复加的伤感。因为他从来没意识到,也就从来没有赞赏过,当年的生活有多么简单素朴。他当年最大的欲望不过是草莓,他知道每年夏季,都有那么几天,长在森林地面上的草莓,能让他吃个够。如今,一切事情都不尽如人意,他和菲利普副院长争争吵吵的友情;他对阿莲娜不能尽抒情愫的爱;他要建全世界最美的大教堂的勃勃雄心;他要弄清有关父亲真相的迫切需要。

他不知道,在他两年外出的时间里,母亲有多大变化。他急切地盼望着和她重逢。当然,在生活的道路上,他自己还是能够应付裕如的,但如果有人随时准备为你挺身而出,岂不是锦上添花?他一直怀念那种让人心里踏实的感情。

他走了一天时间,才到达和母亲曾经居住过的那一带地方。这时,短暂的冬日午后已经迅速黑了下来。很快他就会不得不放弃寻找他的老山洞,只好集中精力去找过夜的栖身之地了。夜里会很冷的。他想,我为什么担忧呢?我原本是每夜都在林中度过的呀。

最后,还是她找到了他。

他眼看就要放弃了。一条窄窄的,几乎不可见的小径,大概只有獾和狐狸才走的,穿过矮树林,消失在密草丛中。他只好原路退回。他调转马头,差点儿和她撞个满怀。

“你已经忘记了怎么在林中不出声响地走动了,”她说,“我在一英里之外就听到你在这周围踩着地嘎吱嘎吱响了。”

杰克笑了。她没变。“你好,母亲,”他说。他吻了她的面颊,然后,一阵亲情的冲动,他拥抱了她。

她触摸着他的面颊。“你比以前任何时候都瘦。”

他看着她。她皮肤稍黑,身体健壮,她的头发依旧那么密,那么黑,一点都没白。她的眼睛还是同样的金黄色,还是能看透杰克。他说:“你一点都没变。”

“你到哪里去了?”她说。

“一直到了孔波斯特拉,甚至还更远,到了托莱多。”

“阿莲娜去追你——”

“她找到了我。谢谢你。”

“我真高兴。”她闭上眼睛,似乎是对天发出感激的祈祷,“我太高兴了。”

她带他穿过森林,来到山洞,其实还不出一英里远,他的记忆总算还可以。她有一个烧着木头的熊熊火堆,还有三个噼啪作响的灯芯草炉。她递给他一罐果汁,是用酸苹果和野蜂蜜做的,他们还烤了些栗子。杰克记得在林中居住时无法自制的那些东西,给她母亲带来了刀子、绳索、肥皂和食盐。她动手剥兔皮,准备做兔肉。他说:“你好吗,母亲?”

“很好,”她说;说罢她看着他,明白了这不是一般的问候。“我为建筑匠师汤姆哀伤,”她说,“可是他已经去世,我无意再找丈夫了。”

“除此之外,你在这里还高兴吗?”

“也高兴也不高兴。我已经习惯了在林中生活了。我喜欢离群独居。我从来不习惯那些爱管闲事的教士们比手画脚地要我注意举止。但我想念你,还有玛莎,还有阿莲娜,我巴不得能常看看我的孙子。”她笑了,“可是我再也不能回王桥住了,因为我诅咒了一个教堂里的婚礼。菲利普副院长为了那件事,永远都不会原谅我的。不过,我最终让你和阿莲娜得以结合,那也值得。”她从手中的活儿中抬起眼来,开心地笑了。“你觉得你们婚后的生活怎么样?”

“嗯,”他犹豫地说,“我们没结婚。在教会看来,阿莲娜还是阿尔弗雷德的妻子。”

“别傻了。教会怎么知道这个?”

“唉,他们知道谁和谁结了婚,而在我和别人的妻子同居时,他们不让我建新的大教堂。”

她的眼中闪着怒火。“于是你就离开了她?”

“是的。要等到她废除婚约。”

母亲把兔皮放到一边。她鲜血淋淋的两只手,拿着一把刀开始切兔肉,把一块块的肉扔进火上烧开了水的罐子里。“菲利普副院长对我这么做过一次,当时我跟着汤姆,”她边说边利落地切着肉条,“我知道他对男女情事为什么这么狂躁,因为他自己是不能这么做的,于是便禁绝别人的自由,来满足他自己遭禁的心理。当然,如果别人的婚姻由教会主持过,他也就无话可说了。而如果没有那道手续,他就得以拆散人家的好事,这样他心里才好过些。”她砍掉兔子的四足,扔到一个放垃圾的木桶里。

杰克点了点头。他无可奈何地接受了那种必然,但每当他向阿莲娜道晚安,从她的门口走开时,他都对菲利普愤愤不已,因此他了解她母亲难解的抱怨。“不过,不会永远如此的,”他说。

“阿莲娜觉得怎么样?”

杰克做了个鬼脸。“不好。但她认为这是她的错,从一开始就不该嫁阿尔弗雷德。”

“是这样的。可是非修教堂不可就是你的不是了。”

他很遗憾,她不能了解他的理想。“母亲,盖别的房子并不值得。教堂最大、最高、最美,也最难修建,比起别的建筑物,教堂有更多的装饰和雕刻。”

“而且别的差劲的东西也无法让你满足。”

“对了。”

她困惑地摇着头。“我从来想不通,你是从哪儿得来的这种想法,非要出人头地不可。”她把剩下来的兔肉全部扔进罐里,动手清理她衣裙的下摆。她还要利用兔皮。“你当然不是从你的血亲身上继承来这些念头的。”

这个暗示是他一直等待着的。“母亲,我在海对岸时,了解到了更多关于我祖上的事。”

她停下手,眼睛看着他。“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找到了我父亲的家。”

“天啊!”她放下了兔皮,“你怎么做的?他们在哪儿?他们是些什么样的人?”

“诺曼底有个镇子叫瑟堡。我父亲就是那儿的人。”

“你怎么能肯定呢?”

“我长得特别像他,他们还以为我是鬼魂呢。”

母亲重重地一屁股坐在一个凳子上。杰克对把她惊成这样很内疚,他事先绝没想到她会对这消息如此伤心。她说:“他……家的人是什么样子?”

“他父亲已经死了,但他母亲还健在。她在弄清我不是我父亲的鬼魂后,对我可好了。他哥哥是个木匠,有妻子和三个孩子,我的堂兄弟姐妹。”他笑了,“这不是很好吗?我们有了亲戚了。”

这念头似乎让她不大高兴,她的样子很沮丧。“噢,杰克,我没能让你在正常的环境里长大,我真难过。”

“我没什么,”他轻松地说。母亲这样自责,他感到不知如何是好,这可不符她的性格。“但是我很高兴遇到我的堂兄弟姐妹们。哪怕我再也见不着他们,知道他们在那儿就很好了。”

她伤心地点点头。“我了解。”

杰克深吸了一口气。“他们以为我父亲在二十几年前的一次海难中淹死了。他上了一艘叫白船的船,刚离开巴夫勒尔就沉了。所有的人据信都已淹死。显然我父亲活了下来。但是他们却从来不知道,因为他再也没回过瑟堡。”

“他去了王桥,”她说。

“为什么呢?”

她叹息了一声。“他抓住一个木桶,在一个城堡附近,漂上了岸,”她说,“他到城堡中去报告沉船的事。城堡里有好几个有权势的贵族,他露面的时候,他们显得极度惊恐。他们把他抓了起来,又带到了英格兰。过了几个星期或几个月——他一点都记不清了——最后在王桥送了命。”

“他讲过沉船的情况没有?”

“只提到船沉得很快,像是给人凿了洞。”

“听起来他们似乎怕他碍事。”

她点点头。“后来,他们意识到,他们不能永远把他关着,就杀害了他。”

杰克跪在她面前,强迫她看着他。他感情冲动得声音直抖,说:“他们都是谁呢,母亲?”

“你以前问过我的。”

“可是你从来没告诉过我。”

“因为我不想你把一生耗费在为父报仇上。”

她还把他当做孩子,他觉得,情况不明对他不见得有好处。他竭力做出平静如成人的样子。“我要把我的生命用来建造王桥大教堂和同阿莲娜生儿育女上。但我想知道,他们为什么要绞死我父亲。而唯一知道答案的是那些作伪证指控他的人。因此我得知道他们是谁。”

“当时我也不知道他们的名字。”

他知道她在回避,这让他很生气。“可是你现在已经知道了!”

“是的,我现在知道了,”她含泪说道,他明白了,这对她和对他一样痛苦,“而且我准备告诉你的,因为我看得出,你会没完没了地盘问的。”她抽泣着,抹着眼睛。

他悬着心等候着。

“他们一共是三个人:一个修士、一个教士和一个骑士。”

杰克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他们的名字。”

“你打算问他们为什么在誓言约束下还要说谎?”

“是的。”

“你以为他们会告诉你吗?”

“也许不会。我问他们的时候,我会盯着他们的眼睛看,那样会让我明白所有我需要了解的情况。”

“即使那样也还不大可能。”

“我想试一试,母亲!”

她叹了口气。“那修士是王桥的副院长。”

“菲利普!”

“不,不是菲利普。这是菲利普来此上任之前。是他的前任,詹姆斯。”

“可是他已经死了。”

“我已经说过,不大可能盘问他们的。”

杰克眯缝起眼睛。“另外那两个呢?”

“那骑士是珀西·汉姆雷,夏陵的伯爵。”

“威廉的父亲!”

“是的。”

“他也死了!”

“是的。”

杰克有一种可怕的感觉:他们三个会全部是死人,秘密将随他们的尸体埋到地下。“那教士是谁?”他急切地反问。

“他的名字是沃尔伦·比戈德。现在是王桥的主教。”

杰克深感满意地叹息一声。“他可是还活着,”他说。

沃尔伦主教的城堡,在圣诞节那天竣工。新年初的一个晴好的上午,威廉·汉姆雷和母亲骑马去那里。他们远远地就隔着山谷看见了城堡:它位于对面山脊的最高点,以森严的目光,俯视着四周的乡野。

他们穿越山谷后,经过了老的主教宫殿。如今这里用来存放羊毛,所获收人用来支付新城堡的大部分费用。

他们在山谷对面的缓坡上一路小跑,沿路穿过土围子的一个缺口和一条深深的干壕,来到石墙的门洞前。城堡有土围子、壕沟和石墙三道屏障,可谓固若金汤,比威廉自己的城堡和国王的许多城堡都要坚固得多。

内圈院中被一座巨大的方形三层主楼占据,相形之下,旁边的石头教堂就显得很矮小。威廉帮他母亲下了马。他们留下随身骑士把马牵进马厩,自己便拾级而上,进了大厅。

时近正午,沃尔伦的仆人们正在厅中准备桌子,他的一些副主教、教长、雇员和帮佣站在四周,等候进餐。威廉和里甘夫人候着一名管家上楼到主教的宅邸去通报他们的到来。

威廉妒火中烧。阿莲娜有了情人,全郡无人不晓。她生了一个私生子,她丈夫把她逐出了家门。她怀抱婴儿,外出寻找情人,走遍半个基督教世界,居然找到了。这故事在南英格兰一传十,十传百。威廉每听到一次,就恨得要命。但是他想到了一个报复的方法。

他们被引到楼上,带进沃尔伦的房间。他们看到他正和现在成了副主教的鲍德温坐在桌旁。他们这两位教士正在点一块方格布上的钱:每十二个银便士垒成一摞,再从黑格上把钱移到白格上。鲍德温站起身,向里甘夫人鞠躬,然后迅速拿走了布和银币。

沃尔伦从桌边站起,走向火边的椅子。他走得很快,像只蜘蛛,威廉又感到了早已有的习惯性的厌恶。然而,他决心曲意奉承。他最近听说了赫里福德的伯爵的恶死,那人和赫里福德的主教吵了一场,随后便被逐出教会而后死掉,遗体被埋葬在没有献祭的土地里。

当威廉设想着他自己的尸体躺在没有防护的地下,任凭地狱的魔鬼随意攻击时,他会吓得发抖。他是绝不会和他的主教争吵的。

沃尔伦还像以往那样苍白消瘦,他的黑袍披在身上,如同树上晾的衣服。他从来不见有什么改变。威廉知道他自己已经变了。大吃大喝是他的第一欢乐,因此,一年比一年发胖,虽说他经常骑马活动,也无济于事,他二十一岁那年做的锁子甲,价格昂贵,近七年来已经换过两件了。

沃尔伦刚从约克回来。他这次外出几乎将近半年,威廉客气地问候他:“这次旅行成功吗?”

“不,”他回答,“亨利主教派我到那里去,试图解决长达四年之久的争端:谁将成为约克的大主教。我失败了。争吵还在继续。”

威廉想,对此还是少说为妙。他说:“你外出期间,这里有很多变化。尤其在王桥。”

“在王桥?”沃尔伦感到吃惊,“我还以为,那里的问题已经一劳永逸地解决了呢。”

威廉摇了摇头。“他们弄到了一个哭泣圣母。”

沃尔伦给激怒了。“你在说些什么鬼话?”

威廉的母亲回答了他。“那是在行进队列仪式中用的一个木雕贞女像。在一定时候,眼里会流出水来。人们认为那是奇迹。”

“确实是奇迹!”威廉说,“一座雕像居然会哭!”

沃尔伦轻蔑地看了他一眼。

里甘夫人说不管是不是奇迹,最近几个月来,已有数以千计的人去看过了。与此同时,菲利普副院长重新动工修建教堂了。他们在修复圣坛,上面加盖一个新木顶,教堂的其余部分也已着手。交叉甬道的地基已经开挖,从巴黎来的一些新工匠已经到达“巴黎?”沃尔伦说。

里甘夫人说:“教堂准备建成圣但尼式的,也不知到底是个什么样。”

沃尔伦点点头。“尖顶拱券。我在约克郡听人说起过。”

威廉不在乎王桥大教堂会是什么式样。他说:“问题在于,年轻人离开我的农场,搬到王桥,在那儿当技工,王桥市场每个星期日重新开放,把夏陵的生意抢走了……还是那老一套!”他不安地瞥了另外两个人一眼,不知道他们有谁怀疑他还有隐藏的动机;但他们看来都没起疑。

沃尔伦说:“我这辈子犯的最糟的错误,就是帮菲利普当上副院长。”

“他们得懂得,他们就是不能这么做,”威廉说。

沃尔伦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你打算做什么?”

“我打算再次洗劫那镇子。”到我动手的时候,我就杀了阿莲娜和她的情人,他想;他眼睛看着火,这样他母亲就不会看到他的目光,猜不透他的心思。

“我不确定你能不能,”沃尔伦说。

“我以前做过一次了——怎么不能再做呢?”

“上次你有个很好的理由:羊毛集市。”

“这次的理由就是市场。他们还从来没有得到斯蒂芬国王的恩准。”

“这不大一样。菲利普刚靠羊毛集市走运时,你就立刻袭击了它。而星期日市场在王桥至今已持续了六年,何况,它离夏陵有二十英里,应该获得执照。”

威廉压下他的怒火。他想告诉沃尔伦,别来这套婆婆妈妈的泄气话;但这话可不能说出口。

他正强咽下他的抗辩,一名管家进来站在了门口。沃尔伦说:“怎么回事?”

“这里有个人坚持要见你,我的主教大人。他叫杰克·杰克逊。一个建筑匠,从王桥来的。我要不要打发他走?”

威廉的心跳加速了。这是阿莲娜的情人。他怎么会赶上威廉正策划除掉他的时候到这儿来了呢?也许他有超自然的力量。威廉被恐惧攫住了。

“从王桥来?”沃尔伦颇感兴趣地说。

里甘夫人说:“他是那儿的新建筑匠师,就是他把哭泣圣母从西班牙带回来的。”

“有意思,”沃尔伦说,“咱们来看看他。”他对那管家说:“把他叫进来。”

威廉怀着迷信的恐惧盯着房门。他想象着一个高大、可怕的人,穿着黑斗篷,大步走进来,用诅咒的手直接指点着他。但当杰克走进门来时,威廉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年轻。杰克最多不过二十岁。他长着满头红发和犀利的蓝眼睛,他的目光掠过威廉,在里甘夫人脸上停了一下——她那满脸吓人的水疱让任何看不惯的人都要多瞧两眼——然后盯住了沃尔伦。那个建筑匠发现自己面对着全郡最有权势的两个人,并没有感到有什么威胁,而且,除了那种出奇的漠然之外,他看上去并不可怕。

和威廉一样,沃尔伦也觉察到了这位年轻建筑匠的不卑不亢的态度,于是便用冷冷的高傲口气来对付。“喂,孩子,你找我有什么事?”

“想弄清事实,”杰克说,“你看过多少人被处以绞刑?”

威廉屏住了呼吸,这可是个震惊和侮慢的问题。他看看别的人。他的母亲向前倾着身子皱着眉,目光专注地看着杰克,似乎她以前见过他,并且设法和过去的记忆联系起来。而沃尔伦的眸子冷漠而开心。

沃尔伦说:“这是个谜语吗?我亲眼见的绞死的人太多,我不屑去数了,而如果你说话不放尊重点,就会又有一个人上绞架了”

“我请你原谅,我的主教大人,”杰克说,但他听起来依旧毫不畏惧,“那些人你都记得吗?”

“我想是吧,”沃尔伦说,他语气中有一种第三者的兴趣,“我想,其中有一个你特别感兴趣吧。”

“伯格。”

威廉听见他母亲发出了一声压抑着的喘气。

“他是个吟游诗人,”杰克继续说,“你还记得他吗?”

威廉感到室内的气氛一下子紧张了起来。杰克·杰克逊身上有某种非自然的可怕的东西;这是不奇怪的,因为他对沃尔伦和他母亲确有震慑的作用。“我想,我大概还记得,”沃尔伦说。威廉从他的声音听出来一丝自我控制的味道。这儿出了什么事了?

“我想你也记得,”杰克说,这时,他听上去又侮慢了,“那个人是由三个人作证才定罪的。其中两个人现在已经死了。你是那第三个。”

沃尔伦点点头。“他从王桥修道院偷了东西——一只镶珠宝的圣餐杯。”

杰克的蓝眼睛里出现了严峻的神色。“他根本没做这样的事。”

“我亲手抓获他的,他身上带着那只圣餐杯。”

“你撒谎。”

一阵沉默。沃尔伦再次开口时,他的语气缓和下来了,但面孔却如铁般强硬。“为了你刚才说的话,我可以撕掉你的舌头,”他说。

“我只是想了解,你为什么那么做,”杰克说,似乎没有听见那可怖的威吓,“你可以在这里坦率直陈。威廉对你不是威胁,而他母亲,看来已经知道全部内情了。”

威廉看着他母亲。果然,她有一种知情的神态。威廉本人此时已经彻底给弄糊涂了。看来——他几乎不敢相信——杰克的来访,与威廉和他杀害阿莲娜情人的密谋无关。

里甘夫人对杰克说:“你在指责主教作伪证!”

“我不会当众重复这种指控的,”杰克冷冷地说,“我没有证据,何况,我根本无心复仇。我只想弄明白,你们为什么要绞死一个无辜的人。”

“从这里滚出去,”沃尔伦冰冷地说。

杰克点点头,似乎他的期望不过如此。虽然他的问题没有得到答案,他脸上有一种满意的神情,好像他的疑虑得到了证实。

威廉仍然被整个对话弄得稀里糊涂。他一时冲动,说:“等一等。”

杰克在门口转过身,用那双嘲弄的眼睛看着他。

“你……,”威廉咽了一口口水,好控制他的声音,“你对这件事情的兴趣是什么?你为什么到这儿来,问这些问题?”

“因为他们绞死的那个人是我父亲,”杰克说,说罢即扬长而去。房间里一片沉寂。如此看来,阿莲娜的情人,王桥的建筑匠师,是在夏陵被绞死的贼的儿子,威廉想:这又怎么样呢?但母亲似乎忧心忡忡,而沃尔伦实际上在发抖。

最后,沃尔伦痛苦地说:“那女人跟踪了我二十年。”他平时总是掩饰自己,威廉看到他任凭自己真情流露,感到很震惊。

“大教堂坊塌之后,她就消失了。”里甘夫人说,“我想,我们是最后见到她的人。”

“如今,他儿子又来纠缠我们了。”沃尔伦的声音里有着真正的恐惧。

威廉说:“你为什么不因为他指控你作伪证把他抓起来示众呢?”沃尔伦轻蔑地瞥了他一眼,然后说:“你儿子是个狗屁不懂的傻瓜,里甘。”

威廉这才明白,作伪证的罪名一定是真的。而如果他能推测出这一点,杰克也能。“还有别人知道吗?”

里甘夫人说:“詹姆斯副院长临死以前忏悔他作过伪证,听忏悔的是副院长助理雷米吉乌斯,他早就站到我们一边,反对菲利普了,因此他没有危险。杰克的母亲了解一些,但不是全部;不然的话,她现在就会利用那些情况了。但杰克到外边转过一圈——他可能搜集到了什么他母亲不知道的东西。”

威廉看出来,这个奇怪的陈年故事可以利用一下。他装作灵机一动的样子,说:“那就把杰克·杰克逊干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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