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2)
圣克拉拉修道院是一幢面对大海的正方形建筑,共有三层,装着无数扇一模一样的窗子,院子里有一条半圆拱的长柱廊环绕的欧洲蕨,一棵苗条的海枣树为吸收阳光,长得比楼房的平台还高。还有一棵参天大树,树枝上垂挂着香子兰的爬藤和像辫子似的风兰。树底下有一座死水塘,周围镶着生锈的铁框,被关着的赤在那里玩着马戏团的走钢丝。
楼房被花园划分为两个不同的部分。右边的三层住着被活埋的女人,那里几乎听不见海边陡壁上的波浪声和教规规定的时刻祈祷与唱赞歌的声音。这部分建筑通过一扇内门和小教堂相连,这是为了让修道院内院的修女可以进入唱经处而不必经过教堂的中殿,可以直接到她们能看见别人而别人看不见她们的百叶窗后面去听弥撒和唱歌。修道院士的所有房间那种行篇一律用珍贵木料做成的镶板式天花板是由一位西班牙手艺人安装的。他花了半生的心血,为的是取得安葬在主祭坛帝的一个墓龛里的权利。他在那里和几乎死了两个世纪的女修道院院长、主教和其他重要人士一起,挤在那些大理石板后面。
西埃尔瓦·玛丽亚进修道院时,修道院内的修女中共有八十二个西班牙人(她们都有自己的佣人)、三十六个来自总督领地的豪门望族的土生白人。在宣誓过简朴生活、保持沉默、保守贞节后,她们同外界的唯一联系是偶尔几次到装着透声不透光的木条百叶窗的会客室去会见亲人。会客室在转门旁,来访照章办事,且有限制,总有一个人陪伴,在场监听。
花园左边是学校,各种作坊,那里有众多女手工艺师傅和徒弟。下房也设在那里,包括一个烧木柴的大炉灶,一张剁肉的大台子和一个烤砚的大炉子。深处有一个总是积存着洗东西的脏水的院子,那里住着几家奴隶。最后是马棚、羊栏、垃圾场、果园和蜂房。那里养着和种着为过美好的生活所需要的一切。
在这一切的后面,在很远很远、被上帝之手贵弃的地方,有一幢孤零零的大楼,它一直被用作宗教裁判所的监狱达六十八年之久,现在仍然是囚禁误入歧途的圣方济各第二会的修女的地方。西埃尔瓦·玛丽亚就被关在那个被遗忘的角落的最后一个房间里。在她被狗咬伤后已经过了九十三天,始终没有出现狂犬病的任何症状。
看门人领着西埃尔瓦·玛丽亚走到走廊的尽头,碰见一个要去厨房的新修女,要她把女孩儿带到女修道院院长那里去。新修女觉得一个女孩这么有气无力,又穿得这么好,让她到厨房去忍受那里的嘈杂声是不谨慎的,便让她坐在花园的一条石凳上,等一会儿再来领她。但是回来时却把她忘了。后来有两个析修女从那里经过,对的项链和指环发生了兴趣,问她是谁。她没有回答。又问她是不是懂西班牙语,结果却像是对一个死人说话。“她又聋又哑。”年轻些的修女说。“她或许是德国人。”另一个修女说。
年轻些的修女开始像对待一个五官失灵的人那样对待她。她解开她那根绕在脖子上的辫子,一一地量它。“几乎有四。”她说。她确信女孩没听见,便开始对她讲粗话,但是西埃尔瓦·玛丽亚用眼睛吓她们。修女盯着她的眼睛,对她吐舌头。“你的眼睛像魔鬼。”修女对她说。
她摘下她的一枚指坏,没有受到拒绝。但是当另一个修女想把的项链抢过去时,她却像蛇一样发怒,突然在她的手上咬了一口。修女跑开去洗手上的血。
当诵唱午前祷时,西埃尔瓦·玛丽亚已经离开过石凳想去水塘喝水。,水没喝到,她便恐惧地回到石凳上坐下。但是当她明白那是修女们在唱赞美诗后,再次跑到水塘边。她用手麻利地把腐烂的树叶泼开,用手捧手喝,不顾水中的蛆虫,巅到喝够为止。然后在树后蹲下撒了尿。撒尿时手里拿着一根棍子,随时防备凶恶的动物和居心不良的男人,就像多明加·德·阿德维恩托教给她的那样。
过了一会儿,来了两个黑女奴,她们认出了圣洁的项链,并用约鲁瓦语跟她讲话。女孩用同样的语言高兴地回答她们的问话。由于没人知道为什么呆在那里,两个女奴便把她带动到乱哄哄的厨房去,在那里受到奴隶们的兴高采烈的欢迎。这时,有人看到了她脚踝上的伤疤,想知道那是怎么弄的。“是母亲用刀子划的。”她说。有人问她叫什么时,她把她的黑人名字告诉了他们:“玛丽亚·曼丁中。”
她的世界立刻恢复了。她帮助她他砍掉一只不愿意死的山羊的头,抠去了它的眼睛,割下了它的睾丸,这时羊身上她最喜约欢吃的东西。她跟厨房里的大人和院子里的孩子们一块抖空竹,把他们全赢了。她用约鲁瓦语、刚果语和曼丁加语唱歌,连听不懂的人也出神地听着。中午,她吃了一盘子羊睾丸和羊眼睛,它们用猪油烧的,用热佐料调制的。
到这个时候,整个修道院已经知道,西埃尔瓦·玛丽亚在厨房,只有女修道院院长何塞法·米兰达一无所知。她是个身材干瘦、经历丰富的女人,由于家族的遗传,她头脑古板。她曾在宗教裁判所的庇护下到布尔戈斯受教育,但是她的管理才能和抱残守缺的刻板作风却渗透进血液,一如往常。她手下有两个能干的副院长,可她们无事可干,因为她包揽了一切,无需任何人帮助。
她对地方上的主教们所怀的那种怨恨,几乎在她出世一百年前就产生了。犹如历史上的重大争端,第一位的原因是由钱财问题和圣方济各第二会的修女们与圣方济各会主教之间的权限问题而引起的微不足道的分歧。圣方济各会主教不妥协,而修女们得到了政府的支持。于是发生了一场在一段时间发展到双方全体都被卷入的战争。
在另一些团体的支持下,主教围困了修道院,企图用饥饿迫使它投降,并下令停止祭神。这就是说:城市停止一切宗教活动,直到新的命令下达。市民们四分五裂,政府和教会各自得到一部分人的支持,彼此对抗。但是被围困六个月后,圣方济各第二会的修女仍然活着并处于临战状态,后来发现一条秘密通道,她们的支持者们通过通道给她们提供给养。这一次圣方济各会会员在另一位新总督的支持下闯入圣克拉拉修道院内院,驱散了修女。
此后过了二十年,人们的情绪才平息下来,被破坏的修道院才重新回到圣方济各第二会的修女们手里。但是一个世纪之后何塞法·米兰达依然忍受着她的怨恨之火的缓慢煎熬。她叫新修女们铭记这种怨恨,把这种怨恨的种子种在她们的五脏六腑里,比在心灵里种得还深,并把造成怨恨的一切过失全归咎于德·卡塞雷斯·依·比图德斯主教和一切跟他有一定关系的人。所以,当主教方面通知她卡萨尔杜埃罗侯爵已把具有被磨魔鬼控制的致使征兆的十二岁的女儿送到修道院来的时候,她的反应是可想而知的。她只提了一个问题:
“不过,当真有这么一个侯爵吗?”她的话中包含着两根毒刺:一是因为那是主教的事情,她管不着;二是因为她一向否认土生白人贵族的合法性,她称他们是“老朽的贵族。”
吃午饭时,她没有能在修道院里找到西埃尔瓦·玛丽亚。看门人曾对一个副院长说,大清早一个穿插丧服的男人交给她一个留着金发、穿着女王般的衣服的女孩,但是她一点也没了解女孩的情况,因为适逢乞丐们争抢复活节前的星期日施舍的木薯面粥的时候,作为她说的话的证明,她交出了带彩带的帽子。大家在寻找女孩时,副院长把帽子交给了女院长。院长毫不怀疑这帽子是谁的。她用手指尖捏着帽子,伸直手臂提着它打量着。
“一位真正的侯爵小姐,却戴着一顶又难看又邋遢的女仆的帽子。”她说,“她在干什么,魔鬼才知道。”
上午九点她去探访室时经过那里,并在花园时停下来和泥瓦匠们讨论修水沟的价钱问题,但是没看见坐在石凳上的小女孩。另一些可能多次经过那里的修女也没有看见她。抢她的指环的那两个新修女却发誓说在午前祷结束后她们经过那里时没有看见她。
女院长刚刚从午睡中醒来就听见有一个人在唱歌功颂德,歌声响彻整个修道院。她拉了拉床边的铃绳儿,一个新修女马上来到半明半暗的房间里。院长部是谁在这么自由自在地唱歌。“是小女孩。”新修女说。
还在打磕睡的女院长喃喃地说:“多多声音啊!”她立刻跳起来:“哪个女孩?”
“不知道。”新修女对她说,“她从今天早晨起使后院变得很不安宁。”
“圣体啊!”女院长叫道。
她跳下床,飞也似的穿过修道院,顺着歌声跑到奴仆们干活的院子。西埃尔瓦·玛丽亚正坐在一个小板凳儿上唱歌,长发拖到地上,奴隶们着迷地转着她。她一看见女院长就不唱了。院长拿起挂在脖子上的耶稣受难像。
“圣母马利亚!”她说。
“你没有受孕的罪孽。”大家异口同声地说。
院长像挥动作战的武器一样对着西埃尔瓦·玛丽亚摇着耶稣受难像。“离开这儿!”她叫道。仆人们向后退去,把小女孩一个人丢在那里。她目不转睛,处于戒备状态。“邪恶的怪物!”院长叫道,“你变得无影无形,是想迷惑我们。”
她们没有能从她嘴里掏出一句话。一个新来的修女抓着她的手把她带走,但是院长恐惧地拦住了。“别碰她!”她叫道。然后对大家说:“谁也不准碰她。”
最后她们强行把她带走,她又是蹬脚又是像狗一样龇牙咧嘴,一直被带到牢房楼的最后一个房间。在路上她们发现她身上沾满自己的大便,便在马棚里用一桶桶的水给她冲洗。
“本城有这么多修道院,主教先生却把这个讨厌的东西送到我们这儿来。”院长抗议说。牢房十分宽敞,但墙壁粗糙,屋顶很高,镶板式天花板上有一溜一溜的白蚁。在唯一的一扇门旁边,有一扇特别大的窗子,窗棂用刨过的木条做成,窗子中央横闩着一根铁棍。在对着大海的后墙上还有一扇高窗子,用交叉的木条封着。床是一个用灰泥垒的台子,铺着一个塞满稻草和用旧了的垫子。有一个坐人的石凳和一张既光祭坛又当脸盆架的桌子。桌子上面的墙上挂着一个孤独的耶稣受难像。她们把连辫子都浸湿的、怕得直哆嗦的西埃尔瓦·玛丽亚仍地那里,由一个为赢得反对魔鬼的千年战争而经过训练的女人看守着。
西埃尔瓦·玛丽亚坐在床上,望着铁门上的铁栏杆。下午五点端着盆子来给她送饭的女佣人看见她这样发着呆。她不动声色地坐在那儿,女佣人想把她的项链抢过去,她抓住她的手腕,迫使她把抓项链的手松开。那天晚上修道院开始记事时,女佣人说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一股力量把她打倒了。
当女佣人把房门关上,响起一阵铁链声,钥匙在锁眼儿里转了两下时,小女孩一动未动。她看了看她必须吃的东西:一些咸肉碎渣、一个木薯面饼和一小杯巧克力饮料。她咬了一口木薯面饼,嚼了嚼,吐了。然后仰着躺在床上。她听到了大海的波涛声、水面上的风声和四月间最早的几声愈来愈近的雷鸣。当第二天清晨女佣人端着早饭回来时,发现她睡在垫子的草堆上。她是用牙齿和指甲把垫子撒开的。
吃中饭时,她老老实实地被带到修道院内院尚未宣誓的寄宿修女用餐的饭厅。那是一间宽阔的大厅,拱顶很高,窗子很大,大海的光辉呼啸着从窗口泻进来,撞击峭壁的浪涛声从很近的地方传来。二十个新修女,其中多数很年轻,正坐在两排粗糙的长桌上用餐。她们穿着平常的哔叽法衣,头已剃光,傻乎乎地挺高兴,掩饰不住和一个中邪的女孩在一张桌上吃她们那份像兵营里那样的饭食的激动心情。
西埃尔瓦·玛丽亚坐在正门附近的两个心不在焉的女看守之间,几乎一口饭也不吃。她们事先给穿上一件和新修女穿的一样的晨衣和一双仍然潮湿的套鞋。吃饭的时候谁也不看她,但是吃完饭后几个新修女围着看她的玻璃串珠。有一个新修女想把串珠夺走。西埃尔瓦·玛丽亚猛地跳起来。女看守们想按住她,被她一下子推开。接着爬上桌子,叫喊着从一端跑到另一端,仿佛一个在战前的混乱中真正发疯的人。她把碰到的东西全打碎,从窗口跳出去,把院子里的花棚藤架拆毁,把蜂房捣坏,把马棚的围墙和牲口栏的棚栏推倒。蜜蜂四处乱飞,受惊的畜牧恐惧地嚎叫着,甚至冲进了修道院内院的宿舍。
从此后,发生的任何事情都归罪于西埃尔瓦·玛丽亚的妖术。有几个新修女在记事本里说,她常张开一对透明的翅膀飞行,飞行时把牲口赶回栏,把蜜蜂引入蜂巢,把家里的东西整理好。人们传说,猪中毒了,水里冒出了预示着不幸的怪物,一只受惊的母鸡飞过一个个房顶,消失在大海的尽头。但是修女们的恐惧是矛盾的,因为尽管女院长大惊小怪、每倶惶恐不安,但是西埃尔瓦·玛丽亚的房间却成了所有的修女好奇的中心。
修道院的宵禁从晚上七点钟的夕祷开始,到早晨六点钟的晨祷为止。灯火要熄灭,只有少数被准许的房间里可以点灯。但是有宵禁的时间里,修道院的生活是最热闹、最自由的。走廊里有来来往往的人影,到处听得见断断续续的私语声,看得见无声无息的忙碌。在意想不到的单人房间,既有人玩西班牙纸牌,也有人在掷色子赌钱,她们偷偷地喝白酒,吸背地里卷的烟。这是何塞法·米兰达院长早就严令禁止的,修道院里的一个中邪的小女孩迷上了新奇的冒险活动。
即使最守本分的修女也在宵禁钟响过后离开修道院内院,三一帮两一伙地去找西埃尔瓦·玛丽亚聊天。她先是张牙舞爪地对待她们,但是很快她就根据每个人的情绪和鳘在晚上的情况把她们掌握在手心里。她经常表示愿意替她们带给魔鬼,求魔鬼办她们办不可办的事情。西埃尔瓦·玛丽亚善于模仿阴间的声音、被砍了头的人的声音、可怕的怪物的声音,许多修女都相信自己有淫邪之念,并把它们作为事实写入言行灵。一群女扮男装的修女在一个不祥的夜晚袭击了西埃尔瓦·玛丽亚的房间,堵住了她的嘴,抢走了她的圣洁的项链。这是一次暂时的胜利。在慌忙逃跑的时候,抢劫行为的指挥者在黑暗的楼梯上绊倒,摔破了脑袋。她的同伙不把抢去的项链还给它的主人就不得一时的安宁。从此,谁也不敢再扰乱西埃尔瓦·玛丽亚房间的夜晚了。
对卡萨尔杜埃罗侯爵来说,那些日子是悲伤的。他把女儿送进修道院后很快就对自己的做法感到后悔了。从此得了忧郁症,再也振作不起来。他在修道院周围转游了好几个小时,心里想:楼房有那么多窗子,西埃尔瓦·玛丽亚正在哪了扇窗子里想他呢?刚黑天回到家时,他看见贝尔纳达正在乘凉。看样子她要问他西埃尔瓦·玛丽亚在哪儿,他不禁心里一颤。但她只是看了看他。
他把大猎犬放出来,躺在卧室的吊床上,幻想进入永恒的梦乡。但是他不能够。信风已经吹过,夜晚炎热似火。沼泽把热得发疯的各种虫子和一群群吸人血的蚊子派来,必须在卧室烧牛烘把它们赶走。人们昏昏欲睡。大家怀着那么强烈的渴望盼着那年的第一场大雨,六个月后却不得不祈求它永远停下来。
黎明的曙光刚刚出现,侯爵就前往阿夫雷农西奥家。还没有坐下内陆就预感到倾诉他的痛苦的巨大宽慰。他开门见山地说:
“无把女儿送进圣克拉拉修道院了。”
阿夫雷农西奥不明白他的意思。侯爵趁着他困惑不角,接着又猝然说:
“必须为她驱邪。”他说。医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十分平静地说:“给我讲讲吧。”
侯爵于是把他拜访主教、祈祷的渴望、盲目的决定和夜不能眠的情形一一告诉了他。这是一个年迈的基督教徒的忏悔。为了排解烦闷的心绪,他什么秘密也不保守了。“我确信,这是上帝的安排。”他末了说。“你是说,你恢复了宗教信仰了。”阿夫雷农西奥说。“谁也不会完全放弃信仰,”侯爵说,“怀疑总是存在的。”
阿夫雷农西奥明白了。他一向认为,放弃信仰总会为他所信仰的、使他不能忘记信仰的东西上留下抹不掉的伤痕。但他不能理解的是,侯爵竟让自己的女儿遭受驱邪的折磨。
“这和黑人的巫术没有多少区别。”他说,“而且更糟。因为黑人至多是杀鸡祭神。宗教裁判所却要把无辜的人们拷打得皮开肉绽或在公众面前活活地折磨他们,这样才满足。”
他觉得在拜访主教时,卡耶塔诺·德劳拉神甫的参与是个险恶的前奏。“他是刽子手。”他不假思索地说,接着滔滔不绝地列数起了为把精神病人当作中邪者或逆教徒处死而举行的古老宗教伩式。“我认为杀死她也许比活活地埋葬她更符合基督教精神。”他说。
侯爵在胸前划了个十字。阿夫雷农西奥看了看他,他颤抖着,穿着丧服像个幽灵;又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与生倶来的迟疑不决的荧光。
“把她从那儿领回来吧!”他对侯爵说。
“自从我望着她向活埋女人的楼走时我就想这么做。”侯爵说,“可是,我觉得没有力量和上帝的思志对抗。”
“你会有力量的。”阿夫雷农西奥说,“也许有一天上帝会感谢你。”
那个夜晚,侯爵希望主教召见。他亲笔写了一封信,写得潦草,字体幼稚。然后亲自把信交给了看门人,相信她会及时把信送到主教的手中的。
星期一,主教得知,西埃尔瓦·玛丽亚已准备接受驱邪。他已在他那长着黄色钟状花的花园里吃完了午饭,没有特别注意听那封信。他吃得很少,并且不慌不忙,这种伩式他可以持续三个小时。瞳耶塔诺·德劳拉坐在他对面,用做作的语调和演戏似的方式给他念信。这种语调和方式是在他读那些按他的爱好和标准挑选的书时养成的。
对主教来说,那幢旧楼房实在太大了。他有一间客厅、一间卧室和露台就足够了;他在露台上吃钣和午睡,直到雨季到来。另一端到配楼是一个正式图书馆,它是由卡耶塔诺·德劳拉创办,丰富并以其杰出的才智支持的,是那时西印度群岛最好的图书馆之一。楼房的其他部分是修道院的十二个房间,那里堆满了两个世纪以来积存的瓦砾。
除了轮班送饭的修女外,只有卡耶塔诺·德劳拉在吃饭时可以去主教的家,这并非像人们说的那样是由于他个人的特权,而是由于他作为读经师的资格。他既没有固定职位,除了图书馆馆员外也没有其他头衔。但由于他接近主教而被认为实际上是一位副主教,都认为少了他,主教就不会做出任何重要决定。他个人的房间在一幢内部和楼房相通的邻近的房子里。那幢房子里有主教管区的官员的办公室和住房,以及为主教做家务活的五六个修女的房间。但是他的真正的家是图书馆,他在那里工作和读经,鳘在多达十四个小时;他在那里安了一张行军床,困了就睡一觉。
在那个历史性的下午发生了一件新鲜事:德劳拉在读经时好几次结结巴巴。更不可思议的是,由于翻错了页码,他漏读了一页,没有发觉而继续往下读。主教透过他那副炼丹术士的微型小眼镜注视着他,直到他读下一页。于是他开心地打断他说:“你在想什么呀?”德劳拉吓了跳。
“大概是太闷热了。”他说,“干吗这么问?”
主教仍然望着他的眼睛。“肯定不只是闷热问题。”他对他说。又用同样的语气说:“你在想什么呀?”
“想那个小女孩。”德劳拉说。
他没有具体说是啊个小女孩,因为对他们来说,自侯爵来访后,在那个世界没有第二个小女孩。关于那个孩子的情况,他们谈过多次。他们一起翻阅过关于中邪的人的记录的神圣的驱邪师们的回忆录。德劳拉吧了口气:“我梦见她了。”
“你怎么会梦见一个你从没见过的人呢?”主教问他。
“她是个十二岁的土生白人侯爵小姐,长长的头发像女王的斗篷一样拖在身后,”他说,“怎么可能是别的女孩呢?”
主教是个缺乏关于天国、奇迹和惩罚的观念的人。他的王国在人间。所以他怀疑地摇了摇头,接着吃他的饭。德劳拉更谨慎地继续朗读。主教吃饭时,德劳拉扶着他坐在摇椅上。舒适地坐好后,主教说:
“好了,现在人我谈谈你的梦吧。”
很简单。德劳拉梦见西埃尔瓦·玛丽亚坐在下雪后农村的一扇窗前,腿上放着一串葡萄,她一粒一粒地摘着吃。每摘下一粒,葡萄串上立刻又长出新的。很显然,梦中的小女孩在那个巨大的窗前已经坐了许多年,她想吃完那串葡萄,但是并不着急,因为她知道,最后一粒葡萄意味着死亡。
“最奇怪的是,”德劳拉最后说,“面对田野的那扇窗子就是在那个大雪下了三天、头号群被雪压死的冬天萨拉曼卡的窗子。”
主教很激动。他了解并特别喜欢卡耶塔诺·德劳拉,并不在乎他的梦境的费解之处。无论在主教辖区还是在他的影响方面,他的地位都是由于他多方面的才智和他的好脾握赢得的。,主教合上眼睛,想睡几分钟的午觉。
与此同时,在两人一起进行祈祷之前,德劳拉在同一张桌上吃着饭。还没有吃完,主教就在摇椅上伸了伸懒腰,采取了他平生的决定:“你负责办这件事吧。”
他说话时仍然闭着眼,发出雷鸣似的鼾声。德劳拉吃完了饭,坐在花儿盛大开的爬藤植物下他经常坐的扶手椅上。这时主教睁开了眼睛。“你还没有回答我。”他说。“我还以为你在说梦话呢。”德劳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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