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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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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为人母的第一年,感觉有如波涛汹涌的黑暗大海,不断将凯蒂往下拖。

她从小就偷偷憧憬为人母,当这神奇的时刻终于来到,她却发现自己力有未逮,这实在很丢人,因为觉得太没面子,所以即使应付不来她也没有对任何人说。有人表示关心时,她总是露出灿烂的笑容,回答说当妈妈是她人生中最棒的一件事,绝对没说谎。

然而也有不太美好的时候。

老实说,这个雪肤、黑发、棕眸的漂亮女儿非常难带。玛拉一回家就开始生病,耳道感染不断复发,治好了又来,腹绞痛让她一哭就好几个小时不停。数不清有多少次,凯蒂半夜抱着尖声哭喊到小脸涨红的女儿坐在客厅里,自己也跟着偷哭起来。

再过三天玛拉便满一岁了,但到现在她还没安稳睡过一整夜,最高纪录顶多四个小时。因此过去一年中,凯蒂不曾有过一夜好眠,强尼每次都会主动说要起床去哄女儿,一开始甚至真的掀开被子,但凯蒂每次都说不用了。她不是想扮演烈士,虽然她经常有这种感觉。

强尼要上班,事情就这么简单。凯蒂放弃事业全心当妈妈,因此夜里起床是她的工作,一开始她心甘情愿,后来至少会挤出笑容,然而最近当玛拉在十一点哭起来,她发现自己祈求上帝赐予勇气。

她的烦恼不止这个。首先,她的模样糟透了,她猜想是长期无法安睡的结果,再多化妆品、保养品都无法改善,她的肤色原本就白,最近更是像小丑的白粉脸,只剩下两个黑眼圈。她的体重大致恢复了,只剩最后十磅,但她的身高才五英尺三寸,十磅等于衣服大两号,所以这一年来她每天都穿运动服。

她计划运动甩肉。上星期她挖出以前买的有氧舞蹈教学带、韵律服和泡泡袜,万事俱备,只欠按下播放键开始跳。

“今天就开始。”她边宣示边将女儿抱回床上盖好小毯子。这是塔莉送的礼物,粉红与雪白相间的克什米尔羊毛材质,价格非常惊人,触感极为柔软,这是玛拉睡觉时少不了的宝贝,凯蒂试过换其他玩具或毛毯,但她只要塔莉送的这个,“拜托你乖乖睡到七点,妈妈需要休息。”

凯蒂打着哈欠回床上窝在老公身边。

他亲吻她的嘴唇,留恋不去,似乎暗示着接下来的好戏,他呢喃:“你真美。”

她睁开眼睛,迷蒙地望着他,“老实招吧,你搞上了哪个女人?大半夜里说我美,一定是因为心里有鬼。”

“别傻了,最近你的情绪大起大落,感觉像同时拥有三个老婆,我才不想再招惹其他女人呢。”

“不过能做爱也不错。”

“能做爱的确很不错。真妙,你竟然会提起这件事。”

“真妙?是好笑的意思?还是在抱怨太久没做,你已经不记得上次是什么时候了?”

“是因为这个周末你要转运了。”

“哦?怎么说?”

“我已经联络过你妈了。玛拉的生日派对结束之后她会帮忙带孩子,我们两个去西雅图市区享受浪漫夜晚。”

“可是我的衣服都穿不下了。”

“放心,我不介意你脱光。我们可以待在房间不出去,叫客房服务就好。只有你自己觉得身材还没恢复,试穿一下以前的衣服,你一定会吓一跳。”

“难怪我这么爱你。”

“我是神,不用怀疑。”

她微笑搂住他,送上温柔热吻。

他们才刚闭上眼电话就响了,凯蒂慢吞吞坐起来看时钟,才五点四十七分。

铃声响第二声时她接起来,“嘿,塔莉。”

“嘿,凯蒂,”塔莉说,“你怎么知道是我?”

“碰巧猜到。”凯蒂揉揉鼻梁,觉得头隐隐作痛,强尼含糊抱怨有人不会看时间。

“就是今天,记得吧?布什征召后备军人的新闻,这是第一次由我负责报道真正的国家大事。”

“噢,对哦。”

“凯蒂,你怎么这么冷淡?”

“现在是凌晨五点半。”

“噢,我以为你会想看播出,对不起吵醒你了,拜。”

“塔莉,等一下——”

太迟了,话筒传来嘟嘟声。

凯蒂低声骂了一句之后挂上电话,最近她好像做什么都不对。她和塔莉的交集越来越少,根本没什么话可聊,塔莉不想听没完没了的妈妈经,凯蒂也很难忍受塔莉总是将她的人生与事业放在第一位。从遥远国度打来的电话、寄来的明信片,这些都让凯蒂觉得有点烦。

“她今天要上《破晓新闻》,记得吗?”凯蒂说,“她想提醒我们。”

强尼掀起被子,打开电视,他们一起坐在床上,听记者报道伊拉克敌意日深,以及总统的响应。

这时塔莉忽然出现在屏幕上。她站在一栋破旧的水泥建筑前访问一个长相稚嫩的士兵,他满脸雀斑,浓密的红发剃成平头,感觉十秒前才拆掉牙套、脱下高中校队制服。

塔莉抢尽风头,她的模样利落又极为专业,且艳光照人。她将红棕色鬈发拉直并剪成风韵十足的波波头,浓淡合宜的妆容勾勒出灵动眼眸。

“哇。”凯蒂低低出声。这样的转变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塔莉的打扮不再夸张绚丽,挥别了属于可卡因与亮片的80年代,她是记者塔露拉·哈特,美色可比超级名模,专业不输大牌主播。

“哇得对,”强尼说,“她美呆了。”

他们将报道看完,他亲吻凯蒂的脸颊,进入浴室,而后她听见淋浴的声音。

“她美呆了。”凯蒂嘀咕着侧身拿电话。

她拨打塔莉的号码却被转到总机,对方要求她留言。

看来塔莉真的生气了。

“就说凯蒂找她,她的报道非常出色。”

塔莉很可能就站在电话旁边,一身高级名牌服饰,翻着菱格纹名牌包,看着电话上的红灯闪烁。

凯蒂下床进入浴室,现在躺回去也睡不了多久,玛拉随时可能醒来。她老公在淋浴间里唱着滚石乐团的老歌,走音很严重。

她虽然知道不该看,但还是瞥了一眼镜子,蒸汽让映影模糊不清,但还是看得见。

她的头发乱七八糟且太长,发根露出一大段深金色,昭告她很久没染发了,她的眼袋尺寸有如撑开的雨伞,胸部大到可以分给两个女人。

难怪她一直躲避任何反照面。她叹着气拿出牙膏开始刷牙,还没刷完就感觉到玛拉醒了。

她关水,开门。

果然没错,玛拉哭得很大声。

凯蒂的一天开始了。

大日子终于来临,凯蒂纳闷自己怎么会给女儿办这么荒唐的生日派对。她一夜没睡好,清晨起床就开始准备,完成粉红色芭比娃娃蛋糕的装饰,包装好剩下的几份礼物。她当初一时失心疯,邀请了亲子教室的所有小朋友,还有两个姐妹会的老朋友,她们各自有年纪与玛拉相仿的女儿,此外也邀请了她的爸妈。因为活动太盛大,连强尼都特地请了半天假。当所有宾客带着礼物准时抵达,凯蒂立刻头痛起来,而玛拉选在这一刻哭叫更使得状况雪上加霜。

不过派对还是顺利进行下去,所有妈妈聚在客厅,小孩在地上玩耍,场面比谢尔曼将军攻入亚特兰大更喧闹 [68] 。

“前几天凌晨时我起床照顾丹尼,刚好在新闻上看到塔莉。”玛莉凯说。

“我也看到了。”夏绿蒂端起咖啡,“她很漂亮,对吧?”

“那是因为她晚上能睡觉,”维基一针见血地说,“衣服也不会弄到呕吐物。”

凯蒂很想加入,但没有力气。她头痛欲裂,有种莫名的不祥预感,那种感觉太强烈,甚至当强尼一点出门去上班时,她几乎想叫他别去。

送走客人后,妈妈问:“你今天怎么都没说话?”

“昨天晚上玛拉又闹了一整夜。”

“她一直没办法睡到天亮,为什么呢?因为——”

“我知道,我知道,我应该让她哭到累。”凯蒂将最后一个脏纸盘扔进垃圾桶,“可是我就是狠不下心。”

“以前我不哄你,过个三天你就不会半夜醒来了。”

“那是因为我是天才,我女儿显然没那么聪明。”

“错,我才是天才,我女儿显然没那么聪明。”妈妈搂着凯蒂的肩膀,带她去沙发坐下。

她们并肩坐着,凯蒂靠在妈妈身上,妈妈摸着她的头发,那温柔安抚的动作让凯蒂觉得自己变回了小孩。“记得吗?小时候我说想当航天员,你说我很幸运,因为我这一辈的女人可以同时拥有事业和家庭。我可以有丈夫和三个小孩,依然有余裕上月球,真是骗死人不偿命。”她叹息,“当个好妈妈非常辛苦。”

“不止当妈妈,做什么都是这样。”

“感谢上帝。”凯蒂说。她真的很爱女儿,那份爱有时强烈到令她心痛,但是为人母的责任实在太沉重,生活步调令人精疲力竭。

“我知道你有多累,不过慢慢就会好了,我保证。”

妈妈才刚说完,便见爸爸走进客厅,他几乎整天都躲在起居室看体育比赛转播,“玛吉,我们该出发了,我不想碰上堵车。去帮玛拉准备一下。”

凯蒂感到一阵恐慌。她真的准备好离开女儿一整夜了吗?“我不知道哎,妈妈。”

妈妈温柔地摸摸她的手,“凯蒂,我和你爸养大了两个小孩,照顾外孙女一个晚上不会有问题的。和你老公去约会吧,穿上高跟鞋,好好开心一下。有我们在,玛拉不会有事。”

凯蒂知道妈妈说得对,知道这样做只有好处,但为什么她会觉得胃部纠结?

“这辈子你要担心受怕的机会多得很,”爸爸说,“为人父母就是这样,学着适应吧,丫头。”

凯蒂努力挤出笑容,“我们小时候你们的心情就像这样吧?”

“现在也没变。”老爸说,妈妈则握住她的手,“我们去收拾玛拉的东西吧,再过两个钟头强尼就要回来接你了。”

凯蒂打包好玛拉的衣物,确定粉红毛毯、奶嘴和她最爱的小熊维尼玩偶都放进去了,然后她收拾好奶粉、奶瓶、小罐水果泥与蔬菜泥,写好喂奶和睡觉的时间,安排得滴水不漏,连航空管制员都会甘拜下风。

凯蒂最后一次抱着玛拉亲吻她柔嫩的小脸蛋,眼泪差点夺眶而出,虽然可笑又丢人,但她实在忍不住。即使当妈妈让她备受煎熬、信心全失,但也让她心中涨满了爱,没有女儿在身边她仿佛只剩半个人。

她站在班布里奇岛海滨新居的门廊上,一手放在前额上遮阳,目送车子离开车道渐渐走远,直到看不见。

她回到屋里漫无目的地游荡了片刻,不知道一个人该做什么。

她再次打给塔莉,同样只能留言。

终于,她来到衣橱前,望着怀孕前穿的衣物,努力找出性感成熟又能塞得进去的。她收拾好行李时,楼下传来开门又关上的声音,硬木地板响起老公的脚步声。

她下楼去会合,“雷恩先生,我们要去哪里呀?”

“你等一下就知道了。”他牵起她的手,接过行李,将门窗关好。他们来到他的车子旁,音响开得很大声,就像年轻时那样,斯普林斯汀唱着:“嘿,小女孩,爸爸在家吗……” [69]

凯蒂大笑,感觉仿佛回到青春岁月。车子开到渡轮码头上了船,平常他们会坐在车里等,但今天他们裹着大衣和帽子站在船舷边,和观光客一起看风景。寒冷一月的傍晚五点,天空与运河有如莫奈的画作,满是浅紫与粉红,远方的西雅图闪烁着千万光点。

“你到底要不要告诉我目的地是哪里?”

“这是秘密,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今晚要做什么。”

她大笑,“我知道今晚要做什么。”

渡轮轧轧进港,他们回到车上。下船后,强尼将车驶进走走停停的市中心车阵,最后停在帕克市场附近的一家饭店前,制服笔挺的门房为她开车门、拿行李。

强尼由驾驶座下车,绕过来牵起她的手,“我们已经登记好了。”他对行李员说,“四一六号房。”

他们漫步走过安静的红砖庭院进入欧式大厅,上到四楼进入房间,这是间位于转角处的高级套房,海湾风光一览无遗,班布里奇岛几乎是一片深紫。窗前桌上的银色冰桶里摆着一瓶香槟,旁边有一盘草莓。

凯蒂微笑,“看来有人为了上床用尽手段哦。”

“这是男人爱老婆的表现。”他将她揽入怀中热情亲吻。

有人敲门,他们像青少年般急忙分开,互相取笑对方猴急。

凯蒂耐着性子等行李员离开,门一关上,她立刻动手解开上衣纽扣。“我一直无法决定该穿什么。”强尼看着她,他没有笑,表情像她一样饥渴,她拉下拉链让长裤落在地上。几个月来第一次,她不再担心身材问题,以他的眼神为镜。

她解开胸罩,先是挂在指尖挑逗,然后扔在地上。

“不公平,你怎么可以先偷跑?”他扯下衬衫扔在地上,接着脱掉长裤。

他们一起倒在床上热情缠绵,感觉仿似他们好几个月没做爱了,但其实才几星期而已。太多欠缺激情的夜晚让他累积了浓浓渴望,他进入的瞬间,她发出欢愉的呐喊,体内的一切,全身每个部位都与这个她爱之胜过自己生命的男人合二为一。她达到高潮,全身剧烈颤抖,抱紧他,贴着他汗湿的身躯,整个人瘫软无力。

他将她拉进怀中,两人全身赤裸、气息粗重,四肢交缠躺在一块儿,饭店的高级床单缠在腿上。

“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吧?”他轻声说。这句话他说过好几百次,她非常熟悉,所以能听出这次的语气不太对劲。

她立刻担心起来,翻身侧躺看着他,“究竟怎么回事?”

“什么意思?”他从容地离开她,走到窗边的桌前倒了两杯香槟。

“要吃草莓吗?”

他缓缓转过身,感觉有点太过谨慎,也不肯看她的眼睛。

“你这样我很害怕。”

他走到窗前往外望,侧脸忽然显得消沉遥远,汗湿纠结的发丝遮住面颊,她无法判断他是否有笑容,“凯蒂,现在先别说这些。我们有一整夜加上明天,慢慢再说就好,现在我们先——”

“快说。”

他将酒杯放在窗台上转过身,视线终于对上她的双眼,她看出那双蓝眸中有着忧伤,她的呼吸不禁屏住。他走过来跪坐在床边,抬头看着她,“你知道中东的状况吧?”

这句话实在太出乎意料,她只能呆望着他,“什么?”

“凯蒂,你知道很快就要开战了,全世界都知道。”

战争。

这个词纠结成一片巨大漆黑的乌云,她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我要去。”他简洁平静的语气比大吼大叫更可怕。

“你不是说失去勇气了吗?”

“真的很讽刺,是你让我找了回来。凯蒂,我不想继续做个窝囊废,我需要证明这次我能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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