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子星(1)(1/2)
我感觉到自己正在挨揍,就在离我不远处。
那是我四岁,不,是满五岁的时候。
当时电视里放的是什么节目来着?我当时的确是在看着电视,就因为那个男人在隔壁屋冲我吼,说“你就在那儿看电视,不许过来”,我就直勾勾地盯着电视,也不管它在播什么。我若胆敢稍微瞟上他一眼,马上就会挨揍。
谁会挨揍?
是我。
隔壁的那个我已经在挨揍了。
“妈妈,妈妈。”我在心里不停地呼喊,仿佛那是一种依靠。其实,即便妈妈在场,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那个男人吼了一句“家里为什么没有酱汁”,妈妈就冲出了家门。已经过去多久了?她若是去附近的便利店买,早该回来了。可能那里的酱汁卖完了,她又去别的店了吧。
她难道不是在消磨时间?因为她不想回家。
妈妈并不是能够依靠的人。她一直都装作视而不见,甚至还不耐烦地唉声叹气。可每当我痛苦的时候、感到害怕的时候,我还是会想喊妈妈,真是奇怪。
我不知道,那个男人现在是为了什么生气。我一直都不知道。
待我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把另一个我拽到了隔壁,开始踢踹推搡,并命令我“你就在那儿看电视,不许过来”。
身体不自觉地摇晃起来。是恐惧,还是慌张?我不知道自己的感觉是什么,只是在发抖。
“别打了—”我听到一句叫喊,声音来自隔壁。是那边的我喊的,我一样也在心中喊叫。
“喂,你不许看!”
我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忍不住站了起来,正盯着那边看。
隔壁房间里的我正在垂死挣扎。他拼命扭动身体试图逃脱,那人则将他摁住,骑在他小小的身体上。由于体形差距巨大,看上去就像是在撕一具玩偶。我,我将被撕碎?胳膊要被扯掉?
家里开始不住地摇晃。我一直盯着看,又挨骂了。我没听清他骂了些什么,只屈服于他高亢的声音,再次回到看电视的房间。
我看着画面,脑子一片空白。我想捂上耳朵,却动不了。
再这样下去,我就完蛋了。
救命!
我在祈求。我脑子里想的应该是在电视里见过的超级英雄,起初他是普通人的模样,可一旦自己或其他什么人身陷险境,他就会摆好姿势,口中高喊“变身”。一喊完,他瞬间就变成了正义的伙伴,利落地替我将敌人解决掉。
现实中并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我的家里只有家人,谁也不会什么“变身”,不会帮我。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样做。
不知何时,我已身在厨房,站在妈妈经常站的地方,翻着橱柜。我拉开装调料的抽屉,拿起色拉油。我脱掉衣服,把油涂在身上。
我说到这里,面前的高杉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我早提醒过他在听我说完前不要插嘴,可能他没忍住?他和我差不多同龄,都是二十几岁,但看上去很老成。我低头扫了一眼摆在桌上的名片,上面写的是“电视节目制作公司”。他自称是“自由导演”,仙台人,平时住在东京,经常往返两地。他看上去脑子挺好使,言行举止中透出一股自负。可能他不满意我掌控了谈话的主导权?
“知道什么?”
“知道色拉油是滑溜溜的。”
“这点事当然能知道。”
“一个五岁的孩子,能认出色拉油吗?”
“谁知道呢!儿时记忆就是会在往后的日子里经历种种涂改。确实,我也不知道那些记忆是否属实。”
“抹色拉油的事儿是真的吗?”
“嗯—”我又提醒他,“刚才我也说过,我的故事里不光有对记忆的扭曲和粉饰,还有些故意捏造的地方,最好不要太当真。不过,油的事儿是千真万确。”
“哦?”高杉一边回应,一边对我投以冷淡的目光。
我又继续开口,内容大致如下。之所以说是大致,是因为口头表述终究无法做到详尽,多是说个大概,断句也不清楚。总之,我继续说了下去。
抹油的时候,我的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就是想救出隔壁房间的我,准确地说,是想跟另一处的我换个个儿。
只要我靠近就会挨骂,或者挨打、挨踢。我单纯地以为,如果我浑身是油,或许那人会因为手滑而抓不住我。就在那时,我听到了一种声音。
我耳朵里不住地震颤着,那声音好似飞虫扇动翅膀。我浑身战栗不止,好像被一层膜给裹住了。
我正疑惑,就发觉自己直挺挺地躺在了地上。当时我搞不清身体究竟是朝着哪个方向,所以也没能反应过来眼前就是地板,只是不知所措,嘴里不住地喊着:“咦,咦?”
我感到一只手触摸了我的身体。
“哼,你搞什么鬼?为什么……”
是男人的声音。本该在隔壁房间的那个人,现在就在我身边。我要挨揍了!恐惧在周身蔓延。
他呢?直到刚才为止,还在被这个男人殴打的我呢?
想跟另一处换个个儿的我。
我想起了自己刚才还在念叨的事。
我跟他换个儿了!
正想着的时候,那人就伸手要来抓我滑溜溜的身体。他没办法顺利地抓住我。这时我站了起来,我身上还穿着裤衩,一下子被那人抓在了手里。我一慌,心想破就破了吧,身子使劲儿一扯,得以挣脱。我跑到隔壁房间,发现另一个我就在里面。他愣愣地看着光着膀子浑身是油的我,满脸的疑惑不解。
“快跑!”也不知是我喊出了这句话,还是另一个我喊的。
我也不管现在自己是什么模样,直奔玄关。
男人在我身后怒吼着。他追了上来,我俩连鞋也来不及穿就夺门而出,冲向这栋仅有两层的廉价公寓楼的楼梯。
在我们身后,那男人摔了一跤,发出如动物般的叫喊声。
距离仙台市中心稍有段距离的一家大众餐厅里,我和高杉在一张桌子旁面对面而坐。我大约十分钟前到了,去了趟卫生间,出来后环视店内,走到高杉坐着的桌子边。然后他对我说:“谢谢你今天能来见我。嗨,我就是想一定得跟你聊聊。”
我轻轻挥手,拂去衣服上的水滴:“刚才在卫生间洗手时水放得太大了。”仙台并未下雨,从早上开始一直是大晴天,我这句随口而出的解释有些多余。
高杉的表情没有变化。可能因为他戴着黑框眼镜,容貌也很知性,所以看起来能洞察一切。我却感到恐惧,仿佛不知不觉地就会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中。
“高杉先生以前住在仙台?”这事他在邮件中跟我提起过,“那,你找我到底是为什么事儿呢?邮件里你写了有个神奇的视频想听听我的看法。”
“因为视频里有你呀,常盘。”
“为什么会……”
“该怎么跟你说起呢?”高杉捋了捋头发,“眼下我正在制作一档新节目,在找一些新奇的视频,我手下就给我发了这么一个视频。”
“你手下发给你的?内容是关于我的?”
“先不管那些了。你先看看,好不好?”
他从包里拿出一台笔记本电脑,打开,敲击键盘。
“视频有意思吗?”
笔记本电脑横在我与他中间,屏幕上视频开始播放。
我茫然地盯着画面,发现那是一个狭小的空间,是厕所。
“这是?”
“听说是商业街某家快餐店二楼的厕所,男女共用的那种。我快进喽。”
画面里出现不同的男性和女人坐在马桶上。我移开视线。我怕一看到那些就会被当成罪犯受刑。主要是,男的就别说了,即便是看见女的坐在马桶上,也根本没什么可开心的,只有不舒服的感觉。看着人们排泄时的模样,我可兴奋不了。
“这算什么新奇的视频,不就是偷拍吗?”我嘴上说着,心里希望由此充分表达出厌恶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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